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傳說 - 第3章

黃易

燕飛頭也不回,稍往橫閃,輕輕鬆鬆避過來箭,接着全速往後門方向掠去,力圖在敵人完成包圍網前逃離險地,否則必是力戰而死的悽慘收常就在此刻,在他前方的鋪子後門化為漫空向他激射而來的木屑,而在木屑如雨花飛濺的駭人聲勢下,一支巨型重鋼長矛像由十八層地獄下直刺上人間世般,疾取他咽喉要害而來,矛頭卻是金光閃爍,予人無比詭異的感覺。

只看對方能及時趕往後門,在自己逃出去前攔截,攻擊前又毫無先兆,可知此人乃一等一的高手。燕飛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以他一貫把生死視作等閒的灑逸,亦不由心中一懍。

「鏘」!

蝶戀花出鞘,化作青芒,疾斬矛尖。

蝶戀花全長三尺八寸,劍身滿布菱形的暗紋,鑄有鳥篆體銘文「蝶戀花」三字,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線鋒,其最寬虛約在距劍把半尺許處,然後呈弧線內收,至劍鋒再次外凸然後內收聚成尖鋒,渾體青光茫茫,給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斷的鋒快感覺。

燕飛不是不知在此際的最佳策略,莫如使出卸勁,帶得對方擦身而過,那他便可廓清前路,由後門竄逃,可是對方這一矛實有驚天泣地的威勢,勁氣如山的迎面壓來,四周的空氣像一下子給他抽乾,不要說卸其矛勁,是否能擋格仍是未知之數,無奈下只好以硬撼硬,比比看誰更有真材實料。

這不是說燕飛及不上對方,而是對方乃蓄勢而發,他卻是匆匆臨急應戰,形勢緩急有別,高手相爭,勝負就決於此毫釐差異。

隨着蝶戀花朝前疾劈,木屑被劍氣摧得改向橫飛,像被中分的水流般,一點也濺不到燕飛身上。

「當」!

燕飛渾身劇震,雖劈中矛頭,仍身不由主地被矛勁帶得向後飛退。

「碎」!

前門粉末般濺下,現出一個滿臉麻子、散髮披肩,不高不矮卻是肩寬背厚的粗脖子匈奴惡漢,左右手各持至少重五十斤的鋒利巨斧,見狀暴喝一聲,雙斧有如車輪般前後滾動直往正在飄退的燕飛背脊劈來,沒有絲毫留手,務要置燕飛於死地。

燕飛早曉得會陷進如此後門有虎,前門遇狼的腹背受敵險境,他的退後正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化去後門來人的勁力,好應付從正門攻來的突襲。

後門的敵人現出身形,他的下頷唇邊全是鐵灰色的短硬鬍髯,像個大刷子,頭頂卻是光禿禿的,臉色蒼白得異乎尋常,一對眼睛卻是冷冰冰的,似乎無論看到什麼仍都無動於衷。

體型高瘦,可是持矛的雙手卻似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燕飛心叫糟糕,他已從兩人的兵器和外型認出對手是誰,高彥那小子所謂值一錠金子的情報只兌現一半,此兩人在北方大大有名,任誰一個踩踩腳足亦可震動邊荒集。

使雙斧者便是高彥所說有「豪帥」之稱,苻堅手下猛將沮渠蒙遜;另一人則是苻堅另一猛將,以「萬煉黃金矛」名震西北,被譽為鮮卑族內慕容垂、乞伏國仁以外最了得的鮮卑高手禿髮烏孤。

「叮」!

燕飛反手一劍,出乎沮渠蒙遜料外的挑中他最先劈至的巨斧,一柔一剛兩種截然不同又互相矛盾的真氣,透斧襲體,以沮渠蒙遜的驚人功力,在猝不及防下亦大吃一驚,斧勁竟被徹底化去,變得一斧虛虛蕩蕩,用不上半分力道,另一斧卻是貫滿真勁,一輕一重,難受至極,不得已下只好橫移開去。

匈奴幫的戰士在兩人交手的剎那光景,早擁進三、四人來,見沮渠蒙遜受挫移開,立即補上空位,刀矛劍齊往燕飛招呼,不予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燕飛明知身陷絕境,仍是夷然不懼,忽然旋身揮劍,畫出似是平平無奇的一劍。

禿髮烏孤此時變化出漫天矛影,鋪天蓋地的往燕飛攻來,眼看得手,豈知燕飛的蝶戀花畫來,不論他如何變化,仍再次給對方畫中矛尖,登時無法繼續,更怕對方乘勢追擊,突破缺口,收矛稍退。

其他匈奴戰士各式兵器亦紛被掃中,只覺對方劍刃蘊含的力道非常古怪,把自己的力道不但一筆勾銷,還被送來能摧心裂肺的勁氣硬迫得慘哼跌退。

沮渠蒙遜勁喝一聲,重整陣勢,運斧再攻,豈知燕飛劍氣暴張,只聞「叮噹」之聲不絕如縷,在眨幾眼的高速中,燕飛似要與沮渠蒙遜比較速度般連環剌出七劍,劍劍分別命中他左右雙斧,封死他所有進手招數,還把他再度迫開去。

然而燕飛自家知自家事,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確是名不虛傳,他施盡渾身解數,仍沒法損傷任何一人分毫,且真元損耗極巨,再支持不了多久,若讓兩人成其聯手之勢,他是必死無疑。

正門處匈奴幫的戰士潮水般湧進來,後門仍是由禿髮烏孤一人把守,且守得穩如銅牆鐵壁。剎那間,他清楚曉得唯一生路,就是拚着自身傷殘,也要闖過禿髮烏孤的一關,劍隨意轉,蝶戀花化作漫空劍雨,如裂岸驚濤般往禿髮烏孤灑去。

禿髮烏孤一副來得正好的神態,萬煉黃金矛化作重重金光矛影,待要正面硬撼,忽然臉上現出駭然之色,竟橫移開去,讓出去路,一個體格魁梧以黑頭罩蒙面的灰衣人出現在他身後,左右手各提一刀。而正因他的從後施襲,害得禿髮烏孤倉皇退避。

那人沉聲喝道:「燕飛!」

燕飛那敢猶豫,順手給禿髮烏孤再劈一劍,全力提氣,閃電般與救星一先一後竄入後院,越過後院牆,落荒逃去。

卷一

第四章

雄才偉略

烏衣巷謝家大宅占地十餘畝,沿秦淮河而築,由五組各具特色的園林合成,其中以忘官軒所在的四季園最負盛名,如論景色,則以座落河畔的東園和南園為勝。

松柏堂是宅內最宏偉的建築物,高敞華麗,內為鴛鴦廳結構,中部有八扇屏風分隔,陳設雍容高雅。此堂亦是謝家主堂,外連正門大廣場,遇有慶典,移去屏風,可擺設三十多席,足容數百人歡聚一堂。

正門外是烏衣巷,對面便是可與謝宅在各方面相提並論的王家大宅魏峨的樓閣園林。烏衣巷西接御道,長達半里,筆直的巷道兩邊盡為豪門大族的居所。

此時在松柏堂內一角,謝玄、謝石、謝琰和劉牢之在商量大計。

討論過有關戰爭的一般安排後,謝玄忽地沉吟起來,好一會後斬釘截鐵的道:「我們必須令朱序重投我們的一方來。」

謝石皺眉道:「他是我們大晉的叛徒,兼且此事很難辦到。先不說我們不知他會否隨符堅南來,即使知道他在氐秦軍內的營帳,要找上他面對面交談仍是難比登天。」

謝琰冷哼道:「士可殺不可辱,大丈夫立身處世,氣節為先,枉朱序身為洛陽望族之後,竟投靠敵虜,此人的品格根本是要不得的。即使把他爭取回來,仍是吉凶難料。」

謝玄淡淡笑道:「我們現在是上戰場制敵取勝,並非品評某人品格高下的時刻,安叔看人是絕不會看錯的。我們定要聯絡上朱序,若能策動他作內應,重投我方,會令我們大增勝算。」

謝琰知道是他爹的意思,立即閉口不語。

謝石眉頭深鎖道:「直至渡淮攻打壽陽,氐秦軍行兵之處全是邊荒野地,我們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與朱序接觸。」

劉牢之點頭道:「苻堅一到,邊荒集所有漢族荒人必然四散逃亡,我們在那裡的探子亦不得不撤退,此事確有一定的困難。不過……」謝玄精神一振道:「不過什麼?」

劉牢之猶豫片刻,道:「若有一人能辦到此事,此人當為我手下一個名劉裕的裨將,此人膽大心細,智勇雙全,不單武技高強,且輕身提縱之術非常了得,多年來負責邊荒的情報收集,曾多次秘密潛進邊荒集,與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打上交道多年,對荒人的形勢有深入的了解,最難得他精通氐語和鮮卑語。」

謝琰道:「他是什麼出身來歷?」

謝玄和謝石聽得皺起眉頭,際此皇朝危如累卵的時刻,謝琰仍放不下門第之見,斤斤計較一個人的出身,令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劉牢之也有點尷尬,因為他本身出自寒門,得謝玄拋棄門第品人之見,破格提升,始有今日。卻又不能不答,道:「劉裕出身於破落士族,年青時家境貧寒,以農為業,兼作樵夫,十六歲加入我北府兵,曾參與多次戰役,積功升為裨將。」

謝玄不待謝琰有發表的機會,斷然道:「正是這種出身的人,方懂得如何與狡猾的荒人打交道。牢之你立即趕回去,令劉裕深入敵境,將一封密函送到朱序手上。至緊要讓他清楚形勢,行事時方可隨機應變,權宜處事,我們會全力支持他的任何臨時決定,事成後重重有賞,我謝玄絕不食言。」

謝石道:「胡彬在壽陽的五千兵馬首當其衝,劉裕的任務仍是成敗難卜,我們是否該發兵增援?」

謝玄唇邊逸出一絲今人莫測高深的笑意,道:「我們便先讓苻堅一着,當氐秦先鋒大軍在壽陽外淮水北岸,集結足夠攻城的人力物力,可教胡彬東渡泗水,退守八公山中的硤石城,我要教苻堅不能越過泗水半步。」

謝石三人大感意外,同時亦知道謝玄已擬定全盤的作戰計劃,對苻堅再沒有絲毫懼意。

快艇迅速滑離穎水西岸,在蒙面人運槳操舟下,把追兵遠遠拋在後方岸上,燕飛把蝶戀花橫擱膝上,閉目冥坐船頭,調氣運息,以恢復體力。

快艇順流急放二里,左轉入東面一道小支流,逆流深進里許,才緩緩靠泊林木茂密處。

燕飛睜開雙目,從他憂鬱的眼睛射出罕有的愉悅神色,忽然從小艇彈起尋丈,落往岸旁一棵大樹的橫杈處,然後連續兩個縱躍,抵達接近樹頂,離地面足有四丈的橫干處,撥開枝葉,觀察遠近動靜,蝶戀花不知何時已掛在背上。

蒙面人隨手拋下船槳,一把扯掉頭罩,現出陽光般的燦爛笑容,仰望高踞樹上的燕飛,欣然道:「燕飛你的劍法大有長進,竟能在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兩大高手夾擊下夷然無損,傳出去已可名動北方,且肯定有很多人不會相信。」說罷一個筋斗來到岸上,把艇子繫於大樹幹處。

此人年紀與燕飛相若,一副鮮卑族人高大魁梧的強健體魄,散髮披肩,相格獨特,鷹鈎鼻豐隆高挺,一對眼卻深深凹陷下去,兩額高而露骨,本是有點令人望之生畏,可是在濃密的眉毛下那雙鷹隼般銳利、似若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似世上沒有他辦不來的事,卻使人感到一切配合得無懈可擊。加上寬敞的額頭,常帶笑意的闊嘴巴,圓渾的下頷,過眉垂珠的大耳朵,似乎給人一種事事不在乎的印象。只有深悉他如燕飛者,清楚曉得若對他抱有這種看法,死掉仍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

那人在岸旁一方石頭坐下,一陣風颳來,吹得他衣衫獵獵,烏黑的長髮隨風拂舞,使他的形相更顯威猛無儔。

他仰望天上疾馳的烏雲,雙目現出傷感的神色,徐徐道:「下大雨哩!那晚也是大雨傾盆,我們還是十來歲的大孩子,四面八方儘是敵人,我們並肩殺出重圍,瞧着叔伯兄弟逐一在我們身旁倒下去……唉!那是多久前的事?」

燕飛輕盈似燕的在腳底的橫枝略一借力,落到他身旁,在他對面挨樹幹坐下,環抱雙膝,眼內憂鬱神色轉趨濃重,淡然道:「七年了!你為什麼只說漢語?」

那人瞧着燕飛,傷感之色盡去,代之是仇恨的烈焰,語氣卻相反地平和冷靜,道:「我們燕代之所以敗亡於苻堅之手,正因不懂像苻堅般拋掉逐水草民族的沉重包袱,不懂與漢人渾融為一,更不懂從漢人處學習治國之道。一個王猛,便令苻堅統一北方,可知只有漢人那一套才行得通。舍鮮卑語而用漢語,只是我拓跋圭學習漢人的第一步。」

燕飛點頭同意。

自赤壁之戰後,魏蜀吳三國鼎立,其中以接有黃河流域的曹魏實力最強,司馬氏便憑其餘勢,建立西晉,隨即統一天下。可惜「八王之亂」起,內徙的西北各民族紛紛起事,形成民族大混戰。「永嘉之禍」更令西晉的統治崩潰,晉室南渡。

在苻秦之前,北方先後出現匈奴劉氏、羯族石氏和鮮卑慕容氏三個強大的胡族政權,但均因漢化得不夠徹底,且推行胡漢分治的高壓民族政策,故逐一敗亡。拓跋圭的高明處,是看通苻堅的民族融和政策是唯一的出路,而苻堅的唯一的也是致命的錯誤,是於民族融和尚未成熟下,過早發動南征。

拓跋圭往前單膝跪地,探出雙手,抓着燕飛寬敞的肩膊,雙目異采閃爍,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的道:「我拓跋圭足足等了七年,現在千載一時的機會終於來臨,苻堅欠我拓跋鮮卑的血債必須償還,我本還沒有十分把握,現在有你燕飛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天下間,只有燕飛一人,不論劍術才智,均令我拓跋圭口服心服。」

燕飛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臉頰,道:「好小子!不是蠢得想行刺苻堅吧?」

拓跋圭放開他,站了起來,轉身負手,目光投往河道,啞然失笑道:「知我者莫若燕飛,我們畢竟自小相識,曾一起生活多年。哈!殺苻堅對我是百害無一利,徒白便宜了權位僅次於他的苻融,此人比乃兄精明和有識見,且是反對今次南征最力的人之一,讓他出掌氐秦政權,必立即退兵,令我好夢成空。」

接着旋風般轉過身來,兩手高舉,激昂慷慨的朝天呼喊道:「我要的是大秦的土崩瓦解,苻堅的亡國滅族,否則怎消得我拓跋鮮卑亡國之辱。」

狂風疾吹,拓跋圭發揚頭頂上方,形相悽厲,按着豆大的雨點沒頭沒腦的照頭灑下來,由疏轉密,化為傾盆大雨,四周一片模糊。鬱積已久的暴雨終於降臨大地,仿似拓跋圭的一番話,惹來天地的和應。

燕飛仰首,任由雨水打在臉上,淌入頸內,際此初冬之際,更是寒氣侵體,他反覺得非常暢快,而他更需要如此激烈的降溫和調劑。

燕飛暗嘆一口氣,道:「我不是不願幫你,而是秦亡又如何呢?北方還不是重陷四分五裂、各族誓不並立的境地!死不去的人都要活受罪,自我來到世上後,沒有一天過的不是這種日子,我已厭倦得要命!」

拓跋圭身軀猛矮,竟是雙膝着地,跪了下來,伸展雙手,張口承接雨水,狠狠喝了幾口,情緒平復下來,緩緩道:「燕飛你不要愚弄我,雖然這幾年我不知你曾到那裡去混,但燕飛就是燕飛,身體內流的一半是我拓跋鮮卑王族高貴的血液,另一半是漢人的血,任何一半均不容你甘為苻秦鐵蹄下的亡國之奴。今回我拓跋鮮卑捲土重來,再非以前只懂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隨時轉移,害怕築城守城,鄙視力耕農桑,以戰養戰,不重囤積徵稅的拓跋鮮卑。苻秦敗亡後的亂局,最終會由我來收拾,因為我比任何人更準備充足,更能從過去的錯誤學習。苻堅的方向是對的,只走錯一着,就是在尚未能駕御各族、把北方置於絕對的控制下之時,竟貿然南侵。幸好王猛早死,否則必不容此事發生。這是上天賜與我拓跋圭的機會,燕飛你是別無選擇,必須全力支持我。」

燕飛渾身濕透,可是心內卻像有一團熱火在燃燒,拓跋圭終於成長了,從死亡和苦難中諳得國家民族存亡之道,變成一個高瞻遠矚、雄才偉略的領導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拓跋圭的本領和厲害,當他定下目標,便會不顧一切地去完成,只有死亡方可以阻止他。嘆一口氣,道:「你憑什麼去弄垮苻堅的百萬大軍?」

拓跋圭的唇角現出一絲笑意,逐漸擴大,最後哈哈笑道:「這叫因勢成事,燕飛你可曉得今趟答應支持苻堅南征的是那兩個人,就是姚萇和我們的疏堂叔叔慕容垂,若非得他兩人允肯支持,苻堅豈會在苻氐王族大力反對下,仍是一意孤行的揮兵南來。」

燕飛虎軀一震「雙目神光電閃,盯着拓跋圭。

拓跋圭眼睛一眨不眨的回敬他,沉聲道:「七年來,我一直通過邊荒集賣予南人他們最缺乏的優良戰馬,一方面是要得到所需的財貨,以裝備和養活我以盛樂為基地的戰士,更是要加速壯大北府兵的實力,間接迫苻堅生出遲恐不及的心。為保持秘密,我雖明知你來到邊荒集,仍避免與你聯絡,怕泄漏我在暗中主事的機密。如非對邊荒集的事瞭若指掌,今天便不能助你逃過大難。」

燕飛呆看着他,心中思潮起伏,他認識的拓跋圭,在十多歲時已盡顯領袖的大將之風,沉毅多智,心狠手辣,是亂世里的梟雄,但仍從沒想像過他的手段厲害高明至此。

大雨「嘩啦啦」的下個不休,打在林木、葉子、土地、石上與河面,形成各式雨響混和的大合奏,四周一片朦朧,而他們仿似變成天地的核心,正在決定天下未來的命運,儘管在現時的形勢看來似是絕無可能的事。

燕飛苦笑道:「好吧!你既多年來處心積慮,該對苻堅有點辦法。不過假設苻堅兵敗,最大的得益者會是南人,或是慕容垂,又或是實力稍次的姚萇,你只可以排在看不到隊尾處的遠方輪候。唉!這是何苦來由?你以為慕容垂會支持你嗎?若我是慕容垂,第一個要殺的人正是你。」

拓跋圭啞然失笑道:「你太高估我的對手,且說南人,他們是註定亡國的厄運,晉帝司馬曜和他的親弟司馬道子是一丘之貉,腐敗透頂,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明白他們只圖偏安和維持江左政權的可笑心態。先不說僑寓江左的高門大族那套出世玄想的清談風氣,最致命的是他們有一種誰能逐我胡人,誰便有資格稱帝的想法,令晉室中央對任何有意北伐者均生出猜疑之心,不但不予支持,還想盡一切辦法加以掣肘打擊,使北伐永不能成事。除此之外,南晉尚有兩大隱憂,一為有『江左雙玄』之稱,謝玄外另一聲名僅次於他,桓沖之弟的用刀高手桓玄,他藉父兄數世之威,在荊州甚具聲望,本人又素具雄心,時思乘變崛起,本來仍難以為患,可是苻堅若敗,謝家必遭晉室壓抑,桓玄的機會便來了。」

燕飛垂首不語,卻知拓跋圭語語中的,把南北的政治形勢看得透徹明白。

拓跋圭接下去道:「另一心腹大患,是以海南為基地崛起的五斗米道,其道主孫思,不但武功超於江左大族硬捧出來的「九品高手」,更精於以道術迷惑眾生,吸引了備受北來大族壓迫欺凌的士族豪門,遲早會發生亂子。所以只要我能統一北方,江左政權將只余待宰的份兒。至於慕容垂、姚萇,又或禿髮烏孤、沮渠蒙遜,他們由我去操心,在目前的形勢下,我只須你助我去做一件事。」

燕飛知道沒法拒絕他,苦笑道:「我在聽着。」

拓跋圭微笑道:「給我找到謝玄,告訴他慕容垂不但不會為苻堅出力,還會址他的後腿,務令苻堅輸掉這場大戰,倘若謝玄肯點頭答應,我們便和他再根據形勢擬定合作的方法。」

燕飛愕然道:「慕容垂?」

拓跋圭倏地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羊皮囊,遞給他道:「我沒有時間解釋,囊內裝的是慕容鮮卑著名的傳世寶玉,你可以此作證物,令謝玄知道你非是空口說白話。此事非常緊急,只有你可以給我辦到,謝玄是聰明人,當不會放過任何敗敵的機會。」

兩人又商量了聯絡的手法、種種應變的措施、集內可藏身的處所,包括龐義隱秘的藏酒窖。拓跋圭匆匆離開。

瞧着他沒入大雨滂沱的密林深處,燕飛曉得多年來流浪天涯的生活已成過去,他將會深深地被卷進時代大亂的漩渦內去。

卷一

第五章

各師各法

苻融目光投在棄置於河旁隱蔽虛的快艇,露出思索的神色,左右伴着他的分別是鮮卑高手禿髮烏孤和匈奴高手沮渠蒙遜兩大苻秦陣營的猛將,除十多名親兵守衛後方外,以百計的戰士正對小河兩岸展開地氈式的搜索。

大雨收歇,天上雖仍是烏雲疾走,已可在雲隙間窺見晴天,間有雨點灑下,四周早回復清晰的視野。

苻融頭戴戰盔,肩披長袍,毛領圍頸,內穿鎖甲,褲夸垂曳,按劍直立,氣宇不凡。他的體格並不引人注目,可是他神光閃閃的雙目,卻令他有一股殺氣騰騰的氣勢,使人不敢小覷。

禿髮烏孤狠狠道:「若不是這場暴雨下得不合時,我們必可抓着那兩個小賊把他們碎屍萬段。」

苻融冷然道:「他們因何不順流遠遁,卻要在這裡棄舟登岸?」

禿髮烏孤微一錯愕,沮渠蒙遜點頭道:「他們定是潛回邊荒集圖謀不軌。」

倏地人影一閃,苻融等身前已多出一個身形高瘦,外披紅色長披風,頭戴圓頂風帽,身穿交襟短衣,下穿黑縛褲,形相怪異之極的人。他瘦得像個活骷髏的臉孔沒有半點人的活氣和表情,死角般的眼睛更似沒有焦點,可是卻能令任何人給他看着時打心底生出寒意。

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同時露出敬畏的神色,苻融的目光從小艇移到他身上,精神一振道:「國仁是否有新發現?」

來者竟是威名在鮮卑族內僅次於慕容垂的高手乞伏國仁。在亂華的五胡中,以鮮卑人部落最繁,諸部分立,各不統屬,最強大的有慕容、拓跋、段、宇文、禿髮、乞伏諸氏,各以其首長姓氏為號。

「噹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