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七矮 - 第3章

還珠樓主

卜天童事後想起失寶關係重大,此行又未奉有師命,不禁中餒心寒。自恃隱形神妙,飛遁迅速,佛光雖然厲害,只不現形,或者無妨,便即趕回窺伺,打算明劫暗盜。初意對頭得了此寶,必要取出觀玩試用,只一離開宙光盤,不特立可收回,還可在收回時驟出不意,使神雷爆發,傷人報仇。到後一看,金、石諸人正在聚談,晶沙仍在宙光盤內,並未取出,心裡雖失望愁急,但聽出敵人並無惡意,連那土木晶沙也未想要。無奈生平從未服低,想了又想,實在不好意思現身索取。實則金蟬早猜他必要回來偷伺,故意那等說法,見無回應,也就聽之。卜天童急在心裡,仍想暗中待機,尾隨至洞門外。守了一會,見眾未覺,漸漸膽大。剛跟了進去,隱藏室角,八姑忽然飛來,一到便知就裡,連拿話和眼色暗點。金、石二人首先警覺,知道人已入室,只是看不見。金蟬不願多傷他的顏面,正在盤算,如何使他自己出現。石生卻和他一見投緣,又知雙方師長昔年有交,立意化敵為友。惟恐又被逃脫,藉詞把阿童拉出,巧運佛光斷了逃路。等其現身,再用話一點,把佛光撤去,入洞相見。其實卜天童已聽出自己夢想多年渴欲一見的恩人阮征,竟是峨眉轉劫弟子,七矮之一,早已喜出望外,嫌怨全消,不等問明,決不會走,只不好意思當時出現罷了。

後來還是鄭八姑見洞外佛光飛舞,識得石生用意,不等封洞,先開口笑道:「卜道友嘉賓惠臨,如何還吝一談呢?」卜天童先見眾人齊對她恭敬,呼以師姊,又聽所說口氣,雖料是個峨眉女弟子中能手,還沒想到這等厲害。已被說破,不便再隱,只得現身,紅着一張怪相的臉,慨然說道:「我此來實是想取回土木晶砂,見無法下手,本要走了。

後因聽出我多年採訪不知音信的一位恩兄,竟是你們同門,我便不想再和你們為敵。只請把阮恩兄的下落近況告知如何?」正說之間,眾人還未及答,卜天童回顧佛光封洞,意似不悅,轉身方要發話,石生和阿童收了佛光走進。金蟬先要開口,吃八姑暗使眼色止住。卜天童見眾人並不回答他的問話,恰巧石生來拉。自古惺惺相惜,何況石生又是那麼天真美秀,敵意一消,自更投緣,當時隨去一旁坐下。石生先開口笑道:「我知你叫卜天童,是你自己說的。我名石生。你中土初來,還不認得我們呢,這場架打得多冤枉!你們木土真氣所煉晶砂甚是高明,我們拿了去也不會用,一個不留神,還要受你暗算。何況雙方師長以前均有交情,哪有取而不還之理?不過方才你法力太高,又受了妖人蠱惑,不這樣,沒法和你交朋友罷了。休看我是小孩,師兄、師姊們全都對我好,我說的話必能辦到,少時晶砂一定奉還。我先給你引見各位師兄、師姊,再談阮師兄的下落近況吧。」

卜天童聞言,自是心喜,先前驕矜負氣之念為之一掃而光。石生隨向眾同門一一引見。卜天童見眾人對他禮貌甚好,越發高興,重又落座,詢問阮征近況。金蟬笑道:

「道友先不要忙,我們此後一家,且先把法寶奉還再說如何?」隨喚:「凌師妹,還卜道友法寶。」雲鳳早已得了八姑傳聲相告,特意走向一旁,相隔約有三四丈。聞言立答:

「道友一來,便準備好了。」隨將宙光盤一舉。八姑在旁笑道:「久聞土木晶砂神妙無窮,宙光盤子午神光線威力也不在小。卜道友固是法力高強,運用由心,但此寶已被太陰元磁真氣吸緊,卜道友須運玄功強行收取,始能擺脫。凌師妹又是新受師傳,不精運用。到時盤上神光一個禁制不住,不問出於何故,均易毀損此洞景物,豈非無趣?為防萬一,莫如卜道友和小師弟仍自敘談,待我試照原質收取了來奉上如何?」卜天童天生特性,一向不喜女子,聞言暗忖:「我那土木真氣,因受宙光盤本命克制,所以復了原質。只一脫禁,就我不暗中運用,也必化成二行真氣。再說原質晶砂和盤中子午光線差不多,都比真火還要熱上千萬倍,金鐵沾上皆化,外人的手如何取法?」素性真誠,本想說:「此寶我自己實能由心運用,但宙光盤尚是初見,不知底細。如防不測,恐傷洞府,可去外面交還,仍由我自己收取。」繼而一想:「久聞峨眉派的威名,今日雖已嘗到厲害,但對方所仗全是法寶、飛劍便宜,別的尚未看出。此舉出諸對方,與我何干?

既出大言,當有實學,樂得就此試她功力深淺。又未暗中行法算計,就受了傷,也難見怪。」於是話到口邊,又復止住。

八姑道:「我忝列峨眉門下,為時不久,自慚淺薄,不能盡得師門真傳,我只照顧宙光盤為重。此寶如已離盤,卜道友不妨照舊收取,免有差池。」卜天童聞言,暗忖:

「眾人對八姑甚是尊崇,想必是峨眉門下有名人物。先前的話還可說是自恃法力,不知深淺,此時所說雖是謙詞,話卻近於外行。我不出手,你已制它不住,由我自收也好,偏又要賣弄。如是平時那樣的氣體,仗着法寶、飛劍防護,我又不存敵意,或者無妨。

離盤時如仍是晶砂原質,你也居然能不畏奇熱,持有像水母官中那樣玄癸至寶,勉強拿起。我這一收,豈不當時爆散?別的不說,就脹力也能把這座洞府炸成粉碎。縱令我有防備不肯傷人,當化成氣體時那點威力,洞中請人如無防備,也禁受不住。」卜天童因覺對方諸人不驕不做,除此女看去不甚投緣外,餘人相待情意純摯。又推恩人阮征之愛,初來作客,恐傷了人不是意思。以前又曾對敵,一個誤會,還當故意。

卜天童念頭微轉,正要開口,一片祥霞微微一閃,八姑人已不見。只見冷熒熒一團栲栳般大的銀光突然出現,先環洞繞飛了一匝,倏地縮小,急如流星,往宙光盤中那根子午神針指定的一小堆土木晶砂上罩去。這時宙光盤在雲風主持之下,已然長大到四尺左右,銀光圓徑也有尺許。因針光上太陰元磁子午神光線被雲鳳止住,雖然吸力仍是強大,晶砂仍在針頭所指之處未動。但也隨同長大了好些倍,每料約有半個綠豆大小,粒粒晶瑩,已然射出奇光,似欲流轉。銀光眼看落向針頭之上,忽似有什麼警兆,電也似離盤飛起。卜天童不知雪魂珠來歷,僅看出銀光乃八姑化身,覺着此女功力果然甚高。

忽見銀光兩起兩落,以為土木晶砂奇熱難禁之故。方暗笑她不知進退,猛瞥見盤中晶砂忽似星群跳動,急飛電旋,精芒越強,似要離盤飛起。銀光仍是原樣,正往下落。知道不妙,忙喝:「諸位道友留意戒備!」說時遲,那時快,只聽極輕微轟的響了一下,銀光已第三次離盤飛起,盤中晶砂全數失蹤。卜天童百忙中側顧眾人,只金蟬笑答了句:

「無妨。」餘人全都照常言笑,神色自如,自己空自大聲示警,竟如未聞。緊跟着,銀霞略一閃變。八姑現出身形,手上卻多了一把晶砂,外有薄薄一層銀霞包住。卜天童不禁大吃一驚。忽又覺着張皇貽笑,犯了平日好勝習性。暗忖:「此女法力怎如此高強?

好在她先叫我收,不能怨我。何不試收一下,看她還能禁受與否?」便乘易氏兄弟與秦、向二女上前觀玩,尚未送到身前交還之際,暗運玄功真氣,往回一收。

卜天童初意仍只想略挽顏面,惟恐毀洞傷人。仗着此寶獨門秘傳,神妙不可思議,又與其本身真氣相合,如磁引針,收時更是捷逾閃電。但由本質復化氣體時,好似一個極猛惡的大地雪,藥引已燃至中心,吃外皮壓緊,郁怒莫宣,得隙即出,忽然爆發,威力至大。縱能由心運用。這一收一發之際的威勢,仍不能禁其發泄。如非他看出眾人把穩,行所無事,八姑玄功奧妙,有極深造詣,並還煉就元神化身,知道不致將人炸死,至多洞府受點殘毀,也不便給對方來此暗算。就這樣想,終以威力厲害,打着淺嘗輒止,略微點到的主意,開頭僅收百分之一二,只要對方稍微受傷,或是措手不及,驚慌逃避,立即停手。於是一面發話,一面忙運玄功,連身迎合上去,趕緊飛向洞外遠處,只一與本身真氣相合,立可無事。哪知連試了兩次,似被一種極大潛力隔斷,收不回來。八姑竟如未覺,反用另一手捏起一粒,笑對向芳淑道:「師妹,你還不知這土木真氣精英凝鍊之寶有多厲害。就這小小一粒,卜道友如以全力使其爆炸,方圓百里之內齊化劫灰。

並且此寶越小,發時威力越大,因他三生修積,夙根至厚,師長法規又嚴,所以他應敵時,不特沒有將此寶凝聚成這等原質,並還未生此念。即此存心,再照他的根骨修為,外功一圓滿,仙業立可成就了。」卜天童見八姑明知自己在收,故作不覺,卻說出這等話來,內愧之餘,不由又起童心。暗忖:「反正都是恩兄同門,便丟個大人在他們手裡也不妨事。至多和昔年對阮哥哥一樣,事後裝個醜臉,也就拉倒。」於是表面裝作和金、石二人說笑,暗中加增吸力,直到施展全力,毫無用處,方始心悅誠服。見八姑已含笑望着自己,待要開口神氣,一想不好,忙紅着一張怪臉,笑道:「我生平從未服過輸,今日真佩服你們了。」

眾人只兩三人明白。餘人只聽八姑暗中傳聲相告,說:「適才聽大方真人所差道友說,此人脾氣剛做,恩怨分明。事前雖已告知他們兩個同門,令其解圍,並先勸誡,但不過藉此給他一點做誡,使知妖人底細,不與同流。又可時間拖長,免在救援未到以前,先行發難毀洞傷人。就便使雲鳳路過聽去,對敵時不要過分,免致成仇而已。最主要的是此人後有大用,如能就此乘機結交最好。自己曾聽說起,他和申屠宏、阮征兩人前生交誼,所以說話行事均有布置。少時不論何事,只要自己不開口,均勿在意,越從容越好。」所以先前卜天童大聲示警,眾如未聞,暗中收寶一層多未看出。

八姑聽他服輸,不等自行叫破,忙近前接口道:「我們兄弟姊妹,真比同胞骨肉還更親切。道友既與阮師兄兩生至契,彼此便是一家。再說此言,更是見外,我們也不敢妄攀交遊了。」卜天童原極機智,只是為人剛直,生具特性而已。聞言知八姑不令眾知,便接口道:「此寶在道友手中,我收不回來。誠如道友所云,收斂得越小,威力越大。

又因與本身真氣相合,便家師除了煉時,也難得使它成為實物。可是再化氣體,收時頗有聲勢,除卻家師能禁其猛烈爆發外,我尚無此功力呢。」八姑笑道:「卜道友真箇誠實光明。以我薄學淺識,本也無力收禁。只因得了一件法寶之力,僥倖不致獻醜。此寶名為雪魂珠。尚能抵禦五行真氣。近年恰又將它煉成化身,與元神相合,故此未為土木二行凝鍊的精芒所傷。此時已勉強將它禁住,不致毀洞傷人,道友但收無妨。」卜天童一聽,前生在師門時所聞宙光盤而外,專制五行真氣的前古至寶雪魂珠,不特也歸到峨眉門下,此女並還將它煉成第二化身,道力之高可想。不禁大驚,衷心佩服,把平日驕矜之念完全去盡,不復再存暗鬥之心。依言行法一收,八姑手上所託晶砂立化成青、黃二色的精光彩氣,朝卜天童射去。

眾人見那二行真氣雖吃八姑雪魂珠制住,所化光氣細小如指,但是精芒電射,甚是猛烈,離手便發出轟轟之聲,震得洞壁都在搖撼。就這樣,聲勢已有如此猛烈,如被驟然發難,事前一無戒備,豈不全洞皆成粉裂?可是一到卜天童身側,便即無蹤,收勢甚速,晃眼收盡,卜天童依然坐在那裡。除石生有心試探,挨坐最近,覺着有點烤熱外,並無別的形跡。俱贊此寶神妙不置。事完,大家重又談笑。

卜天童幾生修煉,都是從小隨師,極少出外。商氏二老取才甚嚴,同門師兄弟人數無多,並常奉命出外,相聚時少,無什交遊。這一釋嫌修好,平空得了許多法力高強,情意相投的同輩道友。並還問出申屠宏、阮征兩位恩人不久轉劫重逢;而二人的師父又正是前生引入師門的恩人青衫老人(事詳《柳湖俠隱》);金蟬便是老人之子李鼎轉世;李洪也轉劫成道,下山在即。數百年夢想,中隔兩世渴欲一見的人,忽有重逢之望,自是喜極。天童只奇怪:「對方得道成名多年,自己向在海外孤陋寡聞,師父師叔不會不知,怎平日一句未提?並與峨眉有嫌,連開府也未往賀,又示意門人子侄不令前往觀光,是何原故?」想了想,也就拉倒。

這時七矮與天童在一起。鄭八姑和凌雲鳳商談前事。眾人正談得高興頭上,忽有三人前來求見。卜天童見是同門師弟琴和、姚海翁及新識不久、力勸自己勿來此尋事的麻冠道人司太虛的門人干神蛛。知道三人苦勸自己不聽,定必守伺近處,把經過情形看去,面方一紅,眾人已各起立延款。卜天童忙為雙方引見,眾人揖客就座。三人原因伏伺姑婆嶺側,本心想乘卜天童占上風時出場解圍,勸其速退,見好就收,給眾妖人看點顏色,並示不與同流合污。不料一會便見土木真氣籠罩全山,使出最後辣手,知勸仍不聽。雖想起神駝乙休預示只要三人不出相助為虐,仍有化解之言,心終懸念。果然不久七矮飛來,不特妖邪伏誅,天童轉勝為敗,師門至寶也吃人收去。知道自己稍微遲延,誤了事機,天童性剛而做,似此慘敗,必不甘休,這時又無從為雙方化解。正在愁急,一面暗中隱身洞外窺探,一面計議老臉進洞居問求和,等主人各有了允意,再尋天童勸說,同往索還法寶。議還未定,天童已在洞中現身,三人恐其內愧,不曾走進。同時發現一事,乘空追了下去。等到回來,雙方已成好友,三人自是欣慰。因知洞中均是峨眉後起之秀,又看出天童性情大變,不致羞惱,意欲乘機結納,便同上前請見。

也是七矮當興。先是石生與卜天童一見投機,易氏兄弟又均幼童心性,尤其易震見干神蛛也是一個道童打扮的矮子,只比天童胖些,便發生了興趣。只見他上身着一件黑色道衣,前胸隱隱現出一個蜘蛛影子,乍看好似白粉所繪。細用慧目注視,衣服仍是全黑,那白色蜘蛛影子卻自衣內透出。看去雖比拳頭大不多少,但是張牙舞爪,生動如活,仿佛是個活蜘蛛藏在衣內,形象也與常見的不同:背上多出兩條長鉗爪,前額鼓起一個大包,嘴也格外寬大,幾及全身之半,神態甚是獰惡。干神蛛的相貌也極丑怪,目作金色,雙睛突出,一張扁臉,直和常見的蜘蛛差不多少。下半身穿着一條黃麻布短褲,赤足芒鞋,胖手胖腳。未語先笑,老咧着一張闊嘴。雖然長得醜怪,卻是和氣非常。對於眾人,個個親熱口甜,言動神情無不滑稽,使人見了由不得要發笑。易氏兄弟因他初來是客,不知深淺,看這衣着、神情和衣上怪物,分明是旁門中人,偏不帶一點邪氣,不禁奇怪。干神蛛見眾人都朝他胸前看,面上一紅,口中喃喃低語了兩句,衣上怪蜘蛛的影子忽然隱去。易震覺得好玩,最為注意。見蜘蛛隱退時八爪齊動,明是活怪。人胖衣薄,緊貼身上又無藏處,暗忖:「此人莫非是蜘蛛精不成?」因對方只是面有愧容,並無忤意,忍不住問道:「幹道友,你胸前是蜘蛛麼?長得很奇怪好玩,如何藏身?」

干神蛛聞言,臉又一紅,答道:「易道友休恥笑我,那是我的冤孽。平日相處還好,也曾常幫我忙。無奈它一年到頭跟定了我。更不知趣,不見人時倒肯隱起,只一見人,非出來現身不可,越有生人越要出現。方才來時和它說了許多好話,仍是不行。再如強它,就許開個玩笑,使我當眾丟人。我從小便蒙恩師收養,本名干雲,因有這塊隨身招牌,才得了現在的名字。恰巧我又生了一張怪臉,鬧得好些不知底細的新朋友,還當我是蜘蛛精變的呢。以前我常氣得要哭。還算好,我師徒所學雖非玄門正宗,卻也不是左道妖邪一流。自從恩師和白、朱二老釋嫌修好以後,承二老相助,修為上得了好些益處;峨眉開府又蒙妙一真人贈了靈丹、道書,並還指明將靈丹分贈一粒與我。我因它雖討厭,前兩生也有好些因果,今生更助我多次脫臉,為此辜負妙一師伯厚意,靈丹我自己沒捨得吃,強勸它吃了,才將所帶邪氣去掉。不然你見了,不當我是妖物才怪呢!可是它那怪脾氣仍改不了。我平時遇見妖邪惡人,對起敵來雖喜拼命,不勝不休,但我最愛同道之交,只要他看得起我,當我是個朋友,遇他有事,賣命都干。因為自知長相丑怪,不得人心,遇到我愛交的人,只好在初相見時向他巴結一點。他見我和氣,肯聽他話,也就肯交我了。非等幾次見過,他老不理我,才肯死心。除非他真欺人太甚,我也決不恨他。因此我奉命下山六七年間,已交了不少朋友,並且都是好的,沒有一個壞人。可是我這隨身冤孽比我脾氣還壞,還要固執。我交朋友,它非先看不可,它不許我交時,說什麼也不行。它也真有一點眼力心計。前年我遇見三個崑崙派門人,我想:『他們都是正教門下,行輩又一般高,我與他們訂交多好。』不料它只許我交一個叫虞孝,一個叫狄鳴峻的。另一個叫余恭的,它就堅持不許,並還禁我和他交談。當着外人,不便和它慪氣丟人,三人也正看我不順眼,只好過些時再見,沒有那姓余的一路再說。誰知不久姓余的便為妖邪所誘,叛師入邪,投到赤身寨去,虞、狄二人幾乎受了連累。這次我一說想乘機交你們幾位道友,它沒見人,先就願意。我以為它不出來獻醜呢,誰知還是要把這活招牌亮出來。我又制它不了,至多氣急時揭它的底,出口惡氣。但它比我更好面子,背人咒罵無妨,當眾丟它的人,必定不干,還報起來,我必吃苦,簡直沒辦法。所以詳細情形,除了認得我師父的幾個好友,誰都不知,我也不能出口。」

眾人得八姑暗示,知道此人法力別有過人之處,而說話又那麼天真滑稽,俱忍不住好笑。易鼎笑問道:「峨眉開府,令師司老前輩還曾駕臨相助,道友為何不去?否則,我們豈不早就成了好友?」干神蛛喜道:「你居然和我一見如故,當我好友麼?別位如何?」易氏兄弟和阿童、石生都同聲接口道:「我們師兄弟心性義氣相同,一人之友即眾之友。何況道友為人又好,一見投緣,得允訂交,正是求之不得呢。」干神蛛又喜又悔道:「早知如些,便恩師不許,我也偷偷去了。都是為了這冤孽,到了那裡定必終日現形,它又不肯服人,尤其異物同類。聞說仙府珍禽奇獸既多,內有一位收有兩位僬僥弟子的,更養有一個金蛛,已是它見面必爭的對頭。而這位女道友又得有韓仙子所賜的神禹令,更是制它之寶。我又素不善與女道友接談,既恐丟人,又怕惹事。再惑於與家師以前來往的一班同道之言,家師再一叮囑,只好忍痛不去。誰知你們這麼好呢!」易震笑道:「這個無妨,開府熱鬧雖已過去,凝碧景物只有比前更好。等各位師長開山,我兄弟七人接你去遊玩些日,不一樣麼?至於你說那些珍禽異獸,俱各通靈,法規又嚴,決無忤慢。你那招牌不論多凶,既是靈物,也無上門欺人之理。金蛛現在鄭顛仙那裡,神禹令和兩小的主人就是先和你引見的凌師妹。看她為人多好說話,也斷無慢客之理。」

干神蛛大喜謝了。

說時那白蜘蛛已由隱而現,似不忿主人說它,爪牙亂動,頗有怒意。後聽易震說到日後請客往遊仙府,忽然隱去。干神蛛咧着一張嘴笑道:「諸位看這冤孽,本是想和我過不去的,因聽日後有往仙府觀光之望,一高興,不肯當着好朋友使我丟人,日後沒臉到仙府拜望,才退了回去。你說有多可恨!」說時蜘蛛影子又略現了一點爪腳,只是一瞥即隱。眾人均被引得笑了起來。

阿童雖然多生修為,道法高深,在眾人當中年紀還沒有石生大,童心未退,覺着蜘蛛好玩,便要干神蛛放將出來看看。干神蛛經眾人引見,已知阿童來歷,本領、行輩又較高些。既安心結納這班人,怎好意思不肯,無如事有礙難。正想不出用什話推託方為得體,那旁金蟬已得八姑傳語暗示,知他為難,忙喊:「小神僧,朱道友並非異物,將來與我們有好些淵源,不到凝碧仙府,無事不便請它出見。否則,你送它一粒毒龍丸也可。」阿童雖然天真,何等機警,聞言立時會意,笑答道:「毒龍丸只幻波池三位女道友得有不少,我何嘗有呢?」說完,隨聽蜘蛛卿卿低叫,聲甚急遽。干神蛛喜拉阿童的手,急問道:「小神僧,你說那幻波池,現在不是仍有妖人盤踞?我們由土木島起身,途中還曾見昔年水母宮中侍者元凡和兩個同道,受了妖人誘惑趕了前去。聽說洞中妖人玉娘子崔盈雖是奇淫窮凶,但她天生尤物,艷絕仙凡。休說異教中的妖邪,連那隱修多年的海外散仙朱逍遙,俱為她色情顛倒,明知是個火坑,硬往裡跳,甘棄數百年功力,前往送死,不久便要趕去。這三位女道友怎會在幻波池居住,又有那麼多的毒龍丸呢?」

阿童笑道:「齊道友說的便是他們同門師姊妹易靜、癩姑、李英瓊三位道友,也就是將來幻波池的主人。現在尚未到除妖入居之時,可是她們早在開府以前往幻波池去過,曾得聖姑默許,將毒龍丸取了小半出來。此丸用三千六百四十七種靈藥合煉而成,其中最主要的一種,道家名為靈蘇,又名毒龍珠,乃太清仙府靈藥。萬年前,不知是何因緣,由靈空仙界隨着乾天罡風飄墜了兩粒種子。此草是天府奇珍,種子奇堅,生長極慢,乃西方太乙精英所萃。長過一尺,本身便能發出威力,仙凡所不能近。但它初落時小如灰沙,並具反五行的特效。分明是元金賦質,偏是見土不生,只有南北元磁真氣始能培養,初期井還要生在兩極磁光所照之區。似此一粒微塵飄揚大千世界,種子未發芽前,又有好些禁忌危害它的生育,按說千億兆之一也難存活。誰知無數機緣湊巧,落到未名島旁海底泉眼之中,下面正是元磁真氣地脈所經,兩下里各生感應妙用。始而不過浮在海眼裡面,吃地脈中引出的元磁真氣凌空托住,一粒微塵渺小得目所難見。但它四外均有元磁真氣護托,一任海泉猛力衝擊,連經多少次地震海嘯,從未搖動。到了千三百年期滿,忽然子裂發芽,立即成長。四外元磁真氣吃它分裂,化為一個六角托盤形的星光,仍將下面托住,隨同長大。此草便植根在這六角磁星之上。初發芽時雖只有尺許高下,但它本身奇光迸射,遠及數丈,無論人物魚芥沾上立斃。年時一久,威力更大,任何金質法寶、飛劍只一近前,立被下面星盤吸去,連人捲走,一齊同化。此寶深居海眼之下,不為世知,所以尋常修道人多不知名,見更休想。我也是新近遇一前生老友談起。托我向峨眉諸道友索取一丸,為備他年成道之用,才得知悉。

「又聽齊真人說,當初聖姑為取此草合煉毒龍丸,單為它就費了十年心力,受了不少艱危,才得到手。原是兩株,取走一株。因此草不論仙凡,得了均抵千年苦煉之功,異類尤把它珍如性命,當地本有百多條毒龍守伺環繞。後因聖姑所設假草忽然失去靈效,被毒龍窺破,興風作浪,怒嘯發威。恰值屠龍師太正在島上苦行清修,乃將毒龍斬盡。

因奉師命,恐所余靈草再被有大法力的人取走,生根星盤隨同爆裂,引發地火,闖出大禍,傷害無數生靈。又在水中發現聖姑神木留書,也是同樣說法。才用師傳佛家極高法力,將海眼同時封閉。聽說此丸,按聖姑遺示全贈易、李三友。大小共有七種,每種最少也有十粒,上附仙凡異類各種用法。她們素來量大仁厚,最喜與人為善,我代人要的一粒,才一開口,立時答應。聽說仙府中好些異類均要仗它轉動成道呢。」

干神蛛聞言大喜。眾人見他醜臉一紅,欲言又止,料是想為蜘蛛求說,但知此丹乃修道人的至寶奇珍,許多妖邪為此拼命求取,初次相見,對方尚不知他為人和蜘蛛的來歷,不好意思開口。明知金蟬特提此丸,又喚蜘蛛為朱道友,必有深意,便不再往下說。

干神蛛想了又想,實難當時開口。由此益發立意結納,想等到有以自現,再行求說,也許有望。那附身蜘蛛與他原有三生因果。今生不特連為一體,心靈相通,並還為了干神蛛化身異類妖蟲。累世糾纏,越結越深,成了存亡與共。好容易得師友之助,將蜘蛛本賦邪氣化盡,要想變人仍是艱難。平日想起,俱都憂急非常,往往背人爭吵,互相嗔怪,只是誰也無法分開。經過情形最為奇特,暫留後敘。

那蜘蛛多少年的心病,忽然聽有這等曠世靈丹,自然驚喜,情急萬分,不住催迫。

外人除八姑外,誰也不曾看出;干神蛛迫於無奈,見眾不往下說,只得啟口試探道:

「我知貴派發揚光大,人數日多,仙禽異獸也非少數。毒龍丸雖不算少,分配尚且不敷,如何還能轉贈外人呢?」易鼎接口道:「各位師長因一班同門兄弟姊妹遭逢運數,仙緣遇合既益且巧,所以內外功行全主自身努力修積。我們雖然不才,感於師恩深厚,除卻有限兩位因有許多特殊原因非此不可外,大都不願有所假借,不勞而獲,撿此現成便宜。

就是將來非用不可,近年師長閉關所煉靈丹,連同異日各位同門兄弟姊妹在海內外奉命采煉的各種靈藥仙丹,功效並不在這毒龍九之下。師長所煉更兼有脫胎換骨、洗髓伐毛之效,修道人服了不必說,便常人服了也可長生不老,修成仙業。凝碧仙府中,芝人、芝馬、苓兔之外,還有不少靈氣,從無一人想要服食。這毒龍丸休說數並不少,就少也不相干。這次奉命煉丹的,我們七人是一撥,還有先前說的凌雲鳳師徒三人也是一撥。

這是師父仙示早已指明,命在尋到洞府以前便須隨時留意,遇上時必須採取,凌師妹師徒又與我們將來有聯手,才知道的。別位或是不到時候,仙示沒有現出;或是已有使命,而我們還未得知的。想必也非少數呢。」

凌雲鳳聞言,走近問道:「易師兄說我奉有煉丹使命,來前拜讀恩師仙示,空白之處頗多,此事想在其中了。妹子入門不久,雖蒙師恩憐鑒愚誠,傳以本門心法,但自知道淺力微,又只領了兩個僬僥小徒在外行道,不似別位同門還結有伴侶,可以共赴事功。

平時想起,便自警惕,惟恐隕越,辜負師長深恩。再要負此采煉靈丹之命,益覺任重道遠。且喜諸位師兄異日竟與妹子聯合一起,既然早知此事,必有成竹,可能指示一二麼?」易鼎道:「詳情也不知悉,只小師兄仙示上提到此事。除預開藥名。產地外,並還預示『內有兩種珍奇的靈藥』,人間稀有,須候師妹到時送來,方可配齊合煉,之言。

師妹仙示尚未現出,必是我們所采靈藥種數甚多,隨時均有發現,必須事前留意;而你所采只得兩種,此時尚還不到時機之故。師妹膽小作什?」

南海雙童中甄兌笑道:「凌師妹大可不必多慮。固然同門結伴,彼此多點助力。其實我們人多,更有諸葛、岳、嚴、鄭、齊、易、李諸位師兄、師姊,個個法力高強,聞警立可應援。像鄭師姊和齊二師姊更能隨時策應,不請自來,決無什大不了事。你休看輕了你那兩位高足,雖然出生僬僥細人,但他二人俱受佛法渡化,仙根善緣無不深厚,向道修為又極誠毅,將來就不青出於藍,也決不在我輩以下。尤其芬陀大師所賜伽藍珠與毗那神刀俱是佛門異寶,起初我只耳聞,今m臨敵,才看出它們的威力妙用。師妹先有玄都劍、飛針和韓仙子所賜禹令、神戈兩件前古奇珍,防身護法已然應用。這次下山,師父又賜你宙光盤和聖姑遺賜之寶。這些寶均經師父指點重煉,降魔威力較前更大。你師徒三人在一起行道,休說尋常妖邪犯者無幸,便遇上左道中著名人物,也決不會有什閃失。你只管放心好了。」

雲鳳聞言,忽想起:「沙、米兩小先前奉命洞前守望,原為防範妖人有無餘黨,並防卜天童去而復轉有什動作。自從鄭八姑來時,二小入洞通報之後,自己只顧和八姑、眾人說話,未怎理會到他們。二小素來喜事好奇,更愛學乖討教,多點經歷。現在來了好幾個外客,中間更經再試宙光盤,卜天童收回土木二行真氣,又有干神蛛這等異人在座,以二小平日心性,必要進洞湊這熱鬧無疑,怎會這麼大一會不見人影?如因奉有師命,不敢擅入,怎洞口也不見他們窺看?」心中一動:隨口問道:「小神僧可見我那兩個小徒麼?」阿童聞言剛答:「你不提。我還想問呢,我們先在洞外就未見他們。」干神蛛忽然接口道:「那肩披鵝黃雲肩,頭梳抓髻的兩個道童,原來就是凌道友在小人國所收的令高足麼?那真奇了!」雲鳳聞言,料知有事,忙問:「道友何處得見?」干神蛛道:「我們來時,見他們雖然道童打扮,一身仙風道骨,迥異恆流,身量又不如傳聞之小,誤當是同輩道友。這時他們剛引進鄭道友出來,忽有一妖婦元神由洞側飛起。想是適才伏誅以後受創大重,又見人多,未敢當時逃走,潛伏洞口附近,一面運用玄功藉以養息,等諸位道友人洞,再在暗中窺探,想得點虛實再行逃走。不料鄭道友來時玄功神妙,知有能手到來,本就該逃;又不合行前妄想冒險偷覷,不知怎地會被二小識破。

因妖婦元神飛遁極快,二小動作也極神速,沒顧得出聲喊人。也許再貪一點功,一經發現,立即跟蹤往東北方追去。我先還想交他兩個朋友,由此進身與諸位相見,跟着追了一程。琴和、姚海翁二位道友本守洞側,沒有隨去,忽然傳聲相喚,說卜道友已然迴轉,恐防暗中下手,雙方破臉結仇更深,催我速回化解。眼看妖婦在前,二小急追在後,相繼往那山谷之中飛落。因這裡事關重要,又見二小法力甚高,法寶、飛刀威力絕大,縱遇妖黨,不致閃失,沒有再追,便即折回。進洞相見時原想提說,又見諸位全是法力高深,二小追敵不會不知,並無一人提說,可知事出預計,不關緊要;又承諸位道友不棄,傾蓋論交,一見如故,與平日異教中所說狂言迥乎不同,只顧說笑,以致忘了提說。照此情形,令高足追戮妖婦元神,竟是貪功私往。以我觀察,二小固不致便受暗算,可是妖婦到時,谷底便有黑煙妖火冒起相迎,看去似非弱者。有了這麼大一會還未迴轉,我陪諸位同往一觀如何?」

姚海翁又道:「適遇一友,說商建初已然回島,急欲與他相見,並不知峨眉尋仇之事。」天童與商建初兩生至好,聞言立動歸思,見眾將行,便與七矮訂約辭別,同了琴、姚二人回土木島去。

眾人均照八姑之言,分別去留。只干神蛛獨告奮勇,願為嚮導。金蟬又得八姑指教:

還要隔上些日,才能往南疆赤身寨去除那長臂神魔鄭元規。由此分手,只管任意所之,無往不利。在開建小仙府以前雖有一點波折,並無大害,反倒因禍得福,到處逢凶化吉,一遇事便有人助力。昔年美仙童阮征也快歸來,湊足七矮之數。只到時阿童必要辭別,切不可以放走。金蟬開府以後得了本門真傳,加以夙根深厚,獨得靈悟,進境十分神速,功力大增,遠非昔比。聞言自是領會,記在心裡。七矮全都喜事好奇,反正清閒,又恐二小如若吃虧,雲鳳也未必能夠全勝。易氏兄弟和阿童更想:「干神蛛既然傾心結交,自告奮勇,自己焉可袖手。也想看看他的法力深淺和那附身白蜘蛛的靈異。」因而決計一同隨了前去。秦寒萼、向芳淑、李文行三人俱都惜別,因八姑不令隨往,齊請雲鳳歸途來此小聚。雲鳳雖聽八姑之言,關心二小仍是甚切,眾人紛紛敘別,不免少延,又不便先自獨行,急在心裡。好容易盼得眾人分別起身,無心多說,隨口應諾。

金蟬臨行才聽干神蛛說,妖婦元神落向巫峽神羊峰後天羚峽內,知他想乘機結納,和大家做一路走,故此先不明言地址、途向。又見他生得那副丑怪相貌,心中好笑。又看出雲鳳心急,笑向阿童道:「小神僧,用你佛家心光遁法帶了我們十人趕去,不快些麼?」阿童心實,笑答:「我的功力遠不如朱由穆師兄,你們劍遁不比我差,何必要我當着新朋友獻醜?」雲風不知金蟬是因石生、二易俱想和干神蛛交朋友,干神蛛也結納心切,雙方一見如故,好固然好,但是奉命行道,最慎結交,彼此初見,干神蛛身上附有妖物,不知為人心性如何。知阿童曾得白眉真傳,功力雖還未到火候,但在他佛光一照之下,對方為人善惡立可查知,故意如此說法。誤以為阿童飛遁比較神速,急於往援二小。雲鳳又因雷起龍這一段嫌怨急待化解,必須尋兩個法力較高的人倚托。又在暗中答應了向芳淑,照着八姑和她所示先機,等金、石等七矮到了南疆,便須助她同往赤身寨去除那長臂神魔鄭元規。任重道遠,不少艱危,心中愁慮。因而忙笑插口道,「小徒此時未歸,料正緊急。小神僧無須太謙,幹道友一見如故,已成知交,請施為吧。」阿童最不善與女子應對,不便堅拒,只得應諾。行前金、石和南海雙童、靈奇等五人均極心細,先見干神蛛嘴皮微微動了幾動,面上似有不悅之容,跟着身旁白影微閃。石生明白金蟬心意,覺着人家熱心交友,不應如此考量,好生過意不去。正要提議,仍是各駕遁光飛走,雲鳳已先催行。阿童笑說:「幹道友,不要笑我賣弄,我實不會說話。」干神蛛方笑答:「我正想見識小神僧佛家妙用。彼此一家,何必太謙?」佛光已然擁了一行十人破空飛起。石、甄諸人見干神蛛仍又轉了滿面喜容,看去反更高興,已然飛起,便皆放了心。

那白蜘蛛的怪影,自從洞中談起毒龍丸後,一直不曾出現。金蟬奉命下山做了七矮之首,行事便加謹慎,暗中觀察干神蛛,佛光照體,並無異狀。原以為雖然佛光由阿童主宰,既作一路,不會受傷,但所附蜘蛛終是妖物,定必驚擾難堪,不料竟未現出一點跡兆。再看阿童也是喜形於色,料他此時當已省悟,必是察覺干神蛛端正善良,所以高興。便自己也樂交這個朋友。經此一來,轉覺自己小氣,如被對方識破,未免不好意思。

正想事後如何措詞解釋,或是明言相告,遁光迅速,已然飛到巫山上空。眾人見下面峽壁削立,江流如帶,自空下視,宛如一條細長深溝,內里嵌着一條自線。一晃越過川峽,遁光降低,沿途奇峰怪石似電一般在腳底閃過,神羊峰已然在望。遠看峰形,宛如一對大羊伏臥於亂山之中。天羚峽就在峰陰暗谷之內,形勢甚是險峻陰晦。

金蟬猛想起:「那年成都辟邪村正邪雙方鬥劍,大破慈雲寺所殺妖人,名叫陰陽叟的,邪法陰毒,十分厲害,老巢便在此峰左近。那接應妖婦元神,與二小相持的妖邪,許是他的徒黨,也未可知。」金蟬心念才動,阿童因將到達,已隨着干神蛛所指,將佛光隱去,擁了一行十人,同往峽谷之中穿入。那峽深居谷底,地勢雖頗寬大,但是兩邊危崖翼然交覆,越往下越往內凹,由谷口起三數十里,只是一條深衍,並無出路,石黑如漆。沿途儘是草莽灌木,糾結滋生,日光不照,景物陰森荒寒,死氣沉沉。

二小追敵之處就在谷盡頭危崖下面。干神蛛先前追到附近山頭,遙望妖婦元神飛墮,崖底便有煙光迎出與之會合。剛見二小追下,便聽姚海翁用土木傳音催他回去,並未跟蹤深入。這時眾人遙望,靜蕩蕩的,並無跡兆可尋,都料二小多半失陷。雲鳳自是情急,趕到落地一看,原來崖底乃是三丈多方圓的一個深穴。本來穴旁藤草雜生,將穴遮沒、已然斷成粉碎,散了一地,崖石也新斷裂了一片。分明適才有人在此劇烈爭鬥,才有這等現象。照此情勢,二小必在下面無疑。雲鳳因穴底黑暗異常,敵人深淺莫測,取出神禹令,便要當先飛入。金蟬忙攔道:「師妹且慢!二小必無凶折,這樣下去,豈不把妖邪嚇跑了麼?」這時,干神蛛似向穴中傾聽,忽然笑向雲鳳道:「凌道友,無須猶疑。

令高足現在穴底,只是諸位不來,不能起身罷了。現在敵人已被擒住,還死了一個。有無餘黨雖不可知,縱有也決無害,放心就是了。」石生忽然想起那白蜘蛛,笑道:「你何不請朱道友放些蛛絲出來,將洞封住,斷了妖人退路,以防有什妖黨逃出,不是好麼?」干神蛛笑答:「它已先下去了。」眾人聞言,知道蜘蛛必先起身來此,一行耳目之下,並無所覺,竟能超出前面,好生驚奇。因這一說,都忙着同下,也未細問,隨同飛落。

那穴之深,竟達百丈以上。相隔穴口兩丈,本還有主人用作掩蔽的一層浮土,約有五尺來厚,土上滿生雜草。不知底細的人,必當是一個乾涸了的泥潭,決看不出下面還有極深洞穴。此時上層已吃劍光衝破,草泥零亂,近口一帶甚是蕪穢。可是離穴十丈以下,便漸整潔,四面皆石,略向內彎,石質平滑堅細,仿佛經過人工修治。到底一看,靠里一面現出一條極曲折的甬路,本來黑暗,吃眾人寶光一照,已然景物逼真。阿童謹慎,覺着異地初經,這等詭秘深長的洞穴,從未見過。又見凌雲鳳手持神禹令,搶在前面開路,神色急遽。想起以前曾聽大師兄朱由穆說過,凡是潛居地穴深處的妖人,多是曾經災劫的漏網餘孽,邪法定必甚強,人也極惡窮凶。惟恐仇家尋上門來,或是正教中人堅欲除害,苦苦搜索,除卻嚴密隱跡而外,所居地底大都利用形勢設下厲害埋伏,或是預設陰謀毒計,暗伏地火風雷。到時一個不敵,立將地肺穿裂,引發地底水火風雷,將當地化為火海,藉以反噬強敵,且作最後脫身之計。干神蛛雖有蜘蛛先已飛入,妖人死傷逃亡之言,他也初至,敵人深淺以及有無餘黨,終是莫測。惟恐雲風情急心粗,發生事故,中了暗算,又把佛光放出,請了眾人同進。南海雙童在眾人中最為謹慎,見穴底洞徑深黑曲折,後半宛如螺旋,走了這麼長一段不見微光,敵人巢穴尚無影跡,想請易氏兄弟將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取出,以防萬一。見阿童佛光飛起,干神蛛又在微笑,似覺眾人多慮。好在佛光護體,眾人各有異寶奇珍,更有四人精幹地行之術,即使山崩地裂也無妨害,便未出口。眾人俱因入地太深,加了戒備。金蟬連勸雲鳳稍緩,以便沿途觀察,既防入伏,又免妖人乘隙逃遁。飛行雖不似往常神速,晃眼仍是老遠。又前進了一程,估計路已走出十里以外,仍未到達,甬道往復迴環也越多曲折。方在奇怪,忽聽身後隨行的靈奇喝聲:「妖孽敢爾!」眾人聞聲回顧,靈奇手上一片寒光已電掣而出,人也跟蹤往來路追去。

原來先前洞只兩丈以內方圓,後半轉入螺徑,忽然加大,偏又有小隻及丈之處。眾覺洞形奇怪,不欲一開始便毀壞。除雲鳳禹令神光直指前面,只有數尺粗細而外,但把劍光、寶光聚在一起,合成丈許大小一團。內中靈奇因常年飄流在外,好容易有此曠世仙緣,但是師祖、師父,均未得見,僅憑大方真人一言,記名弟子尚未定局,儘管這幾位小師叔們天真寬和,仍以恭謹為是。這一人洞,覺出奇怪,格外加了小心,正行之間,偶然瞥見洞頂一角石色有異。本來全洞石色淡青,一路到底更無雜色,那裡獨有二尺多長一條色作漆黑。已然走過,忽想起那石上痕跡,好似畫的一個縮小了的人影子,心中一動,連忙回顧。只見那黑影已然移動,附石而行,往前射去,手足皆全,分明是一個小人。知道略一停頓,遁光飛出已遠,來路黑暗異常,洞口無人防守,必被逃走。一面出聲呼喝,一面揚手一片寒霞,人隨追去。

石上斑痕原不足奇,小人未逃以前,只是一條二尺多長的黑斑,所以眾人雖是慧眼也未看出。及至聞聲回顧,見靈奇寒光映處,那小人仍是附石而行,並未現身,直似洞頂上用黑墨畫成的一個活動人影,箭也似朝來路射去。正待隨同追趕,忽聽去路前面隱隱有兩人急喊:「師父、師伯、靈大哥,快來!」聽出是沙、米二小口音。雲鳳首先驚喜,忙縱遁光向前便飛。干神蛛見雲鳳一走,身形一晃,一縱黃光跟蹤追去。眾人俱愛沙、米兩小,又聽連聲疾呼,疑在危難之際,多不願再追妖人,紛紛趕往。只南海雙童自陷空島回來,便與靈奇格外投機。雖也聞得沙、米二小呼聲,心中關切,因見小人不曾離石飛起,身在石中如魚游水,只現出一點影跡,心中一動,甄艮首先想起一事。知道二小已有眾人往援,縱有強敵,也可無害。自己如果預料得不錯,這小人卻不能放他逃走。並且靈奇一向謙退,也不知他法力深淺,孤身追敵,不知能否應付。便不隨眾同行,徑隨靈奇追去。不提。

這裡眾人不似雲鳳那麼心切,聞得二小呼聲,還未聽清,立即追往;又當回身查看洞頂妖人之際,起身稍緩,全落在凌、干二人的後面。初意二小呼聲已然人耳,當必不遠。哪知這末了一段洞徑,左旋右轉,時上時下,井還有折回之處,相去尚有七八里路。

金蟬因洞中已然發現妖人,恐雲鳳冒失,受了暗算,正催眾人快飛,前面洞徑忽又往右上方轉折。等循徑飛上,眼前倏地一亮,地勢忽然開朗,現出二三十畝方圓一片平地,其高約有三丈。雖是石地,卻由人工栽種着好些奇花異草和松竹桃梅之類。樹均粗大,高只丈許,挺生石隙之中,盤屈輪園,夭矯飛舞,奇形異狀,別具姿態。更有好幾座高台散列花樹叢中,金碧輝煌,甚是富麗。左側盡頭石壁上有一月圓形石洞,知道妖人窟宅必在門內,不顧細看外面景物,匆匆略微觀察形勢,便往洞前飛去。

金、石諸人雖是起身慢了一步,但是飛行均極神速,與雲鳳所差也只幾句話的工夫。

估量凌、干二人不過剛到,洞中如有妖黨,此時必已交手。心方一動,猛瞥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影子由洞門內飛出,只一閃便沒了影子。兩下里相隔雖不過二十來丈遠近,以眾人的法力,本來一彈指問便可將其圍困。無如人地生疏,去來只有一條洞徑,上下四方皆是極厚的山石,認為敵人除非洞中另有逃路,只一現身,便非落網不可。又見到處靜悄悄的,目移奇景,稍微分神。沒想到會迎面沖將出來,逃遁得那等神速。金、石二人目力最為靈敏,看出那少女神情惶遽,剛由內里飛竄出來,迎頭遇見好些法力高強的敵人,似知厲害難當,立往洞頂石壁上竄去,其疾如電,比來路所遇小妖人飛遁更快。

就這眨眼之間,忙指劍光上前攔截,人已無蹤。此外,阿童還稍看出一點影子,易氏弟兄竟未看出怎麼走的。因劍光往上追射,勢甚急驟,洞頂山石被劍光掃中之處,銀色火花亂爆如雨,雖也破裂了些,但是不多,分明設有禁制,那銀色火花也不帶什邪氣。阿童為防敵人隱形飛遁,忙將佛光展開,照滿全洞,並無警覺,知已遁走。方料洞中既有妖黨逃出,雲鳳必已占了上風,趕緊飛進門去。見裡面石室廣堂,陳設布置,備極富麗,只是空無一人,裡面石室又多。正打算分頭尋找,忽見干神蛛由左側門內飛出,迎頭便問:「諸位道友可將那女子擒到麼?」眾人答說:「沒有。」干神蛛只說得一句:「待我追去。」白光一閃,便即不見。兩下里來去匆促,眾人不疑有他,立照干神蛛來路門中飛入。飛了十餘丈長一條甬路,才得到底,剛見前面門戶,雲鳳已然迎出,料知無事,才放了心。

入內一看,裡面乃是一間極精緻的石室,比起初入門時所見廣堂還要富麗。地下倒着一個妖人,相貌丑怪,從來未見。人已死去,頭上陷有一洞,腦血已枯,並非飛劍、法寶所傷,似被什怪物將腦吸去。再看沙、米二小,正在冥坐調息,面上神光煥發,又不似先前受過創傷神氣。一問雲鳳,也是剛到不久。只說干神蛛飛遁神速已極,當雲鳳聞聲急追時,只聽他說了句:「我來領路。」便由後面趕向前去;先是白光一閃,人便無蹤,跟着現出一條白影,向前飛駛。相隔不過數丈,看去路徑甚熟,快要到達,忽然隱去。跟着便有一個神情十分狼狽的披髮少女由內飛出,也是一閃即隱。因入洞以前還聽二小喊聲甚急,忽然中止,心疑失陷。又見少女在身後現形,往來路逃走,急欲往援二小,無心追敵。雖聽干神蛛在內疾呼:「決將那女子截住!」以為後面人多,遇上必不放過,仍往門內飛進。雲鳳入門一看,室中便是這等景象。干神蛛早已到達,神情似頗匆促,說:「二小已有佳遇,正在運用玄功,不可打擾他們。但那少女放走,也許於他們不利。後面來人如若晚到一步,被她飛出此洞,便無法追擒,必須早作打算。」語聲甚急,匆匆說完,人便往外飛走。細查二小,並無受傷,也未用法寶、飛刀防護,不知是什緣故。眾人俱知二小近來功力大進,儘管膽大貪功,心思卻甚靈巧,照此情勢必無差池。心想:「干神蛛也似傾心結交,言行雖然不免詭異一點,所說當必可靠。妖人餘黨只有所逃二人,一行是此來主體,怎麼單于干神蛛一人有害?實是不解。」俱料他不久必回。二小無故在妖人巢穴之中人定,必有原因,其勢不能喚醒。枯守無事,金蟬正準備令雲鳳留守二小,分出易氏兄弟搜索全洞,自己同了石生、阿童為甄、靈三人接應,並追逃人。話未說出,南海雙童甄艮、甄兌已和靈奇擒了一個小人趕到。眾人一看,不由笑將起來。

原來甄氏兄弟一母雙生,在七矮中相貌最是丑異。所擒妖黨,不特豹頭魚眼,紫發凹鼻,大腹短腿,身材粗矮,與甄氏兄弟一般無二,而且連身穿衣着,均與甄氏兄弟初入峨眉時相差不多,只動作神情滑稽得多。來時隨了甄、靈三人一同飛入,除隱隱有一條白影系在頸間外,並未禁制捆綁,看去也無逃意。那幼童進門先朝眾人臉上挨個一看,忽然跪倒,指着甄氏兄弟說道:「諸位師伯、師叔,這事情不能怪我。請給我求個情,叫師父收我做徒弟,我便能將姊姊請回,省她往秦嶺告狀去。她也有了師父,多好!」

語聲洪烈,厥狀甚怪。眾人本想問話,吃他一嚷,忍不住又是好笑阿童、石生均喜幼童,又看出他出語天真,身上並無邪氣,先就消了敵意。正要過去問他,易震已先開口道:「你且起來,先不要忙,我們初來,都不知道。你想拜師父,收不收你,也須看你出身,為人如何而定。只要未犯大惡,稍可原恕,或能洗心革面,就不收你為徒,也必不致傷害。且等我們大師兄問完再說,你忙作甚?」

幼童嚷道:「什麼?我祖父是秦嶺石仙王關臨。我名石完,並非妖邪。我姊弟從小在此,從未出洞,犯的什大惡?我話已出口,不允拜師,決不起來。除非把我殺死,否則,休看我被鬼索套住,照樣能夠拼命。死活任便,我決不逃,要我丟人卻是不行。」

金蟬正問甄、靈二人經過,一聽是師門舊交,峨眉開府曾往赴會的秦嶺石仙王關臨之孫,大為驚異。知道此事處置不善,立是一場不小是非。但地上橫屍明是妖邪一流,怎會與他姊弟同在一起?忙轉身安慰他道:「我們此次奉命下山,原許收徒。果如你所云,是石仙王之孫,以前又無惡行,輩分也對,總好商量。你先起來便了。」石完喜道:

「我一進來,便看出你像各位師伯叔中的領袖,果然大師伯真好。反正話已說過,不收我不行,起來也是一樣。」於是起身,立向甄氏弟兄身旁,滿面都是希冀之色。身已被擒,不但沒有逃意,反似防備擒他的人要逃走神氣。尤其是對甄兌,緊隨身側,一步一趨,盯得甚緊。阿童、石生越看越覺有趣,便湊過去和他說話,也是有問必答,凡是所知無不明言相告。

金蟬便問甄艮,如何將人擒到的。甄艮答說:「先前不知這條古怪的地穴四外石壁會有極堅強的禁制,直到返身追敵,才行發覺。否則,逃人頗精地行穿山之術,身在石中如魚游水,不等發覺,早已隱入石內逃去。就這樣,仍能附石而行,神速異常。本來不易追上,幸虧靈奇警覺得快,老早先仗乃父靈威叟所傳遁法飛向前面,阻住逃路;我又將鬼母所贈碧磷沖擲向前去。我弟兄和靈奇三人合力,雖將他困住,但他身有奇光護體,附身石壁之上,不易擒獲。又見他身無邪氣,出語天真,惟恐罪不至死,無心誤傷。

正在迫令就擒,不肯妄下殺手,他不知怎地忽然開口說,如允拜我兄弟為師,他便乖乖降服。我說自己不能作主,須見二位師兄,問明根由,方可定局。他也答應。他剛由石中現身飛出,幹道友便急飛而至,一見面,揚手一指,他身上便多了一條白影。隨說:

『此童雖非妖邪,卻是同黨。尚有一女逃去,如不追回,必有後患。現向此童加了禁制,決逃不脫。如肯降伏,將那少女召開,所施禁制立可消解。』說完,匆匆飛去。石完不服,說幹道友是妖怪,破口大罵。身上白影立時絞緊,痛楚異常。偏生他性子倔強,邊罵邊哭喊:『你這妖怪,敢害死我姊弟,我祖父石仙王同我祖母,不把你捉來煉成灰煙不完。,我也是聽出與石師叔有關,又見他雖痛得頭上熱汗交流,面色慘變,寧死也決不輸口,既恐出事,又愛惜他這強毅之性,忙向幹道友勸說:『看我七人面上,休與幼童一般見識。』初意幹道友必已飛遠,石完不住口,未必生效。哪知話才出口,他身上白影也不再放光,痛也立止。他因先吃了虧,仍不服氣,痛止以後,越發跳足大罵,勸他不聽,可是也不再痛。後來還是兌弟說:『幹道友是我們好友,你如拜我為師,他是師伯尊長,如何可罵?』這才住口,倒認了錯,向空賠罪。由此咬定我兄弟答應了他,一同飛來,別的話還未顧得問呢。」

石完接口道:「那兩位師兄不醒了嗎?他們今日得了極大好處。我一肚子話想說,偏是越着急越說不出來。姊姊也不知回來沒有?她最心靈,會說話。我知師父已答應收我做徒弟。你們先問兩位師兄,他們曾見洞中玉碑,也許比我知道還多。少時我喊來姊姊,她再一說,師父、師伯就會知道了。」眾人留神查看,石完資稟甚好,也極機警。

只是過於天真,不特說話全無條理,性氣急躁,語聲也極粗厲,並有口吃毛病,說時往往急得臉紅,俱都不解。見沙、米二小已然入定迴轉,起身向眾人分別禮拜,未等金、石諸人發問,便先說出經過。

原來妖婦趙金珍乘亂逃出元神以後,一直隱伏洞側山石後面。先見眾人佛光、法寶厲害,雖已隱形,惟恐逃時被人警覺,未敢妄動。及至眾人入洞,本可逃走,偏生沙、米二小正在那石旁守伺,面向妖婦,驚弓之鳥,未免心寒。停了一會,欲俟二小走開再逃,以防萬一。跟着女殃神鄭八姑飛到,知她法力更高,如被那雪魂珠光一照,休想脫去。僥倖未被覺察,二小也領了八姑入洞。按說此時妖婦該走,又以仇恨太深,臨走忽然想起:「八姑突然飛來,必有原因。敵人均在洞內說話,正可窺探一點虛實,以為約人復仇之計。好在洞口遙窺,不致被人看出;即被警覺,飛遁神速,只要當時不被佛光和雪魂珠照上,決逃得脫,也不會現出形影。哪知八姑玄功奧妙,才一到達,便看出妖婦元神隱伏洞側。當二小上前見禮時,早已暗中傳聲告知,令其少時如何下手。當初本意,是憐愛二小,欲使立功。看出妖婦法寶全失,只剩元神,還能隱形飛遁,無什伎倆;又當妖婦有心窺探,否則早已逃走。二小身有佛門二寶,只一發現,立可成功。當時稍微疏忽,略示機宜,便即入內。沒想到妖婦在有人進出之際,敢往門前探頭,換了地方。

二小得了八姑指教,以為妖婦尚在石後。惟恐一擊不中,被她滑脫,互相使個眼色,故意隔遠些,準備分頭下手。一在石左,一在石右,突然發難,對面夾攻。滿擬妖婦藏伏石後,此舉定必成功,全神均貫注在八姑所說之處,誰知撲了個空。尚幸伽藍珠佛光威力靈異,沙余立處相隔妖婦身側不遠,雙方又是同時發動,妖婦驟出不意,閃避不及,吃珠光掃中了一下,隱形法立被破去,嚇得亡魂皆冒,立化一道邪煙遁走。二小瞥見妖婦現形,忙指毗那神刀飛斬時,就這隻緩得一眨眼的工夫,已被遁走。也非全是貪功,實因妖婦元神逃得太快,急於追趕,忘了出聲招呼,立縱遁光追去。雙方飛行都極神速,晃眼追出老遠,二小看出妖婦只剩元神,無什伎倆,想起峨眉開府時,好些厲害妖人,加上許多妖猿和猛禽惡獸,均為仙府鷲、雕、鳩,猿所戮。自己初次下山,連這麼一個失了勢的妖魂都除不了,將來見着雕、猿、米、劉諸人不好看相。立意非追上除去不可。

只顧催動遁光急追,忘了路的遠近。最可氣的是兩下里快慢差不許多,相隔最多時不過一二里,越追越火,不覺追入巫峽亂山之中。二小起初也不認得地方,一味加急飛行。

妖婦雖長玄功變化,到底兵解時受創太重,二小卻得有仙、佛兩門傳授,往後越追越勇。

妖婦恨極二小,見其窮追不捨,想就此把仇人引往死地。無如一班有力妖黨相隔既遠,逃時又慌不擇路,上來便錯了方向,急切問想不出引往何處是好。快到巫山,才猛想起:「前面峽底有一老相好,被人困在石洞之中已有多年。日前托人帶話,說困他的五根神線已有破法,但是洞中還有兩小姊弟法力漸高,決不容他逃走。他不敢對這兩小孩暗算,引出殺身滅魂之禍。必須兩個有法力的人助他先將小孩絆住,再用華山派的烈火旗,才可助他脫困。因和史南溪、沈通諸人有隙,只有自己才能化解,請為設法,千萬要在本月十八日他整滿六十年以前趕往。今日恰是十七。此人性如烈火,乖戾無比,以前本不喜他。只因他身具異稟,法力甚高,雖然好色,並不常與女人交合,不似別人糾纏不清,將來可以利用,因此應酬了兩次。不久,他便被石仙王夫婦擒去,緊閉在內。

他不知就裡,還當自己與他真箇恩愛。自己因石家老夫妻難惹,他們又與各正教長老交好,因而得信並未照辦。此時急難往投,恰巧在他所限時日以內,正可將計就計,激其出手,將兩小賊引入洞中除去。」妖婦這一尋思改道,略微遲延,回顧身後,敵人更近。

惟恐被人追上,或是人口封閉,雖然帶話人傳有信號通行之法,但稍遲一步,只要被佛光、飛刀照住,依然形神皆滅,不禁害怕起來。

事有湊巧。洞中怪人雖未料到妖婦毫無情義,置之不問,但也防她恐懼對頭威勢,不敢無故結怨。因而一面另托當年黨羽四出求救,一面心中算計:「三年前,妖婦還來探望過自己。這次就因膽小怕事,或史、沈諸人作梗,不來相助,人總要來。」及見所約日期將近,所請幫手一個未來,心中急怒。每日強忍苦痛,帶了身上所綁神線,不時去往洞口探頭外望。這日怪人正在切盼,忽見妖婦元神飛來,見面便匆匆說道:「你害苦我了!追兵厲害,再遲,元神也將不保。快將仇人誘入洞內,再作復仇之計。」說罷,當時飛入。怪人大怒,因身有神線,雖然長短由心,不能出洞一步,就洞口探頭,已被勒得痛苦非凡,如何與人交手?又看出來人佛光厲害,只得忍氣,護了妖婦一同退下。

二小晃眼也已追到,見五色煙光一冒,妖婦便被裹去,無影無蹤。初生之犢不怕虎,怪人又志在誘敵,洞穴未閉,於是不問青紅皂白,米餘首先搶前飛下,沙余也便隨入。毗那刀光過處,原作土穴掩蔽的藤草、土石全成粉碎。

第三回

玉壁遁仙童

百丈蛛絲殲丑怪

穹碑封地竅

萬年石火護靈胎

沙、米二小到了穴底一看,又深又黑,洞徑更是曲折異常。本就膽大貪功,再見五色煙光將妖婦裹走以後,一直不曾出現,大有怯敵之勢,便不問青紅皂白,循徑急追。

飛進老遠,洞徑還未走完,妖人也未現出形跡。沙余比較持重細心,覺出孤軍深入,敵人深淺一點不知,心中疑慮,意欲迴轉,着一人守住洞口,一人回姑婆嶺與各位師長送信,以免有失。米餘笑說:「師兄,你怎麼近來法力增高,膽子倒小了?當我們白陽山初拜恩師時,只憑一枝歸元箭和一點隱身法,什麼法力都沒有。人更渺小脆弱,連個尋常大人都可致我們的死命。竟敢背了恩師,暗探鳩後無華氏等三妖屍的前古陵墓,連經奇險,終於成功。將妖屍竊踞的九疑鼎中所藏一粒混沌元胎和克制此鼎的一面太虛神鑒盜去,建下了奇功。因此一來,才蒙楊太仙師與芬陀師祖鴻恩,憐我二人向道堅誠,特設法壇,在小轉輪三相世中預積三十萬善功,連經三劫,以佛家無上法力助我二人成長。

此時如稍畏難,焉有今日?(事詳《蜀山劍俠傳口如今我們不特得有師門傳授,並還各有仙、佛兩門異寶奇珍防身,本領功力遠非昔比,遇事如何害怕起來?楊太仙師別時曾說,我二人三相世中所許三十萬個善功,今生必須實踐。以後所遇危險艱難雖多,仙福也極厚。我們由白陽山起,直到開府下山,不是沒見過世面。以古妖屍那等厲害,我二人尚且成功,何況這類妖人。假如真有什麼兇險,或是命該夭折,決逃不過,大師祖、太仙師也不會為我們費那等大力,也不會有那等說法了。」沙余聞言也覺有理。心想:

「牟尼珠佛光護體,百邪不侵,洞中如有埋伏,早已觸動。也許這裡就是妖婦老巢,洞中還有餘黨,因法力比妖婦還差,所以不敢交手。不是仗着地利暗中潛伏,便是另有出路逃走。索性深入查他一個底細再說。照芬陀太師祖與楊太仙師平日口氣,我二人前路光明,決不會死。如遇危難,姑婆嶺尚有各位師長在彼,鄭師伯法力更高,妙算如神,見久不歸,定必尋來。仗有佛光護身,至多被困一時,有何妨害?」便依了米餘,仍舊窮追不已。

一會追到近盡頭處,剛看見大片廣場園林,便見右面壁上有一大洞,飛出一個非僧非道,裝束奇特,頭上亂發虬結,身材粗短的怪人。沙、米二小都很性急,雙方才一現身,未容張口,立指毗那神刀,化作兩彎朱虹飛將過去。怪人驟出不意,怒吼一聲,揚手一片白光,先將全身護住。緊跟着把腰間一個魚皮袋取下,往外一甩,立有一股火花激射而出。初發時,只有人臂粗細一股,和正月里所放花炮相似。飛出丈許,便互相激撞,紛紛化生,晃眼便如狂濤怒崩,湧向前來。二小正在迎面飛來,兩下里一湊,立被圍在火中。二小見那火星俱只米粒大小,每粒均帶有一層深綠色的光焰,互相擠擁排盪,一撞即行爆裂。由此一變十,十變百千,生生不已,越來越密。炸音宛如連珠密雷,晃眼工夫,身外成了一片火海,威勢甚是驚人。上來輕敵,未發揮牟尼珠的妙用,來勢又快,不及施為,人已陷入火海之中。覺着佛光防衛之下,火雖尚未燒上身來,那爆炸衝擊之力卻是晃眼加盛,其力至大,幾乎使人禁受不住。初來時不知對方虛實,又見火無邪氣,與適才洞口所見妖煙邪霧不類,心中奇怪,不約而同,各照神尼芬陀所傳,將手一指,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