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芬奇密碼 - 第3章

丹·布朗

「我本打算介紹他令人難忘的履歷,然而……」她以調侃的眼神瞥了一眼坐在台上的蘭登。「一位聽眾剛遞給我一個……什麼呢?……可以說是更有趣的介紹。」

她舉起了一本《波士頓雜誌》。

蘭登縮了縮身子。她到底從哪搞到那玩意的?

女主持人開始從那篇空洞的文章中朗讀已選取的片段。蘭登感到自己在椅子上越陷越深。三十秒鐘後,人們齜着牙笑了起來,而那女人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蘭登先生拒絕公開談及去年他在梵蒂岡選舉教皇的秘密會議上所起的非凡作用,這使人們對他越發產生了興趣。」女主持人進一步挑逗聽眾說:「大家想不想多聽一些?」

大家一齊鼓掌。

但願有人能讓她停下來。蘭登默默祈禱道。但她又繼續念那篇文章。

「雖然蘭登教授可能不像有些年輕的崇拜者認為的那樣風流倜儻,可這位四十來歲的學者卻擁有他這個年齡不多見的學術魅力。他只要露面就能吸引很多人,而他那極低的男中音更是使他魅力大增,他的女學生把他的聲音形容為『耳朵的巧克力』。」

大廳內爆發出一陣大笑。

蘭登有些尷尬,只能強裝笑臉。他知道她馬上又會說出「哈里森·福特穿着哈里斯花格呢」這樣不着邊際的話,因為他穿着哈里斯花格呢褲子和柏帛麗高領絨衣。他原以為今晚終於可以安全地這麼穿而不致惹出那樣荒謬的說法來。他決定採取措施。

「謝謝您,莫尼卡。」蘭登提前站了起來,並把女主持擠下講台。「《波士頓雜誌》顯然非常會編故事。」他轉向聽眾並發出了窘迫的嘆息聲。「如果我知道你們誰提供了那篇文章,我就請領事把他驅逐出境。」

聽眾又大笑起來。

「好嘍,夥計們,你們知道,我今晚到這兒是要談談符號的力量。」

*

蘭登房間的電話鈴再一次打破沉寂。

他拿起電話,遲疑地咕噥道:「喂!」

不出所料,正是接待員。「蘭登先生,真抱歉,又打擾您。我打電話是想告訴您,您的客人正在去您房間的路上,我想我應該提醒您一下。」

蘭登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了。「是你把那人打發到我房間的?」

「抱歉,先生,但像他這樣的人……我想我不敢冒昧地阻止他。」

「到底是誰?」

但是門房接待員已掛斷了電話。

話音未落,已有人用拳頭重重地敲門。

蘭登感到一陣不安。他匆忙下床,感到腳趾頭深深地陷到地上的薩伏納里地毯里。他穿上酒店的睡衣朝門口走去。「哪一位?」

「蘭登先生嗎?我需要和您談談。」對方以尖利的、頗具權威的口吻大聲喊道。他說的英語有很重的口音。「我是中央司法警察局的傑羅姆·科萊偵探。」

蘭登怔了一下。司法警察局?這大致相當於美國的聯邦調查局。

他沒把安全鏈取下,只是把門開了幾英寸寬的小縫。盯着他看的那個人的臉消瘦而蒼白。那人特別幹練,身着藍制服,看樣子像個當官的。

「我可以進來嗎?」那特工問道。

陌生人灰黃的眼睛打量着蘭登,使他感到局促不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的警務探長在一件私事上需要您發揮一下專長。」

「現在嗎?深更半夜的。」蘭登擠出一句話來。

「你本打算今晚和盧浮宮博物館長會面的,是吧?」

蘭登突然感到一陣不安。他和那位德高望重的博物館長雅克·索尼埃本來約定在今晚的報告後見一面,小酌一番,可索尼埃根本就沒露面。「你怎麼知道的?」

「我們在他的『日記本』中看到了你的名字。」

「出什麼事了?」

偵探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從窄窄的門縫裡塞進一張寶麗萊快照。

看了照片,蘭登渾身都僵住了。

「照片是不到半小時前拍的——在盧浮宮內拍的。」

凝望這奇怪的照片,他先是感到噁心和震驚,繼而感到怒不可遏。

「誰竟然干出這種事!」

「鑑於你是符號學方面的專家,且你原打算見他,我們希望你能幫助我們回答這個問題。」

蘭登看着照片,既恐懼又擔心。那景象奇怪得讓人不寒而慄,他有一種不安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一年多以前蘭登也看到過一具屍體的照片,也遇到了類似的求助。二十四小時後,他險些在梵蒂岡城喪了命。這幅照片和那幅完全不同,但情景卻是那樣相似,使人不安。

偵探看了看表說:「探長正在等您,先生。」

蘭登沒太聽清他說什麼。他的眼睛還在盯着那張照片。「這個符號,屍體如此奇怪地……」

「你是說放置?」偵探接着說道。

蘭登點了點頭,又抬起頭,感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氣襲來。「這是誰,竟會對人干出這等事來。」

偵探似乎面無表情。「您不知道,蘭登先生,你在照片上看到的……」他頓了頓說道,「是索尼埃先生自己把自己弄成那樣子的。」

第2章

一英里外,那位叫塞拉斯的白化病人一瘸一拐地走入位於拉布律大街一座豪華的褐砂石大宅的大門。束在他大腿上帶刺的苦修帶扎進了他的肉里。然而由於侍奉了上帝,所以他的靈魂在心滿意足地唱着歌。

疼痛有益。

走進大宅時,他通紅的眼睛迅速掃視了一下大廳。空無一人。他躡手躡腳地上了樓梯,不想吵醒任何一位同伴。他臥室的門開着,因為這裡門不許上鎖。他進了屋,順手關了門。

房間裡陳設簡單——硬木地板,松木衣櫥,拐角處有一張當床用的帆布墊子。這一周他都住在這裡。他還算運氣,多年來,他一直在紐約市享用着類似的棲身之所。

天主給了我庇護之所,為我指出了生存的目的。

今夜,塞拉斯感到他終於得以回報了天主。他匆忙走向衣櫥,從最底部的抽屜里找到藏在裡面的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餵?」接電話的是個男人的聲音。

「導師,我回來了。」

「講。」那人命令道,聽得出他聽到這消息似乎很高興。

「四個全完了。三個主管……再加上那個大師本人。」

對方停了一會,好像是在禱告。「那麼,我想你是搞到情報了。」

「四個人說的都一樣。是分別說出的。」

「你相信他們?」

「他們說的都一樣,不可能是巧合。」

他聽到一陣激動的呼吸聲。「好極了。郇山隱修會的成員嚴守秘密可是名聲在外的。我原來還擔心他們會保守秘密而不講。」

「逼近的死神是令他們開口的強大動因。」

「那麼,弟子,快把我該知道的情況告訴我。」

塞拉斯知道從他那幾位受害者那裡搞到的情報會令人震驚不已。「導師,四個人都證實了拱頂石——那個傳奇的拱頂石的存在。」

通過電話,他聽到對方立刻倒吸了一口氣,他能感覺到導師的激動心情。「拱頂石,正如我們原來猜想的一樣。」

據傳,郇山隱修會製作了一個石頭地圖,即拱頂石,或曰塞縫石。這是一塊石板,上面雕刻着郇山隱修會最大的秘密的藏身之地。這秘密太重要了,郇山隱修會就是為了保護它而存在。

「一旦我們擁有拱頂石,我們離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遙。」導師道。

「我們比你想像的更接近。拱頂石就在巴黎。」

「巴黎?真令人難以置信,簡直太容易了。」

塞拉斯繼續描述那晚早些時候發生的事情:那四名受害者如何在臨死前試圖通過告密來贖回自己罪惡的生命。每個人對塞拉斯所說都一模一樣:拱頂石被巧妙地藏在一個巴黎古教堂——聖敘爾皮斯教堂內一個確切的地方。

「就在天主的聖所內,」導師驚嘆道,「他們真會嘲弄我們!」

「已好幾個世紀了!」

導師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是要讓此刻的勝利永駐心間。最後他說:「你侍主有功,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我們已苦等了好幾百年。你必須找到那塊石板——立刻——就在今夜。你知道這事關重大。」

塞拉斯知道這事至關重要,可導師的命令似乎無法執行。「但那教堂看管甚嚴。尤其是現在,是夜間,我怎麼進去?」

導師以權威人士的自信口吻開始面授機宜。

*

塞拉斯掛上電話,期待着,激動得連皮膚都發紅了。

一個小時。他告訴自己,同時感謝導師給了他時間,讓他在進入天主的聖所之前有時間作苦修。我一定要洗滌今日我靈魂中的罪惡。今天的犯罪目的是神聖的。反抗天主之敵的戰爭已進行了幾百年了。肯定會得到原諒的。

塞拉斯知道,即便如此,獲得赦免的同時,也須做出奉獻。

他拉下窗簾,脫得赤條條地跪在房子中央。他低下頭,仔細看着緊緊束扎在大腿上的帶刺的苦修帶。所有《苦路經》的忠實信徒都戴這種東西。這是一根皮帶,上面釘有鋒利的金屬倒鈎刺,倒鈎刺扎進肉里,以提醒人們永遠不要忘記耶穌所受的苦難。這種東西引起的刺痛也有助於壓制肉體的欲望。

雖然塞拉斯今天戴苦修帶的時間已超過規定的兩小時,但他知道今天非同尋常。他抓住扣環,又縮緊了一扣。倒鈎刺扎得更深了,他的肌肉本能地收縮着。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品味着這給他帶來疼痛的淨化儀式。

疼痛有益,塞拉斯小聲嘀咕着。他是在重複他們神父何塞瑪利亞·埃斯克里瓦神聖的禱文,他是導師中的導師。雖然埃斯克里瓦1979年就仙逝了,但他的智慧永存,全世界成千上萬的信徒跪在地上進行所謂的「肉體苦行」的神聖儀式時,嘴裡念叨的還是他的話語。

塞拉斯此時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向身旁地板上一根卷得工工整整、打着結的沉甸甸的大繩。要克制。繩結上塗有干血。由於急於想得到因極度痛苦而獲得的淨化效果,塞拉斯很快地禱告完畢。然後,他抓住繩子的一頭,閉上眼睛,使勁地將繩子甩過肩膀。他能感到繩結在擊打他的後背。他再次將繩子甩過肩膀抽打自己,抽打自己的肉體。就這樣,他反覆鞭打着自己。

我是改克己身(Castigo

corpus

meum)。

終於,他感到血開始流了出來。

第3章

雪鐵龍ZX向南急馳,掠過歌劇院,穿過旺多姆廣場,清冷的四月風透過車窗向車內襲來。羅伯特·蘭登坐在客座上,試圖理清思緒,卻只感到城市從他身旁飛馳而過。他已匆匆地沖了淋浴,颳了鬍子,這使他從外表看上去尚可,但他無法減輕自己的焦慮感。那令人恐懼的博物館長屍體的樣子一直鎖定在他的腦海里。

雅克·索尼埃死了。

對於館長的死,蘭登禁不住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受。儘管大家都知道索尼埃離群索居,但他對藝術的那份奉獻精神卻使人們對他肅然起敬。他有關普桑和特尼爾斯畫作中隱藏密碼的書籍是蘭登上課時最喜歡用的課本。對今晚的會面,蘭登本抱有很大的期望,館長沒來,他非常失望。

館長屍體的那幅圖景再次在他腦海閃過。雅克·索尼埃自己把自己弄成那樣?蘭登轉身向窗外望去,使勁地把那景象從腦子中擠出去。

車外,城市街道曲曲折折地延伸。街頭小販推着車沿街叫賣桃脯,服務生正提着垃圾袋往路邊放,一對深夜戀人在溢滿茉莉花香的微風裡擁抱在一起,留住最後的溫存。雪鐵龍昂然穿過這片混亂,那刺耳的雙聲調警笛像刀子一樣把車流劃開。

「探長發現你今晚還在巴黎後非常高興。」那偵探說道。這是他離開酒店後第一次開口。「真湊巧,太幸運了。」

蘭登可一點也不覺得幸運。他不十分相信機緣巧合這種說法。作為一個終生都在探索孤立的象徵符號或概念之間隱含的關聯性的人,蘭登把這個世界視為一張由歷史和事件相互交織而成的深不可測的大網。他經常在哈佛的符號學課上鼓吹說,各種關聯性也許看不到,但它們卻一直在那兒,伏在表層下面。

「我想是巴黎美國大學告訴你們我的住處吧。」蘭登說。

偵探搖搖頭說:「國際刑警組織。」

國際刑警組織,蘭登心裡想。當然。他忘了,所有歐洲酒店都要求看客人的護照。這無關痛癢的請求其實不僅僅是一個老套的登記手續,也是法律規定。在任何一個晚上,在整個歐洲,國際刑警組織都能準確地定位誰睡在什麼地方。弄清楚蘭登住在麗茲酒店恐怕只花了五秒鐘的時間。

雪鐵龍繼續加速向南穿越城區。這時被照亮的埃菲爾鐵塔的輪廓開始顯現出來。在車子右邊,鐵塔直插雲霄。看到鐵塔,蘭登想起了維多利亞,想起了他一年前玩笑般的承諾。他說他們每六個月都要在全球範圍內換一個浪漫的地方約會。蘭登想,當時埃菲爾鐵塔一定是上了他們的名單的。令人感傷的是,他在羅馬一個喧鬧的機場和維多利亞吻別已是一年多前。

「你上過她嗎?」偵探看着遠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