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泡影 - 第3章

藍晶(血珊瑚)

  「現在我最擔心的是有朝一日那些土蠻來打臨海。」那個買賣人也拿起酒杯。

  大叔聽得百爪撓心。早知道這些,他就不回來了,在家鄉苦熬兩年,就算啃樹皮也比來這裡送命好。

  他正煩惱着,藥房夥計二子回來了。

  二子手裡拎着兩個食盒,裡面是他打烊之後去慶豐樓買的小菜,總共四樣——爆炒羊雜、豬油肚子、紅燒划水,茭白肉絲,滿滿四大海碗。

  雖不是什麼大魚大肉,只是一些小菜,但樓里的人能夠吃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又破費。」李光宗埋怨了一句。

  「自己兄弟客氣什麼?」二子在李光宗旁邊坐了下來,拿起酒壺先替他滿上,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放下酒壺和李光宗碰了一杯之後,二子搖頭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講。」

  「你也勸我別去礦上?」李光宗完全可以猜到二子想說什麼。

  「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替孩子想想。」二子拍了拍李光宗的肩膀。

  李光宗被說得心思動搖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戲子又嘆了一聲,這聲嘆息和着韻律,滿是說不出的苦楚。

  「在城裡討生活也不易啊。」

  這一句話讓所有的人停下筷子,放下酒杯。

  最後,還是那個小買賣人鎮定一些,說道:「像我們這些在礦上幹不了的人,只能另想辦法謀生。早幾年生意還好做一些,現在卻難,因為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敢出城,大家都只能在城裡搶飯碗;更有一些人不想辛苦謀生,乾脆走上歪門邪道。所以現在城裡越來越亂,日子越來越難過。」

  搶飯碗三個字一出來,所有的人都不再開口,大家蒙着頭吃飯。

  二子也是一臉尷尬,卻不好說什麼,只能手裡持着酒壺,只要李光宗的杯子空了就立刻滿上,自己則在一旁陪着。

  人漸漸散去,再厚臉皮的人也不好意思多待,最後只剩下李光宗帶來的人和二子一家。

  看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原本一直喝酒的李光宗放下酒杯說道:「大家都過來,我有話講。」

  他帶出來的那些同鄉連忙圍了過來。

  「把桌子拼一下。」謝小玉說道。

  這話提醒了眾人。

  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很快,四張桌子拼在一起,二十幾個人全都坐了下來。

  「剛才的話你們都已經聽到了,有什麼想法?」李光宗也不強求。是他把這些人帶出來的,現在看來錯了,所以他不想再錯一次。

  「爹,俺跟着你。」李福祿第一個說道,他不想讓別人以為他是來搶飯碗的。

  「李叔,算我一個。」

  「俺也是。」

  接二連三有人應道。

  所謂物以類聚,李光宗帶出來的人里,一大半和他兒子差不多,有些愣、有些缺心眼。

  「我無所謂,跟你去礦上看看也好。」謝小玉不疾不徐地說道。

  「其他人不願意一起去?」李光宗再確認了一遍。

  剛才沒說話的人全都低下頭,他們確實被嚇到了。明知道這樣有些沒義氣,還是決定留在城裡找一碗安穩飯吃。

  「人各有志……」李光宗頓了頓。那些重話他說不出口。「算了,我本來就打算明天走,現在只能再留一天。明天我帶你們四處走動一下,看看有沒有人賣我一個老面子。」

  「讓嫂子和侄女留下吧。」二子媳婦連忙說道。

  李光宗本想拒絕,但是一想到礦上的危險,最後還是心中不忍,也就默默同意了。

  「其他人就留在家裡不要亂跑,省得惹上麻煩。」李光宗看了李嬸一眼。其他人不知道輕重,他老婆在這裡住了十幾年,肯定知道其中的利害。

  「我會盯着他們的。」李嬸應道。

  「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謝小玉打了個招呼。

  「你自便。」李光宗笑了笑。

  「他能出去,俺為什麼不能?」李福祿冒了出來。

  李光宗一巴掌朝兒子頭上打下去,厲聲斥道:「你不給我惹禍就夠好了。剛才過來的一路上,你那雙狗眼珠子在看什麼地方以為我不知道嗎?」

  李福祿本來就怕自己的老爹。剛才跳出來說話是因為沒經過腦子,現在挨了一下,再也不敢說話。

  第二天一大清早,謝小玉就出了牌樓。

  昨晚,他們二十幾個人擠在滿是塵土和蜘蛛網的穀倉里,早上起來,他身上卻一塵不染。

  他這麼早起來當然有理由。賣菜的人只有早上和傍晚才會出來,傍晚時東西會便宜一些,不過選擇就少了,早上價錢貴點,但任由他挑。

  出門前,他已經問清了附近菜市場的位置。

  在滿是魚腥味、雞鴨糞便味的那一排攤子轉了一圈,他手裡多了一個用稻草紮成的草窩,裡面整整齊齊放着兩百顆雞蛋。這些雞蛋全都是他親手一顆顆挑出來的,在陽光下照過,絕對沒有一點黑影。所有的雞蛋都用稻草紮好,中間還塞上許多稻草,防止磕碰。

  除了雞蛋,他的手裡還多了一個紙包,裡面包的全都是蟲籽,一粒粒都只有針眼大小。

  拿着這些東西,他沒回牌樓,而是去了一家銅鋪。

  天寶州礦多,金、銀、銅、鐵、錫全都比中土便宜許多,擅長打造家什的師傅也多,所以分工就細。這裡不但有金鋪、鐵匠鋪,還有銅鋪。金鋪打金銀首飾,鐵匠鋪打粗重器械或者兵刃之類,銅鋪則專門打造精細的東西。

  到了那裡,也不問價錢,謝小玉直接把一張圖紙放在桌上。

  「幫我看看,這東西能打出來嗎?」

  師傅一看圖,立刻知道是高手所畫。

  圖紙並不繁難,只是一個圓不溜丟的大銅壺,壺嘴很高,顯得有些怪異。螺絲口的壺蓋,旁邊註明了要密封;除此之外,還有一根形狀怪異的銅管,中間一段縱橫往復,像盤起來的腸子。

  「這東西不難。」師傅回道。

  「幫我立刻打出來,我在這裡等。」謝小玉拉過一張凳子,往那裡一坐。

  「立刻就要?」師傅有些為難了。

  「你開個價吧。」謝小玉也不多囉嗦。他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這家是西城最大的銅鋪,幾個師傅手藝都不錯。他要的東西,很容易就可以搞定,頂多價錢貴點。

  「您要得這麼急,我幫您趕工,收您十五兩銀子。」師傅直接開了個高價碼。三兩銀子的東西,他一下子提了五倍。

  「我在這裡等。」謝小玉連價錢都懶得講,他從不把銀子放在眼裡。

  師傅拿着圖紙進去了。

  一個多時辰後,他拿着一大堆東西出來了。

  所謂的趕工也就那麼回事。

  銅鋪里有現成的銅管,只要照着尺寸截一段下來,然後找人彎一下就行,連師傅都用不着,直接拉個學徒就全都搞定。

  稍微麻煩一些的是銅壺,要先敲出兩個半球,然後合在一起焊成一整顆球,大半工夫倒是花在焊接上。

  「您要試試嗎?」師傅問道。

  謝小玉看了一眼做工就大致清楚了,手藝確實不差。他不想當場演示,那會泄漏秘密。

  隨手把一顆金豆子扔在柜上,他吩咐銅鋪的人幫他把東西包起來,放進一隻竹簍裡帶走。

  剛一出門,他就感覺自己被人盯上。

  稍微一思索,謝小玉就明白了,肯定是剛才付錢太爽快,讓一些人動了心思。

  果然,才過了一條街,就看到迎面走過來兩個人。

  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手裡抱着個大花瓶,上面五彩斑斕,很是漂亮,不過可以肯定那是一件贗品。

  看到這麼一件精美的贗品,他越發放心了。

  如果真有背景,根本用不着來這一套。天寶州是個沒有法律的地方,只要拳頭夠硬,殺人也是等閒,玩「碰瓷」已經上不了台面。如果拿個破瓦罐玩這一手還多少有點把握;拿這麼個漂亮玩意兒碰瓷,除非對方是體面人,特別講究臉面,破瓦罐拿不出手,一定要找個好東西。但這可能嗎?

  謝小玉放心大膽地往前走。

  兩邊交錯而過,左邊那個人猛地撞了他一下。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會被撞個踉蹌,然後碰上右邊那個拿花瓶的人,最後花瓶當場摔碎,對方碰瓷成功。

  可惜謝小玉不是普通人,他的腳跟就像生在地上,身體晃都不晃,撞人的反倒飛了出去。

  抱花瓶的人微微一愣,這才醒悟過來,把花瓶往地上一扔,可惜還沒等他大喊,謝小玉已經搶先開口了。

  「我的竹簍,我用三千兩銀子買來的竹簍,居然讓你們兩個王八蛋碰壞了!」

  他一臉悲憤地甩手一個耳光。

  摔花瓶的人還沒弄清怎麼回事,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一上來就被撞飛的那人剛爬起來,謝小玉迎面一腳踹在他臉上,讓他再次躺下。

  謝小玉目光凶厲地朝着四周掃了一眼。

  碰瓷一般是好幾個人一起下手,一個主碰,幾個人幫腔。此刻,路上的行人里肯定有對方的同伴,他等着有人跳出來主持公道。

  「你這人怎麼……」主持公道的人果然冒了出來。

  還沒等他說完,一塊瓷片就飛進他嘴裡,割破他的嘴巴和舌頭,打掉他的牙齒。

  那個人捂着嘴蹲在地上,手指縫裡全都是血。

  「在天寶州,說話用的是拳頭,不是舌頭。你算什麼東西,跑出來主持公道,當別人是白痴嗎?」朝着那人啐了一口,謝小玉拎起東西繼續走路。

  兩旁看熱鬧的行人就像躲瘟神一般,全都遠遠繞過他走。

  回到牌樓也才晌午時分,謝小玉拿着東西進了裡間。那些銅器就算了,雞蛋和蟲籽絕對不能磕碰。

  剛把東西放好,他就聽到外面有喝罵聲。

  不用說,找麻煩的人來了。

  回來這裡的一路上,他根本沒掩飾行蹤,那幫碰瓷的傢伙肯定還有同黨,所以一直跟着他到這裡。

  謝小玉轉身出來,這件事是他疏忽了。

  還沒等他走出牌樓,就聽到「劈啪」一陣悶響,空氣猛地震動了一下。

  有人打起來了。

  交手的人一個是李光宗。他的拳腳很快,如同雷光電閃,身形展動間總是會帶着絲絲縷縷的電芒,有時候拳頭打出去也會竄出一道電弧。

  李光宗的對手是一個身材高大、面如黃蠟的禿頭。這個人約莫三十出頭,腰間扎着巴掌寬的銅帶,身上穿着一件貼身短靠,雙臂裸露着,蠟黃的皮膚泛着一層暗淡的黃光。他出手大開大闔,沒什麼章法,卻讓李光宗無法近身。

  只看了一眼,謝小玉就明白了。禿頭練的是金剛勁羅漢身,已經修到銅皮鐵骨的境地。

  李光宗的身手比那人好,但是在功法上吃了虧。對方銅皮鐵骨刀槍不入,他的拳腳上去,對方頂多晃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