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球 - 第3章

東野圭吾

「報告的看法是,作為一個惡作劇來說,這實在很精巧。」

桑名讓上原看報告時說了這麼一句。

「惡作劇……怎麼說?」

「罪犯沒有要讓它爆炸的意思。」桑名將黑板拉到跟前,取來粉筆。「炸彈分為炸藥與點火裝置(圖1),點火裝置的開關是這樣的構造(圖2),如此,接點A與B一接觸就會點火。」

「真是奇怪的構造。」年輕的篠田謹慎地插話道。

「根據報告,這是個單純的定時裝置。」

說完,桑名在圖中的接點A與B之間又畫上了一個圓形塊狀的東西。

「這裡,如果夾上一塊乾冰,只要時間過去,乾冰融化,A與B就會接觸。」

「原來如此。根據乾冰量的多少,時間上的調整也能做到了吧。」

上原抱着胳膊,一邊看圖一邊暗自稱奇。「不過,你說罪犯沒有讓它爆炸的意思,又是怎麼回事?」

桑名咳了一聲。

「也就是說,接點之間夾着的並不是乾冰,」他說道,「而是一塊破布。」

「破布?」上原與篠田異口同聲道。

「嗯,所以永遠也不會爆炸。說這是個精心設計的惡作劇,也正是從這一點發出的感想。」

「奇怪啊。」

上原歪頭思考。他琢磨不出罪犯的真實意圖。就算是半開玩笑,那也過於危險了,對罪犯來說也同樣危險。

「炸藥方面,發現了什麼嗎?」

上原改變了提問的方向。

「來源還在調查,炸藥是六管桐甘油,上面還接了雷管。詳細來說……」桑名說着目光落到了報告上,「這是A化工公司的新品桐甘油和六號混成雷管。導火線是速燃導火線,N化學藥品公司的產品。點火裝置由用點火藥包着的白色金屬線和低壓電源組成。」

篠田飛快地將上述情況記了下來,上原用餘光在一邊看着。「確實,拿它當惡作劇來看,是過於精心設計了。」他嘆息一聲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桑名翹起嘴角點頭道,「不過,在考慮這個之前,先查這些東西的來源才是首要工作。」

「從皮包上發現了什麼嗎?」上原問道。

「製造商雖然是知道了,不過這個產品在全國都有相當的上市量,從這一點來追查恐怕不行。指紋方面,只檢測出發現者的指紋。」

「嗯。」上原左右扭了扭脖子,肩膀周圍咔咔作響,「我總是感覺罪犯是個與東西公司有關的人。」

「是個熟悉公司內部事務的人,對嗎?」

「是的,而且罪犯應該有一身東西公司的職員服。正如剛才所說,如果不穿東西公司的職員服,既會受到其他職員的懷疑,也會被門衛注意到。」

「罪犯是以前的職員嗎?或者是在職人員……」

「也可以認為是這些職員的熟人。」

「可是,他究竟為什麼要幹這種事呢?」不經意間,篠田在旁邊開口了。

上原與桑名面面相覷。

這個問題,兩個人都答不上來。

爆炸風波一周之後,一個消息從島津派出所傳到了上原他們那裡——車站附近有一個流浪漢穿着東西電機的職員服。島津站是距離東西電機公司最近的車站,上原帶上篠田,一同去往那個派出所。

在那邊等着他們的是個叫天野的年輕警察。這人眼睛細小,長着一張和氣的面孔。

「我問過那個流浪漢了,他說衣服是上個星期撿到的。這讓我想起了那宗炸彈事件,於是就聯繫了你們。」

天野伸直脊樑,連聲音都變得僵直了。

「能讓我們看看那件職員服嗎?」上原問道。

「好的,請稍等。」天野走進了裡屋。

上原在身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桌子上的半導體收音機正響着,似乎是高中棒球賽直播。

「這是開陽隊的比賽。」

篠田一邊將音量調大一些,一邊說。開陽高中是作為本地代表隊出場的。「今天是首輪比賽,沒想到跟有望奪冠的亞細亞學園隊成了對手。抽籤真不走運。」

「可是領先了呢,一比〇。」

天野手上拿着一個包袱,從裡屋出來了。「須田嗎?真是個名不虛傳的投手啊,他現在的狀態連亞細亞也奈何不了。」

「欸,那可真了不起啊。」

上原一邊答話,一邊又將收音機的音量調小了些。他也僅是知道開陽高中的須田這個名字而已。

「真是個不錯的投手。先不說那個,這是那件職員服。」

天野在上原的面前解開了包袱,從裡面取出一件已經發黑的上衣。前胸處確實繡着「TOZAI」的字樣。如果沒有繡字,或許根本看不出這是東西電機公司的職員服。

「他說這是從哪兒撿來的?」

「從車站的垃圾箱裡。時間是上周一,正是那個炸彈風波發生的日子。」

「記得真清楚啊!」篠田說道。

「他對這種事情記性特別好。星期幾,從哪個店的垃圾箱裡能撿到什麼,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是個人物啊。」

天野的口氣里透着一種純粹的佩服。

「這麼說來,這件職員服被丟棄,是在那之前的事了……」

「或許是之前的星期天或者星期六。」

篠田剛說完,天野忽然說道:「不,我想被丟棄的時間是星期一。」口氣頗為自信。「那幫人每天都會翻找垃圾箱,這麼好的東西扔在那裡,當天一準兒就被撿走了。」

「原來如此。」

年輕警察的話得到了上原的認同。或許確實是這樣。而且,如果這件職員服是在星期一被丟棄的,那它是被案犯丟棄的可能性就很大,上原這樣思忖着。

「那個流浪漢在哪兒?」他向天野問道。

「就在附近。他稱那是他的專座,他們一幫人都有自己指定的地方。把他帶過來嗎?」

「拜託了。」

天野出去後,上原再次將那件破抹布似的職員服仔細檢視了一遍。姓名牌之類的東西當然是沒有的。衣服散發出一股惡臭,可能是被流浪漢穿過的緣故。

「我感覺眼前浮現出來了。」上原小聲嘟囔了一句。

「嗯?」篠田問了一聲。

「罪犯的形象。他穿着這件職員服,堂而皇之地走出正門的樣子。」

說完,上原調大了桌上收音機的音量。與此同時,播音員悲鳴般的聲音跳了出來。

「逆轉,被逆轉,慘遭淘汰。優秀投手須田,這成了他痛悔的最後一球。」

日文「東西」的拉丁字母寫法。

接球手

01

看雲的走勢,似乎眼看着雨滴就要落下來。絕大多數學生都帶着傘,須田勇樹也是將傘和書包一起綁在了自行車後架上。

勇樹跨在自行車上,卻並沒有踩腳蹬。他一隻腳着地,目光向着前方。不光是他,周圍的學生都是這副姿勢。

他們在沿河堤的路上停下。旁邊流淌着的,是一條名叫逢澤川的小河。

沿這條路直走就能到開陽高中的大門,他們卻在離大門不遠處停住了腳步。

很明顯,事態並不尋常。幾輛警車停在那裡,很多警察神情嚴肅地來回走動。他們圍起的隔離帶,更是把本就狹窄的路面擠剩下四分之一,導致了學生的擁堵。

「出什麼事了吧?」

勇樹的朋友下了自行車,跳着望去,隨即說道。只有警察在走來走去,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在警察的疏導下,交通終於暢通起來。在經過被認為出了事的現場旁邊時,勇樹稍稍踮起腳看了一下,果然什麼也沒看見。只有那群目光銳利的男子,表情嚴肅地對視着。

當他從這片混亂中脫離出來時,聽見了旁邊幾個學生的說話聲。

「殺人案唄。」一個留着小平頭的學生,嘁嘁喳喳地說道。

「殺人案?真的嗎?」跟他說話的另一個學生小聲問道。

接着,兩個人就跨上自行車走遠了,什麼都聽不到了。

殺人案?

勇樹一邊蹬着自行車,一邊在嘴裡重複着這個詞。這是個喚不起實際感受的詞,裡面似乎包含着他所不知的大人的氣味。

勇樹走進二年級A班的教室時,同學之間正為這件事聊得熱火朝天。他座位附近也不例外,以近藤為中心,一圈人正說着話。近藤平時並不是個惹眼的學生,但今天早上,他的眼睛卻熠熠生輝。

勇樹從朋友那裡得知,因為近藤到校的時間比其他人早許多,在還沒招來混亂之前就經過了現場,因此掌握了相當詳細的信息。

據近藤說,他經過現場時,那裡還殘留着大量血跡。對於這個場景,近藤形容道:「就像水桶被打翻水濺了一地一樣。血正在變干,都是些紅的黑的反正讓人噁心的顏色。」

好幾個人聽得直咽口水,而近藤接下來的話讓大家更加緊張。他說:「被殺的人怎麼看都像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真的嗎?」不知誰說了一句。「難以置信啊!」

「我想錯不了。我經過現場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警察說的。」

「女生嗎?」

「這個嘛,我就不知道了。我沒聽得那麼詳細。」

一幅女生被虐殺的圖景似乎在他們腦中被構思了出來。說起來,最近路匪這個詞正頻繁地出現在報紙上。

「既然流血了,兇器應該是刀具之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