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傳說 - 第4章

黃易

乞伏國仁左手放鬆,抓着的兩把刀掉往地上,發出聲響,他以令人大感意外、溫柔而動聽的聲調道:「兩人在此處分手,一人往邊荒集的方向走,在途上棄下這對兵刃,另一人躍過對岸,在岸旁泥阜留下淺印,差點被雨水沖洗掉,該是往南去了。」

苻融皺起眉頭,道:「那往南去的當是燕飛,另一人又是誰?這對刀看來是此人隨手取來的武器,為的是要隱瞞身份,怕我們從兵器曉得他是保方神聖,由此可肯定他用的心是奇門兵器,且非常有名,教人一看便知他是誰。」

乞伏國仁皮肉不動的道:「系艇於樹的繩結是拓跋鮮卑人慣用的手法,不用國仁說出來,苻帥該猜到斗擔惹我們的人是誰。」

苻融立即雙目殺機劇盛。

沮渠蒙遜狠狠道:「定是那天殺的盜馬賊拓跋圭,他用的本是雙戟,不用戟便改使雙刀。」

禿髮烏孤陰側側笑道:「今次他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必教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苻融道:「我們再沒有時間和他糾纏,必須快刀斬亂麻,好待天王入集。」然後沉聲喝道:「蒙遜、烏孤,你兩人立即從城外調一師人馬入集,把鮮卑幫所有人等重重圍困,不論男女老少,殺他一個不留。殺錯人沒有關係,最緊要沒有漏網之魚。我敢包保拓跋圭會是其中一人,否則怎能及時救出燕飛。」

沮渠蒙遜和禿髮烏孤轟然應諾,領命去了。

苻融的目光回到乞伏國仁處,沉吟道:「如此看來,燕飛應與拓跋圭關係密切,他究竟是什麼出身來歷?以他的劍法,該是非同等閒的人物。」

乞伏國仁淡淡道:「不論他是什麼人,只要苻帥首肯國仁去追殺他,保證他活不過三天之期。」

苻融仰天笑道:「此子往南而去,必有所圖。若能把他生擒,當可迫得他供出拓跋馬賊群的藏身之所,去我北疆為禍多年的大患。國仁你追蹤之術天下無雙,燕飛定翻不出你的掌心。」

乞伏國仁先發出一聲尖嘯,接着神情木然的道:「我會操得他連娘的閨名都說出來。」

拍翼聲從天空傳下來,按着一頭威猛的獵鷹落往乞伏國仁的左肩處,並不見有何動作,乞伏國仁已足不沾地的往後飛退,散發飄拂,加上迅如鬼魅的身法,包括苻融在內,無不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縱使燕飛是敵人,也不由為他註定的屈辱而心生側然。

乞伏國仁落往對岸,倏忽不見,消失在林木深處。

荊州,江陵,刺史府,內堂。

桓玄一陣風的穿門而入,來到正憑窗觀看外面院落景色的桓沖身後,憤然道:「這算那門子的道理?大哥你來給我評評看,我身為南郡公,現在國家有難,我桓玄自動請纓,願領三千精銳回去守衛京城,任他謝安差遣,他竟然不受,說什麼請我們放心,三千兵馬有之不多,無之不少,最重要是守穩荊州。大哥你說吧,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坐看謝安禍國殃民?」

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桓沖居長,桓玄居少,可是外貌、長相、脾性無一相同。

桓沖中等身材,貌相樸實古拙,今年六十一歲,肉頭鼻、高額骨,目光審慎堅定,外型並不引人注目,但卻予人穩重的良好印像。

桓玄比乃兄年輕三十多年,剛過二十七歲,長相比實際年齡更要年輕,神采奕奕,五官端正,可是那對在比例上小了一點卻長而窄的眼睛,總令他帶點邪異的氣質,又像賦予他某種神秘的力量。而他超乎常人的高額,清楚顯示出他的聰明和才智。他比桓沖高出大半個頭,體型修頎勻稱,膚色皙白如玉,有桓沖欠缺那一股透骨子而來,世家望族子弟的出眾稟賦。加上一身華麗的武士服,腰佩的名刀「斷玉寒」,確有懾人的魅力。

桓沖仍是凝望窗外初冬的美景,像沒有聽到他的說話般油然道:「苻堅從巴蜀順流而來的水師軍,目下情況如何?」

桓玄微一錯愕,不過他一向尊敬桓沖,不敢稍逆於他,只好勉強壓下澎沸胸內的怒火,答道:「已抵上游建平城,另有一軍進駐襄陽,成犄角之勢,威脅江陵,我已加派兵馬防守宜都、竟陵兩城,若秦人敢攻打任何一城,我們在竟陵的大軍可從水路迅速赴援。」

桓沖沉聲道:「若讓這兩支敵軍匯合,順流直攻建康,小弟你道會有什麼後果?」

桓玄不忿的道:「我當然清楚,可是有大哥鎮守荊州,揚州便穩如泰山,我只不過想為朝廷盡心盡力。看!謝安用的全是他謝家的人,統帥是謝石,先鋒督軍是謝玄和謝琰,我有那一方面此不上他們,自十六歲開始我已領軍抗敵,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現在苻秦大軍壓境,謝安仍是我行我素,繼續放任清談。我承認謝安確是朝廷柱石,可是在軍事上他卻幼稚如童蒙,前線諸將,多乏作戰經驗,加上眾寡懸殊,後果不難設想,我輩將為亡國之奴了!」

桓沖也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兒同意桓玄的說法,苦笑道:「正是因大軍壓境,所以我們別無選擇。謝安或許不如你想像般的不濟事,謝玄更是有勇有謀的勇將。小弟!好好助我守穩荊州,其他惟有看我大晉的氣數。」

桓玄移往桓沖身旁,雙目寒芒閃閃,冷然道:「大哥怎可聽天由命?憑你一言九鼎的份量,只須大哥點頭,我立即率兵到建康晉見聖上,痛陳利害,說不定可令聖上回心轉意,那方是萬民之福。」

桓沖仍沒有看他,搖頭道:「陣前易帥,豈是智者所為。且北府諸將怎肯心服,更讓抗敵大計亂成一團,徒令小人如司馬道子者趁機起鬨,來個混水摸魚,此事絕不可行。」

桓玄大恨道:「大哥!我們桓家絕不可一錯再錯,當年爹已要求晉窒為他行「九錫」禪讓之禮,若非謝安、王坦之等一意拖延,爹早坐上皇位,天下再不是司馬氏的天下,而是我桓氏的天下。只恨爹不久病逝,大哥又無心皇座,現在……」桓沖終於朝他瞧來,雙目神光閃閃,大喝道:「閉嘴!現在晉室需要的不是內爭而是團結,我們只有做好本份,方或不致淪為亡國之奴。你給我滾回宜都,若有閃失,休怪我桓沖不顧兄弟之情。立即滾蛋!」

桓玄與桓沖對視片晌,欲言又止,終一言不發的忿然去了。

夜幕低垂下,一艘戰船從壽陽開出,循淝水北上,進入淮水後改向西行,逆流朝穎水與淮水交接處的穎口駛去。

船上全是壽陽鎮將胡彬的親兵,因劉牢之千叮萬囑,此事必須保持最高機密,不得泄漏絲毫風聲,任務只為送一個人到穎口,至於有何目的,以胡彬前線重將的身份地位,仍給蒙在鼓裡。最氣人的是派來的小小裨將劉裕亦對他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端倪,而與他見面後所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

胡彬和劉裕立在船頭,後者正精光閃閃的打量淮水北岸的形勢。

胡彬忍不住試探道:「劉裕你對邊荒的情況是否熟悉呢?」

劉裕神色冷靜的微一點頭,不亢不卑的道:「下屬確曾多次奉命到過邊荒探聽消息。」

胡彬忍不住留心打量他,皆因好奇心大起,今次劉牢之派劉裕到邊荒來,胡彬認為根本是多此一舉,因為前線軍情的重責,一向由他負責,自聞得苻堅南下,他早偵騎盡出,多這麼一個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何況此子頂多二十來歲,經驗肯定不足。不過他卻並不敢小覷他,因為劉裕似是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沉着自信,令人感到他日後必非池中之物。

劉裕只是比一般人稍高的高度,生得方臉大耳,結實粗壯,相貌堂堂,雙目神藏而不外露,雙掌特別寬厚,雖沒有作態,總給人暗含某種充滿爆炸性的驚人力量的奇異感覺。

胡彬道:「進入邊荒後,你便得孤軍作戰,我的人均幫不上忙。我真不明白參軍大人派你到邊荒集有何作用?那裡的漢人已走個一乾二淨,胡人見着漢人便殺,他們手段殘忍,若你被他們生擒活捉,泄露我們的機密,會是弄巧反拙。」

劉裕漫不經心的道:「下屬地位低微,對軍情所知有限,且若見勢色不對,會先一步自盡,將軍請寬心。」

胡彬見如此施壓,劉裕仍不肯吐露隻字片言,心中有氣,再不說話。

戰船緩緩往右岸靠去,穎水從北面滾滾而至,匯入淮水,再朝南傾流,雨水交激,水流變得湍急起伏,船體輕顫。

劉裕目光投在淮水北岸,穎水似若從無盡的遠處傾流而來,岸旁是無有窮極的平原荒野,由此北上,憑他的腳程,一夜工夫可抵達邊荒集前另一座廢城汝陰,從那裡再走兩天,便是邊荒集,心中不由湧起奮發的豪情壯氣,連他身旁的胡彬也不知道的是他此行不但關乎到晉室的存亡,也關乎到他劉裕一生人事業的榮枯。他一直在等待這麼一個機會,只是從沒想過不是在沙場上兩軍交戰下立功,而是深入敵後去進行近乎沒有可能的使命。

戰船貼近岸緣,胡彬冷冷道:「去吧,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劉裕拍拍背上包袱,正要騰身而起,躍往岸上,驀地雙手一顫,警兆忽現。

衣衫破空之聲響起,兩人駭然側望,一道黑影似從水面躍起,升逾左舵尋丈,迅疾無倫的來到兩人上方。來人寬大的灰袍迎河風鼓脹,仿如一隻振翼的吸血夜蝠,一對眼睛閃着鬼火般的可怕綠焰,頗示對方的內功別走蹊徑,詭異無倫。

人未至,強大的氣勁已壓體而來,左右十多名親兵在猝不及防下兵器尚未拔出,刺客已兩手箕張,分向胡彬和劉裕的天靈蓋抓下來。

在柴火的焰端上,肉汁從野狼被燒烤的腿上滴下,弄得火焰明滅不定,劈啪作響。

晝夜不停急趕兩天路後,燕飛已遠離邊荒集,必須歇下來好好休息,醫飽餓肚。穎水在離他半里許處流過,河水另一邊就是邊荒集與穎口間一座無人廢墟汝陰。雖然他仍不知如何面見謝玄,但他一向灑脫,煩惱的事留待到壽陽再想辦法解決,眼前最迫切的事,莫過於享受他打獵得來的美食。

若有一壼雪澗香就更理想。

穎水平靜得異乎尋常,不見舟船,卻充滿暴風雨來臨前的沉重壓迫感。

天上明月當空,令人很難聯想到兩天前那場暴風雨。

燕飛拔出匕首,割下一片狼肉放進口裡品嘗,吃得津津有味,又自得其樂。他已近一年沒有過流浪的荒野生活,忽然間頗有重拾舊趣的感覺。若沒有戰爭,是多麼快意的一回事;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單是懷內從高彥得來的金子,已足夠他懶閒上數年,只可惜現實正朝其相反的方向進行。

不由又想起與拓跋圭分手前的一番話,拓跋圭自認對當今形勢了如指掌,但對南人的認識實有不足之處,因為拓跋圭不像他般曾在南方逗留過一段長時間,對烏衣豪門更是缺乏深入的了解。

以王、謝為代表的烏衣豪門,本是北方中朝的衣冠翹楚,南渡後成為僑姓士族,在九品中正選官用人的制度保護下,在南晉這片殘山剩水中安定下來,形成源遠流長的豪貴家族,其子弟憑藉世資,塵尾風流,坐取公卿,維持家族的勢力,令他們傲視寒人庶族,至乎依靠軍功冒起的新貴。甚至貴為皇帝如司馬曜者,可以把寒人封官賜爵,卻無法封他們為士族,因為那是世世代代的傳承,不是一道聖旨可以改變的。

對世家大族來說,誰做皇帝沒有問題,至緊要是保存家族的優越地位,沒有傷感或可惜的問題。他們關心的是家族的延展,非是朝廷的興衰,故處理國事可以飄逸灑脫,家族傳承卻絲毫不可以含糊。所以說,在兩晉的世家子弟中,要找忠臣難比登天,孝子卻隨手拈得,正是高門大閥的制度下形成的怪異情況。

即使是兩晉的頭號士族王、謝兩家,其家風亦不盡相同,王家較重儒學,謝家子弟則高蹈出塵,任情背禮,崇尚老莊玄學,使其士族形成一個與晉室王族相輔相乘,但又超出其外的政治利益團體,演變為壓抑本地豪門和寒門新貴的保守力量。這種情況,即使位高權重如謝安、王坦之等輩亦無法改變過來,晉室更是無能為力,當矛盾愈演愈烈,必定會出大亂子,所以南晉或非止於苻堅之手,不過他的好日子確是屈指可數,只不知此人是來自北方,又或是本地冒起的亂世之雄。

想到這裡,忽然生出警覺。

燕飛依然好整以暇的切割着香噴噴的狼腿肉,從容自若道:「出來吧!朋友!」

卷一

第六章

黃天大法

在北府諸將中,胡彬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雖比不上劉牢之、何謙、孫無終三人,卻在葛侃、高衡、劉軌和田濟等人之上。在敵爪離頭頂尚有有四尺許之際,他已閃電般迅疾的掣出佩劍,毫不停滯地往上畫去,同時坐馬蹲身,在反應上攻守兼備,可說是無懈可擊。

豈料對方竟臨時變招,改抓為拂,袍袖忽然拂垂而下,就像手臂忽然延長近三尺,貫滿真氣的長袖重重抽擊劍身,可怕的驚人氣勁隨劍侵體而來,胡杉早被震裂的虎口再不堪摧殘,不但半邊身酸麻疼痛,長劍更脫手飛往遠方河面,如此一個照面使兵器脫手,他還是首次遇上。

他正驚駭欲絕之時,驀地見到對方的赤腳正朝自己面門踢來,避之已是不及,暗叫我命休矣。

附近親衛蜂擁撲來救護,均已遲了一線。

「蓬」!

動氣交擊的爆響,在胡彬耳旁響起來,他感到另一邊的劉裕往後挫退,差點取他一命的敵腳亦迅速遠離,一陣陰惻惻的笑聲從來襲者退走的方向傳回來道:「算你胡彬命大!」

親兵搶到胡彬四周,把他團團保護,人人一副驚魂甫定的駭然神態。

胡彬勉強站直身體,往劉裕瞧去,見這年輕小將正還刀入鞘,神情仍是那麼冷靜,凝望刺客消失的岸旁暗黑處。忍不住贊道:「小兄弟了得,全賴你一刀退敵,此事我撤報上參軍大人。」

劉裕道:「他的目標是胡將軍,兼之對我輕視,我才僥倖得手。若我猜得不錯,此人縱使不是『太平天師』孫思,亦必是他的得意傳人,否則不會強橫至此,他眼噴的綠焰正是孫思『黃天大法』中『地法』施展時的功法現象。」

胡彬對劉裕已完全改觀,勸道:「此人說不定會伏在暗處算計你,不如取消今晚的計劃,到明晚我再安排你從別處潛入邊荒。」

劉裕斷然道:「不必!我會懂得照顧自己。」說罷騰身而起,投沒在岸上的暗黑里去。

枝搖葉動,一人從樹上翻下來,哈哈笑道:「我還以為南軍新近在遣里設立一座烽火台,原來是你燕飛小子在燒烤美食,害得我立即食指大動。」毫不客氣的在他身旁坐下來。

燕飛割下一大片狼腿肉,送給他道:「我還以為你死掉哩!」

來者竟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高彥。他接過狼腿正在狼吞虎咽,含糊不清的應道:「這該是我應問你的話,你這麼張揚,不怕惹來胡人嗎?」

燕飛信心十足的道:「縱然有人跟蹤我,應已被我的惑敵手法引得誤入歧途,追往對岸的汝陰城。說到反追蹤,我總算有點辦法。為何改變主意?你不是要留在邊荒集發大財嗎?」

高彥搖頭苦笑道:「發他奶奶的清秋大夢才對。忽然間苻融的先鋒軍從四方八面擁入邊荒集,扼守所有進出通道,又使人把邊荒集重重包圍,一派屠集的豹狼姿態,幸好我未雨綢繆,預留退路,連忙開溜,否則吾命休矣。」

燕飛訝道:「你竟有可以離集的秘密通道?」

高彥豎起三根指頭,笑嘻嘻道:「想我告訴你嗎?老子給你一個優惠價。」

燕飛正大感不妥,雖看似不可能,但苻融此着明顯是針對拓跋圭而發,不由心情大壞,不知該繼續進行拓跋圭付託的事,還是趕返邊荒集看個究竟?那來心情與這小子糾纏不清,道:「去你的娘!你現在打算到那裡去?」

高彥恨得牙痒痒的道:「不交易便拉倒。你這個趁火打劫的大混蛋,硬是吃掉我五錠黃金的血汗錢,幸好現在我還可以去向南人賣消息,賺回幾個子兒。」

燕飛凝望篝火,沉聲道:「高彥!我可以信任你嗎?」

高彥愕然答道:「你的問題真古怪。不過見你這年來的確幫過我不少忙,老子雖不是會感恩圖報的那類人,但怎都有點感動。說吧!」

燕飛往他瞧去,皺眉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除不斷出賣消息斂財外,是否還有理想和更遠大的目標?」

高彥大奇道:「你不是對所有事一向漠不關心的那個燕飛嗎?因何忽然關心起我來?見大家一場朋友,我也不忍騙你,我高彥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唯一的理想是有花不盡的錢財,然後到處風流快活。不要信任我,只要價錢夠吸引,我什麼人都可以出賣。」

燕飛微笑道:「你在騙我才對。你只是怕給人看穿其實是個內心善良的人,方扮作視財如命和見利忘義的模樣。少說廢話,看!」說話時,他已把匕首插地,探手懷內,再掏出手來,在高彥眼下攤開,掌上是十錠黃澄澄的金子,在火光映照下閃爍生輝。

高彥立時兩眼放光,瞪着金子透大氣道:「你不是要物歸原主,再另付重息吧?他奶奶的,天下豈有如此便宜的事?說吧!只要不是着我回邊荒集,我定給你辦得妥妥噹噹。」

燕飛道:「此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須利用你的人緣關係,你給我去找胡彬,告訴他我五天後的酉戍之交會到壽陽城外的狼子崗,若謝玄想贏得這場自赤壁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就親來見我,我燕飛必不會教他失望。」

高彥現出大感意外的驚異神色,呆瞪他好半晌,囁嚅道:「你不是在說笑吧?要謝玄來見你,這豈是空口白話可以辦到的。」

燕飛隨手把被兩人吃得片肉不剩的腿骨拋掉,收起匕首,淡然道:「我當然有信物為憑證。不過那可比十錠黃金更值錢,你先告訴我肯否賺這七錠金子。」

高彥愕然道:「該是十錠,對嗎?」

燕飛微笑道:「另三錠是買能令我偷入邊荒集的秘密通道。」

高彥壓低聲昔道:「你真有辦法讓謝玄打勝此仗?」

燕飛苦笑道:「天王老子都沒法為此作出保證。不過卻肯定可以讓他勝算大增,細節卻必須保密,謝玄看到物證,自會明白。」

高產舉手攤掌,心花怒放道:「成交!」

燕飛把金子放入他手裡,道:「不會挾帶私逃吧?」

高彥嘆道:「那我還算是人嗎?先不論我們間的交情,我好好歹歹都是個漢人,更怕你這小子天涯海角的追殺我,害我要心驚膽顫的過日子呢。」

又道:「城東北的梁氏廢院,東園處有個荷花池,其入水道貫通穎水,長達十多丈,足供一個人進出。小心點,那是在氐幫的大本營附近。」

燕飛取出載有寶玉的羊皮囊,道:「你最好不要打開來看,以免抵受不住誘惑,致累人累己。」

高彥接過後藏好,皺眉瞧着他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燕飛仰望天上明月,唇邊現出一絲苦澀無奈的表情,雙目憂鬱之色更趨沉重,輕吟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高彥聽得呆起來,他並不知道燕飛念的是百多年前「竹林七賢」之一阮籍的《詠懷詩》。皆因胸內墨水不多,可是什麼深夜琴聲、冷月清風、曠野孤鴻等情景,卻使他感到燕飛內心那種迷茫、落寞、悲涼的傷心人別有懷抱!那種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出路、世亂將至的憂慮。可見在燕飛濺脫不羈的外表內,實有一顆傷痕累累的心,一時再問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