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劍客 - 第3章
priest
當然,楊玄沒聽見,連鬧鬧陛下望着薯片聞得到吃不着,歇斯底里的抗議都被她隔絕在了耳機之外。
旁邊人問:「怎麼了,徐先生?」
男人置若罔聞,突然緊走幾步追上了觀光車,然後用力地拍了拍窗戶,喊了一聲:「楊玄!」
這回聾子也聽見了,楊玄扯下耳機,轉頭一看,明顯認出了來人,愣了一下:「你是徐……」
好像是時間太長,又好像是她已經太久沒做過什麼需要動腦子的事,「徐」字一出口,楊玄腦子裡唯一的印象就是很久以前偷偷給他起的外號,叫「徐福記」,對方的真名到了嘴邊,一時居然沒想起來。
完了,尷尬了……楊玄想。
「徐暨,怎麼不記得我了?太沒良心了!」男人拉開觀光車的車門,「下來說下來說。」
「哦。」楊玄手忙腳亂地收她在觀光車上擺出的攤子,把零食塞回包里,拎起貓,拖家帶口地從車上鑽了出來。
「你在戶州麼?」徐暨一疊聲地問,「你到戶州多長時間了?是臨時落腳麼,還是打算常住?」
「我本來就是戶州人。」過了一會,楊玄才說。
她過了三年與世無爭的日子,好像睡了一覺醒來似的,夢裡的死死活活都被世間拉了一條隔離網,哪怕故人站在眼前,也居然能一時想不出他的名字,特別……恍惚,這讓她話音不自覺地頓了片刻,過了半天,才若無其事地接下去:「現在乾脆就在這邊找了個工作,將來老死了也落葉歸根。」
徐暨立刻從兜里摸出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隨時來找我,公司最近打算在戶州建一個分部,你願意的話……」
楊玄低頭看了他手裡的名片一眼,沒接,卻突然輕輕地笑了。
然後她摸了摸鼻子:「沒什麼,我就是想起……我們當年一起上課的時候,大家下課的消遣之一就是互換名片來着。」
徐暨也笑了,從善如流地收起了自己的名片,然後他說:「你別誤會,我不是挖你現在工作的地方的牆腳。你最近在做什麼?哦,我是聽說戶州有很多新興行業,就說有機食品供應,就是個不錯的投資方向。」
楊玄給鬧鬧順了順毛,問:「戶州這些年因為政策傾斜,算是個新興城市,怎麼,你們打算來分一杯羹?」
徐暨一樂:「我說小師妹,你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什麼叫分一杯羹?我們的存在是減少市場摩擦,給這個市場注入更多的活力……」
楊玄說:「然後讓它過熱起來,吹出一堆泡泡,撈一筆就跑,等若干年以後泡泡碎了,自然有人傻錢多的替你們擔着。」
徐暨:「……」
過了一會,他點點頭:「是這麼回事——你呢?現在做什麼?三年前你突然失蹤,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有你的消息,哪個證券公司?還是風投?私募?」
楊玄頓了頓,支吾了一聲:「轉行了。」
徐暨「啊」了一聲:「怎麼,難道是轉去做併購了?」
楊玄:「沒有,其他的。」
徐暨想了半天,沒想出這個「其他」是什麼,最後只能往離譜里猜,問:「你不會……轉實業了吧?」
楊玄為難地想了想……自己這算是實業麼?
「到底是什麼?」徐暨心裡突然有了點不祥的預感。
「嗯……」楊玄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我在一家義工服務中心做領隊,今天是春季志願者聚會的日子,帶着大家出來玩的。」
徐暨腳步突然頓住。
楊玄出於慣性,往前走了兩步,這才停下來,抱着小貓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坦然而平靜。
乍看起來,她和很多年前別無二致,可是這樣走過幾步端詳,徐暨才發現她身上很多東西變了。她看起來平靜極了,細長的手指按在小貓的脖子上,就好像一個坐在畫裡等待塵埃落下年華老去的人相,沒有什麼特別大的期待,也沒有什麼特別起伏的情緒。
「你說什麼?你去做……」徐暨像是有些不認識她了一樣,看着兩步以外的女人半晌,突然乾笑了兩聲,「開玩笑的吧?」
「沒有,人總是會變的。」楊玄想了想,才說,「我只是突然不想幹了。」
然後她對徐暨點點頭:「你這大忙人大概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我還要去前面給我帶的孩子們準備野餐的東西,不打擾了,你們忙。」
「楊玄!」徐暨恨鐵不成鋼地叫住她,「兵家勝敗是常事,我們就處的就是這個所有的事都起步的時代,你腦子裡的那些東西都是書本上的,在一大堆假設下用模型推導的,是現在不可能實現的!退一萬步說,就算它不是理想化的,是可能實現的,那也是你我死後不知道多少年的事了,你為什麼就想不通、走不出來呢?」
楊玄聳了聳肩:「誰知道呢?橫是有點缺心眼吧?」
「你過來,跟我走,明天就把你那個什麼……那個荒謬的工作給我辭了。」
「老徐,」楊玄試圖和他講道理,「這個事吧,屬於人各有志……」
「我看不出你的志在哪,我只看出資源不合理配置。」
楊玄憂鬱地望天,揪了揪鬧鬧的毛,心裡想,我不就是個廢柴麼,算什麼資源?占地方用體積都不夠大。
徐暨簡直見不得她這幅混吃等死的模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硬把她往外拖去。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沖了出來,一把擰過徐暨的肩膀,說時遲那時快,來人像雙眉倒豎怒目圓睜,大吼一聲:「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麼?!」
第5章
癩蛤蟆
這位路見不平一聲吼的爺,正是那傳說中「任爾風吹雨打,我自巋然光棍」的傳奇農民企業家,李伯庸先生。
說起來這是一個可恥的巧合,農民企業家先生被老姨和老姨夫一路窮追猛打,非要逼着他給他的本家李姑娘做出個評價,李先生考慮良久,本着凡事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光榮傳統,終於勉為其難地說:「我這頭老牛,牙口不好,啃不動人家那種嫩草啊。」
老姨資深紅娘,業績水平全優,眼見這事要黃,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於是趁着周末,一大早二話不說把李老闆從溫暖的被子裡拎了出來,叫他粉末登場:「來,老姨給你報了個周末集體相親會,好好打扮打扮,讓那群姑娘們都看看咱家伯庸,她們都太沒眼光了,你看那街頭一個個歪瓜裂棗的都娶着媳婦了,怎麼我們伯庸就沒有點小桃花呢……」
李伯庸:「……」
他就這樣被老姨推到了世紀公園,一大群姑娘小伙子們面前接客……咳,不,相親了。
李伯庸很憂鬱,雖然提起他的名字,大家腦海里都會浮現一個平頭傻樣,皮膚黝黑抱着西瓜傻笑的形象,但他老人家起碼看起來還是挺一表人才的,沒什麼高學歷,不是正經八百的精英出身,也不算文盲階級了,蹲廁所大號的時候也會在旁邊放幾本書,借排毒養顏之機充實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總覺得,婚姻大事是一輩子的事,怎麼能找個女的隨便湊合呢?
喜歡他的女人不少,當中漂亮的也不少,就算不看在李帥哥的份上,也要看在人民幣的份上,可是李先生總是覺得,一旦他下定決心相處一個試試,就會發現她們和他的思維模式不在一個頻道里。
這種苦痛,有一部分來自於他的金牌公關趙軒。
趙軒結婚很早,娶了個姑娘是個大美妞,不過這美妞沒什麼文化,穿得活像天仙,要哪有哪,性格卻活像土匪,當着街敢跳腳罵娘,滿嘴髒話不帶重樣的,一天到晚生存目標就是花錢,花錢,再花錢。
終於……趙軒在「有了幾個小錢」之後,變壞了。
李先生目睹了他手下的「變壞」過程,目睹了他和公司里一個新畢業的研究生小妞勾搭上,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程中,幾次三番隱晦得提醒他鬧得不要太過火。
可惜還是過火了,最後東窗事發,兩口子鬧到了法院裡,原配哭得那叫一個壺口大瀑布,連大禹都治不了這一汪洪水,在猶如大喇叭廣播一樣的嚎哭中當街問候了趙軒祖宗十八輩,那一天風度翩翩的趙總管真是顏面盡失,斯文掃地。
李伯庸覺得,這個事在他年輕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每當他一邊心情複雜地想給自己找個老婆,一邊又回想起那個趙前妻當街飄移過來的高跟鞋的時候,就會有種難以形容的複雜心理,在胸中升起。
然後每到此時,趙主管就會被迫加班……
更讓李伯庸心驚膽戰的是,後來趙軒和那個小姑娘以剛離婚就找第二春的速度光速結婚了,可是事到如今,兩年還沒過,姓趙的那小子……他好像又要開始尋覓下一朵即將插在他這坨牛糞上的鮮花了,用那人渣的話說——紅玫瑰已經變成了蚊子血,愛情啊……它已經枯萎!
這就是現代都市人的生活,隨着人們腳步匆忙起來的,是越來越浮躁的心,每一天,都有很多尋歡客逡巡在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裡,蒸發一千句甜言蜜語,然後製造很多第三者,第四者……第N者,第M者,同時產生很多怨婦,很多挫男。
這一切都讓李伯庸感覺很迷茫,和他那當了一輩子農民的父母從小言傳身教教給他的東西:「做人要本分」格格不入。有時候李伯庸感覺別人說他土是有道理的,儘管他用了十年的時間,終於在這個繁忙的城市裡找到了立足之地,儘管他現在有錢了,也有了社會地位,可他身體或者靈魂的某一部分,還留在離戶州市三百多公里以外的小村子裡,從未離開過。
他一大早迷迷糊糊地被他老姨指揮司機送到了戶州世紀公園,別上了自己的名牌,在主辦方的指揮下加入一個又一個傻乎乎的遊戲,和每個坐在他面前的姑娘聊天……一個人只有五分鐘。
李伯庸只覺得眼花繚亂,上一個還沒記清楚長什麼樣呢,就又換人了。
這是找媳婦麼?李伯庸揉着太陽穴頭疼地想——就算首長檢閱大軍,也沒有這麼走馬燈吧?
於是他中途找了個機會,偷偷溜走了,一頭鑽進了世紀公園美麗的林子裡,感受大自然和泥土的氣息去了。
然後……就陰差陽錯地撞見了一個衣冠禽獸的男人正生拖硬拽着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打算拖走的一幕。
李伯庸頓時驚詫了,沒想到戶州市的治安居然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
就在他一聲怒吼、一腳把徐暨踹趴下之後,就見衣冠禽獸一樣的小子一臉憤怒加茫然地看着他,李伯庸誤會了他眼神的意義,還以為那是齷齪之人見到英雄人物的自然反應,於是樂呵呵地心想,哼哼,小樣,被我嚇着了吧?
他還回頭對楊玄說:「你別怕,對付這種流氓就不能軟,我在這,你放心!」
楊玄:「……」
那個……發生了什麼事?
鬧鬧陛下感覺人類這種東西的智商,它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於是憂愁地低下頭,拼命嗅着楊玄的手指,企圖從上面找到一點剛剛她吃過的黃瓜味薯片。
李伯庸心想,這姑娘真可憐,都嚇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嗯……她怎麼有點眼熟?
「哎,這不是楊領隊麼?」李伯庸眨眨眼。
楊玄乾笑了一聲:「啊……啊,對,是我……那個,您能先……高抬貴腳,讓我朋友先直立行走麼?」
李伯庸:「……」
人生……總是有很多意外發生的。
十分鐘以後,楊玄打了個電話,叫了一個同事來撐場子,然後扶着一臉菜色的徐暨,打算去最近的醫院看看。李伯庸訥訥地摸了摸鼻子,跟在後面點頭哈腰地說:「那什麼,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徐暨火了:「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衝出來,不分青紅皂白地踹我一腳啊?」
「是是,我不對。」李伯庸趕緊說,「您那醫藥費都記我賬上,我來付。」
徐暨連白眼都翻不出來了,本來就常年亞健康的文弱書生,自然經不起健壯的李先生那一腳,他語氣不耐煩地問楊玄:「這神經病誰啊?」
楊玄頓了頓:「嗯……我帶過的一個義工。」……吧?大概?
李伯庸立刻上道地自我介紹說:「哦,上個月百興公司跟手拉手義工中心聯合搞活動,我就是那個李伯庸。」
楊玄一愣,百興公司的……「李」?於是隨口問:「你就是往我家送花的那個?」
李伯庸愣了一下,心想花?什麼花?
然後他猛地想起趙軒送到他那裡的那一份……詳盡得詭異的資料,上面除了標註了人家單身之外,居然還在角落裡寫了「目測三維」的一小串參考數據,以他們十年在一起合作的鐵杆交情,李伯庸用腳趾頭就判斷出這事是誰幹的。
徐暨立刻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鄙視不言而喻,瞎子都知道他那是在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什麼?
李伯庸立刻炸毛了,可是看見徐暨一瘸一拐冷汗直下的模樣,又覺着自己挺對不起人家,於是忍住了。
三個人一時沉默,李伯庸跟在他們身後,哼哼唧唧地想,老子送花怎麼了?怎麼了?老子橫看豎看也比你個讓人一腳就能踹趴下的小白臉強!看什麼看,嫉妒啊?
徐暨懶得理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於是忍着疼痛轉向楊玄:「我說的話你往心裡去一點,師兄會害你麼?」
楊玄:「防火防盜防師兄。」
徐暨:「……」
他感覺自己快被這兩個貨氣成蛤蟆了。
第6章
天下一壇
李伯庸知道自己捅了簍子,一路裝孫子到了醫院,跟着徐暨又檢查外傷又拍片子,得出個結論——沒事。就是腿上青了一塊,腳踝稍微有點腫,睡一覺就好了。
李伯庸偷眼看着徐暨「嘿喲哈喲」的那個模樣,心裡不屑地想,老子小時候爬樹,被我爹一嗓子吼下來摔斷腿,也沒敢掉一滴馬尿,世界上怎麼還有骨頭這麼脆的男人,他居然還好意思當着女人的面窮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