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理解的生活 - 第2章

韓寒

  2:200X年,在南國某地級市參加拉力賽,政府組織了賽員歡迎宴席,我被組委會強行叫去參加。因為有點名氣,所以被安排到了主桌上。我隨手坐下,感覺眼前的飯桌大小不亞於足球場的中圈弧,正鬱悶要是中間放一盆菜,得在桌上爬半天才能到夾着,到時不知道要不要讓領導先爬。邊納悶邊環顧四周,發現一桌的官員都看着我,表情怪異,欲言又止。我們互相耽耽對視着,一個秘書模樣的人目露尷尬,到我耳邊,說,韓賽手同志,實在不好意思,你坐的是市長的位置。

  3:市長入座後,和我寒暄了幾句,突然放開嗓門道:聽說你是一個作家,希望你幫我們S市大力的宣傳啊,我們的精神文明假設和城市建設在這幾年發展都很快。桌上馬上有人接話,說,對對對,尤其是市長就任以後。我說,你們的辦公樓還有這個飯店建設的最氣派,要不我寫篇文章歌頌一下。話剛出口就覺得有點失禮。不料一桌人連聲稱好。

  4:某地比賽期間,有一個賽前發布會,當地一個公務員接我去會議中心,我說,你們政府里這些樹好漂亮啊,他自豪道,當然,這一棵可要價值……

  5:2010年,參加一個演講。請我去的官員比較開明,也喜歡藝術,人還不錯,也邀請了另外幾個我頗為欣賞敢怒敢言的朋友。我上台說:今天我要演講的內容是,城市,讓生活更糟糕……演講完我電話給正在看視頻直播的朋友,問講的怎麼樣,朋友說,就聽到第一句,突然就插廣告了,然後你就再沒出來。不過說句公道話,上海這個城市,除了生活壓力大,文化管制緊以外,治安,環境等其他方面在中國都算不錯。

  6:在北國某縣比賽,被車隊安排和當地一些官員吃飯。聽到隔壁桌在敬酒,被敬的車隊朋友推說一會兒還要開車,萬一被查到酒後駕車就不好了。官員說,不怕,絕對沒問題,敬你的就是交警總隊的。你吃好以後我們組織一個桑拿,賽前放鬆一下?客氣什麼,來,我讓我們治安總隊的隊長安排一下,他知道哪裡好。

  7:某G縣的領導秘書通過博客上留的郵箱地址聯繫我,稱縣領導同時是一個企業家,他願出一個高價,讓我幫他寫一本傳記,講述他光輝的政績。

  8:西南某地級市的一個領導通過賽車圈的體育記者找到我,要我為他寫一本書,同樣訴說他的經歷和精神文明建設的心得,條件是版稅一人一半。

  9:朋友Z做文化產業,曾經去申請一個文化扶持基金,問我要了一本簽名書送給負責審批的人。但後來他落選了。我看過他的計劃書,寫得很好,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另一個朋友告訴我,你們兩個傻逼,真的只給了一本書麼?裡面什麼都沒夾?

  10:某朋友的父親,在某鎮做鎮長,他辦公室的電腦默認首頁就是他們的政府官網,官網下面有一堆鏈接,都是各個職能部門的網站,諸如經委,科委,民政局等,他就在這些歷久彌不更新的官網之間遨遊了好幾個月,還頗有心得的認為互聯網對官員的影響沒有外界傳的那麼可怕,直到有一天經人指點,他終於找到了門戶網站……所以我看見有官員把微博當QQ的時候並不驚奇。

  11:我曾經看到一篇新聞,講某市的市長被狗咬了一口,遂下令要捕殺全市的狗。作為愛狗人士,我覺得荒唐悲憤,順手轉載在博客上。過了兩年,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來自不知哪的公安系統,通知要求刪除某年某月某日的一篇文章。我問是哪篇文章,他們義正言辭字正腔圓道,就是那篇《XXX同志被狗咬了》。我問,是因為這位被狗咬的市長升官了麼?那邊默不作聲。我說,刪倒是無所謂,就是你們出警實在太慢了。

  暫時想到這些,寫的時候還擔心會不會不太厚道。但轉念一想,鐵打的官場流水的官,都是幾年前的事情,那些官員們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升了降了,還是像朝鮮火箭一樣栽了,誰知道呢。那是人家的遊戲,他們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有的驚心動魄,波瀾壯闊;有的失魂落魄,一錯再錯。

  至於我們,看見好的捧個場,遇見壞的冷個場,碰見傻的笑個場,等他們自己給自己砸個場,也只能這樣。

  來,帶你在長安街上調個頭

  很多人恨特權,因為特權沒有在自己手中。

  十年前,我在北京租了一個夏利開,人雖不面,無奈車慢,所以很知趣的開在機場高速慢行道上。

  車裡坐着朋友,我倆當時都是憤青,正激烈批判着腐敗和權貴,突然後面一輛奧迪貼近晃燈,並用警報呼哧了一下。我一看旁邊車道是空的,也沒讓,繼續自顧自開着。沒過十秒,那台奧迪突然滿血,全身能閃的地方都閃了起來,隨即,我被後車用擴音器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坐在邊上的朋友搶了一把方向盤,說,咱讓讓吧。奧迪很快從我邊上超了過去,罵聲一直繚繞了好幾百米。我對朋友說,媽的,這幫孫子走路像王八,必須橫着走到底,開車像火車,必須一條道開到黑。朋友說,算了,你看人家的牌照,京AG6X打頭,這個很厲害,一般來說是給XXX的,還有那些京A8開頭的,以後你得看着點,都是給XXX的。

  作為一個只知道滬A牌照100位以內惹不起的上海司機,我聽得雲裡霧裡。最後朋友對着遠去只會開直線的奧迪牌火車,惡狠狠撂下一句,操,以後寬裕了,還是得買黑色奧迪。

  後來朋友真買了黑色奧迪,卻一直沒有上牌。我說,這不掛牌照沒問題麼,朋友說,沒事,我有這個。他指了指前窗下的一塊鐵皮,上面寫了兩個字,警備。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又增添了「京安」「人民大會堂XXX」「政協XXX」,一直碼到了副駕駛,堵車的時候都能用來打牌比大小了。我非常擔心隨着牌子的越來越多會擋住他的視線。好在朋友喜歡激烈駕駛,每次一劈彎,那些牌子就因為慣性,全摞成一堆了。於是朋友就得停車重新洗牌。我問他,這在路上開管用麼?朋友說,太管用了,你看我,沒牌照,但裝了警燈警報,有這麼多證,更加神秘,警察絕對不敢攔,哪知道你什麼來路的。來,我給你違規掉個頭看看。

  當時我們正開在長安街上。長安街很難調頭。記得我初到北京時,有次開車錯過了一個路口,一直調頭不能,突然看見一個大門,門口還算寬敞,定睛一看,新華門,以為是新華書店系統的,想好歹和自己的職業沾點邊,就直接往裡扎,打算在門口揉幾把,假裝自己是出門左拐……在差點被擊斃之後,我對長安街產生了深深的恐懼。我對朋友說,算了,別試驗了。

  朋友不語,遇見一個紅燈,他爆閃一開,直接頂到交警跟前。交警假裝沒看見,轉身給了我們一個屁股。我說,他真不管你誒。朋友嘴角一撇,道,丫不上路,按照常規情況,丫應該把直行的車流給我攔斷了,方便我掉頭。

  過往的車沒有一台避讓我們。朋友拉了一聲警笛,交警回頭看了我們一眼,準確的說是看了那些牌子一眼,無奈攔停了對向的來車。朋友從容的掉了個頭。我承認,對於剛剛二十上下的我,在那一剎,特權為我帶來了虛榮和愉悅,縱然這特權還是山寨的。有那麼十秒鐘我異常膨脹,覺得自己都快從車窗里溢出來了。但很快我發現,那些停在對面車道里等候的車輛看我們的眼神中並無景仰,甚至充滿憤慨。我不由自主往下縮了縮。

  朋友不屑道,沒事,別理那幫傻X,你看那捷達了沒,你看丫掛的那個警備牌,我一看顏色就知道是假的,四元橋汽配城買的。我這塊可是那XXX的關係。但說是警備牌以後不能用了,統一隻能掛京安了。那我——前面那傻X怎麼開那麼慢,來,你呼幾句,拿着這個,按邊上說話就行,不用多說,十個字,前面車靠邊,前面車靠邊,丫就乖乖閃了……

  到今天,我已經不能描述當年坐在這台奧迪里複雜的心情了。午夜的平安大道,我們坐在路邊吃羊蠍子。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依然有車拉着莫名的警報呼嘯而過。朋友說,丫那個分貝數不對,也是四元橋汽配城買的。

  是的,面對特權,我們厭惡,但享用到一點假特權,心中又有竊喜,面對吃特供的人,我們批判,但自己用到了那些特供,又會得意。很多人恨特權,因為特權沒有在自己手中。我有朋友覺得如果他掌權,必然從善如流。其實未必這樣。我相信沒有人會不沉迷其中,除非他的特權大到無需彰顯,只用表演一些低調的姿態。朋友的人生也有起落,現在他早就不開那台奧迪,換成了一台很普通的七人座家用車。說起從前,他搖頭笑道,太虛妄了,以前老罵那幫傢伙,自己居然也在模仿他們。但他又會覺得,黑色新款的奧迪A8很不錯。

  人總是很矛盾,縱然我以後再不好意思坐進各種真真假假的特權車裡耀武揚威,但每次要誤機時,我心中最陰暗的部分也會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我有急事要辦,而要去的地方一天只有一個航班,我明顯趕不上了,恰好我又有特權,我會讓這架飛機連同幾百個乘客等我半個小時麼?拋去一切偽善,我覺得答案八成是——我會的,而且會讓機長把責任推卸到航空管制上。

  沒有人能控制自己不會凌駕在他人和法律之上,哪怕他再好再溫厚。體制賦予特殊個體的特權是無法靠自我修行來美化和消解的。就算你知道,那些沒有特權的人正在對你唾罵和鄙視,不存絲毫的敬意,你也無法停止享用這些。就像蘇聯的特供制度再受平民的詬病,面對經濟衰敗,民怨沸騰,有可能同歸於盡,那些身在其中的人也不願意放棄它。沒人願意主動把各種車證扔在風中。答案不會在風中飄。

  蘇聯的特供體系一度幻想能夠延伸到工人,以為這樣可以鞏固政權。但是它沒等到那一天。就算那天來臨,蘇聯依然不會有好下場。當特權想惠及到越多人時,只是特權階級感到威脅以後的自保罷了。承諾他人將能得到什麼,最終他人什麼都得不到,只有限制那些承諾者自己的權力,他人才能得到他本該得到的一切。

  寫這些沒什麼意義,純粹是想起以前在北京的日子,又看到眼前新聞,亂塗幾筆。我們所見的社會進步或者退步,常常只是特權與特權之間的爭鬥結果。人有善惡,權無美醜,所以去向何方,全憑運氣。多少個權傾一方的人說倒就倒。這次倒一個,也許國家向前走了,那萬一下次倒錯一個呢。如果一個地方充滿着的不被限制的權力,那麼誰都不會安全,包括掌權者自己。

  暴雨行車指南

  地表上的光鮮,地底下的不堪,正是我們周圍很多東西的縮影。

  正在甘肅的張掖參加拉力賽,看見自己曾經生活過三年的北京暴雨成災,很多受災的地方都是那麼熟悉,心中着急卻無能為力。多年比賽,有一些關於駕駛和道路的經驗,希望可以幫到一些朋友。幾十分鐘以後我要從維修區發車前往賽段,這篇文章無比匆忙,如有錯字請見諒。

  1:開車涉水,如果水深接近或者略微超過排氣管,可以頂着油低檔位通過。若水位高過車輛的進氣部分,就不要嘗試了。如果車在水中熄火,不要嘗試再發動汽車。一旦發動,引擎很容易受損。發動機的維修或更換非常昂貴。保險公司一般對此情況不會賠償。另,未來一段時間內,北京甚至全國的朋友如要購買二手車,一定要仔細檢查該車是否曾經泡水。

  2:在充滿積水的道路上行駛,很容易發生水滑效應。當駛過一大灘積水,輪胎會暫時失去抓地力,方向盤會被猛的拽向有積水的一側,容易導致失控,撞到路邊或者護欄。發生這樣的情況,抓住方向盤,儘量保持中間位置,可以稍向反方向打一點點。千萬不要因為驚嚇大幅轉向和重踩剎車,穩住油門,等待汽車恢復抓地力。

  3:如果車輛在駕駛過程中徹底落水,則儘量要在第一時間開窗逃出。開窗是最重要的,千萬不能因為害怕水灌進來而關窗。車門在水中是幾乎不可能打開的。保持鎮定。無論窗戶的狀態,車一定會進水,在車內空間被水完全充滿以後,才有可能再次推開車門。這是最後的逃生機會。

  4:如果汽車發生甩尾,駕駛者有沒有一定的救車經驗,只要失控的速度和幅度不是災難性的,最好的辦法就是鬆開雙手,抬起雙腳,不要踩剎車,不要踩油門,不要踩離合器,不要碰方向盤,不要碰換擋杆。記住不要碰任何地方。車輛在大部分情況下會自己恢復軌跡,在車輛恢復正常軌跡的瞬間,你迅速抓住方向盤即可。聽着有點神奇,但的確是這樣。

  5:北京使用地面環線的設計是不太合理的,硬生生割斷了很多普通道路,交通效率又不高,下雨易淹水,下雪難爬坡。除此以外,北京的城市建設還有諸多讓人無語之處。這場暴雨,換做其他國外大城市也許未必安然無恙,但我想不至於像北京那樣付出慘重代價。

  地表上的光鮮,地底下的不堪,正是我們周圍很多東西的縮影。為死難者默哀,為救助者喝彩。無意說什麼煽情或者抨擊的話,曾在打不到扯得時候恨北京,但昨夜更多是為生活在那裡的人們感動和揪心。城市裡看得見的地方重要,看不見的地方更重要,城市讓生活更美好,也能讓生活更糟糕。在北京生活的人們為這個城市在建設中的失誤承擔了太多次。

  祝福北京。

  編者按:2012年7月21日,北京遭遇特大暴雨。一天內,市氣象台連發五個預警,暴雨級別最高上升到橙色。全市平均降雨量164毫米。北京房山區遭受山洪襲擊,成為重災區,暴雨造成多人遇難。

  「文藝」沒問題,「復興」有問題

  思想,別談那麼遠吧。

  你怎麼理解「文藝復興」?

  我最早辦的雜誌《獨唱團》,取的名字就叫「文藝復興」,但當時這名字沒被批下來,說帶「文藝」倆字的都不批新雜誌了。我聽信了,當時就取了第二備選名字《獨唱團》。結果沒過多久,好多帶「文藝」倆字的雜誌就出來了,如《文藝風賞》啊什麼的。後來我才弄明白,「文藝復興」這四個字里,「文藝」沒問題,「復興」有問題。

  「文藝復興」這個詞語更多的是指意大利的文藝復興,但我覺得對中國人來說,心中的那段文藝復興的情節,可能特指的就是1930年代,那時仿佛有過一陣子文藝復興的意味——有一些啟蒙運動,一些好的文學冒尖,此後是一個低谷。現在因為互聯網,文藝發展又比以前稍微好一些了,但是離「復興」、「茂盛」還差很遠。

  在現有體制下,中國有可能實現文藝復興嗎?

  體制是可以被人心架空的。文藝能不能復興,其實也是人心的問題。如果人心沒有復興的話,那再多的基金、再多的口號,都沒有用。有的時候,很多事情——我個人比較悲觀——過了就是過了,比如交筆友的那個年代,手抄本的那個年代,搖滾起來的那個年代,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它過了就不再來。

  你相信現在的人心嗎?

  現在的人心其實相信的是情緒。人們都是跟着情緒走的,無所謂誰對誰錯,只在於看哪個順眼,聽哪個順耳。

  你有些悲觀。

  對,還是那句話,過去的就過去了。

  但是,總要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情。現在的文藝很難像以前那麼興旺,因為它的載體發生了變化。當時我辦雜誌,就希望有一個地方,能夠讓更多的年輕人在文藝方面受到重視。大家都想要出名,但如果沒有一個很合適的、好的載體讓他們出名的話,他們就很容易去走譁眾取寵的道路,人們也不會想看我們這樣正兒八經的訪談。

  微博時代是否會樂觀些?

  如果把文藝復興理解成小的概念,從純粹的文藝角度講,那它無所謂難或者容易。如果理解得大一點,理解成「人的覺醒」的話,就會存在一個問題——重複啟蒙。在互聯網時代,你看着很多事情散布得很快,但其實挺難的,因為我發現受眾其實是同一批。

  如果這批被啟蒙的受眾是兩百萬,那麼啟蒙就一直在這兩百萬人中進行,很難打破壁壘,走向那些喜歡曾軼可的人,喜歡李宇春的人,喜歡看美劇的人……文藝復興或者說個人覺醒,只是成了一個美劇的劇種,就像你們這批人是喜歡看《絕望主婦》的,而我們這批人是喜歡看《文藝復興》的,就會變成這樣,而每個壁壘都很高。微博相對自由,但在微博上,隨着知識分子的話說得越來越多,加上自身的內鬥,他們的公信力會下降得很快。

  知識分子的公信力為什麼會下降?

  我覺得很多原因要從知識分子身上去找:一沒共識,二沒合力。這就像我們去加油一樣,大家要去往同樣一個地方,都在同一輛大巴上,我說咱們先省點錢,加93號吧;有人覺得我們要走快點,加97號吧;還有更極端的,說這車得加98號,跑得最快,直達目的地。結果想去同一個目的地的三伙人自己先吵起來了,把加油站炸了,然後旁邊一群人就笑這幫傻逼。現在很容易會面臨這樣的問題。

  看起來微博能改變很多東西,但事實上,這很艱難。在傳統媒體時代,你發現很多報紙真的改變了一些東西,改變了一些制度、一些走向,甚至改變了很多官員的命運。但是在微博時代,大家的注意力轉移得太快了,有些特別重大的公共話題也只能延續一天甚至半天。在形成合力的過程中,隨便哪個傻逼出來喊一嗓子,注意力就會被分散。

  有什麼途徑可以打破你所說的壁壘嗎?

  其實挺難的,唯一的途徑就是從最早的基礎教育入手。教育是最堅固的一個壁壘。

  比如說一個班有五十多人,面對同一個問題,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二十五個人無所謂,二十個人人云亦云,最終只有四五個人有一些自我覺醒。有很多我們所了解的人,會覺得某某如何,覺得他做了多少壞事,大家有多麼不喜歡他,但是當你去參加同學會,一打聽,發現周圍只有你一個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我覺得很多時候要從最早的教育開始突破。

  我想給自己的小孩編教材,自己出版。包括我朋友的一些出版計劃,我都希望能有一些新的課外教材,但在審批上根本就不可能。

  在你心目中,中國最近的文藝繁榮時代是在什麼時候?

  「五四」,還有20世紀80年代,前者有自由,後者有熱情。

  比起同樣制度下的蘇聯文學,不得不承認,我們的作家都挺虛弱的。你認為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是什麼?

  主要是不同的民族性格使然。中國人有時候不認可自己人也是一個原因,就算一個中國人和一個老外幹了一樣的事情,也會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人不行。「寧贈友邦不給家奴」的思想擴展開來,也會造成我們自己的相輕。許多原因加在一起,時代的、性格的、語言的、民族的,總之就是倒霉悲催地加在一塊,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除了外在的環境,中國作家、藝術家自身還欠缺什麼?和當代外國文學相比,你覺得中國當代文學的差距有多大?

  不缺什麼,缺讀者,缺高的稿酬,缺社會保障。我們的社會變遷歷程和文字都太特別,我不是特別建議用我們的當代文學去對比外國文學。

  就你接觸過的中國作家來看,你最看不慣他們的哪些毛病?

  文人相輕。我在早期也有這樣的傾向,看不慣其他作家,覺得寫得差。自己再放幾句沒有根據的狠話,覺得很不錯。但相輕來相輕去,很容易變成互相詆毀。有人覺得中國作家圈子意識很重,但這無可厚非,人有自己的交友自由。

  思想在文藝復興中起到的作用有多大?目前,中國要實現文藝復興,更需要的是思想還是勇氣?

  沒有什麼文藝復興了。這個時代東西太多了,就算文藝復興到來,新的工業革命再來,我們也不會在這個時代的當時就覺察到。思想,別談那麼遠吧。

  所謂的青年作家,目前主要就是70後、80後、90後,但比起50後、60後作家來說,這幾代作家都顯得成熟很晚,還遠沒有創作出足以和後者抗衡的當代經典作品。這是為什麼?

  無可否認,50後、60後的作家寫出了很多優秀作品,但人們總是習慣於不認可當下,追溯過往。等到三十年後,一樣會有人問,現在的20後、30後很暢銷,很受關注,但比起上一批的80後、90後,還沒有創作出可以抗衡……

  有學者認為,歷史在中國80後文學中是缺席的。對此,你怎麼看?

  據我所知,很多年輕作家有不少對歷史的描述。某些學者所謂的年輕作家作品中的歷史缺席,其實說到底就是年輕作家沒有把作品背景放到「文革」、「大躍進」、「反右」、「上山下鄉」等他們所經歷的特殊時期。說真的,我雖然對那段歷史略知一二,但要我把小說或者散文的背景直接放到一個我沒有經歷過,但在人類文明史上又極其特殊的年代裡,我沒有那個勇氣和信心,況且見證者大多都在世,年輕作家寫起來很容易鬧笑話。那個時代,沒有經歷過的人相信很難體會。很明顯,就算年輕作家寫了,某些學者也會跳出來冷嘲熱諷地說,小作家還是要活在當下,寫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年代,把背景放到父輩的特殊經歷中是不可取的,因為你們寫得漏洞百出,你看,那年代裡,××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新世紀以來,80後文學一直被貼着「青春文學」的市場標籤,80後更優秀的嚴肅文學創作被遮蔽了。

  文學就是文學,青春文學、嚴肅文學,甚至穿越、宮斗、科幻,都是文學的一部分。不存在所謂更優秀的嚴肅文學創作。文學只有好的、壞的,好看的、難看的。當然,這個好壞的評判標準因人而異。

  編者按:本文根據2012年11月《南都周刊》專訪整理。

  答台灣記者問

  不是每件事都能給人生帶來什麼,人生的時光,總需要去度過。我選擇這樣度過。

  媒體都說你是80後的代表人物,但是我們發現,中國的80後其實是很鬱悶痛苦的一族,難道你也有很痛苦的一面沒被大家看見?我們該怎樣看這件事情?

  我時而痛苦這件事情,你們不需要了解,我只要冷暖自知就可以。世界上最成功最幸福的人,其實都有痛苦的一面,只是沒有被大家發現而已。

  你說你只代表自己,但你也幫企業做代言,也很順手。你在這中間怎麼調適?

  這就是糾結之一,因為雜誌每年的辦公成本兩百萬元人民幣,稿費五百萬元人民幣,但因為各種問題一直沒有辦法順利出刊,憑藉我賽車和寫書賺的錢是不夠投入的。於是我選擇了一些個人比較認可的品牌做了一些商業活動。我和你一樣,我也需要錢,在我需要錢的時候,我選擇了商業合作。事實上,有不少向雜誌要求投廣告和發軟文的,包括希望我在博客里寫軟文的,價格都非常高,我回答你這個問題的字數已經足夠買一台法拉利了,但我沒有讓文字出台,而是讓我自己出台了。我想,無論以後資金緊張不緊張,誰都不能避免商業合作,我會儘量讓自己舒服。

  當代言人、賽車、寫作、做傳媒人,這些事情對你的意義各代表什麼?可以為你的人生帶來什麼?

  不是每件事都能給人生帶來什麼,人生的時光,總需要去度過。我選擇這樣度過。

  你有沒有幻想過,自己三年或是五年後,可能去搞些什麼事情?最天馬行空的想象是什麼?什麼時候,你會不玩賽車了?

  我很少想那麼久遠,你問我下周的比賽在哪裡,我經常都不知道。在做事情的時候,我希望看得遠一些;但在過日子的時候,我希望看得近一些。你問我什麼時候不會去比賽,那就是我不能贏得比賽的時候。2007年我是場地賽的總冠軍,2008年我是拉力賽的總冠軍,2009年我是拉力賽的總冠軍,2010年我在場地賽的積分排在第一。當我不能贏了,我自然就離開了。這和泡妞一樣,兩情相悅時,何必想分開;你覺得一方感覺不對了,再走也不遲。

  可不可以告訴台灣讀者,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人家怎樣形容你的時候,你最爽;怎樣形容的時候,最不爽?

  人家不需要形容我的時候,我很爽;人家硬要形容我的時候,我最不爽。

  面對中國群眾這麼高的期望,媒體這麼大的關注,你怎麼能這麼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說想說的話?

  除了我喜歡的姑娘和家人,視一切為無物就可以了。

  大家讚美你時,你怎麼想?貶低你時,你怎麼疏解?台灣的陳文茜跟李敖對你的重炮抨擊,你不予回應,這代表什麼意思?

  我很少對貶低疏解。

  以前我經常在博客上打筆仗,後來我給自己制定了一個規則,七十歲以上老人、二十歲以下小孩與全年齡段的女人,一概不動手。李敖、陳文茜、李敖的兒子正好卡在這三個原則之中,所以我選擇不說話。

  有個內地的出版人說你無欲則剛,你怎麼想?

  對於男人來說,有欲才剛,無欲則軟。誰都有欲望,無欲望就不會出版什麼書、回答什麼問題了。只是我的欲望可能未必那麼直接。

  能協助你獲得自由最重要的工具,你覺得是書籍、網絡還是錢?

  是打開家門的鑰匙。

  你覺得自己從網絡上獲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