假面飯店 - 第3章

東野圭吾

片岡又向稻垣系長示意,這名警視廳的系長回答「可以」。隨後他面向部下,用洪亮又有穿透力的聲音繼續說道:「你們這幫人,不能給飯店的專業人員添麻煩,給我好好干。無論如何都要阻止罪案的發生,找到破案的線索,知道了嗎?」

警官們用充滿激情的聲音回答道:「是!」但是有一個細節沒有逃過尚美的眼睛。就在稻垣系長轉身準備走出房間的一瞬間,新田仿佛泄了氣似的嘆了一口氣。

客房部的辦公室在事務樓的三層。辦公室的裡面是更衣室。尚美等人每次出勤之前,都要經過那裡。

尚美坐在公共桌子旁邊,翻看着服務手冊。所謂的服務手冊,就是記載着飯店服務方式的手冊,新人培訓的時候也會使用。尚美心想,要想使這位警視廳的刑警至少從外觀上看起來像是一名飯店從業者,按照這本手冊開始指導應該是最好的。

這時從更衣室里傳來了聲音。新田浩介,穿着飯店前台接待員的制服現身了。

「這個制度和西裝差不多真是太好了。如果是門童的話,就要穿上那種像玩具兵隊一樣的制服了,我可接受不了。」新田用隨意的語氣說道。

「襯衫的第一顆扣子,」尚美指着他的領口說道,「襯衫的扣子要系好。領帶也不能系得那麼松。還有髮型需要修整一下。地下一層就有理髮店,只要說剪成服務員的髮型他們就明白了。」

新田將雙手插到西褲兜里,縮着肩膀說:「留着長發的飯店人員也是有的吧。」

尚美使勁搖了搖頭:「沒有。我們飯店是沒有的。也沒有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說話的服務人員。新田先生也請遵守這些規定。」

新田別過頭去,皺了皺鼻子。

「請把襯衫的扣子扣好。」

「好吧好吧。」

看着新田一臉不情願地繫上了扣子,尚美深呼了一口氣。

「你的儀態很不好看。先糾正一下儀態吧。還有你走路的方式也要改正。」

「不好意思,我生下來就是這麼走路的。兩隻腳左右交替邁出的方法。」「我來給你訓練一下,你到走廊里來。」尚美說着向門口走去。但是她注意到身後的新田並沒有跟上來,於是停了下來,轉過身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新田撓着頭走上前來。

「是山岸小姐是吧,你是不是有些誤會?」

「什麼誤會?」

「我到這家飯店來的目的是阻止殺人事件的發生,並不是來接受飯店人員培訓教育的。」

「這個我知道。」

「所以,我的髮型啊,走路方式啊這些事情不是隨便怎樣都可以嗎。反正,實際上的業務是由你們來處理的。我呢,只要出現在前台,用眼睛盯住來往的住宿客人,這樣就可以了。誰也沒有讓你把我打造成一個真正的飯店服務員吧。」

尚美拼命壓制住心中的怒火,咽了一口口水,調整了一下呼吸,重新盯着新田的臉說道:「如果以你現在的狀態站到前台去,無論對飯店還是警視廳,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不管怎麼看,你都不像是飯店工作人員。一流的飯店裡是不會有你這種儀容儀表差,態度傲慢,目中無人的服務員的。雖然對於案件的搜查我是個外行,但是如果我是罪犯,如果我對周圍警察的存在很敏感,首先就會覺得你很可疑。還有就算不是罪犯,作為一名普通的客人,如果看到有你這樣的服務人員出現在前台,恐怕不會想要入住這家飯店吧。」

新田瞪圓了眼睛。看起來馬上就要爆發了。可尚美卻搶先一步繼續說道:「如果你不想讓罪犯注意到你,就請聽從我的指示。如果你連這個都做不到的話,那麼就請儘早放棄這次離奇的搜查吧。怎麼樣?」

新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尚美心想,他想要發火就隨便他吧。

可是新田卻呼出了一口氣,開始動手重新系好領帶。

「你可別對我說過於瑣碎的事情哦。不管怎麼說,我可是警察。」

「即使你不說,現在的你不管怎麼看都只能說是個警察。要想讓你無論怎麼看都像個飯店服務員的話,越是細微的事情越顯得重要。請跟我來吧。」

尚美再次轉身向門口走去,新田邊撓頭邊跟了上去。

02

看着鏡子裡自己的新髮型,新田頓時覺得有氣無力。曾經讓自己引以為傲的充滿銳氣的面孔,已經變成了毫無攻擊力的一臉憨相。

這張臉孔實在是缺少壓迫感,讓新田不禁擔心會不會在自己問訊嫌疑犯時產生負面影響。

「您覺得怎麼樣?」同樣梳着整齊的三七分髮型的理髮師微笑着問道。

「不是挺好嘛,」新田無力地說,「應該是吧……」

「在這裡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梳着這種髮型。」

「是嗎,那就好。」

按照山岸尚美的囑咐,新田要求理髮師幫自己理了一個適合服務人員的髮型。理髮師應該把新田當成中途錄用的新員工了。因為怕麻煩,新田也就沒有解釋。

理髮店設置在飯店的地下一層。新田走出理髮店,正準備乘自動扶梯時,聽見有人從扶梯上面叫自己的名字。抬頭一看,一個大個子門童正乘着扶梯往下走呢。仔細一看,原來是關根。

「喂,你幹什麼呢?在休息嗎?」

「我正在找你呢。問過了山岸小姐,她說你在地下一層。」關根邊說邊像走台階似的從扶梯上往下走。

「嗯,不管怎麼說,你穿這身還挺適合……」新田壓抑不住內心的笑意。

「是嘛,」關根聽了反而很高興似的說,「新田你也是啊,剪短了頭髮像一個飯店服務員了。」

「有人讓我剪掉的,就是那個很囉唆的女服務員。」

「是山岸小姐嗎?看來她的訓練很嚴格。」

「見面之後,你知道她最先讓我做的是什麼嗎?她給我上了一堂關於站姿和行走姿勢的課。一會兒說我的姿勢不對,一會兒說我的重心不穩,喋喋不休地挑剔着細枝末節的事情。那個結束後,又開始矯正我鞠躬的姿勢和說話的方式。這裡是幼兒園嗎?最後,竟然還讓我去理髮店。她到底以為自己是誰啊。」

關根控制住了上揚的嘴角,眼睛裡的笑意卻無法隱藏。

「山岸小姐在前台接待員中好像是相當優秀的。聽說她對新人的教育非常嚴格。」

「都是因為她單身的緣故。絕對不會錯。」新田斷言道,「雖然打扮得很年輕,但應該已經超過三十歲了。因為她沒有男人,無論是心靈還是外表都得不到滋潤。我一想到接下來不得不整天和她待在一起,就覺得很鬱悶。」說到這裡,新田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從旁邊經過的看似上班族的男人還瞟了新田一眼。「是嗎?看到你能和美女組成一隊我還很羨慕呢。」

「你喜歡那種類型啊?我隨時願意跟你換。不過嘛,我可不當玩具兵。」

「玩具兵?」

「沒什麼。比起這個,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啊?」

「啊,對了,」關根說着從上衣內兜里掏出了一張摺疊好的紙,「我來是想把這個交給你。」

新田展開那張紙,是一張飯店一層大堂的平面圖。上面有幾處用黃色的記號筆做了標註。仔細一看,原來是擺放着桌子和椅子的位置。

「就在剛才,安排好的便衣警察已經到位了。這些標註的地方就是他們的位置。因為不可能每個人都認識,為了讓大家都清楚彼此的存在,才準備了這個東西。」

在標記的旁邊,還寫着文庫本、雜誌、右手腕錶、眼睛等詞。「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是記號。因為他們每隔一到兩個小時就要換人,刑警的面孔會經常變更。每次變化都要通知周邊其他人太煩瑣了,就索性做了幾個記號。」

「原來如此。埋伏便衣已經就位了啊。」

「已經開始了。在一層的大堂里有三個刑警。這裡面還有你認識的哦。」

「知道了。」新田說着把圖紙收到了口袋裡,「還有其他聯絡事項嗎?」

「今晚十點在辦公樓好像要開個會。尾崎管理官會過來。」

新田聳了聳肩膀。

「想出這個荒誕計劃的本尊要出場了嘛。不過就算他突然過來,我這裡能作為成果匯報的也只是我學到了基本的走路和說話的方法。再者就是,向大家展示一下我的新髮型。」

「我想他只是想確認一下現場的情況吧。」

兩人一起乘着扶梯回到了一樓。關根返回警衛服務台之後,新田開始觀察大堂里埋伏的便衣的情形。

因為剪了頭髮的緣故,新田覺得脖子涼涼的,非常不自在。可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卻不可思議地挺直了後背。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按照山岸尚美交待的方式在走路了。

按照這樣的方式查下去,真的能夠抓住罪犯嗎——到目前為止,新田對案件的原委都是了解的,但仍舊不能消除心中的疑問。這次發生了史上難得一見的疑難案件,單憑埋伏在這裡真的能夠解決嗎?

是的,這次的事件以前從未發生過。雖然已經明確了案件是連環殺人案,但是被害者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兇手的作案手法也不盡相同。能夠將這幾起案件定義為連環殺人案,是因為兇手在作案現場留下了相同的信息。

第一起案件發生在十月四日的夜裡。晚上八點二十三分110接到了報案電話,說是有人死了。電話是從公共電話打來的。報案人只說出了案發地點,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就掛斷了電話。案發現場在距離臨海線品川海濱車站步行約五分鐘的月租停車場。離那裡最近的崗亭里的巡警趕到時,發現在一輛包月的沃爾沃XC70的駕駛位上,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已經死亡。

死者是被勒死的。在他的脖子上還清晰地殘留着細繩的痕跡。另外,後腦有被鈍器擊打過的痕跡。死者的身份立刻就得到了確認。就是沃爾沃汽車的車主,一個叫岡部哲晴的上班族。

他在附近的公寓租了一個房間,這天夜裡正準備去上高爾夫練習課。沃爾沃的後備箱裡還裝着高爾夫練習的器具。

他應該是在正準備出發的時候遭遇了突如其來的襲擊。沒有隨身物品失竊。但是,在副駕駛位置上留下了一張奇怪的卡片。上面印着兩行數字。

45.761871

143.803944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沒有人明白。也不能斷定與兇案是否有關。根據上面的指示,先不要把它當成什麼重要的線索。特搜本部設立在品川警察署。新田等人也被集中到了那裡。

新田負責調查被害者岡部哲晴的人際關係,在調查中他發現了一位可疑的男性——被害者公司的同事。他認為那位同事有作案動機。於是開始着手調查那人的不在場證據。

但是那個男人有不在場證據。被推定為案發的時間段,那個男人在自己家中接了座機電話。而且電話很明顯是偶然打過來的。

至此新田並沒有放棄,又做出了各種各樣的推理假設,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徹底推翻他的推理的事件。又發生了第二起兇殺案。

屍體是十月十一日清晨,在千住新橋附近的一個建築物的施工現場被發現的。屍體上面蓋着青色的薄布。被害者是一位叫野口史子的四十三歲的家庭主婦。她的丈夫在足立區內經營着一家街道工廠。據她丈夫說,野口史子是在十月十號的傍晚,說是要回趟娘家,於是出了門。之後她的丈夫約了朋友一起喝酒,凌晨一點左右回到家中。發現史子並沒有回來,以為她住在了娘家,所以沒有過於擔心。

野口史子的屍體解剖結果顯示,死亡時間為前一天下午的六點到九點之間。也就是說史子剛出家門沒多久就遇害了。死者的脖子上有被掐過的痕跡。應該是從背後遭到了襲擊。隨身物品沒有遺失的痕跡,可是在被害者的衣服下面發現了一張紙。紙上粘貼着從雜誌或者報紙上裁剪下來的印刷字。就好像很久以前流行的恐嚇信的樣式。被剪下來使用的印刷字,只有數字和小數點。具體內容是這樣的:

45.684055

149.850829

這個肯定不是被害者本人為了表達什麼裝進去的,而是兇手為了傳達某種信息而放進去的。但是,如果這樣想的話就不得不考慮這件案子和發生在品川的那件案子之間的關聯了。這兩串數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兩件案子之間究竟有什麼關聯。

警方啟用了大量的刑警,但無論從哪個方面怎麼調查,都找不出兩個案子之間的關聯性。

最後在刑警中間,也出現了會不會只是相似的數字偶然留在了現場,兩件案子本來就沒有關聯這樣的看法。或者是說,某位品川案件的知情者不經意間將案情泄漏了出去,聽到這個消息的千住新橋案件的兇手就利用了這一點混淆視聽。

可是,即使說是偶然,兩個案發現場留下來的數字也太像了。而且,也沒有發現任何數字信息外泄的痕跡。

就在這時,更大的衝擊襲擊了調查人員。發生了第三起案件。在十月十八日的晚上。

被害者是一位名叫畑中和之的五十三歲的高中老師。兇案現場是首都高速中央環線的葛西立交橋下的路面上,那裡是被害者每天晚上跑步的必經之地。被害者全身都有被鈍器襲擊過的痕跡,致命傷是後腦勺上的一擊。沒有被勒過或掐過的痕跡。

被害者穿着緊身運動衫,外面套着運動外套。在外套口袋裡,發現了一張紙。上面印着以下兩行數字:

45.678738

157.788585

03

在飯店大堂里的沙發上,坐着一位正在看文庫本的男士。但是沒有必要確認標誌物了。這個人,正是和新田隸屬於同一個系的刑警本宮。本宮消瘦得仿佛都能看出頭蓋骨的形狀,漆黑的頭髮梳成大背頭固定在後面,再加上細細的眉毛上面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傷疤,簡直可以立即化身為黑社會成員。這副容貌是無論怎麼改造都成為不了飯店服務人員的。本宮注意到新田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個髮型很適合你嘛。感覺怎麼樣啊?」

「糟透了,」新田隔着一張桌子在本宮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說句實話,我已經厭煩了。可能的話,真是希望有人來替換我。」

本宮把手中的書放到了桌子上。因為包着書店的書皮,所以看不到是什麼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