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偵探的詛咒 - 第1章

東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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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名偵探的詛咒

作者:東野圭吾

序章

「我的結論就是,在你設想的那種情況下,有可能發生強度相當於廣島原子彈五分之一左右的爆炸。這不是悲觀的推論,而是精確計算的結果。」

「可科學技術廳卻堅持說,從純度上看,由高溫爐產生的鈈不可能成為核武器原材料。」

「那只是說,製造不出當年美蘇競爭時使用的那些高端武器。但鈈239確實可以引起核爆炸,這一點毫無疑問。」

「印度就曾用從原子彈爆炸中提取到的鈈進行過核試驗。」

「你說得對。」

「謝謝。這些對我很有參考價值。我可能還會來請教你的。」

我關掉錄音機,順手拔掉了電源,然後看着電腦屏幕確認自己邊聽錄音邊輸入的內容是否有誤。除了少數拼寫,基本無誤。磁帶是我幾天前到某大學原子爐研究所採訪時錄製的,對方是該所所長、原子力學教授。

我正在創作一部關於核劫持的小說,涉及從核廢物處理廠運出的核燃料部分被人劫持的情節。我曾寫過一篇關於超大型直升機載着裝滿爆炸物的核反應堆從高空墜落的小說,手頭這篇將成為它的續篇:我之所以執意探究原子彈爆炸,是不想讓它僅僅成為一個小說的題材。

關掉電腦時,電話鈴響了。是講談社的文田打來的。他是我的責任編輯,喜歡賽馬、卡拉OK,卻是個電腦盲,每當聽我說要用郵件發送稿子時,他都非常為難。

「怎麼樣了?」文田客氣地試探我。

「什麼?」我故意裝糊塗。讓編輯們着急,已成為我的一種樂趣。

「我是說,稿子。」

「稿子我還在寫啊。」

「有什麼問題嗎?」

我想象着文田焦急的表情。「啊,問題很多啊,我越深入調查,煩惱就越多。」

「那什麼時候能完稿呢?按照出版計劃,應該是六月份……」

文田好像無視我的煩惱,他只在意出版日期。編輯們都這樣。

「我儘量。」

「拜託了。如果需要什麼幫助,請告訴我。」

「知道了。」

我突然想逗逗他,要是拜託他拿攝像機去跟蹤運輸核燃料的卡車,他會有什麼反應呢?但這個衝動也只是停留在想象層面罷了。

掛斷電話,我穿好衣服,想去趟圖書館。外面的天空灰濛濛的,但看起來不會下雨。

我騎自行車來到圖書館。這是一座白色的鋼筋混凝土建築,沒有任何情調可言。這座中央圖書館,名副其實,非常寬敞,只是沒多少藏書。但是,在我需要查找資料時,還是能派上一定用場。借書台就在進門處,旁邊的告示板上寫着本月最受歡迎的圖書。這就是所謂借閱數排名。小說類依然是推理小說的天下。作為一名為推理界添磚加瓦的推理小說作家,我感到十分欣慰。我發現書單里仍有解謎型古董作品,不禁暗自嘀咕,現在還有那麼多人喜歡這類作品啊。

我從借書台前走過,沿旁邊的樓梯上樓。三樓「社會科學區」是我今天的目的地。但路過二樓的文藝類書籍時,我忽然想順便看看。

我悠閒地漫步在高大的書架間。除了我,這裡空無一人,不由得痛心書籍正離我們越來越遠。夏天酷熱難耐時,大概會有一些貪圖免費空調的人為這裡增加訪問量,但他們也只是翻翻雜誌而已。而我,若非職業原因,也未必會來圖書館。

我看着浩如煙海的書籍,心緒難平。出版這麼多書,是因為書都賣的不好。出版社為了保證利潤,往往採取以品種取勝的方針。不管作家傾注了多少心血,其作品對於出版社來說,不過滄海一粟。再優秀的作品,如果沒有評論家提及,也會被瞬間淹沒。徘徊在書架之間,有如躑躅於墓場。對,這裡就是書籍的墓場。

書架上也有我的幾本書。起初我還想查看一下借閱記錄,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在這種地方打擊自信,着實無趣。

我原以為這些書籍是按作者姓名的假名順序排列的,後來發現不然。細看之後,我找出了分類的依據——類別。

我決定在二樓多轉一會兒。當我轉了幾個來回之後,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方位了。我停下腳步,盯着旁邊的書,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蒼井雄、楠田匡介、濱尾四郎、守友恆等人的名字出現在眼前。

他們都是活躍在昭和初期的推理小說作家。架上還有精裝本,大概是重印的。就這個圖書館來說,這類藏書還真不算少。

我沒有碰那些書,現在的我對這類偵探懸疑小說不感興趣。這類書只有在日本還有讀者,在重視真實性的海外推理界,幾乎沒有人看了。

可是,其中有一本挺稀有的書,我決定記下書名。我伸手去掏上衣口袋,卻發現只有一支圓珠筆,不知為什麼,經常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不見了。我摸到了在咖啡館拿的免費火柴,決定把書名寫在火柴盒的背面,在掏出盒裡的火柴放在旁邊的書架上時,卻不慎將幾根掉到了地上。

蒼井雄的《船富家的慘案》、楠田匡介的《模型玩偶殺人事件》、濱尾四郎的《殺人鬼》、守友恆的《幻想殺人事件》——這些作品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原著。我打算記下來,說不定日後寫隨筆之類的能夠派上用場。

密密麻麻地寫滿火柴盒的背面之後,我收起火柴棒,將圓珠筆放回口袋,邁開腳步。

奇怪的是,我怎麼也找不到樓梯。無論走到哪兒,眼前都是高大的書架。這些書架交錯排列,視線四處受阻,無法看到正前方,仿若迷宮。

太奇怪了,又不是一座很大的圖書館。

日後若向他人提起肯定會遭人笑話。以寫書為生的作家竟然在書中迷路,太沒面子了。

我的掌心逐漸滲出了汗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何處。不管是往右拐還是往左走,都找不到出口。無奈之下,我想到一個辦法,即走到最靠邊的書架前,沿着牆壁往前走。我決定付諸實踐。

然而,我到達的那個地方,是一個擺放着歷史小說的死胡同。我只是在裡面骨碌碌地轉。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成這樣。終於,我穿過了忽然出現的通道,卻發現又身處另一個書架角落。好像是外國文學,都是些我看不懂的文字。

不知不覺間,我小跑起來。額頭上滲出汗珠。

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停下腳步,調整呼吸。不管怎麼想,這都很異常。世界上哪有這麼大的圖書館,能令一個大男人來回跑好幾分鐘都找不到出口?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腳下感覺異樣,好像是踩到了某種東西。我抬起腳。

是一根火柴棒,粉紅色的火柴頭好像在哪裡見過。無疑,是我剛才掉的。我跑了這么半天,又回到原地了?

查看了周圍的書架,我的腦子愈發混亂了。昭和初期偵探小說家們的書全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的作家的書。

緊接着我發現,不僅是書,書架也變了。原本的書架是鋼質的,而眼前的卻是深茶色的木質書架。還有,原本鋪着亞麻油氈的地板也變成了木地板,還散發着小時候學校走廊里令人懷念的油漆味。

「這是……什麼地方?」我暗自嘀咕。四下靜寂無聲,我的聲音傳遍整個房間。室內昏暗,發着白光的熒光燈不見了,天花板上吊着幾盞白熾燈。

咔嚓!

我循聲向右看去。有人從書架之間穿過,棋盤格花紋的衣服映入眼帘。有救了!我心下暗喜。雖然有點不體面,但跟在那人身後,說不定能找到出口。我加快了腳步。

就在我走到書架拐角處時,那人已往右拐了,僅能看到一點背影。看得出來,他是一名男子,穿着棋盤格的西裝,手持一根如今很少見的手杖。我能聽到篤篤的聲音,似乎是手杖敲擊地板時發出的。

我循聲追趕。男子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在書架間穿梭,好像要努力甩掉我。

突然,手杖的聲音消失了。太好了,他終於停下了。我放下心來,走向男子走過的拐角。

然而,哪裡都沒有男子的身影。我焦急地環視周圍卻一無所獲。男子像煙霧一樣消失了。

正滿腹狐疑時,我意外地發現從天花板上垂下一架螺旋狀的樓梯。剛才我並沒有看到它,但是現在,就像忽然從哪裡冒出來一樣,它唐突地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我決定先爬上樓梯。樓梯上的房間裡也滿是書架。我從不知道這座圖書館中還有這樣一個房間。一排排陳舊的書架上擺放着陳舊的書籍。我隨手從身旁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書很厚,好像是一本博物圖鑑。大概是拉丁文,我看不懂。

在把書放回原處時,我暗覺右側有人,扭頭一看,一個身穿白裙、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面對着我,站在那裡。

我感覺自己很久沒有見到人了。不管怎麼說,這意味着我有可能走出這座奇怪的迷宮。小姑娘抬頭看着我,快步走到我面前,看看手中的紙,又看看我,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天真無邪,太過久違,我像是被擊中了,往後退了一下。

「啊,太好了。」她說道。她是用一種非常正確的發聲法發音的,這是當今十幾歲小姑娘所不具有的。「您還是來了。」

「你在找我嗎?」

「是。他讓我替他接您。」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太好了,能夠見到您。」

「他……是誰?不,首先要問……」我看着她的那雙大眼睛,問道,「你是誰?」

「我是小綠,日野綠。」她很乾脆地鞠了一躬。

「小綠……」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也沒見過這個小姑娘,「你為什麼要找我呢?」

「嗯,您不是跟他約好了要來這裡嗎?下午一點。」

「約好要來這裡,下午一點,和誰?」

「和市長。」

「市長?」我抬高了聲音,「你沒有記錯嗎?我不記得有這樣的約定,也沒見過什麼市長。」

「但市長說您打來電話說答應了他。他還寄出了確認信。」

「確認信?我沒收到過啊。」

「太奇怪了。市長的確說他和偵探先生約好了……」

「偵探……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