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 - 第4章

還珠樓主

  四人坐定之後,便商量擒妖之計,並問法寶用法。朱梅道:「妹子年輕,應該聽從師姊調遣。家師命我來時,曾將辦法指示,待妹子說出來,請師姊參考。」靈雲道:「師妹說哪裡話來,既有大師命令,我們當然照計而行,就請師妹吩咐吧。」朱梅便笑嘻嘻對着金蟬道:「你借家師的法寶呢?」金蟬急忙拿出,遞與朱梅。又道:「梅姊,我還忘了問你。那日你幫我的忙,我真是感謝不盡。後來恐怕大師知道怪你,又非常後悔,要想送去,又無機會。將才姊姊說,大師業已知道此事,可曾責罰你麼?」朱梅道:「還好,只說了我幾句。多謝你關心。」靈雲見他二人說得親密的樣兒,不由望着孫南一笑。朱梅尚不覺察,金蟬已明白,怕他姊姊譏笑,急忙說道:「大師不曾怪你,真是太好了。我改日定要前去,替梅姊負荊請罪。如今請你說那法寶的用處吧。」朱梅道:「今日之事,我們應該公舉師姊為首領,我算是個軍師,由我代大師出計如何?」金蟬道:「好極了,請你快說吧,不要盡說閒話了。」朱梅噗嗤一笑道:「就是你一個人性急。如今才不過醜末寅初,離午時還早着呢,你忙什麼?聽我慢慢說吧。」便把那顆天黃珠拿起,交與靈雲道:「此珠乃千年雄黃煉成,專克蛇妖。放將出去,有萬道黃光,將周圍數里罩住。此次妖蛇勾了許多同類,準備出來以後,進襲貴洞,其中很有幾條厲害的毒蟒。請師姊將此珠帶在身旁,找一個高峰站好,等妖蛇破洞逃出,其餘毒蛇聚在一處,朝我們進攻時,便將此珠與師姊的劍光同時放出,自有妙用。」說罷,又取出三枝藥草,長約三四寸許,一莖九穗,通體鮮紅,奇香撲鼻,遞了一枝給金蟬。又說道:「此名朱草,又名紅辟邪,含在口中,百毒不侵。那妖蛇每日子午時,用它奇異的鳴聲召集同類。我們須將這一百零八把仙刀在妖蛇洞口外,每隔三步插一把,在午時以前,要將刀插完。插時離蛇洞甚近,須含朱草以避毒侵。這是一件最危險而勞苦的事,你敢同我前去麼?」金蟬聽罷,心中大喜,忙道:「我去我去。既是要在它出洞以前插完,我們現在早些前去如何?」朱梅道:「你總是這般性急,話還未說完呢。」便對靈雲道:「你們這裡有一個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時生的人麼?」靈雲道:「這位孫師弟便是。」孫南看見朱梅長得那般美麗,又有那般本領,又是一臉英風俠氣,非常羨慕。便想起自己枉自用了許多苦功,誰知下山以來所遇見的,不要說老前輩,就是師兄弟,都一個賽似一個,心中甚覺慚愧。又見朱梅同金蟬對答,天真爛漫的樣兒,非常有趣,莫名其妙地又起了一種特別感想。正在出神之際,忽聽朱梅問他,便起立答道:「小弟正是那時生的,不知有何差遣?」朱梅道:「此蛇修煉數千年,厲害非常。自從服了肉芝之後,周身鱗甲,如同百鍊精鋼一般,絕非普通仙劍所能傷得它分毫。致它命的地方,只有兩處:一處就是蛇的七寸子;一處就是它肚腹正中那一道分水白線。但是它已有脫骨卸身之功,就算能傷它兩處致命的地方,也不過減其大半威勢,末了還得仗師姊的珠和劍,才能收得了全功。」說時又遞與孫南一根朱草,又從身旁取出金光燦爛的一支短矛,都拿來交與孫南道:「孫師弟,少時間我等到了那裡,你口含這朱草,手執這一支如意神矛,跑在醉仙崖蛇洞的上面,目不轉睛地望着下面的蛇洞。那蛇妖非常狡猾,它出洞之前,或者先教別的蛇先行出洞,也未可知。一個沉不住氣,誤用此矛,便要誤事。它出來時,又是其疾如風,所以要特別注意。好在妖蛇頭上有一頭長髮,容易辨認。那時你看清它的七寸子,口喊如意神矛,放將出去。」

第十九回 獨抱熱腸

芝仙乞命 功服靈藥

俠女多情

  話說朱梅從身旁取出如意神矛交與飛俠孫南,說道:「那妖蛇行走疾若飄風,師弟站在崖上,下望洞口,須要特別注意。等它露出來時,認清妖蛇七寸子,用力擲去,口喊如意神矛,自有妙用,得心應手。」孫南接過二寶,連聲答應。朱梅便站起身來,對靈雲、孫南說道:「如今天氣還早,你二位正可稍微養神。我同金蟬弟弟先去埋刀布置一切吧。」靈雲雖然已成為半仙之體,仍覺男女有別,不願與孫南同在洞中,便道:「我們大家一同去吧。」朱梅道:「也好。」靈雲忽然想起一事,忙問朱梅道:「那妖蛇的頭已出洞外,你們在它洞前去布置,豈不被它察覺了麼?」朱梅道:「聽大師說,昨晚子時,那妖蛇業將身上鎖鏈弄斷,正在裡面養神,靜待今日午時出洞,不到午時,它是不會探頭出來的。」又對金蟬說道:「你是最愛說話的,到了那裡,我們須要靜悄悄地下手,切莫大聲說話。倘若驚動了它,它先期逃出,那可就無法善後了。」金蟬連忙點頭答應,又催大家快走。

  這時已是寅末卯初,靈雲等一行四人出了洞府,將洞外八陣圖挪了方向,把洞門封閉,然後駕起劍光,往醉仙崖而去。不大一會兒工夫,便到崖前,分頭各去做事。靈雲與孫南先找好自己應立的方位。朱梅將誅邪刀分了一半與金蟬。那蛇洞原來在西方,朱梅順洞口往東,將誅邪刀埋在土內,刀尖朝上,與地一樣齊平。叫金蟬算好步數,比好直徑,由東往西,如法埋好。兩人插到中間會齊,約花了一頓飯的光景,便都插好。朱梅與金蟬插到中心點時,恰好步數一些也不差。兩人俱都是弄了一手泥灰,金蟬便要和朱梅同到山澗下去洗手,朱梅點頭應允,同往山澗中走去。

  這時如火一般的紅日,已從地平線上逐漸升起,照着醉仙崖前的一片枯枝寒林,靜蕩蕩的。寒鴉在巢內也凍得一點聲息皆無,景致清幽已極。再加上這幾個粉妝玉琢的金童玉女,真可算得塵外仙境。記者的一支禿筆,哪裡形容得許多。那朱梅、金蟬雙雙到了澗邊,正就着寒泉洗手的當兒,忽聽吱吱兩聲。朱梅忙把金蟬一拉,躲在一塊山石後方,往外看時,卻原來是澗的對面有一隻寒鴉,從一枯樹椏上飛向東方。金蟬道:「梅姊,一隻烏鴉,你也大驚小怪。」朱梅忙叫金蟬噤聲,便又縱在高處,往四面看時,只見寂寂寒山,非常清靜,四外並無一些跡兆,才放心落下地來。金蟬問她為何面帶驚疑?朱梅道:「弟弟你哪裡知道,你想那烏鴉在這數九寒天,如無別的異事發生,哪會無故飛鳴?我們與它相隔甚遠,怎會驚動?我看今日殺這個妖蛇倒不成問題,惟獨這枝肉芝,我們倒要小心,不要讓外人混水摸魚,輕易得去。如果得的人是我們同志,各有仙緣,天生靈物,不必一定屬之於我;倘被邪魔外道得了去,豈不助他凶焰,荼毒人世?我看弟弟入門未久,功行還淺。我把家師給我的虹霓劍借你斬蛇,待我替你看住肉芝,將它擒到手中,送給你。你也無須同姊姊他們客氣,就把它生吃下去。好在他們功行高深,也不在乎這個。」金蟬聽了,笑道:「我起先原打算捉回去玩的,誰要想吃它?偏偏它又長得和小人一樣,好像有點同類相殘似的,如何忍心吃它?還是梅姊你吃吧。」朱梅道:「呆弟弟,你哪裡知道,這種仙緣,百世難逢,豈可失之交臂?況且此物也無非是一種草類,稟天地靈氣而生,幻化成人,並非真正是人。吃了它可以脫骨換胎,抵若千年修煉之功,你又何必講婦人之仁呢?」金蟬搖頭道:「功行要自己修的才算稀奇,我不稀罕沾草木的光。況且那肉芝修煉千年,才能變人,何等不易,如今修成,反做人家口中之物。它平時又不害人,我們要幫助它才對,怎麼還要吃它?難道修仙得道的人,只要於自己有益,便都不講情理麼?」朱梅聽金蟬強詞奪理,不覺嬌嗔滿面道:「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處處向着你,你倒反而講了許多歪理來駁我,我不理你了。」說完,轉身要走。金蟬見她動怒,不由慌了手腳,連忙賠着笑臉說道:「梅姊不要生氣,你辛苦半天,得來的好東西,我怎好意思享用?不如等到捉到以後,我們稟明大師和母親,憑她二位老人家發落如何?」朱梅道:「你真會說。反正還未捉到,捉到時,不愁你不吃。」

  二人正談得起勁之間,忽然靈雲飛來,說道:「你們二人在此說些什麼?你看天到什麼時候了,如今崖內已經發出叫聲來了。」朱梅和金蟬側耳細聽,果然從崖洞中發出一種悽厲的嘯聲,和昨晚一樣。便都着忙,往崖前跑去。朱梅一面走,一面把虹霓劍遞與金蟬道:「擒妖之事,有你三位足矣,我去等那肉芝去。」說罷,飛往崖後面去。靈雲究因金蟬年輕,不敢叫他涉險,便哄他道:「我同你站在一起吧。」金蟬道:「這倒可以遵命,不過這條蛇是要留與我來斬的。」靈雲點頭應允,金蟬高高興興隨着靈雲找了方位。站好之後,靈雲又怕孫南失事,打算前去囑咐一番,便叫金蟬不要離了方位,去去就來。金蟬也點頭答應。

  這時妖蛇叫了兩聲,又不見動靜。日光照遍大地,樹枝和枯草上的霜露,經陽光一蒸發,變成一團團的淡霧輕煙,非常好看。金蟬站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用手去摸那枯草上的露珠。忽然看見從地面上鑽出一個赤條條雪白的東西,等到仔細一看,正是他心愛而求之不得的肉芝。正待上前用手去捉,那肉芝已跪在面前,叩頭不止。金蟬看了,好生不忍,便朝它說道:「小乖乖,你不要跑,到我這裡來,我決不吃你的。」那肉芝好似也通人性,聞言之後,並不逃跑,一步一拜,走到金蟬跟前。金蟬用手輕輕將它捧在手中細看,那肉芝通體與人無異,渾身如玉一般,只是白里透青,沒有一絲血色,頭髮只有幾十根,也是白的,卻沒有眉毛,面目非常美秀。金蟬見了,愛不釋手。那肉芝也好似深通人性,任憑他抱在懷中,隨意撫弄,毫不躲閃。金蟬是越看越愛,便問它道:「從前你見了我就跑,害得你的馬兒被毒蛇吃了。如今你見了我,不但不跑,反這樣的親近,想你知道我不會害你麼?」那肉芝兩眼含淚,不住地點頭。金蟬又道:「你只管放心,我不但不吃你,反而要保護你了,你願意和我回洞去麼?」那肉芝又朝他點頭,口中吐出很低微的聲音,大約是表示贊成感激之意。

  金蟬正在得意之間,忽然靈雲走來。肉芝見了靈雲,便不住地躲閃,幾次要脫手跑去。金蟬知它畏懼,一面將它緊抱,一面對它說道:「來的是我的姊姊,不會害你的,你不要害怕。」話猶未了,靈雲已到身旁,那肉芝狂叫一聲,驚死過去。金蟬埋怨靈雲道:「姊姊你看,你把我的小寶寶給嚇死了。」靈雲早已看見金蟬手上的肉芝,便道:「不要緊,我自能讓它活轉。如若它不死,我們正好帶回洞去,大家玩耍玩耍;它如若死了,我們索性把它吃了吧。」金蟬正待回言,那肉芝已經醒轉,直向靈雲點頭,鬧得他姊弟二人都笑起來。金蟬道:「這個小東西還會使詐。」靈雲道:「你不知道,此物深通人性。剛才你如見它死去,把它放下地來,它便入土,不見蹤跡。你是怎生把它得到的?你的仙緣可謂不小。」金蟬便把同朱梅爭論之言,以及肉芝自來投到的情形,述說了一遍。靈雲道:「照此說來,我們倒當真不忍傷害它了。」金蟬高興得跳了起來,說道:「誰說不是呢,陪我們修道多麼好。」說時,一個疏忽,肉芝已是掙脫下地。靈雲忙叫:「不好!」正要伸手去捉時,那肉芝並不逃跑,只把小手向西指了幾指,口中不住地叫喚。金蟬方將它抱起,向西方看時,只見醉仙崖下蛇洞中噴出一團濃霧,裡面一絲絲的火光,好似放的花筒一樣。猛聽得洞內又發出叫聲,再看日色,已交午初,知是蛇要出來,便都聚精會神,準備動手。

  那蛇洞上面的孫南,端着如意神矛,矛鋒衝下,目不轉睛望着下面蛇洞,但等露出蛇頭,便好下手。正在等得心焦,忽然洞中冒出濃霧煙火,雖有仙草含在口中,不怕毒侵,也覺着一陣腥味刺鼻。這時日光漸漸交到正午,那蛇洞中悽厲的鳴聲也越來越盛。猛一抬頭,看見隔澗對面山坡上幾十道白練,一起一伏地排着隊拋了過來。近前看時,原來是十數條白鱗大蟒,長約十餘丈開外。孫南生怕那些大蟒看見他,忙躥上崖去。正在驚疑之際,那些大蟒已過了山澗,減緩速度,慢慢遊行。離洞百餘步,便停止前進,把身體盤作一堆,將頭昂起,朝着山洞叫了兩聲,好似與洞中妖蛇報到一般。不大一會兒,洞內蛇鳴愈急,來的蛇也愈多,奇形怪狀,大小不等。最後來了一大一小兩條怪蛇,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其疾如風,轉眼已到崖前,分別兩旁盤踞。大的一條,是二頭一身,頭從頸上分出,長有三四丈,通體似火一般紅。一個頭上各生一角,好似珊瑚一般,日光照在頭上,閃閃有光。小的一條,長只五六尺,一頭二身,用尾着地,昂首人立而行,渾身俱是豹紋,口中吐火。這二蛇來到以後,其餘的蛇都是昂首長鳴。最奇怪的是,這些異蛇大蟒過澗以後,便即分開而行,留下當中有四五尺寬的一條道路不走,好似留與洞中妖蛇出行之路一樣。

  孫南正看得出神,忽聽洞內一聲長鳴,砰的一聲,一塊封洞的石頭激出三四丈遠。猛然驚覺,自己只顧看蛇,幾乎誤了大事。忙將神矛端正,對下面看時,只見那霧越來越濃,煙火也越來越盛,簡直看不清楚洞門。正恐怕萬一那蛇逃走時,要看不清下手之處,忽聽洞內一陣砰砰的轟隆之聲,震動山谷。知是那妖蛇快要出來,愈發凝神屏氣,注目往下細看。在這萬分吃緊的當兒,忽見洞口冒出一團大煙火,依稀看見一個茅草蓬蓬的人腦袋:剛剛舉矛要刺,那腦袋又縮了回去。幸喜不曾失手,刺了一個空。孫南到這時越發不敢大意,專心致志,去等機會。忽然洞外群蛇一齊昂首長鳴,聲音悽厲,瘮人毛髮。霎時間,日色暗淡,慘霧瀰漫。

  在這一轉瞬間,第二次洞口煙火噴出,照得洞口分明。一個人首蛇身的東西,長髮披肩,疾如飄風,從洞口直躥出來。那孫南早年慣使鏢槍,百發百中,在這間不容髮的時候,端穩神矛,對準那妖蛇致命所在,口喊一聲「如意」,擲將出去。只聽一聲慘叫,一道金光,那神矛端端正正,插在妖蛇七寸子所在,釘在地上,矛杆顫巍巍地露出地面。那群毒蛇大蟒,見妖蛇釘在地上,昂首看見孫南,一個個磨牙吐信,直往崖上躥來。孫南見蛇多勢眾,不敢造次,駕起劍光,破空升起,飛向靈雲那邊,再看動靜。說時遲,那時快,那妖蛇中了神矛,它上半身才離洞數尺,其餘均在洞內。它本因為大難已滿,又有同類前來朝賀,原來是一腔高興。誰想才離洞口,便中了敵人暗算,痛極大怒,不住地搖頭擺尾,只攪得幾攪,長尾過處,把山洞打坍半邊,石塊打得四散紛飛。孫南如非見機先走,說不定受了重傷。這時那妖蛇口吐煙火,將身連拱四拱,猛將頭一起,呼的一聲,將仙矛拋出數十丈遠。接着頸間血如湧泉,激起丈余高下。那妖蛇負傷往前直躥,其快如風,躥出去百十丈光景,動轉不得。原來它負痛往前躥時,地下埋的一百零八把誅邪神刀,一一冒出地面,恰對着妖蛇致命處所在,正是當中分鱗的那一道白縫,整個將那妖蛇連皮分開,鋪在地上。任憑它神通廣大,連受兩次重創,哪得不痛死過去。它所到的終點,正是靈雲等站的山坡下面。直把一個金蟬樂得打跌,便要去斬那蛇頭。靈雲忙喊不可造次。金蟬剛剛住手,果然那蛇掙扎了一會兒,又發出兩聲慘痛的呼聲。其餘怪蛇大蟒也都趕到,由那為首兩條大蛇,過來銜着妖蛇的皮不放。只見那妖蛇猛一使勁,便已掙脫軀殼,雖是人首蛇身,只是通體雪白,無有片鱗。這妖蛇叫了兩聲,便盤在一處,昂頭四處觀望,好似尋覓敵人所在。而崖上三人童心未退,只顧看蛇好玩,忘了危險。

  正在出神之際,忽然朱梅狼狽不堪地如飛奔到,說道:「師姊還不放珠,等待何時?」說完,便倒在地上。金蟬連忙過去用手扶起。那靈雲被朱梅一句話提醒,剛將天黃珠取出放時,這妖蛇已看見四人站立之所,長嘯一聲,把口一張,便有鮮紅一個火球,四面俱是煙霧,向他們四人打來。群蛇也一擁而上。恰好靈雲天黃珠出手,碰個正着。自古邪不能侵正,那天黃珠一出手,便有萬道黃光黃雲,滿山俱是雄黃味,與蛇珠碰在一起,只聽叭的一聲,把毒蛇的火球擊破,化成數十道蛇涎,從空落下,頓時煙消霧散。一群毒蛇怪蟒正躥到半山坡,被天黃珠的黃光罩住,受不住雄黃氣味,一條條骨軟筋酥,軟癱在地。那毒蛇見勢不佳,正要逃跑,恰好朱梅在金蟬懷中業已看見,便勉強使勁去推金蟬道:「蛇身有寶,可以救我,快去斬蛇取來。」金蟬忙叫:「孫師兄替我扶持梅姊,我去斬蛇就來。」那朱梅望了孫南一眼道:「我不要人扶,讓我先躺在石上歇歇吧。」說時,好似力氣不支,話言未了,倒在山石上面。

  金蟬在百忙中不暇細問朱梅為何這樣,因聽說蛇身有寶,可以救她,更不怠慢,縱身起來,提着虹霓劍便往下走。山坡下的怪蛇大蟒,被黃雲籠罩,都擠作一團。靈雲等也分不出下面誰是妖蛇。偏巧那肉芝在朱梅、孫南未到以前,金蟬因為愛它長得好看,去吻它的小臉,那肉芝卻去用舌舔那金蟬的雙目。當時金蟬只覺涼陰陰、癢酥酥的,非常舒服,不甚注意。後來孫南趕到,那肉芝趁忙亂中跑下地來,便不知去向了。金蟬正要走時,靈雲拉他道:「下面黃雲籠罩,看又看不見,你要斬蛇,放劍出去就是了,下去做甚?」金蟬急得頓足道:「姊姊快放手,我看得見。梅姊中了暗算,蛇身有寶,可救梅姊。你看那蛇妖逃出很遠去了。」靈雲還待不信時,金蟬猛一使勁,擺脫靈雲的手,如飛往東南而去。孫南閒着無事,心想何不放劍多宰兩條蛇,豈不是好。便將劍光放出,指揮往山下亂砍。靈雲見孫南放劍,也把身子一搖,將劍放出。這兩道劍光在萬道黃雲中一起一落,如同神龍夭矯一般,煞是好看。

  殺了半個時辰,突然見她母親乾坤正氣妙一夫人攜着她愛弟金蟬,金蟬手中寶劍穿着一個水缸大小的人形蛇頭,走來說道:「蛇都死完了,你們還不把劍收回來?」眾人連忙上前參拜,各自把劍收回。妙一夫人把手一招,把天黃珠收了回來。再往山下看時,遍地紅紅綠綠,儘是蛇的濃血,蛇頭蛇身,長短大小不一,鋪了一地。妙一夫人從一個葫蘆中倒了一葫蘆淨水下去,說是不到幾個時辰,便可把蛇身化為清水,流到地底下去。金蟬忙跑到朱梅跟前看時,已是暈死過去,不禁號啕大哭,忙求母親將梅姊救轉。妙一夫人看了這般景象,不禁點頭嘆道:「情魔為孽,一至於此!」

第二十回 金蟬初會碧眼佛

朱梅誤中白骨箭

  妙一夫人忙叫金蟬不要驚慌,朱梅不過誤遭暗算,有她在此,絕不妨事。金蟬才止住悲聲,又問母親:「她是中了何人暗算?」夫人道:「先將她背回洞府,再作道理。」金蟬即要去背。靈雲笑道:「你還是背你的勝利品,我來替你代勞吧。」金蟬有些明白,把小臉羞得通紅。於是靈雲背了朱梅。金蟬仍用劍挑了蛇頭,正要起身,忽然想起肉芝,便對夫人將前事說出。夫人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便有這好生之德,不肯貪天之功。只是可惜你……」說到這一句,便轉口道:「果然此物修成不易,索性連根移植洞中,成全了它吧,以免在此早晚受人之害。」說罷,命靈雲等先護送朱梅回洞等候,復又攜着金蟬去覓肉芝。才走出數十步,那肉芝已從路旁土內鑽出,向她母子跪拜。夫人笑道:「真乃靈物也!」金蟬過去要抱,那肉芝卻回身便走,一面回頭用小手作勢,比個不休。夫人明白那肉芝的意思,是要引他們到靈根之所,便隨定它前行。那肉芝在前行走,與金蟬相離約有十餘丈右右。

  剛剛走到崖旁,忽聽一聲慘叫,便有一個黑茸茸的東西飛起。再看崖畔,閃出一個矮胖男子,相貌兇惡,便要往空逃走。妙一夫人荀蘭因忙喝道:「何人敢在本山放肆,還不與我將肉芝放下!」那人也不答應,把後腦一拍,一道黃光,便要往空中逃走。金蟬哪裡容得,喊了聲:「奸賊子!你倒來撿現成。」便將虹霓劍放起。好一個餐霞大師鎮洞之寶,只見一道紅光過去,那人便被劍光罩住。妙一夫人忙喊不可造次,一面將口中寶劍吐出去時,已來不及,那人一條左臂已削將下來。手中提的黑茸茸的東西,同時也墜落下來。金蟬知道裡面定是肉芝,連忙過去看時,原來是一個頭髮織成的網,可不是肉芝正在裡面,已是跌得半死。金蟬氣忿不過,再找那人時,已被他母親放走,連那條斷臂,也被那人取去。便問夫人道:「母親,那個賊子是何人,為何與我們作對?」妙一夫人道:「你這孩子太莽撞。你想有我在此,怎能讓他將肉芝搶走?你隨便就放劍傷人。如今我們峨眉派仇人太多,你們還偏偏要結仇。剛才那矮胖子,便是廬山神魔洞中白骨神君心愛的門徒碧眼神佛羅裊。想是他知道你們斬蛇,又知道此地有這千年肉芝,想跑來找便宜。在此等了半天,知道肉芝雖受毒蛇擾害,避往別處,可是它生根之所在此,早晚必須歸巢,所以死守不走。他見肉芝回來,想出我們不意,撈了就走,誰想反送掉一隻左臂。」說罷,便將那發網拿起一看,大驚道:「這是白骨神君頭髮結成之網呀!難道說他是奉命前來的麼?這倒不可輕視呢!」

  這時肉芝已漸漸醒轉,形態好像是十分困憊。夫人便對肉芝道:「芝仙,我等決不傷害你。你如願隨我到洞府去修煉,你便將你生根之所指示出來,我好替你移植。」肉芝便跳下地來,跪下叩了兩個頭,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一個山石縫中,忽然不見。金蟬往石縫內看時,原來裡面是一個小小石洞,清香陣陣,從洞內透出。等了一會兒,只見由洞中地面上湧現一株靈芝仙草,五色繽紛,奇香襲人。其形如鮮香菌一般,大約一尺方圓,當中是芝,旁邊有四片芝葉。妙一夫人先向北方跪祝了一番,然後從身旁取出一把竹刀,將靈芝四圍的土輕輕剔松,然後喊一聲:「起!」連根拔起。金蟬忙問它變的那個小人呢?夫人道:「回洞自會出現,你忙什麼?」說時,忽然從芳香中嗅着一絲腥味,連忙看時,只見石洞旁壁下伏着一隻怪獸,生得獅首龍身,六足一角,鼻長尺許,兩個金牙露出外面,長有三尺。妙一夫人嘆道:「天生靈藥,必有神物呵護。這個獨角神琳,又不知被何人所害,所以靈芝知道大難臨頭,往外逃避。」金蟬見那神獸的皮直發亮光,心中甚為愛惜,想要剝了回去。夫人道:「此獸亦非善類,性極殘忍,剝去無妨。它那兩個大牙,削鐵如泥,頗有用處,一併拿了回去吧。」金蟬聞言大喜,正要取那獸的皮、牙,忽又見地上一支白色小箭,式樣新鮮靈巧。伸手去拾時,好似觸了電氣一般,手腳皆麻,連忙放手不迭。夫人走過去撿起一看,說道:「這是白骨神君的白骨喪門箭,剛才朱梅正是中了羅裊的暗算,所以幾乎喪了性命。」金蟬道:「早知如此,母親不該放他逃走,好與朱梅姊報仇。」夫人道:「我們也只能適可而止。好在朱梅有救,不然豈能輕易放他?」說時,金蟬因掛念朱梅,匆匆將獸皮剝完,攜了獸皮、獸牙,由妙一夫人捧着靈芝,離了醉仙崖,迴轉洞府。

  剛一進門,看見朱梅仰臥在石床之上,聲息全無。靈雲同孫南守在旁邊,默默無言,見夫人和金蟬迴轉,連忙上前接過靈芝。夫人叫靈雲將靈芝移往後洞,好好培植。吩咐已畢,便向朱梅床前走來。金蟬見朱梅牙關緊咬,滿臉鐵青,睜着一雙眼,望着金蟬,好似醒在那裡,只是一言不發。忙喊了兩聲梅姊,不見答應。上前去拉她雙手,已然冰涼如死。雖然知道自己母親有起死回生之能,也禁不住傷心落淚。正在悲痛之間,夫人業已走過,忙喝金蟬道:「她中了妖人之箭,因她道行尚厚,雖然昏迷,並未死去,心中仍是明白。你這一哭,豈不勾起她的傷心,於她無益有損?」金蟬聽了他母親之言,只得強自鎮定。夫人便叫將蛇頭取來。金蟬取將過來。夫人用劍將蛇前額劈開,取出一粒珠子,有鴨蛋大小,其色鮮紅,光彩照耀一室。又叫孫南去往後洞看靈芝,倘若靈芝移後,靈芝現出化身時,速來報知。孫南奉命去了。夫人從身邊取出兩粒丹藥,塞入朱梅鼻孔裡面。又取出七粒丹藥,將朱梅的牙齒撥開,放在她口中。然後將朱梅前胸解開,把那蛇額中的紅珠放在她的心窩間,用手托着,來迴轉動不停。

  轉了有半個時辰,忽見朱梅臉色由青轉白,由白又轉黃,秀眉愁鎖,好似十分吃苦,又說不出口來的樣子。那金蟬目不轉睛望着朱梅,恨不能去替她分些痛苦才好。夫人見丹藥下去,運了半天蛇珠,雖然有些轉機,還看不出十分大效,臉上也露出為難的樣子。金蟬見了,更是着急,忽然靈機一動,便對夫人道:「母親,我到後洞看看那靈芝就來。」夫人也不答言。金蟬如飛而去,到了後洞,見靈雲等已將靈芝移植妥當,朱莖翠葉,五色紛披,十分好看。靈雲正與孫南在那裡賞鑒,見金蟬跑來,對他道:「你不在前洞幫着母親照應你的梅姊,跑到這裡來則甚?」金蟬也不答言,走過來便向那靈芝跪下,口中不住地默祝。孫南道:「師弟你在那裡說些什麼?」金蟬也不理他。靈雲道:「孫師兄莫要管他,他的事,只有我明白。想是母親救梅妹,功效慢了一點,所以他一稟至誠,又來乞靈草木了。」正說時,忽然看見那芝草無風自動,顏色越來越好看,陣陣清香,沁人心脾。那金蟬跪祝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正要發怒時,忽見那靈芝頂上,透出一道霞光,打裡頭鑽出一個嬰兒頭來,一會兒便現出原身,跳下地來。金蟬一看,正是那肉芝,滿心歡喜。孫南從未見過這樣奇事,更是心愛。那肉芝朝金蟬點了點頭,便跑過來,拉了金蟬的手。金蟬急忙將它抱起,它又用手向前洞一指。金蟬起初看朱梅昏迷不醒,非常着急,猛然想起肉芝能使人長壽,豈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何不去求它將身上的血肉賞賜一些,以救朱梅之命呢?因為怕靈雲、孫南笑他,所以只在地上跪着默祝。今見芝仙這般狀況,知是允了他的要求。當下抱着它,往前洞就走。靈雲、孫南也明白大概,跟蹤來看。

  才到前洞,只見妙一夫人向着那芝仙說道:「餐霞大師弟子朱梅,今中妖人白骨箭,命在旦夕。芝仙如肯賜血相救,功德不淺。」那芝仙聽了夫人之言,口中咿呀,說個不住。夫人只是微笑點頭。金蟬性急,疑心那芝仙不肯,便問夫人道:「母親,它說些什麼?怎麼孩兒等俱都聽不出?」夫人道:「你等道行尚淺,難怪你們不懂。它說它要避卻三災,才能得成正果。如今三災已去其二,我們將它移居到此,非常感謝,理應幫忙。不過它自舍的靈液,比將它全身服用還有功效,可是因此它要損失三百多年的道行。要我在它舍血之後,對它多加保護,異日再遇大劫難,求我們救它,避免大劫。」金蟬道:「母親可曾答應?」夫人道:「這本是兩全其美的事,我已完全答應了。」那芝仙又朝夫人說了幾句,夫人益加歡喜,便對它道:「你只管放心,我等決不負你。如今受傷的人萬分痛苦,不可再延,請大仙指明地方,由我親自下手吧。」那芝仙聞言之後,臉上頓時起了一種悲慘之容,好似有點不捨得,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又挨了片刻,才慢慢走到夫人跟前,伸出左臂,意思是請夫人動手。大家看見這個形似嬰兒的肉芝,伸出一條雪白粉嫩的小手臂來,俯首待戮,真是萬分不忍。夫人更是覺得它可憐可愛,因為救人要緊,萬分無法,只得把它抱在懷中。叫靈雲上床來,替她將蛇珠在朱梅胸腹上轉動。又叫金蟬取來一個玉杯,教孫南捧着玉杯,在芝仙的手腕下接着那靈液。然後在金蟬腰間取下一塊玉玦,輕輕向那肉芝說道:「芝仙,你把心放定,一點不要害怕,稍微忍受這一絲痛苦,事完,我取靈丹與你調治。」那肉芝想是害怕,閉緊雙目,不發一言,顫巍巍地把頭點了兩點。夫人先將它左臂撫弄了兩下,真是又白又嫩,幾乎不忍下手。後來無法再延,便一狠心,趁它一個冷不防,右手拈定玉玦,在它腕穴上一划,便割破了個寸許長的小口。孫南戰戰兢兢,捧着玉杯去接時,只見那破口處流出一種極細膩的白漿,落在玉杯之中,微微帶一點青色,清香撲鼻,光彩與玉杯相映生輝,流有大半酒杯左右。夫人忙喊道:「夠了,夠了!」那肉芝在夫人懷中,只是搖頭。一會兒工夫,那白漿流有一酒杯左右,便自止住。夫人忙在懷裡取兩粒丹藥,用手研成細粉,與它敷在傷口處。

  金蟬看那芝仙時,已是面容憔悴,委頓不堪,又是疼愛,又是痛惜,一把將它抱住。夫人忙喊:「蟬兒莫要魯莽!它元氣大傷,你快將衣解開,把它抱在前胸,借你童陽,暖它真氣。千萬不可使它入土。等我救醒朱梅,再來救它。」金蟬便連忙答應照辦。妙一夫人忙又從孫南手中取過芝血,一看血多,非常歡喜,忙上床叫靈雲下來。再看朱梅時,借了蛇珠之力,面容大轉,只是牙關緊閉,好似中邪,不能言語。又叫靈雲取過一個玉匙,盛了少許芝血,撥開朱梅牙關,正待灌了進去。忽然看見起初塞在她口中的七粒丹藥,仍在她舌尖之上含着,並未下咽。暗驚白骨箭的厲害,無怪乎靈丹無效,原來未入腹中。又恐芝血灌了下去,同這丹藥一樣,不能入腹,順口流出,豈不是前功盡棄,而且萬分可惜?便不敢造次下手。忙叫金蟬過來,將芝仙交與孫南,叫他如法偎在胸前。然後對金蟬說:「朱師姊命在頃刻,只有芝血能救。她如今外毒已被蛇珠收去,內毒深入腠理,以致牙關緊閉,無法下咽。意欲從權,命你用口含着芝血去餵她,她得你真陽之氣,其效更快。不過此事於你有損無益,你可願否?」金蟬道:「梅姊原為孩兒才遭毒手,但能救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先將芝血含在你口中些。然後用你的手,緊掐她的下頦,她的下頦必然掉將下來,口開難閉。你將你的嘴,對着她的嘴,將芝血渡將進去。你二人之口,須要嚴密合縫,以免芝血溢出。然後你騎在她的身上,用手抄在她背後,緊緊將她抱着,再提一口丹田之氣,渡將進去。倘若覺得她腹中連響,便有一口極臭而難聞的濁氣,從她口中噴出。你須要運用自己丹田之氣,將那濁氣抵禦回去,務必使那濁氣下行,不要上逆才好。」金蟬連忙點頭答應,跨上床來。眼看一個情投意合、兩小無猜的絕色佳人,中了妖人暗算,在床上昏迷不醒。見他上來之後,一雙猶如秋水的秀目,珠淚盈盈望着他,只是說不出話來,可是並未失了知覺,其痛苦有甚於死,不禁憐惜萬分。

  到了這時,也顧不得旁人嘲笑,輕輕向着朱梅耳邊說道:「姊姊,母親叫我來救你來了。你忍着一點痛,讓我把你下頦端掉,好與你用藥。」朱梅仍是睜着兩眼,牙關緊閉,不發一言。金蟬狠着心腸,兩手扣定朱梅下頦,使勁一按,咔嚓一聲,果然下巴掉下,櫻口大張。金蟬更不怠慢,依照他母親之言,騎在朱梅身上,抄緊她的肩背。妙一夫人遞過玉碗,金蟬隨即在夫人手中喝了一口芝仙的白血,嘴對嘴,渡將進去。幸喜朱梅口小,金蟬便將她的香口緊緊含着,以待動靜。究竟芝仙的血液非比尋常,才一渡進,便即吞下。金蟬知芝血下肚,急忙用盡平生之力,在丹田中運起一口純陽之氣,渡了進去。只聽朱梅腹內咕隆隆響個不住,再看她的臉色,已漸漸紅潤。適才上來時,覺得她渾身冰涼挺硬,口舌俱是發木的。此刻忽覺得她在懷中,如暖玉溫香一般,周身軟和異常,好不歡喜。這時朱梅腹內愈發響個不住,猛然一個急噫,接着一口濁氣冒將上來,腥臭無比。金蟬早已準備,急忙運氣,將那口濁氣抵了回去。一來一往,相持半碗茶的光景,便聽朱梅下身砰然放出一個響屁來,臭味非常難聞。金蟬也顧不得掩鼻,急忙又運動丹陽之氣,渡了一口進去。妙一夫人道:「好了,好了,不妨事了。蟬兒快下來吧。」

  再看朱梅,業已星眼盈淚,緩醒過來。猛見金蟬騎在自己身上,嘴對着自己的嘴,含緊不放,又羞又急,猛一翻身,坐將起來。金蟬一個不留神,便跌下床來。這朱梅生有靈根,又在黃山修煉數年,劍術很有根底,雖中了妖人暗算,還能支持。只是心中明白,難受異常,不能言動。此番醒轉,明知金蟬是奉了他母親之命來救自己,因醒來害羞,使得勢猛,將他跌了一跤,好生過意不去。正要用手去扶,猛覺有些頭暈,隨又坐在床上。這時金蟬業已站起,也累了個力盡神疲。夫人忙對朱梅道:「你妖毒雖盡,精神尚未復元,不必拘禮,先躺下養養神吧。」一面用手將她下頦捏好。朱梅身子也覺得輕飄飄地站立不住,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只好口頭向眾人稱謝。忽然覺得身下濕了一塊,用手摸時,羞得幾乎哭了出來,急忙招手呼喚靈雲。靈雲急忙走過來,朱梅便向她咬了幾句耳朵。這時夫人也明白了,便叫孫南與金蟬出去,於是二人便到外面去了。夫人便從孫南懷中取過肉芝,從身旁取了三粒丹藥,與它服用,仍然送到後洞手植之所,看它入土。又教金蟬不可隨意前去擾它。再回前洞時,朱梅業已借了靈雲的衣裳換好,收拾齊整,出來拜謝夫人救命之恩。夫人道:「那白骨箭好不厲害!若非芝仙捨身相救,只有嵩山二老才有解藥,遠隔數千里,豈不誤事?況且也不能這樣容易復元。」金蟬便問其中箭情形。朱梅道:「我同你在澗邊洗手時,因見鴉鳴,便疑心有人在旁窺探,生怕別人趁火打劫,去捉肉芝。我來時早已問明它生根所在,所以留下你們擒蛇,我便到崖後去守候。剛到那裡,便看見一個六足獨角的神獸,我本不想傷它,正要設法將它逼走,忽聽那獸狂吼一聲,便從崖後一個洞中躥了進去。我追蹤去看時,才到洞口,腦後一陣風響,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往後面一閃,已是不及。當時只覺左臂發麻,頭腦天旋地轉,知道中了妖法。因為寶劍不在手中,恐怕抵敵不住,急忙跑回。走到你們跟前,已是站立不穩了。後來我渾身疼痛,心如油煎,雖看得見你們,只是不大清楚,也聽不見說些什麼,難受極了。我叫你去斬的蛇頭呢?」

  金蟬道:「我當時見你暈倒,非常着急。因聽你說蛇身有寶,便追了下去,它業已逃出有半里路去。見我追它來,便將頭仰起,朝我噴了一口毒氣。恰好母親趕到,用她老人家的劍光,將妖蛇的毒氣遏住。我才用劍將它斬為數段,將蛇首挑了回來。母親叫我從蛇腦中取出一粒紅珠,是否就是你說的寶貝?」朱梅道:「可不正是此物。」夫人道:「此珠名為蛇寶,乃千年毒蟒精華。無論中了多麼厲害的毒,只消用此珠在渾身上下貼肉運轉,便能將毒提盡。只是此番因斬妖蛇,與白骨神君結下仇恨,將來又多一個強敵了。」靈雲道:「他慫恿他的弟子為惡,暗中傷人,此人之惡毒可知,難道我們還怕他麼?」夫人道:「不是怕他,無非讓你們知道,隨時留意而已。」朱梅與眾人談了一會兒,便要回山復命。夫人便將餘下的芝血與她服下,叫靈雲將借來的幾件法寶交與她帶去。因為新愈之後,精神疲憊,並叫靈雲、金蟬陪同前往,順便道謝餐霞大師的盛意。

  三人辭別夫人,出了洞府,已是夕陽西下,便駕起劍光,前往黃山去了。這裡妙一夫人對孫南道:「我回時途遇你師父同追雲叟,談起各派比劍之事,追雲叟主張在明年正月先破慈雲寺,剪卻他的羽翼再說,我倒甚為贊同。依我預算,正式在峨眉比劍,還在三五年之後。你天資、心地俱好,如不嫌棄,可就在我這裡參修。我已同你師父說過,你意如何?」孫南聽了,自然高興,急忙跪謝夫人成全之恩。從此孫南便在此山,與靈雲、金蟬等一同練習劍術。不提。

第二十一回 金羅漢訪友紫金瀧

許飛娘傳書五雲步

  話說金身羅漢法元,在九華與齊靈雲鬥劍,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巧遇許飛娘趕到,明為解圍,暗中點破,才知道那女子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的女兒,暗暗吃驚。恐怕吃了眼前虧,便借着台階就下。等到離卻前山,正要往金頂走去,不由叫了一聲苦。心想:「九華既做了齊漱溟的別府,不消說得,那獅子天王龍化與紫面伽藍雷音,一定在此存身不得,此番來到金頂,豈非徒勞?」他雖然如此想法,到底心還不死。好在金頂離此並不多遠,不消半頓飯時候,便已趕到。只見那龍化與雷音所住的歸元寺,山門大開,山門前敗草枯葉,狼藉滿地,不像廟中有人住的神氣。進入內殿一看,殿中神佛、廟貌依然,只是灰塵密布。蝙蝠看見有人進來,繞檐亂飛。更沒有一個人影。便知二人一定不在廟中。再走進禪房一看,塵垢四積。門前一柄黑漆的禪杖,斷為兩截在地上,不知被什麼兵刃斬為兩段。那禪杖原是純鋼打就,知是龍化用的兵器。進屋看時,地上還有一攤血跡,因為山高天寒,業已凍成血冰。估量廟中無人,為期當在不遠。正在凝思之際,忽想起此地既是峨眉派劍仙洞府,在此住居的人未必只齊漱溟一個人。他們人多勢眾,不要被他們遇見,又惹晦氣。想到此間,便急忙離了歸元寺,下了金頂。心想:「此番出遊,原為多尋幾個幫手,誰想都撲了一個空。那許飛娘自從教祖死去,同門中人因為她不肯出力報仇,多看不起她。直到近年,才聽說她的忍辱負重,別存深意。適才山下相遇,想是從外面倦遊歸來。黃山近在咫尺,何不去看望她一番,順便約她相助?即便目前不能,至少也可打聽出龍化、雷音兩個人的蹤跡。」想罷,便駕起劍光,直往黃山飛去。至於龍化、雷音這些異派的劍仙,何以值得法元這般注意,以及他二人在九華金頂存身不住的原因,日後自有詳文。這且不言。

  且說那黃山,法元雖來過兩次,只是許飛娘所居的五雲步,原是山中最高寒處,而又最為神秘的所在,法元從未去過。聞說餐霞大師也在那附近居住,看望許飛娘須要秘密,不要為外人知道,因此法元駕劍飛行時十分留神。劍光迅速,不多時已到黃山,打算由前山文筆峰抄小徑過去。到了文筆峰一看,層翠疊巒,崗嶺起伏,不知哪裡是飛娘隱居之所。空山寂寂,除古木寒鴉、山谷松濤之外,並沒有一個人影。偌大一個黃山,正不知從何處去尋那五雲步。

  正在進退為難之際,忽聽遠遠送來一陣細微的破空聲音。急忙抬頭看時,空中飛來一道黑影,看去好似一個幼童,離法元不遠,從空中落下一個東西,並不停留,直往東北飛去。法元正待去拾時,腳下忽地又現出一道白影,細細一看,原來是一個穿白年幼女子,比箭還快,等到法元走到跟前,業已將落物拾在手中。法元看清那東西是一塊石頭,上面一根紅繩,繫着一封信。起初以為是那飛行人特意落給那小女孩的,倒也不十分注意。因為黃山乃仙靈窟宅,適才在九華山遇見那個孩子,幾乎栽了跟頭。如今又遇見一個小孩,見她身法,知非常人,便不願多事。正待轉身要走,忽見峰腳下又轉出一個穿藍衣的女子,喊着適才那個女子道:「師妹搶到手了麼?是個什麼東西?」穿白的女孩答道:「是一信封,我們進去看吧。」言時旁若無人,好似並未看見法元在旁一樣。法元猛想起:「我正無處尋訪飛娘,這兩個女孩能在此山居住,她的大人定非常人,我何不想一套言語,打聽打聽?」想罷,便走近前來,說道:「兩位女檀越留步,貧僧問訊了。」那大些的一個女子,剛把白衣女子的信接過,便道:「大和尚有話請說。」法元道:「黃山有位餐霞大師,她住在什麼地方?兩位女檀越知道否?」那兩位女子聞言,便把法元上下打量一番,開口說道:「那是吾家師父。你打聽她老人家則甚?」法元聞言,暗吃一驚,原想避開她們,如何反問到人家門口來了?幸喜自己不曾冒昧。當下鎮定精神,答道:「我與萬妙仙姑許飛娘有一面之緣,她曾對我言講,她與大師乃是近鄰,住在什麼五雲步。怎奈此山甚大,無從尋找,我想打聽出大師住的地方,便可在附近尋訪了。」那女子聞言,微微一陣冷笑,說道:「大和尚法號怎麼稱呼呢?」法元到底在五台派中是有名人物,在兩個女孩面前不便說謊,日後去落一個話柄,還說因為怕餐霞大師,連真姓名都不敢說。便答道:「貧僧名喚法元。」那女子聽了,便哈哈大笑道:「你原來就是金身羅漢法元哪,我倒聽我師父說過。你不必找許飛娘了,這正是她給你的信,等我姊妹二人看完之後,再還與你吧。」說罷,便把手中信一揚。法元看得真切,果然上面有「法元禪師親拆」等字。因聽那女子說,看完之後便給他,便着急道:「這是貧僧的私信,外人如何看得?不要取笑吧。」那女子聞言,笑道:「有道是『撿的當買的,三百年取不去的』。此信乃是我們拾來的,又不是在你廟中去偷來的。修道人正大光明,你是一個和尚,她是一個道姑,難道還有什麼私弊,怕人看麼?既經過我們的山地,我們檢查定了。如有不好的事,你還走不了呢。」

  法元見那女孩似有意似無意,連譏諷帶侮辱,滿心大怒。知道許飛娘叫人送信,連送信人都不肯與他見面,其中必有很大的關係。情知飛娘與峨眉派表面上假意拉攏,如果信上有機密的事,豈不誤卻大事?又不知餐霞大師在家否,不敢造次。只得強忍心頭火,一面用好言向對方婉商,一面打算來一個冷不防,搶了就走。誰想那女子非常伶俐,早已料到此着,不等法元近前,便將信遞與白衣女子手中,說道:「師妹快看,大和尚還等着呢。」法元到了此時,再也不能忍受,大怒道:「你二人再不將信還俺,俺就要無禮了!」那女子道:「師妹快拆開看,讓我來對付他。」白衣女子剛把信拆開,法元正待放劍動手時,忽然峰後飛也似的跑過一人,喊道:「兩位姊姊休要動手,看在可憐的兄弟分上吧。」那兩個女子聞言,即停止拆信。法元也就暫緩動手。看來人時,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穿了一身黑,慌不迭地跑了過來,一面向兩個女子打招呼,一面向法元道:「師叔不要生氣,我替你把信要回來吧。」法元見來人叫他師叔,可是並不認識,樂得有人解圍,便答道:「我本不要動手,只要還我的信足矣。」那黑衣男孩也不答言,上前朝着那兩個女子道:「二位姊姊可憐我吧,這封信是我送的,要是出了差錯,我得挨五百牛筋鞭,叫我怎麼受哇?」那白衣女子道:「師姊,你看他怪可憐的,把這封信給他吧。」又向法元道:「要不是有人講情,叫你今天難逃公道。」法元強忍着怒,把信接過,揣在懷中。那黑衣男孩道:「家師許飛娘叫我把信送與師叔,說是不能見你。偏偏我不小心,落在二位姊姊手中,幸喜不曾拆看。異日如遇家師,千萬請師叔不要說起方才之事。」法元點頭應允,恐怕兩個女子再說話奚落,將足一頓,便有幾道紅線火光,破空而去。

  黑衣男孩向着兩個女子,謝了又謝。那兩個女子問他信的來由,他說道:「家師剛從九華回來。到家後,匆匆忙忙寫了這封信,派我駕起劍光,等候方才那個和尚,說他是我的師叔法元,並叫我與他不要見面。我等了一會兒,才見他落在文筆峰下。誰想交信時被兩位姊姊拾去,我很着急。我藏在旁邊,以為姊姊可以還他。後來見雙方越說越僵,我怕動起手來,或把信拆看,回去要受家師的責打,所以才出來說情。多蒙姊姊們賞臉,真是感恩不盡。」那女子答道:「我適才同師妹在此閒玩,忽見幾道紅線飛來,落在峰上,知有異派人來此。我很覺此人膽子不小,正想去看是誰,忽見你駕劍光跑來。起初以為你跟上年一樣,偷偷來和我們玩耍。後見你並不停留,擲下一個紙包,我知道那紙包絕不是給我們的,否則不會那樣詭秘。師妹出去搶包時,那和尚已到眼前,我才知道信是給他的。他就是師父常說的金身羅漢法元。我們哪要看人私信,無非逗他玩而已。你今年為何不上我們這兒玩?」那男孩答道:「我才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呢。父母雙亡,全家慘死,好容易遇見家師,收我上山學劍。以前常帶我到此拜謁大師,得向諸位姊姊時常領教,多麼好呢。誰想去年因家師出門,煩悶不過,來看望諸位姊姊,不料被師弟薛蟒告發,原不要緊,只因我不該說錯了一句話,被家師打了我五百牛筋鞭,差點筋斷骨折。調養數月,才得痊癒。從此更不肯教我深造,也不准到此地來。每日只做些苦工粗活,待遇簡直大不如前了。今日不准我在此峰落地,想是不願意教我同姊姊們見面的原故。」這兩個女子聽了,很替他難受。便道:「怪不得去年一別,也不見你來呢。你說錯什麼話,以致令師這般恨你呢?」那男孩正要答言,忽見空中飛來一道青光,那男孩見了,嚇得渾身打戰道:「兩位姊姊快救我吧,師弟薛蟒來了。倘被他看見我在這裡,一定回去告訴家師,我命休矣!」說罷,便鑽到峰旁洞中去了。

  不大工夫,青光降落,現出一人,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這兩個女子見了他,不由得臉上現出十分憎惡的意思。那少年身形矮短,穿着一身紅衣,足蹬芒鞋,頭頸間長發散披,打扮得不僧不道。滿臉青筋,二眉交錯處有一塊形似眼睛的紫記,掀唇露齒,一口黃牙,相貌非常醜惡。這人便是萬妙仙姑最得意的門徒三眼紅蜺薛蟒。他到了兩個女子跟前,不住地東張西望。那兩個女子也不去理他,有意說些不相干的閒話,好似才出洞門,並未發生過事情一樣。那薛蟒看不出動靜,不住地拿眼往洞中偷覷。後來忍不住問道:「二位道友,可曾見我師兄司徒平麼?」那白衣女子正要發言,年長的一個女子急忙搶着說道:「司徒平麼?我們還正要找他呢。去年他來同我們談了半天,把我輕雲師妹一張穿雲弩借去,說是再來時帶來,直到如今也不送還。大師又不准我們離開這裡,無法去討。你要見着他,請你給帶個話,叫他與我們送來吧。」說時,神色自如。薛蟒雖然疑心司徒平曾經到此來過,到底無法證明,自言自語道:「這就奇了,我明明看見紅線已飛往西南,怎麼他會不見呢?」那女子便問道:「你說什麼紅線?敢是那女劍仙到黃山來了麼?」薛蟒知話己說漏,也不曾答言,便怏怏而去。那女子不悅道:「你看這個人,他向人家問話就可以,人家向他說話,他連話都不答,真正豈有此理!」薛蟒明明聽見那女子埋怨,裝作不知,反而相信司徒平不在此間,徑往別處尋找去了。那兩個女子又待了一會兒,才把司徒平喊出,說道:「你的對頭走了,你回去吧。」司徒平從洞側走出道:「我與他真是冤孽,無緣無故地專門與我作對。想是家師差我送信時,被他知道,故此跟在後面,尋我的差錯。」那兩個女子很替他不平,說道:「你只管回去,倘到不得已時,你可來投奔我們,我今晚就向大師為你說便了。」司徒平聞言大喜,因天已不早,無可留戀,只得謝別她二人,破空而去。

  這司徒平出家經過,原有一段慘痛歷史,他又是書中一個重要人物,本當細表。怎奈讀者都注意破慈雲寺,作者一支筆,難寫兩家話,只得留在以後峨眉鬥劍時補寫。這兩個女子,年輕穿白的,就是餐霞大師的弟子朱梅。年長的一個,名喚吳文琪,乃是大師的大弟子,入門在周輕雲之先,劍法高強,深得大師真傳。因她飛行絕跡,捷若雷電,人稱為女空空的便是。文筆峰乃是大師賜她練劍之所。大師因為叫朱梅來向她取神矛,去幫助金蟬擒蛇妖,恰好在洞外遇見。談話中間,忽然看見法元來到,司徒平空中擲信,才有這一場事發生。雖然不當要緊,與異日破許飛娘的百靈斬仙劍大有關係,以後自知。這且不言。

  話說那法元離了文筆峰,轉過雲巢,找一個僻靜所在,打開書信一看,上面寫道:「劍未成,暫難相助。曉月禪師西來,愛蓮花峰紫金瀧之勝,在彼駐錫,望唾面自乾,求其相助,可勝別人十倍。行再見。知名。付丙。」法元看罷大喜,心想:「我正要去尋曉月禪師,不想在此,幸喜不曾往打箭爐去空跑一次。」便把信揣在懷中,往蓮花峰走去。那蓮花峰與天都峰俱是黃山最高的山峰,紫金瀧就在峰旁不遠,景物幽勝,當年大心道人曾隱居於此處。法元對蓮花峰原是熟路,上了立雪台,走過百步雲梯,從一個形如石鰲的洞口穿將過去,群峰崢嶸,煙嵐四合,果然別有洞天。

  這時天已垂暮,忽然看見前面一片寒林,橫起一匹白練,知道是雲鋪海,一霎時雲氣濛濛,布散成錦。群山在白雲簇繞中露出角尖,好似一盤白玉凝脂。當中穿出幾十根玉筍,非常好看。再回顧東北,依舊清朗朗的,一輪紅日,被當中一個最高峰頂承着,似含似捧,真是人間奇觀。佇立一會兒,正待往前舉步,那雲氣越緊越厚,對面一片白,簡直看不見山石路徑。況且紫金瀧這條道路,山勢逼仄異常,下臨無底深淵,底下碎石森列,長有丈許,根根朝上。一個不留神,滑足下去,身體便成肉泥。他雖是一個修煉多年的劍仙,能夠在空中御劍飛行,可是遇着這樣棧道雲封,蒼嵐四合,對面不見人的景物,也就無法涉險。等了一會兒,雲嵐滃翳,天色越發黑將下來。知道今日無緣與曉月禪師見面,不如找個地方,暫住一宵,明日專誠往拜。那黃山頂上,罡風最厲害,又在寒冬,修道的人縱然不怕寒威,也覺着難於忍受。便又回到立雪台,尋了個遮風的石洞,棲身一宵。

  天色甫明,起來見雲嵐已散,趁着朝日晨暉,便往紫金瀧而去。走了一會兒,便到瀧前。只見兩旁絕澗,壁立千仞,承着白沙矼那邊來的大瀑布,聲如雷轟,形同電掣。只不知曉月禪師住在哪裡。四下尋找了一會兒,忽然看見澗對面走過一個小沙彌,挑着一對大水桶,飛身下洞,去汲取清泉。澗底與澗岸,相隔也有好幾丈高下。只見他先跳在水中兀立的一塊丈許高的山石上,掄着兩個大桶,迎着上流水勢,輕輕一掄,便已盛得滿滿兩桶水,少說也有二百來斤輕重。只見他毫不費力地挑在肩上,將足微頓,便已飛上澗岸,身法又快又乾淨。桶中之水,並不曾灑落一點。法元不由口中喝了一聲彩。那小沙彌聽見有人叫好,將兩個水桶在地上一放,腳微頓處,七八丈寬的闊澗,忽如飛鳥般縱將過來,向着法元怒氣沖沖地說道:「你走你的路,胡說什麼!你不知道我師兄有病麼?」法元看那小沙彌蜂腰猿背,相貌清奇,赤着一雙足,穿了一雙麻鞋,從他兩道目光中看去,知道此人內外功都臻於上乘,暗暗驚異。又見他出言無狀,好生不悅。心想:「我這兩天怎麼盡遇些不懂情理的人,又都是小孩?」因為曉月禪師在此居住,來人又是個小和尚,恐怕是大師的弟子,不敢造次。便答道:「我見你小小的年紀,便已有這樣的武功,非常歡喜,不禁叫了一聲好,這也不要緊的。你師兄有病,我怎麼會知道,如何就出口傷人呢?」那小沙彌聞言答道:「你不用裝呆。我們這裡從無外人敢來,我早看見你在這裡鬼鬼祟祟,東瞧西望,說不定乘我師父不在家,前來偷我們的寶貝,也未可知。你要是識時務的,趁早給我走開;再要偷偷摸摸,你可知道通臂神猿鹿清的厲害?」說完,舉起兩個瘦得見骨的拳頭,朝着法元比了又比。法元看他這般神氣,又好氣,又好笑。答道:「你的師父是誰?你說出來,我也許聞名而退。要說你,想叫我就走,恐怕很難。」鹿清聞言大怒道:「看來你還有點不服我麼?且讓你嘗嘗我的厲害。」說罷,左掌往法元面上一晃,掄起右掌,往法元胸前便砍。法元把身子一偏避開,說道:「你快將你師父名字說出,再行動手不遲,以免誤傷和氣。」鹿清也不還言,把金剛拳中化出來的降龍八掌施展出來,如風狂雨驟般地向法元攻擊過來。

  這金剛拳乃是達摩老祖秘傳,降龍八掌又由金剛拳中分化而出,最為厲害。要不是法元成道多年,簡直就不能抵禦。法元因對手年幼,又恐是曉月禪師的門徒,所以便不肯用飛劍取勝,只好用拳迎敵。怎奈鹿清拳法神奇,變化無窮,戰了數十個回合,法元不但不能取勝,反而中了他兩掌。幸虧練就鐵打的身體,不然就不筋斷骨折,也要身帶重傷。鹿清見法元連中兩掌,行若無事,也暗自吃驚。倏地將身躍出丈許遠近,將拳法一變,又換了一種拳。法元暗暗好笑,任你內外功練到絕頂,也不能奈何我分毫。打算將他累乏,然後施展當年的絕技七祖打空拳,將他擒伏。他如是曉月禪師門徒,自不必說,由他領路進見;否則像這樣好的資質,收歸門下,豈不是好?便抖擻精神,加意迎敵。那鹿清見一時不能取勝,非常着急,便故意賣個破綻,將足一頓,起在半空。法元向他下身正待用手提他雙足,小沙彌早已料到,離地五尺許,施展金剛拳中最辣手的一招,將身在空中一轉,鯉躍龍門式,避開法元兩手,伸開鐵掌,並起左手二指,照着法元兩隻眼睛點去。法元見勢不好,知道無法躲避,只得將身一仰,打算平躥出去。誰知鹿清敏捷非常,招中套招,左手二指雖不曾點着法元二目,跟着右手使一個繃拳,對着法元下頰打一個正着。接着又使一個襠里連環,一飛腿,正打在法元前心。就法元前胸撞勁,腳微點處,便斜縱出三四丈高遠,立定大笑。法元雖然武功純熟,經不起無意中連中幾下重手法,雖未受傷,跌跌撞撞,倒晃出去十幾步,差點沒有跌倒在地。這一下勾動無明火起,不由破口罵道:「你這小畜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家羅漢爺念你年幼,不肯傷你,你倒反用暗算傷人。你快將你師父名字說出,不然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後腦一拍,便將劍光飛出。

  鹿清看見幾條紅線從法元腦後飛出,說聲:「不好!」急忙把腳一頓,躥過山澗。法元也不想傷他性命,無非藉此威嚇於他。見他逃走,便也駕起劍光,飛身過澗,在後追趕。鹿清回頭一看,見法元追來,便一面飛跑,一面大聲喊道:「師兄快來呀,我不行了!」話言未了,便見崖後面飛起一道紫巍巍的光華,將法元的劍光截住。法元一面運劍迎敵,一面留神向對面觀看。只見對面走出一個不僧不道的中年男子,二目深陷,枯瘦如柴,穿了一件半截禪衣,頭髮披散,也未用發箍束住,滿面的病容。法元估量那人便是鹿清的師兄,正要搭話,只見那人慢吞吞有氣無力地說道:「你是何方僧人,竟敢到此擾鬧?你可知道曉月禪師大弟子病維摩朱洪的厲害?」法元一聽那人說是曉月禪師的弟子,滿心高興,說道:「對面師兄,快快住手,我們都是一家人。」說罷,便將劍光收轉。

  那人聞言,也收回劍光,問道:「這位大師,法號怎麼稱呼?如何認識家師?來此則甚?」法元道:「貧僧法元,路過九華,聞得令師飛錫在此,特地前來專誠拜見,望乞師兄代為通稟。」這時鹿清正從崖後閃出,正要答言,朱洪忙使眼色止住,對法元說道:「你來得不巧了。家師昨日尚在此間,昨晚忽然將我叫到面前,說是日內有一點麻煩事須去料理,今早天還沒亮,就起身往別處去了。」法元見他二人舉動閃爍,言語支吾,便疑心曉月禪師不曾外出,想是不願見他。人家既然表示拒絕,也就不好意思往下追問。朱洪又不留他洞內暫住,神情非常冷淡。只得辭別二人,無精打采地往山下走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晤薛蟒

三上紫金瀧 訪異人

結嫌白鹿洞

  話說金身羅漢法元見病維摩朱洪神情冷淡,正待往別處找尋能人相助,忽見正南方飛來了幾道紅線,知是秦朗打此經過,連忙上前喚住,二人相見,各把前事述說了一遍。秦朗道:「此次到打箭爐,曉月禪師業已他去,路遇西藏紅教中傳燈和尚,才知禪師隱居黃山紫金瀧。後來路過慈雲寺,見了知客馬元,聽說發生許多事故,師父出外尋找幫手。弟子想師父定不知道曉月禪師住址,特來代請,約他下山,到慈雲寺相助。」法元道:「你哪裡知道。我自到九華後,人未約成,反與齊漱溟的女兒鬥了一次劍。後來飛娘趕來解圍,又叫人與我送信,才知道曉月禪師在此。等我尋到此地,他兩個徒弟又說他出外雲遊去了,是否人在紫金瀧,無從判斷。如果在家,成心不見,去也無益,我們另尋別人吧。」秦朗道:「我知道曉月禪師西來,一則愛此地清靜;二則聽說此地發現一樣寶物,名為斷玉鈎,乃是戰國時人所鑄,在這瀧下泉眼中,所以駐錫在此,以便設法取到手中,絕不會出門遠去。莫如弟子同師父再去一趟,先問曉月禪師是否他去。別處不是沒有能人,能制服追雲叟的,還是真少。他老人家相助,勝別人十倍。師父以為如何?」法元聞言,也甚以為然,便同秦朗回了原路。

  剛剛走到瀧前,便見鹿清正在洞外,見他二人回來,好似很不痛快,說道:「大和尚又回來則甚?我師父不在洞中,出外辦事去了。老實說吧,就是在家,他老人家已參破塵劫,不願加入你們去胡鬧了。」法元一聽鹿清之話,越覺話里有因,便上前賠着笑臉說道:「令師乃是我前輩的忘年交,此番前來拜訪,實有緊急之事,務乞小師兄行個方便,代為傳稟。如禪師他出,也請小師兄將地方說知,我等當親自去找。」法元把好話說了許多,鹿清只是搖頭,不吐一句真言。反說道:「我師父實實不在山中。他出外雲遊,向無地址。至于歸洞之期,也許一天半天,也許一年半載才回,那可是說不定。如果你真有要事,何妨稍候兩日再來,也許家師回來,也未可知。」說罷,道一聲「得罪」,便轉向崖後自去。法元見了這般景況,好生不快,但是無可奈何。秦朗見鹿清出言傲慢,也是滿心大怒,因曉月禪師道法高深,不敢有所舉動,只得隨了法元,離了紫金瀧,往山腳下走去。

  師徒二人正要商量往別處尋人,忽然空中一道黑影,帶着破空聲音,箭也似的,眨眨眼已飛下一個相貌奇醜的少年,穿着不僧不道的衣服。秦朗疑心此人來意不善,忙做準備。法元連忙止住。那少年見了法元,躬身施禮,說道:「弟子三眼紅蜺薛蟒,奉了恩師許飛娘之命,知道大師輕易見不着曉月禪師,叫我來說,禪師並未離此他去,請大師千萬不要灰心短氣。如今峨眉派劍俠不久就在成都碧筠庵聚齊,去破慈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