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普爾小姐最後的案件 - 第3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邦奇打開她的手提包。「我沒拿給朱利安看,」她說,「因為他一定會說,我應該把它交給艾克爾斯夫婦。但是我覺得我應該交給您。」

「一張寄存票,」馬普爾小姐邊看邊說道,「帕丁頓車站。」

「他的口袋裡有一張回帕丁頓的車票。」邦奇說。

兩個女人四目相對。

「我們得抓緊行動了,」馬普爾小姐歡快地說,「但是,我想,還是要小心為妙。親愛的邦奇,今天來倫敦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是否有人跟蹤你?」

「跟蹤!」邦奇喊道,「您不是認為——」

「好吧,我覺得這是有可能的,」馬普爾小姐說,「當一切皆有可能時,我想我們還是應該謹慎些。」她迅速起身。「親愛的,你是拿特賣會做幌子到這裡來的。因此,我覺得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去特賣會。但出發之前,我們可以做一兩項小準備。」馬普爾小姐含糊其辭地加了一句,「我想我現在不需要那件舊的河狸領斑點花呢大衣。」

大約一個半小時過後,兩個女人衣衫不整,面容憔悴,緊緊抱着一包包好不容易搶購來的家用亞麻布,在一家名為「蘋果枝」的偏僻小餐廳里坐了下來,點了牛排、腰子布丁、蘋果撻加蛋奶沙司,想恢復一下體力。

「真是一條好毛巾,質量就和戰前的一樣好。」馬普爾小姐氣喘吁吁地說,「上面還有一個字母『J』。我們太幸運了,雷蒙德妻子的名字就是瓊。我應該把它們收好,等真正需要的時候再用,我要是死得早,瓊就能用上了。」

「我其實真需要這些玻璃砂布,」邦奇說,「雖然沒有薑黃頭髮女人從我手裡搶走的那些便宜,但也夠便宜了。」

就在那時,一個年輕女人走進「蘋果枝」,她打扮時髦,塗着厚厚的胭脂和口紅。她漫無目的地向四周環顧了片刻,然後匆忙走到了她們桌前,在馬普爾小姐胳膊肘邊放下一個信封。

「小姐,這是給您的。」她輕快地說。

「哦,格拉迪斯,謝謝你,」馬普爾小姐說,「非常感謝。你真是太好了。」

「隨時願意為您效勞,真的,」格拉迪斯說,「歐尼總對我說:『你為馬普爾小姐做的每一件事都會使你受益匪淺。』我真的隨時樂意為您效勞,小姐。」

「多麼可愛的女孩,」當格拉迪斯離開時,馬普爾小姐說,「總是如此樂於幫忙,如此善良。」

她看了看信封裡面,然後把信封遞給邦奇。「現在要非常小心謹慎,親愛的,」她說,「順便問一下,我記得梅爾切斯特有一個人很好的年輕警督,他還在那裡嗎?」

「不知道,」邦奇說,「我希望他還在那裡。」

「嗯,如果不在,」馬普爾小姐若有所思地說,「我總可以給那兒的警察局局長打電話。我想他應該記得我。」

「他當然會記得您,」邦奇說,「大家都會記得您,您是那麼與眾不同。」說到這裡她站了起來。

到達帕丁頓車站後,邦奇去了行李處,出示了寄存票。過了一會兒,一個相當破舊的手提箱遞到她手上,她提着行李箱向站台走去。

回家的旅途平安無事。當火車到達齊平克萊格霍恩時,邦奇站起身來,提起那個舊手提箱。她剛要離開車廂,一個男人沿着站台飛快地跑過來,突然從她手中搶走了那個手提箱,倉促地跑掉了。

「站住!」邦奇大喊,「攔住他,攔住他。他拿走了我的手提箱。」

鄉村車站的收票員是個反應有些遲鈍的男子,他剛開口說:「喂,聽着,你不能那麼做——」那人就當胸一拳把他打到了一邊,衝出了車站。他向一輛正在等待的小轎車跑去。他先把手提箱扔到車裡,跟着就想上車。這時,一隻手落在他的肩上,亞伯警員的聲音隨之傳來:「喂喂,怎麼回事?」

邦奇從車站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搶走了我的手提箱。我剛提着它下火車。」

「胡說,」那個男人說,「我不知道這個女人在說什麼。這是我的手提箱,我剛提着它下火車。」

亞伯警員用一種局外人的眼神看了邦奇一眼。沒有人會想到,他曾和哈蒙夫人在休息時間,多次長時間討論過在玫瑰叢里施肥料和骨粉的好處。

「夫人,你說這是你的手提箱?」亞伯警員問。

「是的,」邦奇說,「一點兒沒錯。」

「你呢,先生?」

「我說這個手提箱是我的。」

這個男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穿着講究,說話慢聲慢氣,舉止傲慢。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車裡傳出來:「這當然是你的手提箱,愛德溫。我不知道這個女人在說什麼。」

「我們必須得把事情弄清楚,」亞伯警員說,「夫人,如果這是你的手提箱,你說這裡面裝了什麼?」

「衣物,」邦奇說,「一件河狸領斑點長大衣,兩件羊毛衫和一雙鞋。」

「嗯,說得夠清楚了。」亞伯警員說,然後轉向那個男人。

「我是劇院的服裝師,」那個黑皮膚的男人驕傲地說,「這個手提箱裡裝着劇院道具,我拿到這兒是為了參加一場業餘演出。」

「好,先生,」亞伯警員說,「好吧,我們就把它打開看看怎麼樣?我們可以去警察局,或者,如果你們着急的話,我們就把手提箱拿回車站,在那兒打開。」

「我同意,」黑皮膚的男人說,「順便說一下,我叫莫斯,愛德溫·莫斯。」

警員拿着手提箱,回到了車站。「就把它拿到行李處吧,喬治。」他對收票員說。

亞伯警員把手提箱放在行李處的櫃檯上,推回扣環。箱子沒有上鎖。邦奇和愛德溫·莫斯先生分別站在他兩側,互相怒視着對方。

「啊!」當亞伯警員掀開蓋子的時候叫了一聲。

箱子的裡面,整整齊齊地疊着一件相當破舊的河狸領斑點長大衣,還有兩件羊毛衫和一雙徒步鞋。

「夫人,和你說的完全一樣。」亞伯警員邊說邊轉向邦奇。

沒有人會相信愛德溫·莫斯先生幹過見不得人的事,他的窘迫與慚愧是那樣的真實。「我道歉,」他說,「我真的很抱歉。尊敬的女士,請您相信,我是多麼、多麼抱歉。不可饒恕,甚至是不可原諒,我是說我的行為。」他看了看手錶,「我得馬上走了。我的手提箱可能落在了火車上。」他再次脫帽,柔聲細語地對邦奇說:「請您一定要原諒我。」然後匆忙衝出了行李處。

「你就這麼放他走了?」邦奇詭秘地小聲問亞伯警員。

亞伯警員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夫人,他不會走太遠的,」他說,「我們有人跟着他,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哦。」邦奇鬆了口氣。

「那位老太太打過電話來,」亞伯警員說,「幾年前她曾來過這兒。她真聰明,不是嗎?但是,今天一整天離譜的事太多了。警督或巡佐只能明天一早去找你了解具體情況。」

第三章

來的人是科拉多克警督,馬普爾小姐記得這個人。他微笑着和邦奇打招呼,就像見到了老朋友。

「又是在齊平克萊格霍恩發生的犯罪,」他歡快地說,「哈蒙夫人,你們這兒不缺少轟動的事兒,是吧?」

「我並不希望如此,」邦奇說,「你是來問我問題的,還是打算要告訴我一些事情啊?」

「我先告訴你一些事情,」警督說,「首先,我們已經留意艾克爾斯夫婦很久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捲入了附近發生的幾起盜竊案。另外,雖然艾克爾斯夫人有一個叫桑德勃恩的弟弟,但他近期剛從國外回來,昨天你在教堂里發現的那個快要死的人根本不是桑德勃恩。」

「我知道他不是,」邦奇說,「首先,他的名字叫沃爾特,不叫威廉。」

警督點點頭,「他的名字叫沃爾特·聖約翰,四十八小時之前,他從查林頓監獄越獄了。」

「一定是這樣,」邦奇輕聲地自言自語,「他正被依法追捕,因此尋求庇護。」然後她問:「他犯了什麼罪?」

「說來話長啊。這是一個複雜的故事。幾年前,有個舞蹈演員在劇院裡作巡迴演出。我想你沒聽過她的名字,但她專門表演《天方夜譚》中的一個片斷,叫作《珠寶洞裡的阿拉丁》。她就戴着幾塊萊茵石

(1)

表演。」

「她算不上一個好的舞蹈演員,但是她——嗯,很有魅力。總之,有個亞洲王室成員愛上了她,大張旗鼓地對她展開了求愛攻勢。他送給她很多東西,其中有一條非常華麗的翡翠項鍊。」

「歷史上某位王侯的珠寶?」邦奇低聲說,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科拉多克警督咳嗽了一聲。「嗯,非常現代的版本,哈蒙夫人。他們的戀情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後來分手了,因為我們的王侯又迷上某個影視明星,那個明星要的東西可不少。」

「卓貝妲,就叫那個舞蹈演員的藝名吧,一直不放棄那條項鍊,沒過多久,項鍊就被盜了。項鍊是在她劇院的化妝間裡不見的,而且,警方始終懷疑,可能是她自己策劃了那起項鍊失蹤案。這樣的事情一直是宣傳噱頭,或者實際上出於一種不可告人的動機。」

「那條項鍊再也沒找回來,但是,在偵查的過程中,警方注意到這個人,沃爾特·聖約翰。他是個受過教育、有教養的人。他曾經落魄過,後來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公司的職業珠寶商,警方懷疑那家公司是竊賊珠寶的銷贓場所。」

「有證據證明那條項鍊經過他的手。不過,他最終是因為其他幾起珠寶盜竊案被審判、定罪的,然後進了監獄。他的刑期就要滿了,所以這個時候越獄令人感到相當吃驚。」

「但他為什麼來這裡呢?」邦奇問。

「哈蒙夫人,這個我們也很想知道。從他的行蹤看,他好像先去了倫敦。他並沒有拜訪老朋友,而是去探望了一位老婦人,雅各布斯夫人,她曾做過劇院的服裝師。她對他來的原因隻字未提,但是根據其他屋內房客的說法,他離開的時候拿走了一個手提箱。」

「我明白了,」邦奇說,「他把手提箱放在了帕丁頓車站的行李寄存處,然後來到了這裡。」

「在那之前,」科拉多克警督說,「艾克爾斯和一個自稱是愛德溫·莫斯的男人跟蹤了他。他們想要那個手提箱,看見他上了巴士。他們肯定是開車跑到他前面,在他下車時等着他。」

「然後他被謀殺了?」邦奇問。

「是的,」科拉多克說,「他遭到槍擊。是艾克爾斯的左輪手槍擊中了他,但是我更相信是莫斯開的槍。現在,哈蒙夫人,我們想知道的是,沃爾特·聖約翰在帕丁頓車站寄存的手提箱到底在哪裡?」

邦奇咧嘴一笑。「我想,現在簡姨媽已經拿到了它。」她說,「我的意思是,馬普爾小姐。那都是她安排的。她派她以前的一個女僕把裝有她東西的手提箱送到了帕丁頓車站的行李寄存處,我們交換了寄存票。我去領她的手提箱,坐火車把它帶走。她似乎料到有人會試圖從我手中搶走那個箱子。」

這次輪到科拉多克警督咧嘴笑了。「她打電話的時候就是這樣說的。我打算開車去倫敦見她。哈蒙夫人,你想不想一起去啊?」

「啊,」邦奇邊說邊考慮着,「啊——事實上,真是太巧了。我昨晚牙疼,所以我真的應該去倫敦看看牙醫了,不是嗎?」

「毫無疑問。」科拉多克警督說。

馬普爾小姐看了看科拉多克警督的臉,又看了看邦奇·哈蒙熱切的面容。那個手提箱放在桌子上。「當然了,我還沒有打開它。」老婦人說,「在公職人員到來之前,我是不會想做那樣的事情的。另外,」她補充道,臉上露出了維多利亞時代人那種故作端莊又頑皮的微笑,「箱子是鎖着的。」

「馬普爾小姐,想猜一猜裡面裝着什麼嗎?」警督問。

「我猜嘛,」馬普爾小姐說,「裡面裝的會是卓貝妲的戲服。你需要鑿子嗎,警督先生?」

鑿子很快起了作用。當箱蓋被撬開的時候,兩個女人都輕輕地吸了一口氣。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照亮了似乎取之不盡的珠寶,那些寶石閃閃發光,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橘黃色的。

「阿拉丁之洞,」馬普爾小姐說,「那個女孩跳舞時戴的閃閃發光的珠寶。」

「啊,」科拉多克警督說,「現在,您認為它為什麼如此珍貴,讓一個男人為了拿到它而被謀殺了?」

「我想她是個狡猾的女孩,」馬普爾小姐想了一會兒說,「她死了,不是嗎,警督先生?」

「是的,三年前死的。」

「她擁有了這條貴重的翡翠項鍊,」馬普爾小姐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果把那些石頭從項鍊上拆下來,零散地固定在她的戲服上,人們會以為戲服上的石頭只是五彩繽紛的人造鑽石。而她還有一個真項鍊的仿製品,當然,那個被偷走了。難怪那條項鍊沒出現在市場上,小偷很快發現那些石頭是假的。」

「這兒有一個信封。」邦奇邊說邊把閃閃發光的石頭推到了一邊。

科拉多克警督接過她手裡的信封,從裡面抽出了兩份官方模樣的文件。他大聲讀道:「沃爾特·聖約翰與瑪麗·莫斯的《結婚證》。」那是卓貝妲的真名。

「那麼他們是結了婚的,」馬普爾小姐說,「我明白了。」「另一份是什麼?」邦奇問。

「女兒朱爾的出生證明。」

「朱爾?」邦奇大叫,「噢,當然。朱爾!吉爾!這就對了。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麼來齊平克萊格霍恩了。『朱爾』就是他想要告訴我的。朱爾!芒迪一家,你知道,拉伯納姆小屋。他們替別人照顧一個小女孩,全身心地照顧她。她就像是他們的親孫女一樣。是的,我現在想起來了,她叫朱爾,只是,當然了,他們叫她吉爾。」

「一個禮拜前,芒迪夫人患了中風,芒迪先生也得了肺炎,病得很厲害。他倆都打算去醫院治病。我一直在盡力為吉爾找個好人家。我不想她被送到社會福利機構去。」

「我猜,她父親在監獄裡聽說了這件事,他想辦法越獄,把他或妻子放在老服裝員那兒的手提箱拿走。我想,如果那些珠寶真的屬於小女孩的母親的話,它們現在可以用在小孩身上了。」

「我就是這樣想的,哈蒙夫人。如果它們在這裡的話。」

「哦,它們的確都在這裡。」馬普爾小姐歡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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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種透明無色的鑽石仿製品。

第四章

「謝天謝地,親愛的,你終於回來了。」朱利安·哈蒙牧師邊說,邊充滿愛意地歡迎他的妻子,並滿意地嘆了口氣。「你不在家時,伯特夫人一直盡心盡力做事情,但是她給我做的午餐,那個魚餅,味道真的非常古怪。我不想傷她的心,就把那些魚餅給提格拉特·帕拉沙爾了,可連他都不想吃,所以我不得不把它們都扔出了窗外。」

「提格拉特·帕拉沙爾,」邦奇邊說邊撫摸家中的貓,那隻貓靠着她的膝蓋呼嚕呼嚕地哼哼,「對他吃的魚非常挑剔。我經常跟他講,他長了一個高傲的胃!」

「你的牙,親愛的?你看過醫生了嗎?」

「是的,」邦奇說,「不太疼了,所以我又去看望了簡姨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