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 - 第2章

東野圭吾

「啊,果然。」

桐原洋介系的是咖啡色的瓦倫蒂諾皮帶。皮帶上留下的扣環痕跡和已經拉長變形的孔,顯示他平常用的是自尾端數起第五個孔。然而,屍體上所扣的卻是尾端數來第三個。

笹垣交代身旁一個年輕的鑑定人員對這個部分拍照。

屍體運走後,參與現場勘驗的調查人員陸續離開,以進行偵訊工作。留下來的人除了鑑定人員外,只剩笹垣與中冢。

中冢站在房間中央,再次環顧室內。他左手叉腰,右手撫着臉頰,這是他站着思考時的習慣。

「笹垣,」中冢說,「你覺得呢?是什麼樣的兇手?」

「完全看不出來。」笹垣的視線也掃了一圈,「現在頂多知道是被害人認識的人。」

衣着、頭髮整齊,沒有打鬥跡象,正面遇刺,這幾點便是證據。

中冢點點頭,表情表示同意。「問題是被害人與兇手在這裡做什麼。」

笹垣再次一一檢視房內所有物品。大樓在施工時,這個房間似乎被當作臨時辦公室。屍體橫躺的那把黑色長椅也是那時留下來的。此外,還有一張鐵質辦公桌、兩把鐵椅和一張摺疊式會議桌,全都靠牆放置。每件東西都生了鏽,上面積了一層灰塵,好像撒了粉似的。工程早在兩年半前便中止了。

笹垣的視線停留在黑色長椅旁牆上的某一點。通風管的四方形洞穴就在天花板下方,本應覆着金屬網,現在上面當然空空如也。

如果沒有通風管,或許屍體會更晚才被發現,因為發現屍體的人正是從通風管來到房內的。

據西布施分局調查,發現屍體的是附近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今天是星期六,學校的課只上到中午。下午,六個男孩在這棟大樓里玩。他們玩的並不是躲避球或捉迷藏,而是把大樓里四通八達的通風管當作迷宮。對男孩而言,在複雜蜿蜒的通風管里爬行或許的確是一種能夠激發冒險精神的遊戲。雖然不清楚他們的遊戲規則,但其中一人似乎在半途走上另一條路。男孩與同伴走失,焦急地在通風管里四處爬行,最後來到這個房間。據說,男孩一開始並沒有想到躺在長椅上的男人已經死了,還怕自己爬出通風管跳下時會吵醒他。然而,男子卻一動也不動。男孩感到納悶,便躡手躡腳地接近男子,才赫然發現他胸口的血跡。男孩將近一點時回到家,把情況告訴家人。但是,他母親花了二十分鐘左右才把兒子的話當真。根據記錄,向西布施分局報案的時間是下午一點三十三分。

「當鋪啊……」中冢冒出這句,「當鋪的老闆,有什麼事得和人約在這種地方碰面呢?」

「大概是不希望被別人看到,或是被看到了不太妥當的人吧。」

「就算是這樣,也不必特地選這種地方啊,可以避人耳目私下密談的地點多得是。如果真的怕被看見,應該會儘量離家遠一點,不是嗎?」

「的確。」笹垣點頭,摸了摸下巴,手心裡有鬍渣的觸感。今天趕着出門,連剃鬚的時間都沒有。

「對了,他老婆的打扮真誇張。」中冢提起另一個話題,說起了桐原洋介的妻子彌生子,「差不多三十出頭吧,被害人的年齡是五十二歲,感覺差太多了。」

「她應該做過那一行。」笹垣小聲回應。

「嗯……」中冢縮了縮雙下巴,「女人真是可怕!現場離家根本沒有幾步路,卻還化了妝才來。不過,她看到丈夫屍體時哭的那個樣子真是有意思。」

「哭法和化妝一樣,太誇張了,是嗎?」

「我可沒這麼說。」中冢壞笑了一下,立刻恢復正經,「應該差不多問完他老婆了,笹垣,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送她回家嗎?」

「好。」笹垣低頭行禮,轉身走向門口。

來到大樓外,看熱鬧的人少多了。但開始出現記者的身影,電視台的人好像也來了。

笹垣望向停在大樓前的警車,桐原妻子在從面前數第二輛警車的后座。她身旁坐着刑警小林,前座是古賀。笹垣走過去敲了敲后座的玻璃窗,小林打開車門出來。

「情況怎樣?」笹垣問。

「大致問過了,剛問完。不過說實在的,情緒還是有點不太穩定。」小林以手掩口說。

「她確認過隨身物品了嗎?」

「確認過了。果然,錢包不見了,還有打火機。」

「打火機?」

「聽說是高級貨登喜路。」

「哦。那,她先生什麼時候失去聯繫的?」

「她說昨天兩三點出的門,去哪裡不知道。到今天早上還沒回來,她很擔心。本想再不回來就要報警,結果就接到發現屍體的通知。」

「她先生是被人叫出去的嗎?」

「她說不知道,她不記得先生出門前有沒有接到電話。」

「她先生出門時的樣子呢?」

「說是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笹垣用食指撓撓臉頰,問到的話里完全沒有線索。

「照這個樣子,也不知道誰可能行兇了。」

「是啊。」小林皺着眉點頭。

「她知道這棟大樓嗎?有沒有什麼線索,問過了嗎?」

「問過了。她以前就知道這棟大樓,但這是什麼樣的建築,她完全不知道,今天才第一次踏進去,也從來沒聽她先生提過這棟大樓。」

笹垣不由得苦笑。「從頭到尾都是否定句啊。」

「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笹垣拍了拍後進的胸口,「我來送她,讓古賀開車,可以嗎?」

「好的,請。」

笹垣坐上車,吩咐古賀駛向桐原家。

「稍微繞一下再去,媒體那些人還沒察覺被害人的家就在附近。」

「好的。」古賀回答。

笹垣轉身朝向一旁的彌生子,正式自我介紹。彌生子只是微微點頭,看來並不想費力去記警察的姓名。

「府上現在有人在嗎?」

「有,有人在看店,我兒子也從學校回來了。」她頭也不抬地回答。

「你有兒子啊,幾歲了?」

「讀小學五年級。」

這麼說就是十至十一歲了。笹垣在心裡計算,再次看了看彌生子。雖然她以化妝來掩飾,但是皮膚狀況不太好,細紋也頗明顯,就算有這麼大的孩子也不足為奇。

「聽說你先生昨天什麼都沒交代就出門了,這種情況常有嗎?」

「有時候,都是直接去喝酒。昨天我也以為是那樣,沒怎麼放在心上。」

「會到天亮才回家?」

「很少。」

「這種情況下他不會打電話回家嗎?」

「他很少打。我要他晚歸的時候打電話,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他總是嘴上答應,也不打,我也習慣了。可是,萬萬沒想到他會被殺……」彌生子伸手捂住嘴巴。

笹垣一行人坐的車隨處繞了一陣後,停在標示了「大江三丁目」的電線杆旁。獨棟住宅沿着狹窄的道路兩旁林立。

「在那邊。」古賀隔着擋風玻璃指着前方。約二十米遠處,出現了桐原當鋪的招牌。媒體似乎還沒有掌握被害人的身份,店門口不見人影。

「我送桐原太太回家,你先回去吧。」笹垣吩咐古賀。

當鋪的鐵門拉下了一半,高度大約在笹垣面部。笹垣跟在彌生子身後鑽進門去。鐵門之後是商品陳列櫃和入口。入口大門裝了毛玻璃,用金色的書法字體寫着店名。

彌生子打開門進去,笹垣跟在後面。

「啊,回來了。」待在櫃檯的男子出聲招呼。此人約四十歲,身形細瘦,下巴很尖,烏黑的頭髮梳成毫釐不差的三七分。

彌生子嘆了口氣,在一把應該是待客用的椅子上坐下來。

「怎麼樣?」男子問,視線在她和笹垣之間來回移動。

彌生子把手放在臉上,說:「是他。」

「怎麼會……」男子一臉沉鬱,眉心出現一道深色的線條,「果然是被……被殺的嗎?」她輕輕點頭:「嗯。」

「豈有此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男子遮住嘴,視線下垂,像是在整理思緒,不斷眨眼。

「我是大阪府警笹垣。這件事真的很令人遺憾。」笹垣出示警察手冊,自我介紹,「你是這裡的……」

「我姓松浦,在這裡工作。」男子打開抽屜,取出名片。

笹垣點頭致意,接過名片。這時,他看到男子右手小指戴着一枚白金戒指。一個大男人,這麼愛漂亮啊,笹垣想。

男子叫松浦勇,頭銜是「桐原當鋪店長」。

「你在這裡待很久了嗎?」笹垣問。

「嗯,已經是第五年了。」

笹垣想,五年不算長。以前在哪裡工作?是在什麼因緣之下來這裡工作的?笹垣很想問這些問題,但決定先忍下來,因為還會再來這裡好幾次。

「聽說桐原先生是昨天白天出門的。」

「是的,我記得應該是兩點半左右。」

「他沒有提起要去辦什麼事?」

「沒有。我們老闆有些獨斷,很少跟我討論工作的事。」

「他出門時,有沒有跟平常不同的地方?例如服裝的感覺不太一樣,或者帶着沒見過的東西之類的。」

「這個嘛,我沒有注意。」松浦歪着頭,左手搔了搔後腦勺,「不過,好像很在意時間。」

「哦,在意時間。」

「他好像看了好幾次手錶。不過,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笹垣若無其事地環視店內。松浦背後有一扇緊閉的和式拉門,後面多半是和室客廳,櫃檯左邊有個脫鞋處,從那邊上去是住房。上去之後左邊有一道門,若說那是置物間,位置很奇特。

「昨天店裡營業到幾點?」

「這個,」松浦看着牆上的圓形時鐘,「平常六點打烊,不過,昨天拖拖拉拉的,一直開到快七點。」

「看店的只有松浦先生一人嗎?」

「是的,老闆不在的時候大多是這樣。」

「打烊之後呢?」

「我就回家了。」

「府上在哪裡?」

「寺田町。」

「寺田町?開車上班嗎?」

「不是,我搭電車。」

如果搭電車,包括換車時間,到寺田町差不多要三十分鐘。如果七點多離開,最晚八點也應該到家了。

「松浦先生,你家裡有些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