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 第3章

貓膩



寧缺抬起頭來,神情極為認真說道:「在外面我看過他們的車隊,他們在草原上遇過襲,最近那邊正在春旱,而去年左金帳的單于死了,那位貴人的婢女皮膚有些黑,所以……我不敢跟他們走。」

車隊遇襲,草原春旱,單于死了,婢女臉黑,這些看似沒有什麼表面關聯的詞語,被他瑣碎地組合在一起,便成為了他沉默倔強反對不肯離開渭城的理由。

馬士襄看着他,嘆息問道:「你早就猜到了?」

「全渭城現在還有誰沒猜到他們是誰?」

寧缺很無奈地攤開雙手,望向夜色下軍營的那一邊,說道:「也只有那位在長安皇宮裡長大,嫁到草原上作威作福連自己男人死了都沒發現的白痴公主殿下,才會愚蠢到以為這始終是個天大的秘密。」

第三章

唐人的樸素是非觀

帝國民風開放,又是深夜軍帳私話,但聽到白痴公主殿下這幾個字,馬士襄的臉色還是忍不住變得緊張難看起來。

那位身份尊貴的女子進入渭城後,他是何等樣的小意謹慎緊張,哪裡想到寧缺居然這般大剌剌做出了如此刻薄的評價,而且他認為寧缺的評價並不公道,所以臉色更加難看。

世人皆知大唐四公主並不是白痴,而是位極賢良的殿下。

以大唐國力之強,兵鋒之盛,無論是面對草原蠻族,還是面對中原其他諸國,從來不會考慮和親這種帶有屈辱性質的政治手段,除了早年太祖皇帝幾位最忠誠的蠻族部將迎娶過幾位宗室女,便再也沒有類似的情況發生。

然而當三年前草原初現不穩,蠻族最大的金帳部落在大唐敵對國家秘密挑唆支援下隱現反心時,當時正處十三四歲豆蔻年華、深受陛下寵愛的四公主,竟是跪於大明宮前叩階泣血,不顧舉國反對,寧願捨棄長安繁華,堅持要遠嫁草原,給那位金帳單于做續弦。

此事一朝傳出,天下震驚,坊間議論紛紛,白髮文臣痛心疾首連上奏章,皇帝陛下震怒摔碎了無數盞玉杯,皇后情緒複雜不置一辭,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阻止那位少女公主的決心,而草原金帳單于在知曉此事後大感榮耀,更喜公主性情,遣使者驅五千牛羊馬入朝言辭謙卑懇切求親,最終大唐皇帝只好無奈定下讓女兒在天啟十一年出嫁草原。

公主嫁入草原不到半年,與單于夫妻相敬和諧,曾經雄心勃勃的蠻族英勇領袖,變成了一隻平靜的草原雄獅,靜守國土,遠眺異鄉,卻不再輕啟戰釁。

只可惜誰也沒有想到數月前,正值壯年的單于便突然暴斃,單于之弟強行繼位,邊境的局勢重新變得複雜緊張起來。

但從當年那個身材單薄的少女跪在大明宮前自行決定婚約開始,整整四五年的時間,唐帝國西北邊境一直處於珍貴的和平之中,必須要說大部分都是那位公主殿下的功勞。

傳聞中公主堅持遠嫁草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避開皇后娘娘,然而即便這是真的,在軍方重臣和朝中官員們眼中看來,四公主不恃陛下寵愛、面對皇后主動退避、避免帝國上層矛盾激化的行為,也是一種識大體、極賢良的行為。

對於馬士襄這種身經百戰的大唐邊將來說,他們不畏懼戰爭,更不會懼怕那些蠻人,公主遠嫁敵人甚至讓他們覺得極為屈辱——但沒有誰會拒絕和平這種上天賜予的禮物。

所以他們對那位公主殿下的感覺很複雜,既有些無來由的憤怒,卻也難免有些感激,種種情緒到最後,漸漸變成了內心深處不便與人言的一絲尊敬。

寧缺是個普通軍卒,不知道能不能理解將軍的複雜情緒,就算理解想來也不會在意,因為他現在爭取的事情牽涉到他個人安危,而他一向以為沒有太多事情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所以他假裝沒有看到將軍陰沉的臉色,繼續說道:「我粗略算過馬車上的箭眼,那位新任單于下手很黑很絕,我估計公主的護衛隊至少損了一半人馬在草原上。」

「據說是遇到了馬賊。」馬士襄說話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大概連他都不相信這個說法。

「就算是金帳單于,也不敢明目張胆襲擊我大唐公主,所以當然是……也只能是馬賊,只不過誰都知道那批馬賊是由誰扮的。」寧缺繼續說道:「但這事兒仔細一想又不對了,大家都知道馬賊是新單于騎兵扮的,那個蠻子哪裡來的這麼大膽子?難道就不怕事後朝廷大怒發兵把他金帳給平了?」

大唐以武立國,民風樸素而爭勇好狠,堪稱天下最強之國,最是在意尊嚴,然而如果要徹底平掉草原蠻族金帳,只怕也要讓國力損耗大半。

為了一位嫁了人的公主遇襲而讓帝國陷入動盪艱難,這看上去似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事實上,在大唐的歷史中經常出現這種可以說意氣用事,也可以說豪氣干雲的故事。

最著名的一個例子發生在太祖晚年。

其時草原某部屠了白羊道某處村鎮,村民一百四十人被斬盡殺絕,帝國使者前去問罪,又被那部落驕奢單于割了耳朵趕回。太祖勃然大怒,當即決定親征草原,帝國全體動員,支撐一支由八萬騎兵構成的浩蕩鐵騎征北,該部落大感震慄恐懼,望風而逃,頂風雪直入北部荒原,而大唐鐵騎則是緊追不捨,竟是連戰數月,最終將對方部族全數屠滅。

連戰數月,盡屠敵騎,看似簡單的描述,看似瀟灑風光的結局,卻隱藏了大唐帝國為此付出的可怕代價。

為了支撐這場耗資巨大的戰爭,朝廷發百萬民夫,征河北道三郡牲畜,岷山四周田地荒廢,十室九空,南方賦稅連翻四倍,民怨沸騰,朝中官員根本無力兼顧政事,天下陷入了動盪甚至垮塌的危險邊緣。

大唐帝國最奇妙的氣質,便在這種最危險的時刻以及隨後的無數歲月對此事的評價中呈現了出來。

當帝國鐵騎遠征荒原之時,南方的反賊義軍竟是沒有趁此良機加大攻勢,甚至反而紛紛潛回山林湖泊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他們不想在這時候拖帝國的後腿。造反的草莽們,或許並不見得每個人都會想着所謂民族大義,或許他們當中也有人想抓住這個天賜的良機,然而他們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往常默默支持他們的窮苦民眾,義軍中很多底層頭領和士兵,在他們決定要抓住這個機會時,紛紛用腳步和沉默表示出了最激烈的反對。

打勝了這場仗的唐太祖歷史地位並不高,就算在帝國內部也是如此。無論是在史書上,還是在酒樓說書先生的故事裡,對這位雄主的評價往往不離好大喜功,喜用小人佞臣,好酷法,求長生而無道,諸如此類。

但不管是最迂腐的文人、最漠視君權的書院教授,還是最恨加賦的農夫商人,他們會找各式各樣的理由去痛罵那位開國皇帝,但卻從來沒有人認為那場只因君王一怒而耗盡國力讓黎民受苦的戰爭不該打。

因為從開國到現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始終堅持信奉並守衛一個樸素的道理:我不欺負你,但你也別想欺負我,就算是我欺負了你,但你……依然別想欺負我!

誰欺負我,我就打誰。

這就是大唐帝國的立國之本。

這就是大唐帝國的強國之路。

這也正是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度叫做唐。

第四章

非典型唐人的前路探討

大唐之所以被稱為大唐,就是基於這些簡單而很有力量的東西。

寧缺不是一個典型唐人。他在戰場上經常顯得不夠勇敢,更沒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把自家房子燒了圖一樂的剽悍勁兒,相信他再在渭城生活二十年,也沒有可能寫就一場從乞兒成長為將軍的人生大戲。

但他在軍隊裡呆的時日足夠長久,長到他可以精準地把握住這個時代唐人那些可貴或可怖的氣質,於是當他發現公主車隊上的箭眼時,馬上便推論出一些很令人頭痛的事情——草原上那位繼任的單于,居然膽敢追殺大唐公主,如果他不是真的瘋了,那就是帝國內部有真正的大人物與之勾結,向其發出了不受帝國追究報復的承諾。

「四公主現在已經入了國境,進了渭城,結果她依然沒有完全表明身份?為什麼?因為她現在腦海里已經沒有信任這個詞。她或者會信任陛下,但肯定不會信任陛下的臣子,比如將軍你,比如我們這些邊軍,甚至是整個朝廷。」

「因為她很清楚,如果沒有長安城裡某些大人物點頭,草原上根本沒有蠻人敢對她行兇。能夠給蠻人這種承諾,並且讓單于相信的人……最多不超過四個,而那四位甚至是連她都惹不起的角色。」

「這種帝國上層之間的戰爭,就連將軍您都只能躲得遠遠的,更何況是我們這種小人物……」寧缺用腳跟碾了碾微濕的泥地,低聲說道:「路上肯定要出事兒,我這種人頂天也就能對付三五個人,摻和進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護送公主隊伍里多我一個,也就是山路里多具屍首;少我一個,渭城還能多留一個軍紀不錯的善良小兵。」

「將軍大人,您就把我當成是那天地間的元氣,沒什麼太大用處,乾脆看都看不到好了。」

馬士襄看着貌似謙卑的少年,揉着腦袋悶聲說道:「把自己比作天地間的元氣?這算是謙虛還是自誇?如果你真想說服我收回這道軍令,說自己是一道屁或許更合適一些。」

寧缺嘿嘿笑了兩聲,回答道:「馬上就是要上書院的學生,說話用辭總得雅致一些。」

馬士襄沒有繼續取笑這個孩子,沉默片刻後皺眉解釋道:「讓你去給公主的車隊當嚮導,其實……也和你上書院有關。你的戰功確實夠了,初試也通過了,我請上峰為你寫了推薦函,軍部的回執已到,但莫非你以為這樣就能進書院?」

「你這些年一直呆在渭城邊塞,就算聽過一些書院的傳說,但你並不清楚那裡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將軍的表情凝重而嚴肅:「在我大唐軍民心中,書院是最神聖崇高的不可觸犯之所在,拿了軍部回執,只代表你能參加書院入院試,但想要真的踏進書院那扇紅門,你至少要跑三個部堂去蓋章……」

「像我們這種級別將領寫的推薦函,那些部堂哪裡會瞧在眼中,就算是軍部回執也沒有什麼力量。只要他們願意,隨時可以把你參加入院試的時間拖上好幾年。近些年來這已經成了常景,除了書院先生們在民間收的學生,任何走朝堂推薦路子的考生,都要花大價錢去疏通門路,不知多少殷福之家,就為了那場考試落了個傾家蕩產。」

「我知道這兩年你在渭城存了些錢,可難道你以為靠那幾百兩銀子就能把那些傢伙餵飽?」

寧缺撓撓頭,感慨說道:「以前可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情。」

「因為現在有解決這件事情的辦法,所以自然沒必要告訴你。」

馬士襄看着他不悅說道:「只要路上立下功勞,入了貴人法眼,甚至只需要貴人記得你的名字,到時候公主府里隨便一位管事說句話,還有哪個衙門敢不長眼去敲詐勒索你?」

「這就等於說,我必須要拿命去賭一個書院入院試的資格,聽上去怎麼總感覺有些不划算?」寧缺繼續撓頭。

馬士襄狠狠瞪了他一眼,訓斥道:「胡塗!混帳!為了能進書院,不知多少人恨不得賣了自己親娘,殺了自己親爹!現在不過是要你小子冒點小風險,你居然還不肯干!」

片刻後將軍平伏粗重喘息,勸道:「據我分析殿下應該也明白她的行蹤不可能保密。你能猜到她的身份,全渭城人都能猜到,難道她在帝國里的敵人會猜不到?既然如此她還堅持照常上路,說明在道路前方肯定有援兵接應,你的任務只是帶着她走山中捷徑,儘快與那些人碰頭,哪裡談得上賭命?」

寧缺低着頭,默默不語,不停盤算着其中的得失利益。

馬士襄看着他的神情,想起這少年平日裡最令人惱火的那些怪脾氣,知道不拿出一些看得見的利益,很難說服對方去冒險,不由嘆息一聲,壓低聲音說道:「殿下的隊伍里有一位老人,他姓呂,聽說修的是昊天道南門。」

聽到這句話,寧缺霍然抬頭,慣常平靜而又憊懶的眼眸竟是陡然變得極為明亮。

馬士襄看着他感慨道:「你還是個小屁孩兒的時候就來了渭城,自己靠着甜言蜜語和本事討好了全城的老少爺們兒,營卒換了一批又一批,就算是東城的肉餅店都換了兩個老闆,你卻始終還是渭城這個土匪窩裡最受寵的小屁孩兒。」

他揉了揉寧缺的腦袋,就像看着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說道:「那年前任將軍病逝之前,通門路給你弄了軍籍,緊接着秋天大傢伙去草原上打柴,差點兒被那些蠻子圍死,全靠你我們才逃了出來,那時候全渭城人一致決定要好好賞你,我們甚至想好了,就算你提出的條件是要用都城最紅的清倌人開苞,我們大家也要湊錢把這事兒漂漂亮亮地給你辦了。」

頭髮已然花白的將軍話鋒一轉,苦澀說道:「但誰也沒想到你居然想學那些世外法,很無奈啊,全渭城人甚至是整個七城寨,都沒辦法給你找一個老師,我們只能看着你把那本太上感應篇翻得又破又爛,卻沒什麼主意。」

「但現在是機會!」

馬士襄目光驟然變得凌厲起來,「無論是書院,還是那位姓呂的老人家,你都必須抓住,也一定要抓住。」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低着頭輕輕嘆息說道:「其實……還是有些捨不得吧。」

窗外星光清漫幽淡,馬士襄看着少年說道:「渭城……終究太小,你應該去都城長安,去那些真正的大世界看看,或許那些地方有很多凶龍惡虎,但你這頭初生的牛犢兒又真怕過誰?」

「至少……那些地方不會只有一本破爛的太上感應篇。」

第五章

睹無月思懷

渭城南邊有一條連小溪都算不上的小水溝,小水溝旁有座連小山都算不上的小土坡,小土坡下邊有一個連小院都算不上的帶籬笆有石坪的草屋,夜裡雨雲早散,格外明亮的星光灑在水溝、土坡、草屋上,頓時鍍上一層極漂亮的銀暈。

寧缺趿拉着鞋慢騰騰地在星光下行走,看着眼前這間和桑桑住了很長時間的草屋,速度不禁變得更慢了些。但只要在走,那麼無論多慢總有抵達目的地的那天。他推開那道只能防狗不能防人的籬笆牆,走到門縫漏出來的油燈光前,抬手堵住自己嘴唇,咳了兩聲,說道:「如果去都城怎麼樣?」

草屋門被推開,吱呀的尖響刺破安靜的邊城夜晚。

小侍女桑桑在門口蹲了下來,瘦小的身影被油燈光拉得極長,她用指頭按了按木門邊,回答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去長安嗎?對了寧缺,你什麼時候才去火器營里偷些油回來?這門已經響了好幾個月了,聲音實在是很難聽。」

「現在還有誰用那些難玩的火銃,如果只是要油,我明天去輜重營問問……」寧缺下意識里隨口應了聲,然後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哎!我要和你說的好像不是這個事兒,如果真要走了,還管這破門做什麼?」

桑桑扶着膝頭站起身,瘦小的身軀在微涼的春日夜風裡顯得格外單薄,她看着寧缺,用認真而沒有夾雜任何其它情緒的聲音細聲說道:「就算我們走了,可這房子還是會有人住,他們還是會開門啊。」

自己二人離開後,這間遠離坊市偏僻破落的草屋真的還會有人願意來住嗎?寧缺默然想着,不知為何突然間多出一些叫不舍的情緒出來,他輕輕嘆息了聲,側着身子從桑桑身邊擠了過去,低聲說道:「晚上把行李收拾一下。」

桑桑將鬢角微黃的髮絲隨意攏了攏,看着他的後背問道:「寧缺,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對那件事情這麼感興趣。」

「沒有人能拒絕讓自己更強大的誘惑。而且那些玩意兒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寧缺知道小侍女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抬頭看着桑桑黝黑的小臉蛋兒,挑眉說道:「而且我們兩個總不能在渭城呆一輩子,世界這麼大,除了帝國還有很多國家,我們總得去看看,就算往小了說,就為了多掙一些錢,升職升得更快一些,去長安也比在渭城呆着強太多,所以這次我一定要考進書院。」

桑桑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情緒。因為年齡還小的緣故,小侍女的眉眼並未長成,又因為邊城風沙的關係,小臉蛋兒黝黑粗糙,加上那一頭童年營養不良造成的微黃細發,實在談不上好看,就連清秀都說不上。

但她有一雙像柳葉似的眼睛,細長細長的,眸子像冰琢似的明亮,加上很少有什麼太明顯的神色,所以不像是個出身悽苦將將十一二歲的小侍女,倒像是個什麼都知道,看透世情心無所礙的成熟女子,這種真實年齡相貌與眼神之間的極度反差,讓她顯得格外冷酷有范兒。

寧缺知道這些都是假象,在他看來,小侍女桑桑就是一個典型缺心眼子的丫頭,二人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她因為習慣了依靠自己思考辦事,所以越發懶得想事,因為懶得想事,所以變得越來越笨,而為了掩飾笨拙她說每句話時用的字越來越少,所以就愈發顯得沉默冷漠成熟怪異起來。

「不是笨,應該是拙。」他想着某些事情,在心中默默糾正了一句。

沉默了很長時間,桑桑忽然抬起頭來,咬了咬嘴唇兒,露出罕見的畏怯情緒,說道:「聽說……長安很大,有很多人。」

「都城繁華,聽說天啟三年時人口就已經超過一百萬了,生活所費極貴,長安居,大不易啊……」

寧缺嘆息了一聲,看見小侍女緊張的神情,笑着安慰說道:「人多也沒什麼好怕的,你就把長安當成一個大點的渭城便好,到時候還是我去和外人打交道,你照老樣子操持家裡的事情,真要怕你就少出門。」

「在都城一個月買肉菜米糧大概要花多少錢?」

桑桑柳葉般的雙眼瞪得極圓,兩隻小手緊緊攥着布裙下擺,緊張問道:「會不會超過四兩銀子?那可比渭城要翻倍了。」

「如果真考進書院,你總得給我扯些好布料做些衣裳,再加上家裡可能會來客人,比如同窗什麼的,萬一哪位先生看中你家少爺我,也可能來家坐坐,所以你至少也要做套新衣裳,我粗略算了下,怎麼也得要十兩銀子。」

寧缺蹙着眉頭回答道,實際上他只是極為認真地瞎說,他並不是很清楚,十兩銀子對於書院裡的學子們來說,有可能只是天香坊中大酒樓隨意一桌酒席的價錢——正如河西道那個著名的笑話:在田裡幹活兒的農婦閒嘮,總想着東宮娘娘在烙肉餅,西宮娘娘在剝大蔥,肉餅似海,大蔥似山。

然而即便是這個明顯縮水的錯誤答案,也遠遠超過了小侍女的心理底線,她皺着眉頭認真望着他建議道:「太貴了……寧缺,我們不要去長安,你也不要考書院了好不好?」

「沒見識的東西。」寧缺訓斥道:「入了書院出來肯定能做官,到時候你我一個月花十兩銀子,我在衙門裡隨手一個月怎麼不得掙個七八十兩銀子回來?再說長安有什麼不好,陳錦記的胭脂水粉不要太多喔。」

胭脂水粉四字竟仿佛是小侍女的要害,她緊緊抿着嘴唇,明顯陷入極劇烈的心理掙扎之中,很久之後她用蚊子般的聲音回答道:「可是你讀書院那幾年怎麼辦?我的女紅一般,長安人眼皮子肯定高,不見得能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