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 - 第3章

東野圭吾

「沒有。我六年前離婚,現在一個人住公寓。」

「這麼說,昨晚你回去之後,也都是一個人了?」

「是啊。」

換句話說,就是沒有不在場證明了,笹垣在內心確認。不過,他不動聲色。「桐原太太,你平常都不出來看店嗎?」笹垣問坐在椅子上、手按額頭的彌生子。

「因為店裡的事我都不懂。」她以虛弱的聲音回答。

「昨天你出門了嗎?」

「沒有,我一整天都在家。」

「一步都沒有出門?也沒有去買東西?」

「嗯。」她點頭,然後一臉疲憊地站起來,「不好意思,我可以去休息了嗎?我累得連坐着都不舒服。」

「當然,不好意思。你請休息吧。」

彌生子腳步踉蹌地脫了鞋,伸手扶着左側拉門的把手打開門,裡面是樓梯。原來如此,笹垣這才明白那扇門的用處。

她上樓的腳步聲從關上的門扉後傳來。當聲音消失後,垣潤三來到松浦跟前:「桐原先生沒回家的事,你是今天早上聽說的?」

「是的。我和老闆娘都覺得很奇怪,也很擔心。結果就接到警察的電話……」

「想必很吃驚。」

「當然啊!」松浦說,「怎麼會呢?我還是不敢相信,老闆竟然會遭人殺害……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那麼,你完全沒有頭緒?」

「哪來的頭緒呢?」

「可是,你們是做這一行的,上門的客人也有千百種吧。有沒有客人為了錢和老闆發生爭執?」

「當然,我們是有些特別的客人。明明是借錢給人反而被怨恨,這種事也不是沒有。但是,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要殺老闆……」松浦回視笹垣的臉,搖搖頭,「我實在很難想象。」

「也難怪,你們是做生意的,不能說客人的不是。不過,這樣我們就無從調查了。如果能借看最近的客戶名冊,對我們會很有幫助。」

「名冊啊……」松浦為難地皺眉。

「一定有吧,不然就不知道錢借給了誰,也沒辦法管理典當品了。」

「當然,名冊是有的。」

「不好意思,跟你借一下。」笹垣伸出攤平的手掌,「我把整本帶回去,複印之後馬上奉還。當然,我們會非常小心,不讓其他人看到。」

「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那好,我在這裡等,可以麻煩你去徵求老闆娘同意嗎?」

「唔。」松浦皺着眉想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頭,「好吧。既然這樣,東西可以借給你們,但是,請千萬好好保管。」

「謝謝,不用先徵求老闆娘同意嗎?」

「應該可以出借,回頭我再告訴她。仔細一想,老闆已經不在了。」

松浦坐在椅子上轉了九十度,打開身邊的文件櫃,裡面排列着好幾份厚厚的文件夾。正當笹垣往前探看時,眼角掃到樓梯的門無聲地開了,他往那邊看去,心頭一震。

門後站着一個男孩,十歲左右,穿着長袖運動衫、牛仔褲,身材細瘦。

笹垣心頭一震,並不是因為沒有聽到男孩下樓的聲音,而是在眼神交會的一剎那,為男孩眼裡蘊含的陰沉黑暗所衝擊。

「你是桐原先生的兒子?」笹垣問。男孩沒有回答。松浦回頭說:「哦,是的。」

男孩一言不發,開始穿運動鞋,臉上毫無表情。

「小亮,你要去哪兒?今天最好還是待在家裡。」

男孩對松浦的詢問不加理會便出門了。

「真可憐,他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擊。」笹垣說。

「也許吧。不過,那孩子有點特別。」

「怎麼說?」

「這個,我也說不好。」松浦從文件櫃裡取出一本文件夾,放在笹垣面前,「這是最近的客戶名冊。」

「那我就不客氣了。」笹垣收下,開始翻閱裡面一大排男男女女的名字。他眼裡看着資料,心裡回想起男孩陰鬱的眼神。

03

屍體被發現的翌日下午,解剖報告便送到設於西布施分局的專案組。報告結果證實,被害人的死因和推定死亡時間與松野教授的看法大同小異。只是,看了胃部化驗的相關記錄,笹垣不禁納悶。記錄上寫的是「未消化的蕎麥麵、蔥、鯡魚,食用後2~2.5小時」。

「如果化驗沒錯,那皮帶的事該怎麼解釋?」笹垣低頭看着雙臂抱胸而坐的中冢。

「皮帶?」

「皮帶孔放鬆了兩扣,一般吃過飯後才會這麼做,既然過了兩個小時,應該會扣回來。」

「大概是忘了,常有的事啊。」

「可是,我檢查過被害人的褲子,和他的體格比起來,褲腰的尺寸相當大。要是皮帶鬆了兩扣,褲子自會往下掉,不好走路才對。」

「唔。」中冢含糊地點了點頭。他皺着眉頭,盯着擺在會議桌上的解剖報告。「如果是這樣,笹垣,你覺得他為什麼會鬆開皮帶扣?」

笹垣看看四周,把臉湊到中冢身邊:「我看,是被害人到了現場後,做了需要解開長褲皮帶的事。然後系回來的時候放了兩扣。不過,系回來的是本人還是兇手就不知道了。」

「什麼事需要鬆開皮帶?」中冢抬眼看笹垣。

「這還用問嗎?鬆開皮帶,就是要脫褲子嘛。」笹垣笑得很賊。

中冢靠在椅子上,鐵椅發出嘎吱聲。「好好的成年人,會特地到那種滿是灰塵的骯髒地方約會嗎?」

「這個,的確有些不自然。」

聽到笹垣支支吾吾的回答,中冢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聽起來挺有意思,不過在運用直覺之前,要先搜集資料才對。去查出被害人的行蹤,首先是蕎麥麵店。」

既然負責人都這麼說了,笹垣也不能唱反調,說聲「知道了」,行過禮便離開了。

沒多久便找到了桐原洋介用餐的蕎麥麵店。彌生子說他經常光顧布施車站商店街那家「嵯峨野屋」,調查人員立刻前去詢問,證實星期五下午四點左右,桐原的確去過。

桐原在嵯峨野屋吃了蕎麥麵。照消化狀態倒推,推定死亡時間為星期五下午六點到七點之間。調查不在場證明時,將時間再拉長,以下午五點到八點為重點。

然而,照松浦勇和彌生子的說法,桐原是兩點半時離家。他去嵯峨野屋之前的一個多小時,又去了哪裡呢?由他家到嵯峨野屋,走得再慢,用時也不會超過十分鐘。

這一點在星期一便得到了答案。一個打到西布施分局的電話揭開了謎底。來電的是三協銀行布施分行的女職員,她在電話中表示,上星期五營業時間結束前,桐原洋介到過銀行。

笹垣和古賀立刻趕到位於近鐵布施站南口對面的那家分行。

來電的是負責銀行櫃檯業務的女職員,一張討人喜歡的圓臉,配上一頭短髮,非常好看。笹垣他們和她面對面在用屏風隔開的會客處坐下。

「昨天在報紙上看到名字,我心裡就一直在想,會不會就是那位桐原先生?所以今天早上再度確認姓名,跟上司商量以後,我就鼓起勇氣打了電話。」她背脊挺得筆直。

「桐原先生是什麼時候來的?」笹垣問。

「快三點的時候。」

「來辦什麼事?」

聽到這個問題,女職員略顯遲疑,可能是難以判斷客戶的機密可以透露到什麼程度。但是,最後她還是開口了:「他提前取出了定期存款。」

「金額有多少?」

她再度猶豫,舔了舔嘴唇,瞄一眼在遠處的上司後,小聲說:「一百萬元整。」

「哦……」笹垣翹起嘴唇。這是一筆不像會隨身攜帶的大數目。「桐原先生沒有提到要把這筆錢用在什麼地方嗎?」

「沒有,他完全沒有提過。」

「那桐原先生把一百萬元裝在哪裡?」

「我不清楚……印象中,好像是放在我們銀行提供的袋子裡。」她有點困惑地偏着頭。

「以前,桐原先生曾經像這樣突然將定期存款解約,領走幾百萬嗎?」

「就我所知,這是第一次。不過,我自去年底起才經手桐原先生的定期存款業務。」

「桐原先生取款時看起來如何?是覺得可惜,還是很開心?」

「不清楚。」她又偏着頭說,「不像是覺得可惜的樣子。不過他說,過不久他會再存一筆金額差不多的款項。」

「不久……哦。」

向專案組報告這些情況後,笹垣和古賀趕往桐原當鋪,想就桐原洋介提款一事詢問彌生子與松浦。然而,來到桐原家附近,兩人便停下腳步。當鋪前聚集了穿着喪服的人。

「對了,今天辦葬禮。」

「一時忘了。現在看到才想起,早上聽說過。」

笹垣和古賀一起在稍遠的地方察看葬禮的情況,看樣子正好趕上出殯,靈車行駛到桐原家門前。

店門敞開着,桐原彌生子第一個走出門外。她看起來臉色比上次差,人也小得多,但另一方面卻令人感覺多了幾分妖艷,或許是來自喪服不可思議的魅力。她顯然穿慣了和服,就連走路的方式也仿佛經過精心設計,好讓自己看來楚楚動人。如果她想扮演一個年輕貌美、哀痛欲絕的未亡人,那麼她的確將角色詮釋得非常完美——笹垣略帶諷刺地想。警方查出她曾經在北新地做陪酒女招待。

桐原洋介的兒子抱着加了框的遺照,跟在她身後出來。「亮司」這個名字已經輸入笹垣腦海,儘管他們還沒有交談過。

桐原亮司(Kirihara

Ryouji)今天仍面無表情。陰鬱深沉的眼眸沒有浮現任何感情波紋。他那雙有如鷹眼般的眼睛看向走在前方的母親腳邊。

到了晚上,笹垣與古賀再度前往桐原當鋪。和上次來時一樣,鐵門半開着,但內側的門卻上了鎖。門旁就有呼叫鈴,笹垣按了鈴,聽到裡面傳來蜂鳴器的聲音。

「是不是出門了?」古賀問。

「要是出門,鐵門應該會拉下吧。」

不久,傳來開鎖的聲音。門打開二十厘米左右,門縫中露出松浦的臉。

「啊,刑警先生。」松浦的表情略顯驚訝。

「有點事想請教,現在方便嗎?」

「呃……我看看。我去問問老闆娘,請稍等。」松浦說完,關上了門。

笹垣和古賀對視一眼,古賀偏着頭。

門再度打開。「老闆娘說可以,請進。」

笹垣說聲「打擾了」,走進店裡。屋裡瀰漫着線香的味道。

「葬禮順利結束了?」笹垣問,他記得松浦是抬棺人。

「嗯,還好,雖然有點累。」松浦說着撫平頭髮。他身上穿着參加葬禮時的衣服,卻沒有系領帶,襯衫的第一、第二顆紐扣鬆開着。

櫃檯後的格子門開了,彌生子走出來。她已經換下喪服,穿着一件深藍色連衣裙,盤起的頭髮也放了下來。

「很抱歉,你這麼累還前來打擾。」笹垣點頭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