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園丁 - 第3章

約翰·勒卡雷

「你是什麼時候發覺事情可能不太對勁?完畢。」他的問題很差勁——「你整年都住在那邊嗎?完畢。或是,貴旅館經營多久了?完畢。」

「四輪驅動車上面有無線電。諾亞載客人出去時,都會打回來說他很高興。這次諾亞並沒有打回來。好吧,當做是無線電壞掉,或是司機忘記打回來。如果要聯機的話很費事,要先停下車子,拿出無線電,架好天線。你在聽嗎?完畢。」

「洗耳恭聽。完畢。」

「只是啊,諾亞從來不會忘記打回來。就是這樣我才愛雇他,可是他就是沒打回來。下午沒打,晚上也沒打。好吧,我心想,大概是他們在什麼地方紮營,給諾亞喝太多酒之類的。晚上打烊之前,我發無線電給利基遺址附近的管理員。沒有蹤跡。隔天早上我一起床就到洛德瓦爾報案。吉普車好歹是我的,OK?司機也是我的。他們不讓我用無線電報案,所以非得親自去洛德瓦爾。跑那一趟累死人,不過法律就是法律。民眾有了麻煩,洛德瓦爾警方真的很熱心提供協助。我的吉普車不見了?真糟糕。車上有兩個客人和一個司機?為什麼自己不去找?今天是禮拜天,他們不用上班。他們要上教堂。『給我們一點錢,借我們一輛車,我們才有可能幫你忙。』他們是這麼說的。我回到家,自己找了幾個人組成搜尋隊。完畢。」

「有哪些人?」伍德羅逐漸恢復了精神。

「有兩個隊伍。我自己的人馬,兩輛卡車、水、備用油料、醫藥物品、口糧、蘇格蘭威士忌,以防必要時用來消毒或是什麼的。完畢。」這時有人插拔進來,沃爾夫岡叫對方滾蛋。令人驚訝的是,對方竟然照辦。「那邊現在熱得很,主任。氣溫有華氏一百十五度,另外胡狼和土狼多得像你們的老鼠一樣。完畢。」

他停頓一下,顯然是等伍德羅講話。

「我還在聽。」伍德羅說。

「吉普車翻到一邊,別問我原因。車門關着,也別問我原因。有扇窗戶打開約五公分。有人關上車門,把門鎖起來,然後拿走鑰匙。光從那一小道縫傳出的氣味就是說不出來的難聞。車身被土狼抓得到處都是刮痕,它們想衝進去時撞出大大的凹痕。它們繞了又繞,在四周留下腳印。土狼如果厲害的話,十公里外就聞得到血的味道。如果靠近屍體的話,一口就能咬穿,把骨頭裡的骨髓吸出來。不過它們無法靠近屍體。有人把車門鎖起來,不讓土狼進去,只留下一小道車窗縫,讓土狼抓狂。換成是你的話你也會抓狂。完畢。」

伍德羅拼命想去理解他說的話。「警方說諾亞被斬首。是真的嗎?完畢。」

「沒錯。他做人很不錯。家人擔心得快發瘋了,他們派人到處找他的頭。如果找不到,就沒辦法好好下葬,會陰魂不散的。完畢。」

「阿博特小姐呢?完畢——」浮現的影像是缺了頭的特莎,不堪入目。

「他們難道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完畢。」

「喉嚨被割了。完畢。」

浮現了第二個影像,這次看到的是殺害特莎的人,一把扯斷她的項鍊,為刀子清除障礙物。沃爾夫岡正在解釋他接下來做了些什麼。

「首先,我告訴手下,別去開門。裡面沒有活口。誰去打開車門的話,一定會受不了。我留下一組人生火看守,然後開車載另一組人回到綠洲旅舍。完畢。」

「問題。完畢。」伍德羅拼命穩定情緒。

「你想問的問題是什麼,主任?請再問一次,完畢。」

「吉普車是誰打開的?完畢。」

「是警方。警方一趕到,我的手下就鳥獸散了。沒有人喜歡警察,沒有人喜歡被逮捕,這裡的情形就是這樣。洛德瓦爾警方先到,現在又來了飛行中隊,再加上莫伊的幾個私人護衛隊員。我的手下正在鎖抽屜藏銀器,可惜我什麼銀器也沒有。完畢。」

伍德羅再度停頓不語,絞盡腦汁想說出具有理性的話。

「布盧姆和特莎出發前往利基遺址時,布盧姆有沒有穿遊獵夾克?完畢。」

「當然有。舊的,比較像是背心。藍色。完畢。」

「命案現場有沒有找到兇器?」

「沒有。兇器一定是刀子,相信我。嵌了威爾金森刀鋒的大砍刀。砍諾亞時就像切奶油一樣順。一刀斃命,她也一樣。刷。女的全身被剝光。有很多淤青。我剛才是不是說過了?完畢。」沒有,你沒說,伍德羅靜靜地對他說。她死時一絲不掛,你卻完全略去不提,淤青也是。「他們從你旅捨出發時,車子上是不是放了一把大砍刀?完畢。」

「非洲人外出狩獵時一定會隨身帶大砍刀,主任先生。」

「屍體現在放在哪裡?」

「諾亞,缺了頭的屍體,警方發還給他的族人。至於阿博特小姐,警方派了馬達小艇去接。不把吉普車的車頂割開還不行呢。他們跟我們借切割器具,然後把她綁在甲板上。樓下沒有地方放她。完畢。」

「為什麼沒地方?」話一出口他已經後悔了。

「主任啊,發揮一下想像力嘛。天氣這麼熱,屍體會怎樣,你應該清楚吧?如果想用飛機運她回內羅畢,最好先肢解開來,不然裝不進貨艙。」

伍德羅的大腦麻木了一小段時間,回過神來後聽見沃爾夫岡說沒錯,他以前見過布盧姆一次。這樣說來,伍德羅一定是問了他這個問題,只不過自己卻沒聽見。

「九個月前。大搖大擺帶一團從事救濟事業的金主。世界糧食、世界醫藥、全球消費報告。那些混賬花了一大堆錢,想要我開兩倍的收據。我叫他們去吃屎。布盧姆很欣賞我的做法。完畢。」

「這一次,你覺得他怎麼樣?完畢。」

「什麼意思?」

「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情緒比較激動還是怪異之類的?」

「主任先生,你在講什麼啊?」

「我是說——你覺得他是不是吃了什麼東西?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吸食什麼?」他講得語無倫次,「這個嘛,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可卡因之類的東西。完畢。」

「拜託。」沃爾夫岡說。說完通訊中斷。

伍德羅再度察覺到多諾霍刺探性的視線。希拉已經不見人影。伍德羅的印象是她去處理什麼緊急的事。不過,到底是什麼事?為什麼特莎一死,這些間諜必須採取緊急行動?他覺得有點冷,但願自己多穿一件羊毛衫,然而冷汗卻直流而下。

「老弟,還有沒有需要我們服務的?」多諾霍問。他的口氣帶有特別關懷的意味,羸弱無神的雙眼依舊向下盯着他看。「要不要來杯什麼?」

「謝謝你。現在用不着。」

他們早就知道了,伍德羅一面下樓往回走一面憤怒地告訴自己。他們早在我之前就知道特莎死了。但是,間諜都希望給你這種印象:所有事情,我們間諜都比你們知道得多,而且消息來得更快。

「高級專員回來了嗎?」他邊問邊將頭塞進米爾德倫的門裡。

「馬上就到。」

「取消會議。」

伍德羅並沒有直接前往賈斯丁的辦公室。他先去找吉妲·皮爾遜,她是辦事處資歷最淺的一員,也是特莎的閨中密友。吉妲雙眼黝黑,金髮,是印度與英國的混血兒,額頭印有種姓階級符號。伍德羅回想,她是在本地招募的員工,卻希望能長久從事外交部的工作。她看見伍德羅關上門進來時,眉宇間閃過一絲不信任的神色。

「吉妲,我接下來講的事情千萬別說出去,行嗎?」她直直看着伍德羅,等着他開口。「布盧姆,阿諾德·布盧姆醫生。知道這人嗎?」

「他怎麼了?」

「是你的好朋友。」沒有回應,「我是說,你跟他很要好吧。」

「我接觸過這個人。」吉妲掌管的業務讓她有機會每天接觸到救濟單位。

「顯然也是特莎的好朋友。」吉妲的黑眼珠不置可否。「布盧姆單位的人,你認不認識?」

「我有時候會打電話給夏綠蒂,她是布盧姆的職員,其他都是外勤人員。為什麼要問這個?」他以前覺得吉妲輕快的英印口音很誘人,不過以後不會有這種感覺了,以後對任何人也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布盧姆上禮拜到過洛基。有人跟着他去。」

第三次點頭,卻點得稍慢,視線往下滑。

「他去那裡做什麼,我想了解一下。他從洛基一路開車到圖爾卡納湖。我需要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回到內羅畢了,不然看看他是否回到了洛基。能不能在不驚動太多人的情況下幫我問問看?」

「大概不行。」

「好吧,儘量就是了。」這時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在他認識特莎這麼多個月的時間裡,竟然一直沒有想過。「布盧姆是已婚還是未婚,你知道嗎?」

「我猜是已婚吧,遲早的事。他們通常都要結婚的,不是嗎?」

他們指的是非洲人嗎?或者指的是有情人?所有的有情人嗎?

「可是,他在這裡沒有老婆吧?沒在內羅畢。或者就你所知不在這裡。布盧姆根本沒結過婚。」「為什麼?」——口氣輕柔,語氣急促,「特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可能吧。我們正在了解中。」

伍德羅伸手在賈斯丁的辦公室門上敲了一下,不等他回應就走了進去。這一次他沒有鎖上門,不過卻將雙手插在口袋裡,將寬大的肩膀倚在門上。只要他保持這個姿勢,也與上鎖具有相同的作用。

賈斯丁站着,以優雅的背部朝向伍德羅。他的頭髮梳理整齊,面向牆壁,正在研究一張圖表。這樣的圖表在他辦公室里掛了好幾幅,每幅都以黑體縮寫字母標明,每幅都以不同的漸近色彩來表示,不是漸深就是漸淺。吸引他注意力的圖表標題是「二〇〇五至二〇一〇年相對基礎建設」。從伍德羅所站的地方能看出來,圖表預測的是非洲國家未來的展望。賈斯丁左邊的窗台上擺了一列他種在花盆裡的植物。伍德羅認得出茉莉和鳳仙花,不過這只是因為賈斯丁曾經買這兩種花送給格洛麗亞當禮物,他才認得出來。

「嗨,桑迪。」賈斯丁說。他把嗨拖得有點長。

「嗨。」

「我猜今天早上不用開會了吧。總部出了問題嗎?」

聞名遐邇的金嗓,伍德羅心想。每一個細節他都注意到,仿佛對他來說是第一次碰到似的。只要你認為講話的語調比內容重要的話,這個嗓門儘管稍受歲月摧殘,仍能保證聽了讓人意亂情迷。我正要改變你的一生,為什麼現在要鄙視你?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你過世的那天,這一刻之前和之後會為你形成截然不同的兩個時代。你為什麼不脫掉那件爛西裝?全外交部一定就只剩下你一人,還跑到裁縫那裡定做熱帶西裝。繼而一想,他才想起自己也還穿着西裝外套。

「相信你們都還好吧?」賈斯丁以很講究的拉長音問,這是他慣用的語調。「天氣真熱,格洛麗亞沒有因此枯萎吧?兩個兒子都欣欣向榮吧?」

「我們都還好。」伍德羅刻意停頓一下,「特莎到北方去了。」他透露。他是想給特莎最後一個機會,好證明這一切消息是錯得離譜。

賈斯丁一聽,立刻變得大方起來。每次有人對他提到特莎的名字,他便有如此反應。「對,沒錯。最近她的救濟工作真是馬不停蹄。」他雙手抱着聯合國的巨冊,足足有三英寸厚。他再度彎腰將大部頭書擺在旁邊的小桌上。「照這種速度,在我們離開之前,她就已經解救了全非洲。」

「她究竟到北方去做什麼?」——還緊抓着最後一根稻草不肯鬆手——「我還以為她在內羅畢這裡處理什麼事,在貧民窟里。不是在基貝拉嗎?」

「沒錯,」賈斯丁與有榮焉,「夜以繼日,她累壞了。小從擦嬰兒的屁股,大到教法律助理認識自己的民權,據說她大小全包了。當然了,她多數的客戶都是女人,她也感到很有興趣,就算她的做法讓她們的男人不太高興也一樣。」他的微笑帶有想念的意味,表示着「要是這樣就好了」。「財產分割、離婚、肢體虐待、婚姻強暴、女性割禮、安全性愛,全套上場,日復一日。她們的丈夫因此有點不悅,你也看得出原因何在吧?要是我習慣強暴自己妻子的話,我也會因此不悅。」

「照你這麼說,她到北方去做什麼?」伍德羅緊咬不放。

「噢,誰知道。去問阿諾德醫生好了。」賈斯丁丟出這句話,說得太隨意,「到北方去,阿諾德是她的嚮導兼哲學老師。」

伍德羅記得,這是賈斯丁的一貫說法。用一個說法掩護三個人。阿諾德·布盧姆,醫生、她的道德導師、黑人騎士,在救濟事業的叢林中保護她。怎麼講都行,就是不能說布盧姆是她的情人,賈斯丁默許的情人。「到底是北方的哪裡?」他問。

「洛基。洛基丘莒。」賈斯丁以雙手杵在辦公桌邊緣,或許是在不自覺之中模仿伍德羅站在門口那種不經意的姿勢,「世界糧食計劃署的人在那邊舉辦性別意識研習班,你能想像得到嗎?他們從蘇丹南部用飛機載來沒有女性意識的村姑,讓她們上穆勒2。速成班,再用飛機送她們回去,她們就有了女性意識了。阿諾德和特莎是去那邊看戲的,算他們運氣好。」

「她現在人在哪裡?」

賈斯丁顯得不太喜歡這個問題,或許他這才理解到伍德羅這番閒聊其實另有目的,但也有可能是——伍德羅心想——他不太情願被人鎖定在特莎的話題上,因為他本人也無法搞定特莎。「正在回來的路上吧。為什麼要問?」

「跟阿諾德在一起嗎?」

「大概吧。他不會把特莎留在那裡。」

「她有沒有跟你聯絡?」

「跟我?從洛基嗎?怎麼個聯絡法?他們那邊又沒電話。」

「我是想,她可能會用救濟組織的無線電來聯絡。其他人不都是用這種方式來通訊嗎?」

「特莎又不是普通人,」賈斯丁頂嘴回去,這時眉頭開始深鎖起來,「她有非常堅定的原則。比如說,她不會亂花別人捐獻的錢。怎麼了,桑迪?」

賈斯丁現在臭着一張臉,將自己推離辦公桌,直挺挺站立在辦公室中央,雙手放在背後。伍德羅觀察到他在日光中認真俊美的臉龐以及轉白的黑髮,這時想起了特莎的頭髮。兩人的發色完全相同,後者的頭髮卻少了他的年歲,或者說是少了節制力。伍德羅記得第一次同時看見他們兩人的情境。當時特莎和賈斯丁是新人,也是一對亮麗的新婚夫妻,是高級專員公署在內羅畢的迎新宴會中的貴賓。伍德羅也記得自己如何走向前去跟他們打招呼,內心還以為他們是父女,想像自己在追求特莎。

「這麼說來,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沒和特莎聯絡了?」他問。

「星期二。我開車送他們到機場。問這做什麼,桑迪?如果阿諾德跟她在一起,她就不會有事。別人吩咐她做的事,她會照辦的。」

「你認為他們會繼續往圖爾卡納湖走嗎?她和布盧姆——阿諾德?」

「如果他們有交通工具而且也想去的話,怎麼不會?特莎很喜歡這些荒郊野外,她對理查德·利基很欣賞,欣賞他的考古工作,也欣賞他這個很不錯的非洲白人。利基在那邊一定有個診所吧?阿諾德大概有工作要做,所以帶她一起去。桑迪,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他口氣憤慨地重複。

伍德羅擲出致命一擊後別無選擇,只好觀察自己的話對賈斯丁的五官產生何種影響。青春在賈斯丁臉上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這下子連最後一點都不剩了,好像某種海洋生物,漂亮的臉孔合起變硬,只留下宛如珊瑚般的顏色。

「我們接獲報告,在圖爾卡納湖東岸發現一名白人婦女和非洲司機。遇害。」伍德羅很有技巧地開始,避免用「謀殺」兩字,「車子和司機是向綠洲旅舍租的。旅舍主人宣稱認出該名婦女是特莎。他說特莎和布盧姆在綠洲過夜,然後前往利基的遺址。布盧姆仍行蹤不明。他們找到了特莎的項鍊,是她從不拿掉的那條。」

這一點,我怎麼會知道?糟糕,她佩戴項鍊的習慣這麼隱私的內容,我怎麼會選這種時機拿出來炫耀?

伍德羅仍看着賈斯丁。他內心懦弱的一面很想移開視線,然而軍人之子的另一面卻覺得,如果移開視線,不就等於判處某人死刑,卻在行刑時避不到場?他看着賈斯丁的眼睛睜大,露出受到傷害的失望神情,仿佛朋友從後突襲他,那種神情隨後又消失得幾乎看不見,仿佛剛偷襲他的朋友把他打得失去意識。他看着賈斯丁雕塑般精美的嘴唇因遭受劇痛而張開,然後緊閉成強有力的直線,將事物排除在外,因壓力而失去血色。

「謝謝你過來通知,桑迪。太麻煩讓你跑這一趟了。波特3。知道嗎?」波特是高級專員,這個名字取得也太不湊巧了。

「米爾德倫在找他。他們找到一隻馬飛仕圖牌靴子。七號。有沒有印象?」

賈斯丁會意不過來。首先他必須等待伍德羅的聲音進入大腦,隨後加以理解。然後他連忙以倉促而辛苦擠出來的句子回應。「皮卡迪利街上有家店,她上次放假回家時買了三雙。從來沒看過她那樣揮霍。她平常不太愛花錢,錢的問題,她向來都不用操心。所以也沒擔心花多少錢。衣服都儘量在救世軍二手店裡買。」

「還有某種遊獵短袖上衣。藍色。」

「噢,那種野蠻東西她最痛恨了。」賈斯丁反駁。言語的能力如洪水般涌回他的口中。「她說,要是我看到那種大腿上縫了口袋的卡其服裝,一定要拿去燒掉,不燒掉也要送給穆斯達法。」穆斯達法是她的小男僕,伍德羅想起來。「警方說是藍色。」

「她以前最厭惡藍色,」——如今顯然瀕臨發脾氣的邊緣——「任何跟軍用品類似的東西,她都鄙視。」已經用過去式了啊,伍德羅注意到。「她以前有一件綠色的野外夾克,是在史坦利街的法畢洛商店買的。是我帶她去的,原因不明,大概是她叫我帶她去的吧,她痛恨逛街買東西。她穿上之後馬上抓狂。『你看看我,』她說,『我是巴頓將軍扮人妖。』不對,親愛的,我告訴她,你不是巴頓將軍。你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只是穿了丑不拉唧的綠色夾克而已。」他開始整理辦公桌,一絲不苟。以準備搬家的方式整理打包。抽屜打開關上,將公文架放進鋼櫃鎖上。一個動作停下來,進行另一個動作之前先漫不經心地向後抹平頭髮。他這個小動作一直讓伍德羅看了特別不順眼。他謹慎兮兮關掉最討厭的計算機屏幕——用食指戳着計算機,仿佛害怕被咬到似的。外面謠傳他每天早上吩咐吉妲·皮爾遜來幫他開機。伍德羅看着他以無神的眼睛對辦公室作最後一次巡禮。到此結束,生命到此為止,請為下一位使用辦公室的人整理乾淨。走到門口時,賈斯丁轉身看了一眼窗台上的植物,或許在考慮是否應該帶走,不然至少也要交代如何照料它們,但是他什麼動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