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記 - 第3章

貓膩



「嗯。」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撓了撓頭,心中對自己說:「我喜歡這個女生。」

好象是一句指令,從這一刻起,易天行就喜歡上了鄒蕾蕾。那天縣中的門口梧桐樹葉輕輕搖晃,天空上面一片湛藍,街上的人們安樂行走着。

感情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

※※※

鄒家今天的桌上擺着四菜一湯。鄒老師正在積極響應單位上面的宣傳。雖然居委會主任,嗯,以後就叫她胖嬸吧……雖然胖嬸堅持認為易天行不屬於客人,不應該按照我黨的接待標準來對待,但是鄒老師持身甚正,持家有方,硬是抵住了胖嬸的輕語怒吼。

四盤菜是紅燒小鯽魚兒、炒小白菜、土豆燉牛肉、清炒扁豆,湯是黃澄澄香噴噴的黃花雞蛋湯。易天行一面香香地吃着,一面看着桌邊正在鬥嘴的鄒老師和胖嬸,心中某個角落裡面變得格外溫柔……只是鄒蕾蕾同學顯得另有心思,筷子無意識地撥拉着碗裡的米飯,眼光卻總是有意無意盯着易天行。

易天行有些窘。見他窘,鄒蕾蕾同學卻盯的更加起勁了,好象是在玩一種好玩的遊戲。

吃過飯後,易天行如以往幾次做客一樣,到了鄒蕾蕾的房裡。說房間也不準確,因為蕾蕾是住在爸媽臥室的陽台上。

易天行坐在她床邊的小凳子上看着蕾蕾纖淨無塵的臉蛋兒,傻呵呵地笑着。

鄒蕾蕾啐了他一口,忽然問道:「你哪天生日?」

易天行愣了愣,說道:「四月十五。」

鄒蕾蕾臉上閃過一絲不服氣的神色,恨恨地低語道:「居然又比我大。」

易天行耳力驚人,微笑道:「那你就當我妹妹好了。」

「切!」蕾蕾假意不爽,笑罵道:「當你一個臭要飯的妹妹。」忽然看見易天行整個人安靜下來,以為觸動了他的傷心事,趕緊低頭囁嚅道:「開玩笑的,你不會這么小氣吧?」

易天行卻是忽然想到那天夜裡和那個小流氓在垃圾場裡的故事,在想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哪裡有在乎這小女生說些什麼,被她這麼一問才醒過神來,趕緊開解道:「想哪兒去了?這怎麼可能生氣的,再說……我本來就是一揀破爛的啊。」說話間做了個鬼臉。

蕾蕾噗哧一笑道:「再也沒見過誰像你這麼開心的破爛王了。」

易天行道:「反正都是做事,要養活自己,開心一點不是更好?」

蕾蕾盯着他的雙眼,半晌沒有出聲,緩緩道:「你將來準備做什麼?準備讀哪間大學?」

易天行納悶着,心想這小妮子管的倒還蠻多,隨口道:「不大清楚,不過依我這成績,可能上個二本線還可以吧。」看着蕾蕾略有些失望的眼神,笑道:「你可是咱校學生會的宣傳委員,成績一直是前五的,咱們可能大學裡不能同班了。」

蕾蕾皺起了眉尖,直直看着他,忽然說道:「你能不能不要總瞞着我?」

易天行不知為何心頭一驚,強顏笑道:「我有瞞過你什麼?」

「你的能力。」鄒蕾蕾滿臉微笑看着他,十分認真地說道:「易天才,你準備瞞天下人到什麼時候?」

易天行把手一擺,做了個舞台劇中常見的誇張手勢,笑道:「你還是叫我怪物天才好了。」頓了頓又說道:「再說我現在哪裡是什麼天才?小學的時候能跳級,只是那時候笨,太聽老師話,而且同學們又不肯跟我一起玩,所以學習的時間多了些,成績自然也就會好些。」

「又在騙人!」鄒蕾蕾氣不打一處來,從書包里拿出一疊單子丟給了易天行。

易天行接過來一看,原來是自己高中兩年來的各次考試成績,他細細翻看着,看見單子上面自己的成績只是中等,怎麼也看不出出奇之處,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怎麼?難道你這個高材生還羨慕我這種爛成績?」

鄒蕾蕾臉頰微紅,雙眼清澈有神,緊緊盯着他說道:「我當然羨慕。」

易天行一愣,乾笑道:「你不會是今天晚上吃多了吧?」

鄒蕾蕾促狹地一笑,眼睫毛眨了兩下,嘻嘻笑道:「你不用瞞我,我都查出來了。」

易天行微微害怕,問道:「到底是什麼?」

鄒蕾蕾說:「你說呢?你上次數學考了多少分?」

「一百零七。餵……這分不算高吧?」易天行有些摸不着頭腦地解釋着。

「嘿嘿。」鄒蕾蕾一面笑着一面靠近易天行,然後忽然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旁吼道:「那你還敢狡辯!」

「狡辯什麼?」易天行哭笑不得。

「上上次的數學全班平均分是多少你記得嗎?」鄒蕾蕾莫測高深地看着他。

易天行暗呼不妙,訥訥苦笑道:「這我怎麼知道。」

「就是一百零七!」鄒蕾蕾笑的像是抓到了一個大賊。

易天行睜大眼,無辜狀十足道:「啊,這麼巧啊?」

「呸!這是巧嗎?」鄒蕾蕾從他手上拿過那幾份成績單笑罵道:「語文九十八,英語一百零四,化學一百零一,這哪一科不是前一次我們全班考試的平均分?你還想瞞我?」

易天行摸摸腦袋,知道瞞這個機靈鬼不過,苦笑道:「既然你看出來了,千萬別和其他人說。」

鄒蕾蕾眨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說道:「是真的是吧?」像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心。忽然從床上站起來,轉了一個圈,又拍了拍牆壁,哈哈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果然還是以前那個怪物天才!」

「只是……」她忽然皺起眉頭,問道:「你既然每次都能控制自己考多少分,我可不是笨蛋,那豈不是你想考多少都行?滿分自然也行,那你為什麼不考好一些呢?」

易天行看着瘋瘋癲癲的她,哭笑不得,忽而眼神瞥見她兩隻露在裙外的秀腿,方才她一轉身,裙擺輕搖,白玉入目,害得這少年不禁一陣眼暈。

「嘿嘿,語文不可能滿分啦。」他乾笑道:「我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每次都考個中等分。」心裡卻暗自咒罵着自己蠢笨,既然不想引人注目,那麼每次隨便考個分就好了,何苦非要和上次的平均分一模一樣。其實,他卻不知道,現在的考試已經成了他潛意識裡的一種遊戲,若是太沒有一點挑戰感,那麼考場上的兩個小時可能只會成為他的催眠良藥。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遊戲欲望吧,所以記憶力驚人的他,才會在考試里選擇一個哪怕天才都很難達到的目標……

「不想引人注目?」鄒蕾蕾好奇地看着面前這個面相普通的大男生,問道:「那高考的時候怎麼辦?難道你還真準備考個二本嗎?」

易天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鄒蕾蕾撅着嘴想了半天,忽然發號施令道:「不行!我可不能看你這個怪物到那些大學裡面去糟蹋自己。」

易天行笑着說道:「那怎麼辦?如果七月份我高考的時候忽然考很高的分,會被別人當怪物看的,說不定公安局還要查我舞弊。」

鄒蕾蕾忽然甜甜笑着望着他。

易天行暗呼不妙,知道這小丫頭每次要自己辦什麼事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天真無害的神情,趕緊背過身去,假裝看着她書桌上的書。

一雙溫軟如玉的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肩頭。

「馬上就是模擬考了,這次考試盡你力去考,好不好?」鄒蕾蕾充滿興奮好奇的聲音傳來,「我想看你到底能考多少分。」

易天行心頭一柔,好不為難,卻被丫頭下一句話壓的默默點頭應了。

「六月二十二號是我生日,當給我的生日禮物好了。」

鄒蕾蕾一拍他肩頭,豪氣干雲的說道。

第六章

SM不是我的錯

易天行不肯馬上答應鄒蕾蕾,有他自己的考慮。

因為他不想太引人注目。他知道自己是個天才……或許這說起來有些自戀,不過天才這兩個字在他的眼中還沒燒餅二字可愛。天才的下場是什麼他不知道,不過小學時候同學的疏遠已經不知不覺地在他心裡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疤。

更何況他還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與眾不同的地方,這讓他初始有些興奮,後來卻逐漸惶然,有些不知所措,總覺得自己在這個小縣城裡是個另類,與別的人有很大差別,他找不到歸屬感,總覺得自己和這世界有點脫離。所以他開始偽裝,從學習成績開始,一直到自己的身體。

每次洗澡的時候,他也曾借着屋外的月光仔細查探着自己,結果摸來摸去也沒摸出什麼特異的地方,該軟的地方軟,該硬的時候硬……但他知道自己和其它的人不一樣。

但受到外力侵襲的時候,他的身體就會變得很結實。

結實到一種很恐怖的境界。

小時候他還曾經摔傷過,但鮮血淋漓的傷口總是過不了一會兒便會自動癒合,留下一道淺灰的印子,而這淺灰的印子也會在幾小時之內褪去。不通世務的他還傻傻地問過自己的爺爺,結果爺爺滿臉慈愛地看着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嘴角會抽搐一下,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麼天降之類的糊塗話。

後來爺爺死了,他開始自己做飯,小孩子手笨,菜刀也會切到自己手指上,不料卻發現了自己的手指竟然像古龍一篇小說里寫的那人一樣,被菜刀斫上的時候會泛出淡淡的金屬之色,變成刀槍不入的怪異指頭。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很難受傷了,似乎自己皮膚外面總有一層什麼東西在保護着自己……

在他發現自己身體秘密的那個夜晚,他傻傻地坐在自己的屋門口,看着天上的星星,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後便開始發瘋一般的自殘,用屋裡能想到的任何利器戳着自己,手臂,胸膛,結果卻只是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許多灰白小點,而這些小點也不出意料地在幾個小時後漸漸褪去。

小孩子受了大刺激,不免有些痴癲。他就跑到自己小黑屋對門的農牧局大院裡去,在黑不隆冬的農牧局大樓樓梯里往上走,從二樓開始跳,結果沒事兒。於是三樓,四樓……直到從最高的第五層跳下來後,他才感覺自己有些暈眩,可能是受震動太大的原因。

但身體毫髮無傷。

「我操!」

在農牧局大院裡,對着滿天繁星的夜空罵出這句髒話後,他認命了。他認了自己的怪物命。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他開始站在高處眺望着四處的人群……不是站的高,而是打內心裡就把自己定位成了一隻可憐的妖怪。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易天行開始成為學校里著名的拾破爛廢柴。任人欺負,他也不會還手。這個道理很簡單,我們誰也沒見過一條大漢舉着菜刀滿街追殺曾經在他腳上爬過的小螞蟻。

※※※

第二天一大早,易天行刷了牙,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確認沒有太明顯的臭味,便取出毛巾把自己那輛鏽跡漸現的二八自行車認認真真地擦了一遍,便往學校去。

他們是三年一班,教室在三樓的最東面一間,窗外是學校里的梧桐,易天行的座位在窗邊,所以無聊的時候,經常盯着梧桐上隨着季節變化而變幻着顏色的樹葉枯枝毛蟲……

呼的一聲,正在走神的他直覺有什麼東西向自己飛了過來,他的古怪體質不僅表現在強悍的不像人的身體上,反應速度也實在是過于敏銳,腦子裡還沒判清是什麼東西,身體已經下意識里做了反應,右掌一張,實實在在地把那東西抓在了手裡。

除了他之外,別的同學都知道是什麼,這時看見他竟如此乾淨利落地抓住那物事,都不由輕聲驚呼出來,這輕呼自然是說他帥。那年頭,周星馳正當紅,逃學威龍可是每個學生的最愛,這時候忽然看見他使了這麼一手帥功夫,當然是引來滿堂喝彩。

易天行不知所以,低頭向自己手中看去。

「黑板刷?」

他苦笑了一下,既然接住了所有老師都愛用的教師專用武器,看來馬上就要被老師進行獅子吼攻擊了。

「易天行!」政治老師兼班主任的袁大頭終於沖了過來,一副黑框眼鏡下面的三角眼閃着階級仇恨的光芒,扁扁的雙嘴開始不停開合,各式攻擊性言語噴薄而出。

「你這樣,如何對得起……,如何對得起……,上課開小差,如何對得起……」

易天行滿臉無辜地看着班主任,耳朵卻在進行着自動過濾,最後聽到的幾個關鍵詞大概就是:父母,老師,祖國啊黨什麼的。

他搖搖頭,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只是靜靜地看着這位口水如廬山飛瀑般洶湧的老師。

老師姓袁,祖籍鄂中某處,龍泉之地,家境貧寒,村中有史以來頭一位大學,頗以身世自詡,嘗言離村趕省城讀大學之日,全村百姓爭相送出,村長集資贈一手錶。

易天行嘆了口氣,知道這位袁老師又要說那遍詞了,趕緊站起來老實道:「我知道錯了。」

袁老師滿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能改正,母豬都會上樹。」

全班同學哄然大笑,易天行餘光里瞧見鄒蕾蕾臉上有些不忍之色,不由側臉向她笑了笑,以寬她心。

袁老師見他居然這時候還笑的出來,更是氣的渾身發抖,食指點着他的鼻尖罵道:「你還有臉笑?就像你這號的人,將來也就是一輩子揀破爛的命!」

同學們訝呼起來,誰也想不到老師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不料易天行卻是面上笑容不變,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班主任,輕聲道:「我本來就是揀破爛養活自己的,有什麼問題?將來就算揀破爛也無所謂。我可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受全村人供養讀了個大學,然後自己跑到別的城市吃香喝辣,把自己村裡的鄉親忘了個一乾二淨。」

袁老師一愣,忽地臉上青白之色大作,正準備痛罵,不料易天行眼睛一眨,甜甜笑着說了句:「袁老師,當年村長送你那塊手錶,你是當了還是扔了?怎麼沒見你戴過?」

噢噢,班上男同學一聽就炸了鍋,哈哈大笑着起着哄。

袁老師氣的一拍桌子,轉身就離了教室。

「帥啊,破爛王。」坐在易天行前桌的女同學叫趙晶,平日裡最煩這班主任,回頭對他說道。

易天行笑了笑,也不想和周圍的同學瞎聊,看了鄒蕾蕾一眼,便坐了下來,從桌下拿出本多情劍客無情劍,這書還是上周在縣圖書館借的,雖說不要錢,但到期後就要收託管費了,所以得趕緊看。

下課鈴響了後,教室後門那兒有兩個別班的男學生在喊:「易天行在不在?」

易天行把眼光從書本上收回來,有些納悶地應了一聲:「我就是。」心裡想着,難道是班主任向學校告了一狀?

走出教室外面,那兩個男學生把他從上向下打望了一眼,帶着鄙意笑道:「你就是那個揀破爛的?」

易天行斜乜着看了他倆一眼,說道:「是啊,我不會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