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新婦之理 - 第2章
京極夏彥
與其對峙的,是一名染成櫻色的女子。
感覺黑衣男子似乎正勉力佯作面無表情。但是,那只是為了應付場面而表面上如此,還是顯現出男子真正毫無感情起伏的內在?女子也不了解。
男子接着說:「蜘蛛網圍繞在四面八方,而坐鎮在中央的其實是你。落網的蝴蝶那殘破的翅膀下,其實隱藏着艷毒的八隻長腳……」
「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呢?事情已經解決了。」女子說道。
「就算事情解決了,你的圈套也尚未完結。」男子說道,「……以礙事者制礙事者。束縛你的人,全都從你身邊被排除了。但是接下來又將被束縛。換言之,你的計劃還沒有結束,對吧?」
「是嗎?」女子別過臉去。
「只要除掉接下來將束縛你的人,你就能名副其實的進占這個國家的中樞。接下來……還有嗎?」
幾枚花瓣落在女子的臉上、發上,綻放。
「難道……你想對我施以驅魔之術嗎?」
「沒那回事。沒有人拜託,我不會那麼做的。你身上沒有任何附身妖怪,也沒有驅逐的必要。」
「是啊,我親手除掉了附身妖怪,就像你做的一樣。」
「這樣嗎?」男子的眼睛眨也不眨,「換句話說,你為了從一切制度的束縛中解放,貫徹自我,得到歸宿,才策劃了這個計劃……是嗎?」
「沒錯,我想要個歸宿,」女子說,「我……我沒有一個立身之處……所以,我想要得到自己的棲身之所。」
「既然要,就要最好的地方……是嗎?」
「只要是人,任誰都會這麼想。這是理所當然的。」
女子逞強地說。男子冷酷地注視她。
「沒錯……關於這一點,你所採用的方法的確出類拔萃。這詭計真正高明,實在不忍讓它就這樣湮沒在渺茫的時間彼方。」
「承蒙誇獎,愧不敢當。」女子說道,微微地笑了。然而,亂舞的無數櫻色碎片模糊了女子的表情,她似乎也在哭泣。
實際上,女子也的確在哭泣。
悲傷,心酸,都是真的。
即使如此——女子還是不得不笑。
男子說:「一年前……你下了毒。」
「有這麼一回事嗎?」
「二個月前,還有一星期前也是的。」
「那又怎麼樣呢?」
「你做的太過火了。」
「他們三個都是風中殘燭了。就像你剛才說的,我只是在安排自己的歸宿罷了。若是默不作聲,誰都不會給我一個棲身之所的。」
男子重新轉向女子說道:「就算如此,你還是做得太過分了。就算是為了獲得歸宿,你究竟要在你走過的路上留下幾具屍骸才滿意?」
女子早有覺悟,說:「你怎麼突然滿口仁義道德起來了?一點都不像你。還是……這就是你的極限?但我不這麼認為。我知道的,你還不是用你的方法,把好幾個人給……」
「我……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主義主張或私利私慾而做的。」
「真狡猾。的確,你多半都是受到再三懇求,才被迫地行動。沒錯,我會想到要請你出馬,一方面是因為我看了相模湖事件的調查報告,但毋寧說……」
「是因為久遠寺家的……事件嗎?」
「是的,那個女子的安身之所被你奪走了。的確,就算你不行動,或許結果也不會改變……不,或許等待她的,會是更悲慘的結局。所以你救了她……她被拯救出黑暗,結果失去了安身之所,死了。或許,你要說你是身不由己?」
「你似乎誤會我了。你那種解釋,根本是不了解我的真心。」
「我了解。你和我不同,是個人道主義者。所以,你無法對我出手。不是嗎?」
「才沒那回事。」男子笑了,「其實,我剛才撒了一個謊。」
女子眯起一雙杏眼。男子的輪廓變得清晰。
「川島喜市——我已經找到了。」
「那又如何呢?」
女子將視線從男子身上轉向墓碑的暗影。
男子背對女子,仰望櫻樹。
「的確,你沒有作出任何違法行為,所以不痛不癢。事實上,他非但沒有揭發你,甚至由衷感謝你。」
「這……真令人開心。」
「你無所謂嗎?」
「無所謂呀。」
「聽好了。我現在的立場,可以像以前的你一樣,不,可以更直接地操縱他。他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可以構築出一個虛像,使你受到法律制裁,或是讓你無法見容於社會,我也可以回溯過去,創造出這樣的環境——我是這個意思。」
「我不擔心。」
「為什麼?」
「我剛才說過了。人道主義的你,絕對不會以那種形式使用你的那種技法,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