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七矮 - 第2章

還珠樓主

雷起龍兀自戀戀不捨,又強留女仙在島上盤桓了幾天,終於惹得女仙佯怒發話,方始分手。因已兩年未與同道妖邪相見,未免情虛。又想女仙一時不致回島,打算先尋同輩中兩個交好的探詢一下,問明一些師執尊長對己有無疑念,那被自己斷絕了的情婦可有來尋之人,然後再尋妖婦絕交。哪知連尋了兩三處,所尋的人俱都未見。又不敢徑去華山、秦嶺一帶本門長幼幾輩妖邪盤踞之處探詢。這一耽延,不覺過了二十來天。這日雷起龍正想硬着頭皮去尋妖婦,巧遇一個同輩中人。一問近況,才知好些師伯叔因和南疆紅髮老祖門人勾結,慫恿乃師與諸正派作對,在妙相巒、碧雲塘兩處集眾惡鬥,連被峨眉派一班後輩殺得大敗。紅髮老祖幾乎形神皆滅,手下門人也傷亡殆盡。到場諸異派,華山、五台兩方傷亡最多,只逃走有限幾個。趙金珍因有一心愛男寵,在妙相巒前死於秦寒萼白眉針下,恨深仇重,立誓報復。秦寒萼。李文衍、向芳淑三人俱為化血神刀所傷,在姑婆嶺洞府以內閉洞調養,非等金蟬、易靜等將陷空島靈藥取來,不能復原。而一班法力較高的敵黨,均各受有教祖專命,分散在外,下手報仇恰是時機。現正約人報仇,定於明日,在他新辟的四川間中嘉陵江南錦屏山絕頂金雞崖玉簾洞內會集。同往報仇之後,便去海外尋人煉寶,以應三次峨眉鬥劍之用。此行至少三年。

雷起龍一聽,正教門下如此神通,自是心驚。明知此去妖婦不免糾纏,但把女仙奉如神明,不忍設詞欺她,勢在必行。而妖婦此次不論勝負,均往海外,恰是昔年許多舊歡往來游息之所,如再尋去,好些不便。並且這次回島,已不想再來中土。他想了又想,決計一勞永逸,仍拿以前那一套去對付妖婦。滿以為以前那麼多情婦無一好惹,俱被自己軟語說服,妖婦也必可以理喻。除被纏上幾日是意中之事而外,如被強邀同往姑婆嶺尋仇時,也不是沒法推託。真要強迫,便向她破臉斷絕,仗着所帶法寶、靈符之助,一走了事,也不傷她。實逼處此,心上人固不會見怪。絕島潛居,埋頭不出,妖婦縱然恨極,也無法尋蹤。心中打着如意算盤,以為進退皆可由心。哪知妖婦自從聞說他與一群淫邪斷交情形,心已生疑,再加三年匿蹤,遍尋不見,又想又恨。況當用人之際,知他本身道力雖淺,卻得有不少異寶奇珍。情人雖已斷絕交往,因都愛他過甚,所贈法寶全未要還,如何還肯放他脫身。初見面時,當他不耐清修,時久相思。一班情婦已然斷絕,如能回心,正可據為禁臠,好生高興。

雷起龍乘機愚弄,也還可以商量。因多時未晤,見妖婦晤面十分親熱和善,與連日所聞不符,又忙着了斷回去,便把妖婦引開,仍照前言一說。照着以往和別人斷絕經驗,為博妖婦歡心,並還格外巴結,刻意求工。哪知妖婦淫凶刁狡,素來一意孤行,軟硬不吃,反而勾起貪慾。以前又聽同黨妖婦說過,看出他道行、法力無什增進,卻一味苦口求退,千方百計將許多舊情人一齊斷絕。哪知他近年所學俱是玄門基本功夫,又是去舊從新,打頭學起,短短年月,如何能有成就?一心斷定他另有心上專愛之人,不知隱藏何地,因為迷戀過度,受了新人挾制,來與舊人斷絕。?當時妖婦妒火中燒,欲心更熾,不特未想斷絕,反想永為己有,供她長久淫樂。因所愛的女人不肯出面,法力當必平常。

決計姑婆嶺事完,或用柔媚之術引誘,加上法力禁制,迫令說出平日藏處,帶了同去,將所歡殺死,只和自己一人快活;或是欲擒先縱,故意答應斷絕,卻在暗中尾隨,看明虛實,下手暗算,再相機出現,軟硬齊施,迫使歸己,這樣還可免他傷心移恨,比前策更妙。

妖婦主意打定,且不說破。又因聽出雷起龍恐本門師執怪他叛教,乘機假說:「人都向上,欲求正果,我不阻你遠志。但你我恩愛多年,一旦分手,永無見期,天長地久,此恨綿綿,意欲留你十日之聚。無如我正約人報仇,當着你許多師執面前,恐其妒忿,於你不利。難得終日歡愛,如蒙見憐,便請助我復仇之後再去。以後休說我樹敵太多,不知何時便遭仇人毒手;即使無心相值,哪怕你就有如花美眷在側,我也把你當作陌路蕭郎,決不相擾,至於本門師長,日前全都疑你背叛,再尋不見,便要行法拘魂,用神火照影,遍查海內外山川島嶼,搜尋出了下落,立命能手前往,連窩藏你的人一齊誅戮,以做效尤。本來最難應付;幸我素得眾心,你所深知,只要依我十日之聚,我必為你化解。誰要尋你為難,便是我的仇敵。我雖為我遲歸十餘日,不問你情形真假,有無新人,從此均保無事。何必使我恩愛一場,已然斷絕,連這十日之歡你都不允,想起傷心,於你還有好些不利之處呢?」雷起龍前與一班淫邪斷絕時,上來多半不舍,媚誘脅迫,無所不至,結局雖然如願,費力不少。似此一說即允的實是少見。起初只當她最難說話,不料如此容易。尤難得的是,自己知道教祖和諸師執忌刻兇殘,最恨叛徒,昔年法令極嚴,近數十年雖以濫收門人,照顧不到,強敵太多,無暇及此,看似比別的異派鬆懈得多,如真惹惱忌恨,卻是尋仇不已。久聞神火照影,不論藏伏何處,均能看出。女仙又喜清靜,不願外人上門,況是左道仇敵,如果因為自己引鬼入室,當時擾鬧,或再眾寡不敵,如何對得起她?平日想起,便自心憂,想不到妖婦有此好心。又知她天性妖淫,本派中人十九對她傾倒,從無一人敢忤逆她,說話極有力量,多大的事也能化解;何況自己只是隱退,並無叛跡。因妖婦所說正對心思,不由轉了好感。只姑婆嶺之行,推託力薄膽小,不敢隨往,願在山中守候,必踐十日之約。

妖婦察顏觀色,越看出所交新歡不是旁門左道中人。心中算計,表面分毫不露,一面仍施狐媚親熱,一面力說:「自古無不忠孝的神仙,背師最犯大忌。我此次聚眾報仇,雖然勢力非弱,敵人又值重創未愈之際,但是峨眉門下法寶神奇,我們法寶越多越好。

狐女秦寒萼非只是我一人之仇,你恩師因隨同史南溪道友火攻峨眉,死在她的白眉針下,此仇豈可不報?你以前也曾對我說過,你本山野牧童,日受惡人虐待,巧遇你師父將仇人殺死,收為弟子傳授道法,才有今日。也曾立志誓報師恩,代為復仇,只因峨眉派勢盛,自顧力弱,不敢妄動,延到如今。難得遇到仇人一干師長閉關不出,本身又受神刀重傷,不能運用法力、飛劍之際,千載良機,如若放過,等他把陷空島靈藥取來,人一復原,報仇二字今生休想。我也知你法力不夠,但你所得那些法寶件件神奇,威力至大,正好同往。不特助我一臂,你也報了師仇,了卻昔日心愿。經此一來,所有師執、同門均證實你不曾叛教,去與外人勾結。以後任你和新情人避地雙棲,不問出頭與否,也無人尋你晦氣。比我全憑情面勉強代你解說要強得多,不是一舉兩得麼?」

雷起龍平日本極感念師恩,立志要報師仇。自遇女仙,明白邪正之分,又告誡他:

「目前正教昌明,身是旁門,邪氣猶未去盡。人家師門法嚴,對異派中人向持寬大,除非被他看出惡行,決不無故欺人。只怕同黨慫恿,自往生事,一成仇敵,萬無幸理。此後外出相遇,萬一對方是個新出行道的後輩,看出來歷,一時疾惡喜事,發話盤詰,千萬不可硬來。休看對方年幼,師長已然閉關,但奉命下山的人無一弱者,聲氣又廣,同門好手更多,休說是你,便你本門師長也難討得便宜。可把出身來歷和近年心志明言實說。他們大都天真俠腸,尤喜改邪歸正的人,話再謙和一點,不特不再歧視,甚或由此結交為友,有事相求,一說即允,豈不是好?」雷起龍自是信服,知道此仇難報。雖然淡了前念,有時想起師恩,終覺愧負。女仙知他法力有限,法寶雖出妖邪所贈,威力卻大。可是法寶來路一望而知,內有兩件最陰毒的尤犯正教之惡,平日代收,不令帶出,實由於此。雷起龍這次如不帶寶出來,也可無事。偏因妖婦剛愎淫凶,性又奇妒,不可理喻,欲為預防脫身之計,一齊帶在身旁。本來就難推卻,妖婦這一席話又說得妙,立被說動,勾起前仇。只恐女仙見怪,多傷正教中人,回去無法分說,便和妖婦約定:

「去是同去,但我此後避地潛修,決不無故樹敵。只殺秦寒萼一人,別人不是師仇,不問勝敗強弱,均不出手。」妖婦暗罵:「你這沒良心的小狗!只要你肯隨去,便不愁你不入我的套中。賤婢如真為你所殺,下余除非被我們殺光,否則決不能容。你不尋人,人家也必尋你。老想稍微敷衍我一下,便即抽身回去,與心上人長相廝守,真是作夢,今生休想!」妖婦心中咒罵,表面仍是喜笑顏開,一口應諾。雷起龍哪知妖婦陰謀毒計,商定便去前洞。

這時妖黨已來了好幾個,等在前面,多一半和妖婦有過交好;那沒到手的,也都垂涎這塊肥肉,意欲乘機進身。見妖婦帶了雷起龍去往密室,這麼多時候才來,心中俱都不快,有了酸意。無如妖婦稱姿絕艷,令人愛不忍舍。偏又淫凶奇妒,比起同派著名淫婦香城娘子史春仙還要驕橫,但不似史春仙一味濫交,並且行輩較高。一樣也不許情人管她閒事,稍現詞色,從此斷愛絕交,再也撈摸不着,甚至翻臉成仇都不一定。所歡又多能手,全都聽她指揮,一與反目,無異同時樹下許多強敵。端的愛也愛極,怕也怕極。

表面不說,卻把怨毒全種在雷起龍一人身上。妖婦益發當眾做作,並把雷起龍為乃師玉杆真人金沈子報仇之事,連同所帶各種異寶,以及事完歸隱,獨往海外,十九有個心上人在彼相待等事全說出來。此舉自非雷起龍所願,無奈不能阻止。人又老實,先受妖婦百計盤潔有無新歡,已覺窮於應付,知她機警異常,為恐言多有失,只得賭氣不理,由她說去。眾人除聽說雷起龍身有異寶,覺出不大好惹,又妒羨他的遭遇處,巴不得移愛新歡,隱退越早越遠才好,並未在意。妖婦暗中查看,見雷起龍對於所說不曾否認,面色大是不快,更加忿恨。不提。

當下除三影神君沈通不願與小輩後進吃醋丟臉,故作大方,帶了兩同黨,當雷起龍隨妖婦入內時,便已託詞約人先走外,下余還有數人。趙金珍力主分成兩起前去,第三日早上在姑婆嶺會齊。眾妖人明白她想和雷起龍再敘兩日舊情,心中忿恨,不便說出,各自無趣走去。也是秦寒萼等三人命不該絕,因此一來,不特晚了兩日,凌雲鳳和金蟬等七矮帶了靈奇,先後兩起救星恰巧趕到。妖人中三個邪法厲害的妒心最盛,見妖婦如此淫悍薄情,想起峨眉派威望,這些男女弟子雖是後進,各有異寶奇珍。厲害非常,勢力雄厚,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各異派從無一人占過上風,即便一時僥倖,也有無窮後患,何況未必。眾妖人先為妖婦美色媚惑,未怎深計,現已警覺:「多年苦煉,能有今日,並非容易。她死了一個舊情人,卻令大家為她犯險拼命。」越想越不值,就此一去不來,無形中去了好多威力。假使妖婦就在雷起龍到日率眾前往,即便寒萼等各有傳音告急法牌與護身法寶,不致受害,重傷多半難免了。

雷起龍看出眾人行時多半懷忿,也覺妖婦一意孤行,過於薄情,但又沒法勸說,只得聽之。經此一來,妖婦所約男女妖黨,連雷起龍才得七人。到日雷起龍一味隱身在側,妖婦幾次催他,均推說:「我以全力報復師仇,專對付寒萼一人,已約定在先,別的恕不奉命。」妖婦雖然不悅,雙方惡戰正急,無暇分心相強,只得聽之。雷起龍惟恐自己相貌被敵人認去,樹下許多強敵,日後不得如願安居。最好始終不露身形,暗中下手將寒萼殺死報仇之後,連仇人身上所帶彌塵幡和所有法寶也一件不要,情願被別的妖人乘火打劫得去。心想:「能就此移禍於人更好,即或不能,峨眉派玄門正統,素稱寬大,與人為善,不咎既往,自己已然棄邪歸正,避地清修,為師報仇理所當然、日後如被尋來,也有話說。到時再一服低求告,如以為非,任憑誅戮,決不還手。這班正教中人多通情理,只要話說得通圓有理,即可無事。女仙當然更能原諒。」心中打着如意算盤,便不肯出手。

不久,敵方救兵接踵而來。雷起龍先見凌雲鳳和沙、米二小,已覺出峨眉威力果然不凡,來人還不是那些著名人物,已有如此神通。尤其那兩個幼童喊凌雲鳳作師父,分明是末代弟子,竟會使出那等佛門異寶,所向無敵。師徒三人一到,便將洞口把住,要攻進去,簡直休想,自己這面還折了好幾件法寶。方在驚優讚羨,妖婦趙金珍見勢不佳,又來催迫助戰,一見不肯,忿忿而去。眼看要糟,幸而文又方、喬紀二人輸口,卜天童將土木二氣施展出來。剛把頹勢挽回,略占上風,七矮同了靈奇突然飛來。內中一個小沙彌,揚手一片佛光飛起,將火雲逼向上空。聽對方口氣,還是恐傷生靈,未下殺手將它震散,否則早已破去。

雷起龍看出凶多吉少,大是膽寒,有心想逃。一則滿空已被佛光布滿;一則又想:

「前聽女仙談過,峨眉門下除男女四大弟子,以三英、二雲和金蟬、石生等七矮為最厲害。來人除一個身長玉立的少年外,不是矮子,便是幼童。那威鎮南疆,長得如天上金童一般,頭上戴有靈嶠三仙所贈異寶的金蟬、石生,尚未露面。莫在空中堵截,一個撞上,必當妖人一流,決不放過。」越想越怕,想逃又不敢。女仙所傳隱身之法本甚神妙,又無邪氣,不易被人看出。雷起龍終以對方諸人神目如電,不甚放心,特意藏在一塊丈許高的山石後面,心中愁慮,不時探頭外望。情知必無幸理,幾次想勸趙金珍與自己藏向一起,一同伺隙遁走,踐了十日之約,即可回島永享仙福。一則恐露形跡,恐被敵人看破,玉石俱焚;一則妖婦剛愎自恃,如若不允,反而不好。老是欲言又止,舉棋不定。

事有湊巧。妖婦眼看情勢愈緊,無奈此次雖因沈通發動,主體還是自己,眾人未退,如何能走。又見羅網周密,逃也很難。正惶急間,猛想起:「現放着一個蠢牛,身旁帶有不少法寶,不問禦敵、逃生,均具極大威力。幾次勸他出手不允,負氣離開,人又隱身,看他不見,分明近來法力大進,所說也許不是虛語。這麼大一會沒有說話,如被隱形遁走,豈非白用心計?」心念一動,立即指揮法寶、飛劍防身應敵,尋將過去。本心是逼雷起龍出手,如能轉敗為勝,固是大幸;不然,便令施展全力,與己聯合,一同遁走。其實逃走最對雷起龍的心思,況且法寶既多,又有女仙飛遁神符,這時也還有隙可乘,並非無望,只因劫運噹噹,難於避免。如在原處隱形不動也好,這一驚疑情虛,換了地方,妖婦往原藏處低喚了兩聲,未聽答應。雷起龍瞥見場上妖人已遭慘敗,越發膽怯;又見妖婦惶急悲慘之狀,想起舊情,老大不忍。一時心慌,不敢走出,口裡卻出了聲,連喚妖婦過去。妖婦先疑他私自逃走,心中恨極,正要開口咒罵,聞聲改怒為喜,立即追去。正值凌雲鳳見已轉敗為勝,將洞口交與司徒平防守,自己飛身助戰,趕將過來。妖婦尋人時神色張皇,本就易起人疑;雷起龍從來在香粉叢中受人供養,未經大敵,驚慌忙亂之中,不暇思慮,只顧急於放進妖婦,靈符神光離合雖是淡淡一片霞影,怎瞞得過凌雲鳳一雙慧眼,目光到處,見霞影微現,妖婦身形立隱。心想:「原來山石後面還有妖黨潛伏。」又疑妖人隱形進去,手揚處,神禹令上寶光先將當地罩定;同時玄都劍、火雲針也夾攻而上。

雷起龍也是淫孽過多,該有此劫,致為妖婦所累。本仗女仙神符,急切間未為敵人飛劍所傷,防護地面又有兩畝方圓,就被飛劍攻進,也能閃避一時。無如四外上方全被禹令神光罩住,不能移動分毫。有心另施飛遁神符,獨自冒險逃走,又覺多不好也有露水之情,此時急難來投,怎好意思舍她而去?那不知死活的妖婦風娘子趙金珍,還在旁厲聲催迫出手,又不聽分說,自施邪法、飛劍想要抵禦,哪知連自己的圈子都沖不出去。

雷起龍吃她纏得心更慌亂,口中急喊:「敵人厲害,連我上清隱形防身的禁制俱被她制住,不能行動,如何還能還手?今日之事已是凶多吉少,只有設法逃生要緊。仙姊請先莫急,待我向這位道友求告,也許能看我好友的份上,放我二人逃走;真要不行,再拼不晚。」妖婦聞言大怒,厲聲怒喝:「你也是男子,怎地如此膿包?你如害怕,急速撤了你那鬼畫符,放我出去和這些小狗男女拼命便了;如若不然,休怪我無情,連你一齊開刀。我帶你這膿包來,無非因你喜新棄舊,薄倖忘恩,一口氣不出……」妖婦性暴,怒火頭上,出言無忌,及至說到這裡,覺着存亡尚未可知,此人終是可愛,如何自吐奸謀,使其寒心?於是忿忿而上,沒有往下再說。

雷起龍見她一雙媚目突射凶光,滿臉獰厲之容,咬牙切齒,戟指喝罵,大有一觸即發,翻臉成仇之勢,又聽那等說法,越發心寒。又知妖婦手狠心黑,再不放她出去,就許驟出不意,突然發難,受她暗算。當時一急,忙答:「依你,依你!」口說着話,手指處,早把禁制微撤,意欲放她出去。不料妖婦說完後悔,心料情人必已變心,外面強敵又極厲害,不由進退失矩,微一遲疑之際,凌雲鳳已乘虛而入。同時沙、米兩小新勝之後,遙見師父手持神禹令,發出青蒙蒙一股光華,罩定一處,劍、寶齊施,敵人未見一個,光圈之大竟達兩畝以上,甚是罕見。料定必有強敵隱遁在彼,攻不進去,立即趕來。一到便趕上雷起龍移動禁遁,放人出外,煙光明滅,現出破綻,禹令神光已然侵入。

二小機智神速,貪功心盛,更不怠慢,手指處,伽藍珠與毗那神刀立化一團金光,兩彎朱虹電射而入,人也隨同衝進光圈去。

妖婦知道自己不小心,誤己誤人,這才嘗了神禹令和這兩件佛門至寶的厲害。又見圈外劍光、寶光縱橫如織,霞芒萬道,耀眼欲花,同黨妖人已是傷亡殆盡,上面更有佛光布滿,無異天羅。只卜天童還在苦苦掙扎抵禦,勢已不支。暗忖:「想不到這些峨眉後進竟有如此神通。看神氣,便逼得雷起龍將所有法寶使出來,也未必濟事,何況他還在膽怯首鼠。仇未報成,平白傷人折寶。再不見機速逃,等到敵人除了卜天童,再幾面一合圍,更無幸理。」妖婦心裡雖然害怕,仍自恃有防身遁逃的邪法,以為此時還可乘隙逃走。哪知淫凶太甚,惡貫已盈,當頭遇見凌雲風的玄都劍。剛用飛劍敵住,同時沙、米兩小也已衝進,師徒一面合力將禁遁制住,現出敵形,一面分頭下手。米餘的一口毗那神刀首先飛到,妖婦見勢不佳,哪敢迎敵,忙舍一口飛劍,縱起妖遁逃去。

按說就這師徒三人下手,妖婦也難逃走,只因雷起龍該當遭劫。沙、米兩小法寶雖強,無什經歷,老是隨定乃師動手,神禹令已將一敵人罩住,又指伽藍珠上前來攻,妖婦最擅飛遁之術,竟吃逃走,正加急往斜刺里飛去。心想:「飛遁神速,且等飛遠一些,然後乘隙上升,免受佛光照體之厄。」不料才一出圈,首遇靈奇飛來,揚手一片寒霞,擋住去路。妖婦認出那是陷空島靈威叟採用北極磁光煉成的寒霞障,怎會到了敵人手內?

略一發慌,緊跟着又遇易鼎、易震駕了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飛來。一個發出太乙神雷;一個隱身旋光小門之內,將那無數飛鈸似雹雨一般打到。空中火龍釵、太皓鈎也相繼飛舞剪到。妖婦一任精通玄功變化,護身有寶,幾面夾攻也難禁受。剛縱妖遁避開寒霞。神雷,一釵一鈎已左右斜飛,急如電掣,攔腰卷至。微一疏神,肩膀上連受了兩飛鈸。雖有法寶護身,受傷仍是不輕,痛徹心骨,不禁「噯呀」一聲。易氏弟兄的太乙神雷二次連珠打到,又連中了兩雷,護身妖光立被震散大半。同時靈奇的寒霞已從後追卷過來,寒光照處,妖婦猛覺奇寒透體,法寶無功。知道生望已絕,便逃出去,身中寒毒,也難於救治,何況不能,再不見機,連殘魂剩魄都難保全。當時悔恨無及,咬牙切齒,把心一橫。因知敵人俱是斬草除根的心理,不容遁脫元神,於是一面在劍、寶、雷火夾攻之下,強忍苦痛,加急飛遁;一面毒口咒罵,把所有邪法、異寶全使出來,作出情急反噬,待要回身拼命之勢。倏地回身朝靈奇所用劍光迎去,猛把身外妖光一撤,劍光立即繞身而過,斬為兩段。火龍釵,太皓鈎跟着一絞,太乙神雷再一爆炸,妖婦立化劫灰,屍骨無存。

南海雙童畢竟見多識廣,由遠處趕來,瞥見妖婦急轉妖遁,返身迎敵,已吃太乙神雷打得在空中七翻八落,仍以全力回攻,便料妖婦想借勢兵解,遁逃元神。忙即高呼:

「莫放妖婦元神遁走!」一面急追過去,相隔較遠。易氏兄弟出世不久,覺着自從開府下山,每次遇敵都不似今日這等痛快,忽起童心,把太乙神雷連發不已,霹靂之聲震憾山嶽,並未聽清招呼。靈奇雖防到這一着,想用寒霞障將妖婦用冷火寒焰煉化,因見兩位小師叔搶前施為,興高采烈,法寶、神雷也委實威力神妙,自己本是後輩,不便與爭,略微鬆懈。以為神雷厲害,劍、寶合圍,何況上有佛光布滿,如何能逃?哪知妖婦精於玄功變化,如非上來想保全身,羅網周密,措手不及,迎頭先遇寒霞障寶光一照,幾連身形都被隱去。等三人合力夾攻時,元神早借飛劍兵解遁去。休說三人,便南海雙童儘管追來提醒,也未看出一點蹤影,不過妖魂是否為三人法寶所滅,拿他不定罷了。因未看破,少時沒想到向金蟬、石生、阿童三人提說,妖婦元神終於逃脫。不提。

這時眾妖人業已紛紛慘敗,傷亡殆盡。先是華山派白鬼臉何小山自恃煉就九九八十一片金蚨劍,又有幾粒子母戮魂珠,正在耀武揚威。忽見七矮飛來,敵勢大盛。雖然心驚,仍誤以為這班後起人物只憑法寶。飛劍,功力不夠。自己長於玄功變化,可進可退。

心念才動,阿童佛光驟現,將卜天童土木精氣所化火雲制住,又吃沙、米兩小用佛門至寶兩下里夾攻,護身真氣立破,幾受重傷。一些同黨更是手忙腳亂,相形見絀。這一驚真非小可。何小山性雖驕狂,人極刁狡,見沈、趙諸邪尚在觀望僵持,知道形勢不妙,生死關頭,不能再顧顏面,頭一個便打了逃走主意。並恐牽動別人先逃,為敵警覺,有了防備,累得自己也難遁脫。尤其空中佛光是大克星,任精玄功變化,吃它照定一壓,仍難倖免。故意厲聲喝罵,把所有法寶、飛劍全使出來,表面做出拼命神氣,比誰都凶。

同時卻暗中窺伺,準備好了逃路,驟出不意,乘隙飛遁。哪知險詐太甚,反更遭殃。

易氏兄弟因在七矮當中功力較差,全仗家傳法寶。又連受姑姑女神嬰易靜告誡說:

「七矮一行,任重道遠,所遇皆是強敵。以後上場,稍覺敵人勢盛,不可明敵。九天十地辟魔神梭萬邪不侵,既有此防身利器,樂得隱藏在內,專用法寶、飛劍應戰,以期有勝無敗。」這次剛一上場,就看出卜天童厲害,愈發不敢大意,始終隱身梭中,在陣中往來馳逐,抽空便給敵人一下重的。易氏兄弟見眾妖人法寶、飛劍為神梭所阻,邪法無功,在自生氣,窮於應付,正在高興。忽見內中一個臉白如屍的瘦妖人,正與南海雙童惡鬥,口中亂罵,滿身妖光環繞,法寶亂飛,最是猖狂。不知何小山用的是欲退先進之計,越看越覺有氣,互相一打手勢,故意停梭不進,只使各人新得的飛劍上前。暗中卻運用全力,朝那正與五台派妖人喬紀、文又方苦鬥的火龍釵、太皓鈎分頭一指。二寶立似驚虹怒掣,撥頭向何小山飛去。同時一催神梭,照准何小山便沖。梭頭上奇光,連同那無數飛鈸,直似雨雹、飛虹一般激射出去。

何小山也是惡貫滿盈,見二易梭光停在面前不遠,並非不知此寶威力厲害。因見對方神情本是專注喬、文二人,對於自己仍不放過,抽空又放出兩口飛劍,似此一心二用,分明趕盡殺絕,欺人太甚,越想越恨。暗忖:「反正這班人已成仇敵,勝者為強,管什來歷?」於是分劍迎敵。暗忖:「如何誘這兩小狗出面?或死或傷他一個,稍出惡氣再走。」這一盤算,時機延誤。方覺梭光掩護嚴密,敵人狡猾,無隙可乘,轉念想逃,已是無及。何小山所用獨門飛劍九九八十一片金蚨劍,本似一座光幢把全身圍了一個風雨不透。無如南海雙童甄艮、甄兌本來法寶就多,開府下山時又得了兩口好飛劍和三根霹靂鑿,俱是長眉真人遺賜,專破妖人防身邪法的仙府奇珍;又識得妖人來歷與紫金蛛的底細。初鬥法時,故意只用飛劍相持,意欲乘隙下手。何小山也知敵人飛劍神妙,為想全身而遁,只用別的劍、寶迎敵,紫金蚨專作防身之用,並不出斗。

甄氏兄弟初試霹靂鑿,不知威力大小;紫金蚨雖是旁門法術煉成,本質極佳,想要人寶兩得,不舍毀損。方覺無隙可乘,易氏兄弟忽來夾攻,竟將妖人激怒,分了十來片妖光離身出斗。滿擬此寶一分,勢必較弱,並且還有於母相生之妙,只要奪得一兩片,少時妖人伏誅,便不致被他化去,不料妖人本領實是高強,依然用紫艷艷無數圓形奇光將身護住,不將此寶破去,休想近身。妖人又在破口怒罵,邪法、異寶隨同施為,層出不窮,但都隨發隨收,淺嘗輒止。二人暗忖:「此時眾妖人慘敗之勢已成,休說求勝,脫身都是難極,這個妖人如何反更驕狂起來?」這一留心,妖人的色厲內在,竟被識破。

此是華山派著名淫凶刁狡的能手,恐被萬一逃脫,當着靈奇後輩不是意思;對方咒罵又惡,不由激發怒火。便把奪寶之念息掉,驟出不意,猛施全力。甄兌先揚手一鑿飛去,甄艮也運用師門心法將手一指,飛劍威力立時暴發,恰與易氏弟兄同時發動,一道赤紅如火,長只尺許的釘形奇光,帶着數十點豆大銀光,一窩蜂似飛將出去。

何小山見敵人法寶不大,精芒若電,奇光強烈,雖覺不是易與,自恃有多年苦煉成的金蚨劍護身,並未十分在意。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動念瞬息之間,鑿光已經臨身。

兩下里才一接觸,那豆大銀光立即化為震天價的霹靂,紛紛爆炸開來。身外光樟立被震散,轟隆之聲,山搖地撼。那夾有霹雷的一根火鑽也被衝進,當時金蚨劍光便減去好些,何小山不禁嚇了一個忘魂皆冒。何小山也真捨得,見勢危極,更不尋思,百忙中竟豁出舍了這多年心血煉成之寶,準備運用全力稍擋來勢,立即變化遁走。哪知劫數臨身,連氣都不容緩,這裡還未及擋架,易氏弟兄已連人帶寶一齊衝到。何小山知無倖免,把心一橫,待要就勢兵解時,甄艮首先防到,手指處,鑿光頓得一頓,突然暴長,化成一幢數丈方圓的烈火光幢。剛把何小山全身罩定壓將下去,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也早衝到飛光電旋中,加上四人的太乙神雷往上一合圍,何小山連元神也未飛起,立化灰煙而滅。

喬紀、文又方正與二易苦鬥,本就不支,忽見敵人法寶撤去,心方一松,想要設法隱遁。哪知二易一則看不起這兩妖人,又恨何小山猖狂,立意除他,志不在此;二則瞥見三眼神君沈通忽然遁走,雲風師徒分頭尋敵,沙、米兩小雙雙朝二妖人飛來,想把這兩個法力較弱的妖人留與兩小建功。二妖人休說不是敵手,就兩小不殺他們,上有佛光與金、石二人嚴防,也休想遁逃得出。他們這裡正在張皇覓路之間,兩小已指定一團祥輝、兩彎朱虹斜飛過來。二妖人早知這兩小厲害,未及抵禦,猛聽霹靂大震,地動山搖,滿空雷火橫飛,寶光電射,聲勢猛惡,從來未見,同時又瞥見最厲害的同黨何小山已然形神皆滅,不禁心寒膽裂。微一疏神,兩小來勢神速,毗那神刀已繞身而過,一聲慘叫,屍橫就地。

三眼神君沈通見識過七矮弟兄的威力,心想:「那小和尚,紅髮老祖尚且望影而逃,何況自己?」心膽早寒。只因迷戀妖婦,欲與同逃;又以為卜天童土木精氣或能抵禦一時,當着外人後輩,不肯先逃示弱。強挨了一會,首見卜天童大現敗象,跟着又見同黨被困,越發驚慌,忙縱妖遁飛起時,金、石二人已將羅網布就。金蟬獨在空中主持全局,石生奉命送藥下去,欲將秦、李、向三女同門的傷醫好,使其出洞夾攻,不令妖人有一漏網,正用兩界牌護身下飛。沈通剛舍了司徒平飛起,因烏龍剪神妙迅速,進迫甚緊,連身形還未及隱,恰巧撞上。石生前在碧雲塘見過沈通,又聽女神嬰易靜說他妖釘毒火厲害,更精身外化身之法,為華山派有名人物,卻不知妖釘毒火已被齊霞兒禹鼎收去。

於是小題大作,一下來便發揮靈嶠三仙所賜的異寶威力。沈通身剛飛起,猛瞥見一片三角的金光幻出無邊霞影直壓下來,不禁大驚。如在平日,沈通拼舍兩件法寶不要,先擋住了來勢,然後抽空化形隱遁,還來得及。想是惡貫滿盈,那麼驕狂凶暴的人,這時偏怯敵過甚。先已看出敵勢太強,心驚欲逃,再見金光飛墜,認出是件仙府奇珍,越發膽寒。以為自有法寶均非其敵,只保元神還可有望,百忙中亂了章法。當時把牙一錯,忙施玄功,待將元神變化隱遁時,不料對方正有一件專一克制邪法之寶:多年苦功煉就的三個身外化身的影子。因而尚未飛起,便吃金光罩住。石生更不怠慢,飛劍、法寶一齊施為,一蓬銀雨在金光霞影中飛舞交馳,連閃兩閃,沈通形神俱滅。

石生隨持靈藥往洞中飛去。等將秦、李、向三女醫好出來,妖人已全數就戮,只剩卜天童一人猶與阿童苦撐。阿童獨指佛光,將敵人土木精氣所化光雲制住,好似無法收去,不住笑令敵人降服免死。卜天童雖然倔強不服,臉上已帶惶急悲憤之容,又見金蟬已自空中飛降,和甄、易、靈奇諸人聚在一起說笑,空中禁網也已撤去。石生先在空中布置,未與下面諸人相見,不知底細。知那光雲厲害,恐敵乘隙遁去,方想上前相助,忽聽金蟬笑呼:「石弟快來!這廝如不聽話,凌師姊自會制他。你不要管他,到這裡來吧。」石生應聲趕去一問,才知金蟬先見群妖相次伏誅,也想合力將所余妖黨除去。及至細一查看,敵人法力甚高,身上並不帶一絲邪氣,心方一軟,意欲逐走了事。南海雙童忽然飛上,說:「下面放光雲的小孩,乃土木島主商家二老最得意的門徒,並非妖邪一流,想是受人之愚而來,阿童將他法寶破去,嫌怨已成,不可輕放,更不可傷他,必須德威兼用,迫使就範,化敵為友。」並說:「雲鳳已有制他之寶,用本門傳聲告知阿童。請師兄下山主持。」說完,立即撤禁同降。正值易鼎、易震、靈奇以及凌雲鳳師徒等六人會合,也因受了南海雙童之誡,聚在洞側山坡之上,正在觀戰。雲鳳已然抽空將那專破五遁精氣的師傳至寶兩極宙光盤上的子午方位對好,靜俟金蟬到來,主持施為。

眾人見雲風道氣仙風,迥異往昔,人又謙和,俱都讚佩不已。石生聽完前事,便不再動手,隨同旁觀。

這時卜天童已幾次想收法寶逃走,均吃阿童阻住,急得厲聲怪叫道:「我這土木精氣與眾不同,你們破它不了,留在此地遺害無窮。我暫時已自認下風,有本事的,讓我收了回去,日後再見高下。免得你們既不能用,又不能收,勢必仗着神雷、佛光、法寶、飛劍將它震散,害人造孽。我已懶得和你們再打。休看你們人多勢眾,法寶、佛光厲害,我如賭氣一走,你們沒法收拾,造了大孽,受你們師長重責,卻休來怨我。」凌雲風已和眾人商定,知道阿童佛光環照之下,卜天童決難逃脫。想起甄、靈三人之言,恐對方性情激烈,不舍師門之寶,苦苦相持;如因阿童不善應付,被他看出逃生絕望,難保不橫心自殺。商栗本與師長有嫌,豈不仇怨更深?對方又是海外成名已歷數百年的前輩散仙,師徒多人向無惡跡,豈不逼出事來?見他口風雖軟,一雙怪眼凶芒怒射,滿臉均是悲憤之容。料他必定以最後一着殺手拼死圖逃,甚或自將土木真氣震破,以免落於人手,都在意中。聞言更不怠慢,忙將神禹令一指,先發出一股清蒙蒙的奇光照向前去,口中喝道:「小神僧請回,小師兄請你有話說呢。」同時阿童也聽金蟬傳聲暗喚,屬令速回。

便笑對卜天童道:「你這人不聽良言,且由你去,我失陪了。」說罷退去。

卜天童知道雲鳳雖不好鬥,總比阿童軟些,此時逃走雖較容易,總不舍那土木精氣。

一面迎戰,一面暗運玄功,準備奮力回收時,忽聽雲鳳發話道:「以前我們師門還有交往,雖然多年不見,總是同道之交,如何受人愚弄,無故乘我傷病同門於危?此事無論如何說法,你均理虧。其實我們擒你易如反掌,只因顧念昔日師門舊交,不肯過使你難堪。只稍引咎,立可無事,你偏不肯。你休看我學道年淺,法力不如小神僧遠甚,不能擒你,要收你那二行真氣,卻是手到拿來。我師傳法寶乃上清故物,名為兩極宙光盤,能發兩極子午神光線,專破正反五行精氣所煉之寶。你想必也知來歷。你環身均有二行真氣環繞,此寶正是你的克星。再不見機,不特上空光雲被我收去,你也不死必傷,甚或傷及元神。我初次試用,此寶威力至大,靈妙不可思議,萬一我道淺力弱,不能全數控制,收發由意,你卻難于禁受。為此預為警告,必須小心戒備呢。」卜天童早聽師長說過此寶來歷,乃本門惟一克星。聞言心雖驚懼,因想:「這類天府奇珍,對方師長怎會傳與一個末學後進女弟子之手?」正在將信將疑,雲鳳已側顧阿童,喊道:「小神僧,請將佛光收去。我看他這二行真氣所煉之寶,是否如他所言,外人無法收取?」

卜天童最苦的是那佛光將滿空光雲托住,用盡心力,無法收轉。暗忖:「宙光盤,只聽恩師說起,並未見過。就算此寶威力神妙,必不如自己的二行真氣由心收發,其應如響,神速無比。」聞言故作未聞,暗中準備,只等佛光一撤,立即收寶飛遁,日後再打報仇之策。原以為宙光盤用時無論多快,也得一點時間施為,何況敵人還未出現,便令先收佛光。以為只要稍有空隙,立可收寶脫逃。哪知對方早已準備多時,手揚處,立有長圓形一盤奇亮無比的五色精光,中心有一銀色針形之物,針頭上發出極細極密的一蓬光雨,比電還亮,耀眼欲花,恰與佛光一收一發,同時發動。隱聞風雷之聲,宛如百萬天鼓一時齊鳴,電也似飛起丈許高下,便即浮空停住。針頭上銀色光線立即暴伸,向空射去。那蔭蔽全山的千百丈光雲立被吸住,不特一毫不能收回,那二行真氣原與心身相合,當時便已有了警兆。卜天童覺着身上一緊,似被一種極強的潛力吸住,似要往那針頭上拖去。再看那彌空火雲光焰,竟似狂濤倒傾,天河決口一般,被那一蓬銀雨裹住,晃眼便少了一半。身子又覺越吸越緊。才知此寶威力果如乃師所云。如今自己通身均是真氣環繞,連同那些受克制的法寶,再不速逃,必被連人吸去,吃那針尖銀雨一裹,連元神也未必能夠保全。嚇得驚魂皆顫,仗着雲鳳暗中留情,並未相迫,行動又甚神速,忙運玄功掙脫束縛,一聲怒吼,破空遁去。雲鳳也不追趕。真氣無主,容易收取,滋的一聲,一時都盡。

第二回

無計脫淫娃

遼海魂歸悲玉折

潛蹤求異寶

三生友好喜珠還

眾人聚攏一看,雲鳳已將法寶取在手內,只是還未復原縮小,長約二尺。盤中滿是日月星辰纏度,密如珠網。中心浮臥着一根四五寸長的銀針,針尖上發出一叢細如遊絲的芒雨,精光奇亮。所指之處,有兩小堆青、黃二色的晶砂,乍看甚是細小,定睛注視,粒粒晶瑩,奇光輝幻,不耐久看。俱覺商氏二老數百年盛名之下,土木精氣凝鍊之寶果是神妙,如非雲鳳持有師傳破五行之寶,便阿童所用佛光也只能禁制一時,不能收取。

再如擊散,無法消滅。或是對方情急,甘冒天戮,自行震破,這些小晶砂每一微粒,均有無上威力,無窮變化。休說互相激撞,連串爆炸,無法收拾,便那一震之威,即使眾人無妨,方圓千里內外生物體想存在,而烈火燒天,毒焰匝地,貽患更是無窮。敵人寧甘敗逃,不敢逞凶一震,想也因為師命嚴厲,此舉雖傷仇敵,徒自造孽太多之故。

易震童心未退,不信土木晶砂如此靈異,伸手想往盤中拾取觀看。甄艮在旁瞥見,連忙一把拉住道:「師弟,你怎如此冒失?此砂外人拿它,每一微粒重如山嶽。它雖失勢,一離此盤,你仍隨便拿它不動。並且收時已化生出丙火妙用,此時雖然受制,仍比烈焰還熱,更具奇毒,莫說摸它,常人只一接近,骨髓都要焦枯。盤針光線更近不得。

豈可冒失下手?你如不信,先不下手去抓,只把手掌遙對針光所指之處。如照針盤大小來比,五尺以外,道術之士尚不致傷,也就烤得難受。你適才幸是由旁邊伸手,不在正面,故未覺出,否則必吃小虧無疑了。」靈奇也說:「甄師叔所說實是不差,弟子也聽家父說過。」眾人因甄、靈二人俱得諸傳聞,以前並未經見,多半將信將疑。尤其石生、易震不服,姑照所言,身略飛高,伸手對針頭一試,相隔還在五尺以外,便覺火炙難耐。

再運玄功試稍挨近,雖能禁受,終是勉強,方始信服。

石生笑道:「這東西果然厲害。我沒見凌師妹取時情景。此寶已細如沙,宙光盤再把它縮小復原,豈不更小?還有這等厲害法寶,寶主人與它心身相合,帶在身旁也實可慮呢。」甄艮笑道:「宙光盤正是它的克星,此寶現為子午神光吸住,便商家二老親來,也難收回,放在身旁無妨。倒是此寶主人最為珍秘,輕易不用。適才那道童功力甚高,年紀也不小,必是二老得意門人。他失卻此寶,比失性命還重,恐不能再回山去呢。」

說時,朝甄艮、靈奇諸人使眼色。靈奇外表沉靜,人極機智,當時領會,便笑答道:

「師叔說得不差。弟子聞說,雙方師長起初頗有淵源,不知昔年二老何事生嫌,連開府也未前來。諸位師叔看出他是受人之愚,並非妖黨以後,本來不想傷他,是他自己不知進退,才致失寶敗逃。二老法嚴,此舉決非所喜,恐真無法回去呢。」甄艮看了雲鳳一眼,接口道:「其實我們只奉命除惡行善,積修外功,教規力戒貪妄。此人並非妖邪一流,凌師妹雖由艱險中得到此寶,也非不可商量。無如此人氣盛心做,其去必遠。他不知我們好心,其勢又不能反尋他去。多年修為,好容易到他那等功力,如為此事脫離師門,將來仍不免於誅戮,真太冤枉了。」雲鳳聞言,猛想起下山時師父之誡,與來路所聞道童同門師兄弟之言。方笑答道:「誰還要他法寶?不過恨他在自修道多年,無故聽信妖邪愚弄,乘人於危。又不知道雙方師長曾經相識,故收此寶,略微示儆。如要傷他,休說小神僧佛光擒他易如反掌,早就下手,便我也把他燒成灰煙,形神俱滅了。先前我們對眾妖人是什形勢?如何剩他一個,全都停手觀戰?齊師兄還恐佛光圈住他沒法逃,故意把小神僧請回,命我上前,特為放他逃路。他一點不知領情,走時那麼咬牙切齒,真可笑呢。」說時,眾人早都會意。秦、李、向三女也已復原走出,因聽出諸人問答神情,似有深意,沒有開口。雲鳳說完,收了法寶,放入囊內,才行分別禮見。

金蟬故意說道:「因為外人氣不過本派日益昌明,一班妖邪不必說了,甚而有些不知底細的人,見我們殺戮頗多,常有所獲,多半妄發議論,以為忌刻褊狹,時以殘殺報復為事。其實是他自己認識不清。休說凡遭慘戮的無一個不是極惡窮凶,我們除惡務盡,勿使滋生,理所當然。而且只愁道淺魔高,蔓夷難勝,決無其他顧忌。至於左道中人,休說向無惡跡的海外散仙,旁門修士,我們一體愛護,尊如師友;便有一善足矜,一行可法,或是自審前非,改行斂跡,哪怕素有嫌怨,也必化敵為友,助其歸善,只有慰勉,決不再加歧視。師長如此。我們更是受有嚴命,何嘗忌刻貪狠,專以殘殺為事呢!」石生插口笑道:「蟬哥哥,這等無知之徒,任他譏嘲忌妒,不屑計較。我們偶然談到,都覺自家量小,提他作什?倒是那道童生相奇怪,身子又矮,假使和我們做朋友,顯我七弟兄生得矮,連朋友也是矮的,不更好玩麼?」眾人見石生有時說話仍是那麼天真稚氣,都被引得笑了起來。

阿童笑道:「幸虧我生得矮小,才蒙你們抬愛。轉劫歸來的那位師兄弟一定也是個矮子了,叫什名字?現在能說嗎?」金蟬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不能說的?『七矮』的話,本是朱文師姊和一些女同門,在開府後一日聽玉清大師預示先機,見我們現時六人修道年限雖有長短,看去至多的也不過十六七歲,身材又都不高。轉劫歸來的一位,便是你前在魚樂潭香波水謝小飲時,靈雲家姊托你遇上照應的阮征師兄。他雖歷劫多生,但最愛他那容貌,法力又高,不特每生相貌不變,連姓名也和前世一樣,永遠是個十六七歲的美少年,身也不高。我們先前並不知是他,便家姊也不知底細。朱師姊不知怎會知道,因此給我們取了『七矮』之稱。我心裡還在想:『這位未來同門,如是一位又高又大,或是中年以上神氣,一同行道出入,豈非不稱?』直到碧雲塘,我被隔斷在枯竹老人禁制的山洞裡面,外有多人為紅髮血焰所困,禁制神妙,看得逼真,沖卻沖不出去,心中發急,暗取家父所賜仙書觀看,內有一頁空白忽現字跡,才知是他。這位師兄為人,性情再好不過,不想竟會和我們一起,並且不久便要重返師門,當時喜歡極了。靈雲家姊曾受他救命之恩,平日最是感念。我當她聽了必定喜歡,因正忙亂之中,便以本門傳聲特意告知。不料她竟早由朱師姊口中得知底細,只聽了一句,便禁我不要宣揚。我本不喜家姊過于謹慎,賭氣沒往下說。接着眾同門分手,隨往陷空島取藥,每日有事,無暇提及,只對石弟一人說過。其實家姊多慮,阮師兄根力深厚,冠冕群倫,更有幾件與眾不同的法寶。縱因一向光明膽大,從不隱蔽行藏,夙仇甚眾,料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此時本派日益昌明,同門更多,比起昔年家父門下只他和大師兄申屠宏二人,處境艱危,迥乎不同呢。便真被他仇敵聽去,有什妨害?秦師姊仙府我們還未觀光。進洞再談如何?」

寒萼笑道:「我那荒居狹隘,有什好看?想不到小師弟平日天真,一旦做了娃娃頭,法力高強不必說了,連以往小孩脾氣全都去掉,談吐也文雅客套起來。真箇士隔三日,便須刮目相看了。」眾中只阿童不知金蟬昔日小孩脾氣,靈奇是後輩外,想起前事,多覺好笑。金蟬裝聽不見。司徒平覺着金蟬雖以年幼,班行較次,但他夙根極深,開府以後功力大進。尤其此次下山所負責任重大,身為七矮之長,將來成就定必驚人。自己和寒萼一對苦夫妻,就說師恩深厚,大方真人神駝乙休格外恩憐,終始提攜維護,畢竟本質已虧,將來僥倖得免兵解,已是萬幸。無論功力、法寶以及成就,哪一樣也不如人。

並且新近才仗這班小師弟們解圍,以後多災多難,需人助力正多,如何剛得脫因,出語便自輕薄?固然金、石諸人天真爽直,同門說笑已慣,不會見怪,但他是一行表率,這等戲言輕慢,終非所宜。不由看了寒萼一眼,心中不以為然。旁邊向芳淑人既美好,又生具靈心慧舌。知道金蟬除對朱文親近外,向不喜與女同門相聚,又不甚善詞令,時為女同門所窘。見他未答,又帶着兩分不好意思神氣,本想加說兩句取笑。及見司徒平不以為然,福至心靈,忽然警覺。暗忖:「自己道淺力微,在外行道,全仗同門隨時相助。

無如入門日淺,雖然一體同門,交情終有厚薄。尤其這班男同門,難得在一處聚首,相機結納還來不及。何、崔二師姊背後常說寒萼出語尖酸,心性偏狹,非修道之士所宜。

如何還去學她?」念頭一轉,便未開口。

等把眾人讓進洞中,落座之後,向芳淑恭恭敬敬走向當中,朝着上面說道:「妹子年幼道淺,入門不多日,便奉師命下山行道,雖幸得有李師姊先進提攜指點,終是識淺力薄,不知輕重。這次南疆之行受傷奇重,妖人又來趁火打劫,如非諸位師兄、師姊相助,今日這一關,秦、李二位師姊或尚無妨,妹子卻極少幸理。適見七位小師兄與凌師姊,共才別了多少日月,竟有如此廣大神通。妹子僅仗納芥環與青蜃瓶和下山時所賜兩件法寶防身禦敵,偏是開讀恩師仙示,內中說青蜃瓶乃古仙人所留奇珍,雖經芬陀大師佛法煉過,但以妹子功力尚差,而此寶主人末代弟子尚在,雖然投身妖邪,法力甚高,更有一件克制之寶,見必不容。芬陀大師封蔽瓶口寶光,也為此故。雙鳳山兩小覬覦此寶,已是多年,曾往妹子得寶之處窮搜了好幾次。非等把克制之寶得到,三邪伏誅,不許使用。細詳仙示,此事不久便要應驗。想起前路艱危,實是膽小害怕。望小神僧和諸位師兄、師姊,念在小妹年幼無知,隨時教訓扶助,不令隕越,貽羞師門,感激不盡。」

說罷,拜了下去。

眾人黨她年紀最輕,功力較淺,人卻好強向上,外柔內剛。言動溫婉天真,心性卻極靈慧,行事堅毅,又生得那麼嬌小美秀,本來誰都喜歡她。金、石諸人年幼,班次最小,一班同門多拿他們當幼童小弟看待。尤其女同門,每喜拿金、石、二易四人取笑。

從未受過恭維。聞言既覺她小小年紀當此重任,楚楚可憐,活又中聽,好生同情。紛紛還禮之後,石生首先說道:「你說那雙鳳山兩小,在我們陷空島歸來的前兩日,已被大方真人乙老師伯和韓仙子,由中土追往北極海外殺死了。這兩個最厲害的對頭已死,剩下一個,還怕作什?」金蟬接口道:「向師妹來峨眉不久,那些日正忙,無暇與你聚談,僅知你用功向上而已。可是朱、李、易、鄭諸位師姊,都誇你好,當然不差。師長不是真箇器重,怎會命你當此大任?至於我們,所受艱危誰也免不了。同門無殊骨肉,彼此一體愛護。誰也有心性、年歲比較相合的,但是並非對於別的同門便加恝置,有什厚薄新舊之分。將來有事,只要用得着我們七人,定必搶先趕到,簡直不在話下。你那一個對頭叫什名字?現在何處?何不說出來聽一聽?我們除洞府未尋到外,這裡事完,正閒得沒有事做,小癩尼她們幻波池又不要我們去。只要師長未有時限,便可助你成功,早點了卻,豈不是好?」

向芳淑聞言大喜,隨即歸座,答道:「我先並不知此人叫什名字。適見妖人勢盛,逃走那小道童更厲害,李師姊知道青蜃瓶專收這類妖煙邪氣,催我使用。因恐違背師命,試再默祝通誠,取出仙示觀看,那空白之處忽現字跡。恩師竟早算定,特意註明:『今日遇敵,不許妄用。』並將妖人名姓、住址現出,乃赤身寨主列霸多門下,名叫鄭元規。

應該何時前往,如何下手,卻未提起。」石生、易震同聲喜道:「恩師所賜仙示,只要不註明時限、地點,即許便宜行事。也許有點兇險,結局決無大害,我們日內就可前往呢。」阿童首先鼓掌稱好,而各人也紛紛附和。

南海雙童班行雖居金、石二人之次,在七矮中年紀最長。以前為報親仇,用功既勤,更事甚多。平日又喜向同道請教,不特功候頗高,見聞也博。這次奉命下山,得了本門心法,益發兼有各家之長,行事也極謹慎穩練。見眾人除金蟬外大都興高采烈,甄兌忙請眾人住口,笑道:「這廝來歷,我弟兄和靈奇頗知底細。我和良哥哥蒙師恩寬有,轉禍為福,得有今日,還是這班妖人之賜呢。秦、金、石三位師姊、師兄,也都和他交過手來。這廝原是陷空島老祖得意門人,出身雖非玄門正宗,也不失為清修煉士,在海外散仙中,與靈師侄令尊齊名。卻無端叛師負友,投身妖邪門下。聞說自從上次受五台、華山之愚,隨史南溪等火攻峨眉後山,鬥法多日,結果妖黨傷亡殆盡。他敗逃回去,專心苦煉赤身教中邪法,比起以前功力大為精進。又擅長玄功變化,所煉一條金精神臂,專能抓攝敵人法寶,出名神奇厲害,已然不可輕視。何況列霸多把他視為傳人。近來赤身教凶焰已盛,牽一髮必動全身,他師徒橫行多年,各位長老如寧一子、一真大師近在咫尺,坐視猖狂,尚未行誅,留到現在,就憑我們幾個未學後進,要想一網仃盡,恐怕難哩。」向芳淑本在欣喜,聞言插口答道:「照甄師兄如此說法,莫非罷了不成?」甄兌笑道,「我們奉命行道,焉能顧慮艱危?此事如不應在我們身上,恩師仙示也不會有了。我是說事太艱危,必須謀定後動罷了。」

阿童道:「我想他多凶,也不能遠勝紅髮老祖。修道人所經苦難越多,成就越好。

見機行事,大家功力都差不多,有什計謀,早去些時,免多害人也好。」甄艮接口道:

「小神僧佛門中人,怎也如此性急?留神多動嗔念殺機,白眉師祖怪罪呢。」阿童笑道:

「恩師說我過去諸生為人老實,常受欺騙危害。今生既有好些因果必須了卻,又當修積外功之際,曾許隨意行事。否則,我最怕朱師兄,照他銅椰島分手時那等說法,我早不敢隨你們一起湊這七矮之數了。也許有無心罪過,但我每晚必向恩師通誠默祝,稟告每日所為,雖未奉有心聲傳諭,至今還未得有警兆呢。你這樣說頂好,實則我是童心未退,近來忽然喜事好動,說完便已後悔,多重的話我也不會有氣。望諸位道友見我言行稍有不合,立和甄道友一樣加以警戒提醒,免我犯過造孽,便感謝了。」金、石六人自從銅椰島搭上阿童以後,見他為人既天真和善,又功力甚高,向道尤為堅誠,個個誇讚,和他交好,情分日益深厚。又聽對於師父如此誠敬,虛懷若谷,喜納忠善,紛紛讚佩不置。

阿童倒不好意思起來。

金蟬看出靈奇欲言又止,想起來路所言,等眾人談笑過去,笑道:「赤身教諸妖邪近況,我也略知一二,但無靈師侄知道得詳細。他為這妖孽鬧得父子不能常相聚首,空自孺慕,也算是受害人。此來途中他還談起,必是見我們這些小師叔吵得凶,心存謙敬,不肯插嘴,且聽他說了底細,再決行止如何?」說罷,正要招呼靈奇上前答活。沙余、米餘兩小人本奉師命在洞外眺望,以防妖人還有餘黨和逃去的卜天童去而復轉,忽然奔入報道:「鄭師伯來了。」

女殃神鄭八姑,為峨眉派四大女弟子之一。不待法力高強,道妙通玄,見聞廣博,兼有各家之長,並有前古異寶雪魂珠為第二化身,威力神妙,不可思議。為人更是熱誠謙和,對於一班後進同門最是愛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眾人對她親熱非常。知她機智深沉,事多前知,恰在此時飛到,不是奉命指點,也必與此行有關,自是高興,忙即起身迎出。只見一個形容枯瘦,二目神光迥迥的黑衣長身道姑,已含笑緩步走了進來。

眾人分別禮見之後,石生首先搶問道:「鄭師姊此時駕到,可是為助我們,要去掃滅赤身教,除那鄭元規麼?」八姑微笑道:「我連日正忙於參悟丹籙法訣,並往海外採藥,以供諸位同門師兄弟姊妹日後成道之用,任重道遠,哪有餘閒襄此盛舉?」隨向凌雲鳳道:「師妹,你無心鑄錯,死的人雖屬咎有應得,你卻樹下一個強敵,師長閉關,無人能以化解,你可知道麼?」雲鳳聞言大驚,只當是適才收去卜天童土木精氣所煉晶沙,因而結怨樹敵。剛開口說了句:「我收此寶……」八姑便接口攔道:「我說的不是指那土木島的卜天童。那卜天童乃商梧大先生再生高弟,法力甚高,只是生具異稟,性情古怪。他前生有靈嬰雅號,頗具威名,也因氣盛才致兵解。此次所謂咎有應得,不收他的法寶,如何善後?何況你們手下還格外留情。此事於他有德無怨,就他師長得知,只能怪他,加以重責,於你無關。我說的乃是你今日所殺姓雷的白衣少年。我因海外歸途走過附近,遇見昔年故交,聽她說起,才知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那對頭又是一個正經修道的女散仙,乃昔年在仙桃蟑隱居,後成正果飛升的前輩女仙申無垢記名弟子。

師門多有淵源,算起來,還比你長一輩。如若執意尋仇,豈不難處?你且把當時情形說出,看看是否可以化解。果如那道友所言,對頭不向你拼命,也必有難題你做,卻夠你麻煩的呢。」

原來眾人見時,雲鳳已將雷起龍殺死。因雷起龍隱形神妙,元神逃遁時機會既巧,女仙神符更妙用神速,大家都在掃蕩餘孽,僅知雲鳳也在誅敵,沒有在意。即與妖邪一起,自非善類,一聽八姑這等說法,俱覺奇怪。易氏兄弟和秦寒萼、向芳淑剛想開口,八姑攔道:「你們不要多問,聽凌師妹說這經過。本門女弟子中,只她和英瓊師妹事多。

以後各位師弟、師妹在外遇敵,不問邪正,有話均須容人說完,或是問明來歷,真箇十惡不赦,再下辣手,就不會有這類事了。」

說時,雲鳳已把和雷起龍交手時情形想起,便答道:「妹子來時,看出妖黨中除後交手的小孩卜天童外,只有二男一女最凶。又聽秦、李二師姊在洞門內傳聲相告,說二妖人一名沈通,一名何小山,均是南疆漏網的華山派中餘孽,邪法厲害。沈通慣用毒火妖針,平日傷人不少,上次碧雲塘才被霞兒師姊破去,少卻許多鬼蜮伎倆。李師姊昔年初出行道,還幾乎吃過他的大虧。何小山用幼童心血煉就八十一片紫金蚨,造孽更重。

此二妖人已是死有餘辜。那妖婦名叫風娘子趙金珍,更是華山派負盛名的無恥淫凶,所害少年男子不可數計。陰毒凶狡,邪法又強,所結識的妖黨又眾,全都聽她指揮愚弄。

命我留意,最好乘隙誅戮,免貽後患。妹子聞說,本就心有成見。不料敵勢正盛,小師兄等八人忽然飛來,不久轉敗為勝。想起李師姊所說,恰又看出妖婦狼狽之狀,似往山石後面尋人神氣,心疑另有妖黨潛伏作怪。跟蹤趕往,果然有一白衣少年隱在石後,把妖婦放進。妹子乘着煙光分合隱現之間,用神禹令寶光破了他的隱形法。妖婦好似進退失矩,呆了一呆,方始負傷逃走,一出來便受眾同門圍困,上有佛光,小師兄又在空中監防,料她逃走不脫,沒有窮追。以此人既和妖婦一起,稱謂那等親密,必是一個淫邪之徒,立意除他。哪知此人法力不濟,法寶卻多,膽子更小。自隱身法一破,便放出許多法寶護身,一味抵禦,並不還攻,反向妹子求告說:他出身雖是華山門下,但已改邪歸正,本在海外隱居潛修。他妻杜芳蘅乃南海翠螺洲女散仙,與峨眉有交往。此次實因以前不合與妖婦勾結,欲來擺脫情孽,再返翠螺洲,夫妻同修正果。不料一到中土,便受妖婦逼迫,來此相犯,並非本心。請看在他妻杜芳蘅面上,饒他一命。因他情急心慌,語無倫次,既覺有好些話不近情理,又看不慣那等膿包相。所說杜芳蘅,從未聽師長同門提起。開府時不請而至的仙賓為數本多,就算妹子不曾延款,偶有遺漏,諸位女同門也有一個談論,翠螺洲三字從未聽過。並且那麼道高貌美的散仙,怎會下嫁這等旁門後進,妖邪之徒?果有此事,此女為人可知。

「妹子一面急於殺了此人,好用宙光盤收那土木真氣。匆迫之間竟未想到此人所用法寶無不神妙厲害,怎會毫無敵意?認定妖婦情人必非善類,便用禹令神光將他罩住,又把玄都劍、火雲針連同開府後新得到的法寶齊使出來,上前夾攻。其實他初見面時,如仗所有法寶硬敵,乘隙逃走,並非不能脫生。這一苦口哀求,說話耽延,被我占了機先,想逃已是艱難。我要除他,也非易事。他偏膽小害怕,一面奮力防衛,一面口中急喊:『道友,我實已回頭數年,罪不至此。自知孽報,不能逃免。你們法寶厲害,上空更有佛光密布,我雖持有仙妻隱遁神符,惟恐未必能夠衝出。先前求你莫下毒手殺害,自願束手受擒。我將信香一焚,不消三日,我妻自會尋來,或將我押往海外,問明所說真假,再行發落,你均未理。如今只好拼舍一命,只將元神遁走。萬一我逃時被佛光禁網所困,請你轉告他們,不要消滅我的元神。這不比人看管押帶費事,隨處都可收禁,念我修煉至今也非容易,暫留數日殘魂,以待證明。我固得轉劫重修,歸投正果,你也免殺向善的人。你們峨眉派號稱寬大,與人為善,莫非定要趕盡殺絕麼?』」

「他先前原說過自甘受擒,靜等他妻來尋的話。因值他那法寶層出不窮,又多帶有邪氣,疑是緩兵之計,為防萬一,下手正急,沒有聽清。及聽這等說法,剛覺出他情詞誠切悲苦;又想起平日力主寬大,許人改過遷善的師訓。照他所說,將人擒住,等那女散仙來,自然分清善惡真假,這等行事,並非不可。心方一動,待要允他降服,我固粗心氣盛,也是此人該當遭劫。他竟沒等我回復。說到末句,面容慘變,口喚得一聲:

『仙姊,我好悔也!』便已將護身法寶略撤。當時玄都劍攻得正急,立即繞身而過,我收勢不及。見狀,越料他所說必有幾分可靠,心生悔意。惟恐禹令神光傷他元神,忙即回收;一面還準備通知小神僧不要阻難。哪知他那靈符甚是神奇,百忙中只見一蓬金花倏地爆散,現出一幢祥霞,裹住一條人影,上下四面金花亂爆,竟將禹令神光盪開了些,衝出圍去,在佛光幕下略微停滯,電一般閃了兩閃,無影無蹤。不特元神。竟連所有法寶一齊帶了同逃。妹子看出所用神符威力靈妙,與玉清大師和武當門下石、張、林三位道友開府時無意中談到的前輩女仙申無垢的路道相似。否則,休說佛光,便神禹令他也沖不出去。因而想到,妹子在凝碧開府時,曾見三個極美的海外女仙賓。後聽齊、朱二位師姊說,那領頭的是青門島主朱苹,內一白衣女仙正是此姓。因人已死,稍微心動了一下,並未想到別的。前後不過兩個時辰,師姊便即駕到。莫非這一會工夫,這位遠隔遼海的女散仙便得了信要趕來麼?」

八姑朝金、石諸人看了一眼,笑答道:「你們今日事情多呢。這位道友此時遠在青門島,自然還未得知。可是雷起龍元神在她靈符神光飛遁之下瞬息千里,定必趕回她自居島上相待,至遲三五日內,必要尋你責問為難無疑。此人性情堅毅,用情必專。她以一根骨淺薄的妙齡弱女,一旦仙緣小有遇合,竟能苦志向道,不避危難孤寂,獨個兒照申無垢仙師短時日內所傳,在遼海孤島之上苦修數百年,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