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之翼 - 第2章

東野圭吾

加賀很快回了郵件,大意是因為沒有時間,沒有舉行一周年祭。從郵件的語氣來看,估計一周年祭那天加賀連掃墓都沒有去。

登紀子又給加賀發了封郵件,約他一起去掃墓,並且列了幾個候選時間。

讀完加賀的回信,登紀子好像看到了他為難的神色。但總算是一封表示同意的郵件,於是登紀子立刻定好時間,給加賀發了過去。

看上去很像一個多事的護士吧?說實在的,連登紀子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關心加賀家的事情。職業病?登紀子護理過很多病人。有的病人她看護多年,結下了親人般的感情。那樣的病人去世後,登紀子都竭力不讓自己陷在以前的思緒中。可是對於加賀父子倆,她始終不能釋懷,總覺得自己應該再做點什麼。

在約好的那天,兩人一起去給隆正掃墓。當登紀子得知這是下葬以來加賀第一次來掃墓,他甚至還不如表弟來得勤的時候,她還是愣住了。

「我想父親肯定也不希望我來打擾他吧。總算可以安靜長眠,就讓我清淨會兒吧——父親肯定是這樣想的。」加賀盯着墓碑,冷冷地說道。

看着加賀的側臉,登紀子感到一種使不上勁的急躁。她有很多話想對加賀說,現在卻全然不知該說什麼——只感到一陣陣的着急。之後,他們仍然只有郵件往來。登紀子在郵件的最後總會問加賀有沒有去掃墓。加賀雖然會及時回郵件,但對於掃墓的事情卻總是避而不答。

現在,隆正的忌日又臨近了。登紀子發郵件問加賀兩周年忌準備怎麼辦。不出登紀子所料,加賀回信說還沒開始考慮這件事呢。

登紀子又回信說,如果加賀很忙,自己可以幫忙,兩周年祭還是舉辦為好。她甚至語氣有些強硬地提到給大家提供思念故人的機會是逝者家屬應盡的義務。

兩天前,加賀給她打來電話,說姑姑和表弟也一直催他,所以決定還是舉辦兩周年祭。他問登紀子是否真的可以幫忙。

「當然。」登紀子立刻爽快地答應下來。她感覺,時隔兩年,一度停滯的那件事終於又有進展了。

03

松宮脩平趕到現場的時候,日本橋已經進行交通管制,只能單側通行。被封鎖的路上停着幾輛警車。連接中央路和昭和路的單行線禁止通行。在路口中央,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維持交通秩序。馬路對面能看到電視台工作人員的身影。

但是,路上並沒有看熱鬧的人。被害人早已被送往醫院,路面也沒有明顯的案發痕跡,所以過往行人沒有駐足圍觀。剛剛得知案件地點的時候,松宮還犯怵,以為可能要撥開重重人群才能擠進現場,現在反而覺得這麼輕鬆就來到現場有些沒勁。

松宮戴好手套和袖章,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右肩。是主任小林。這是一個眼睛細長、下巴尖尖的人。

「辛苦了,主任。」

「松宮,不走運吧。剛才正在約會吧。」小林面無表情地說道,豎起套着手套的小指。

「哪有的事。您怎麼這麼說?」

「晚上下班時我看你喜氣洋洋的,明明是一副『沒有任務,天助我也』的表情嘛。」

「值班的時候,沒有外勤任務,您不也很高興嘛。可以好好享受家庭生活了。」

小林哼了一聲。「你是沒看見我得到通知準備外出時我女兒那張喜笑顏開的臉,分明在說『可暫時不用看老爸這張臭臉了』。旁邊我老婆的表情也一模一樣。我跟你說,松宮。要是你將來結婚也生了個女兒,你可要記住,不是出嫁那一天,而是從上中學那天起,女兒就算是離開你了。」

「知道了。」松宮苦笑着回答。

他們倆和負責保護現場的警察打過招呼,進入「閒人免進」的區域。雖然被害人是在日本橋發現的,但這裡並沒有鑑定科的人。通信指揮本部得到的第一條信息是,作案現場並不在日本橋,而是別處。

松宮是搜查一科的刑警,他是在家裡休息時接到通知的。看來,很多刑警比他更早接到緊急出動的通知。在大都市的市中心竟然有人被刺,而且兇手還沒有落網,畢竟是件大事。管轄這片的日本橋警察局自不必說,附近所有警察局也都發布了緊急警戒通知。現在,所有和日本橋相連的幹路都設了關卡進行盤查。

松宮和小林向日本橋旁邊的巡警派出所看去。聽說正是在那兒值班的巡查安田發現了被害人。出來迎接警視廳搜查一科刑警的正是巡查安田。他看上去三十多歲,表情和動作有些僵硬,敬禮的手微微顫抖着。

「我們股長馬上就到,一會兒請你向他匯報詳細情況。先給我們講講大體情況吧。」話雖這麼說,小林還是向安田仔細詢問每一個問題。松宮在一旁做記錄。

聽了安田的介紹,松宮覺得非常奇怪。被害人胸口插着兇器掙扎着向前走,這倒是可以理解。可能是為了逃離兇手,也可能是為了求救,有各種可能性。但是,在派出所前他為什麼沒有停下呢?

小林也抱有同樣的疑問,向安田提出了這個問題。

安田偏着腦袋不解地說:「我也不明白。被害人經過時完全沒往派出所的方向看。所以,我以為他肯定是喝醉了,才走得那麼東倒西歪的。」

如果被害人是從後面走來,那站在派出所前面的安田確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所以安田完全沒有察覺到被害人的異常也在情理之中。

「也許是因為出血太多,被害人神志不清,壓根就沒看到派出所吧。」小林輕聲嘟囔了一句。

很快,股長石垣和其他成員也來了。在聽巡查安田的匯報前,石垣先把部下召集到一起,宣布了一個消息:被害人已經不治身亡。

「也就是說這是一起殺人案。理事官和管理官正趕往日本橋警察局。如果緊急警戒抓不到兇手,肯定要成立特別搜查本部。大家就按這個計劃準備!」

接下來,大家一起聽巡查安田的匯報。這時,負責管轄這片的刑事科股長藤江過來打招呼。這是一位四十多歲、身形消瘦的警官。藤江告訴他們,發現了疑似案發現場。

「就在前面一個街區。請跟我來。」

藤江說着,走到已經禁止通行的車道上。松宮在石垣等人後面跟上藤江。左側的人行道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鑑定科的警員在忙碌着。

「在人行道上發現了若干處血跡,但量並不多。被害人應該是邊滴血邊向前走的。」藤江說道。

人行道旁邊是一家著名證券公司的大樓。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感覺到大樓外觀散發出的厚重歷史感。被害人身扎兇器從這條路上走過時,到底在想什麼呢?

「這條路上行人很少嗎?」

聽到石垣的問題,藤江點了點頭。「白天還好吧,晚上確實沒什麼人。因為這條路上只有這家證券公司。」

「所以沒有人發現身負重傷的被害人,也在情理之中。」

「確實如此。」

「被害人的身份已經確認了吧。和家屬聯繫上了嗎?」

「已經聯繫上了,家屬現在應該在趕往醫院的路上。」

藤江帶他們來到首都高速路江戶橋的入口前。人行道從這裡通往地下,但現在拉上了警戒線,禁止閒人通行。鑑定科的警員正手持各種工具在那裡忙碌着。

「各位可能知道,穿過這條地下通道,就是江戶橋的入口。」藤江指着橫跨在日本橋河上的江戶橋,「地下通道很短,只有十米左右。在地下通道中央發現了血跡,再往前就沒有了。」

「也就是說,作案現場在地下通道裡面?」

面對石垣的提問,藤江回答道:「我想是這樣。」

為了避免人多妨礙鑑定工作,他們決定輪流進入現場。松宮套上鞋套,和小林一起走進地下通道。通道中已經拉起警戒線,圍出了可以通行的區域。松宮他們沿着警戒線,小心翼翼地向裡面走去。

地下通道大約只有三米寬,比他們想象的要窄。通道不太高,估計個子高的人跳起來就能摸到天花板。縱深約十米的通道中部,地上有長約五厘米的黑色血跡,量並不多。

其他地方再沒有明顯的痕跡。松宮他們繼續向前走。石垣等人在地下通道的對面等着他們,那裡緊挨着一條穿越江戶橋的人行道。藤江看着手中的筆記本。「各位可能已經知道,日本橋派出所的巡查安田通報情況是晚上九點整。四分鐘後,這附近實行了緊急警戒。但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收到任何目擊到嫌疑人的信息。」

石垣點了點頭,望向四周,自言自語般地問了一句:「這座橋來往行人多嗎?」

「晚上九點的時候,行人並不多。那條地下通道的行人也很少。大家看,這附近的過往車輛非常多。」

正如藤江所言,縱貫江戶橋的昭和路上,出租車、貨車川流不息。

「被害人被刺之後,是自己掙扎着走到日本橋的。那需要多長時間?……你認為呢?」石垣問松宮。

「正常人應該需要三四分鐘。不過,考慮到被害人胸部被刺,估計需要雙倍的時間吧。」松宮想象着當時的情景,慎重地回答。

「嗯。就算需要十分鐘左右吧……有這麼長時間的話,逃跑方式就有很多種了。」

「已經和出租車公司聯繫過了。」藤江說,「目前得到的信息是,在那個時間段,沒有任何嫌疑人搭乘出租車。」

「如果不是坐出租車逃走,」小林指着河對面,小聲說,「只要過了橋,兇手就算逃掉了。」

松宮向對面看去。橋對面是一條橫跨昭和路的人行橫道,這個時間行人依舊很多。

確實,如果兇手混入了那裡的人流,就難辦了,松宮想。

04

馬上就到醫院了,坐在後排的史子突然開始在包里翻來翻去。窸窸窣窣的聲音讓副駕駛座上的悠人感到一陣陣焦躁。

「怎麼了?」遙香問。

「我好像忘帶了。」史子小聲說。

「呃?不會是錢包吧?」

「是。」

「唉。」遙香出聲嘆了口氣。悠人也忍不住撇了撇嘴:「你怎麼回事啊?」

「出門的時候着急嘛。」

「那也不能忘了錢包啊。」悠人把這句話咽了下去。關鍵時候出狀況,媽媽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忘帶東西了?」司機聽到他們的談話,問道。

「是啊……」史子抱歉地回答。

「需要回去嗎?」

「不用。我多少帶了點。」悠人看了看計價器。從目黑的家打車到這裡,車費不算太貴。為防萬一,他也帶了自己的錢包。他拿出錢包掃了一眼,說:「應該夠了。」

「那就好。」史子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她現在根本顧不上錢包的事。當然,悠人也一樣。

已經將近夜裡十一點了,道路卻很擁擠。路上的警車顯得格外刺眼。「出什麼事了吧?」司機說。

「嗯。」他們沒法裝作視而不見,只好含糊地應了一句。

終於到醫院了。他們在醫院的正門下了車。但是,玻璃門裡面一片漆黑,自動門紋絲不動。

「奇怪,該從哪兒進啊?」史子急得團團轉。

「媽,剛才的電話里有沒有提到夜間出入口?」

聽到遙香的話,史子驚得一捂嘴。「對了,警察確實說過。」

悠人又撇了撇嘴:「怎麼回事啊?你振作點嘛。」

三人找到側面的入口,走進樓里。這時,迎面走來一個打着手電筒的胖墩墩的男子,向他們問道:「請問是青柳女士吧?」

「我是。」史子回答。

男子關了手電筒,走過來。他出示了警徽,說:「我正在等你們。」

這人是日本橋警察局的一名刑警。

「那個,我丈夫……」史子問,「我丈夫情況怎麼樣?」

刑警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似乎沒想到他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這一刻,悠人明白了一切。

「非常……」刑警開口了,「非常不幸,您丈夫送到醫院後很快就確認死亡。請節哀順變。」

刑警語氣沉重,在悠人聽來像在講別人的事情。他胸中交織着各種情緒,既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又覺得「果然如此」。

他身邊的遙香雙手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身體像凍住了一樣僵硬。

「不可能!」史子叫道,「這不可能!為什麼?怎麼會這樣?為什麼要殺了我丈夫?」

史子喊叫着撲向刑警。悠人趕緊拉住她的胳膊。緊接着,史子腿一軟,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旁邊站着的遙香也開始號啕大哭。樓里迴響着兩人的哭聲。

「我爸……我父親的遺體在哪裡?」悠人向刑警問道。

「在這邊。請跟我來。」

「走吧,媽,遙香。在這兒哭有什麼用?」悠人把史子扶了起來。看到自己和家人拖在地上的影子,悠人終於開始感到這是一件真事。

武明的遺容比想象的要好看。還是那樣微黑的皮膚,那是打高爾夫曬的。除了已經停止呼吸,此刻的他看上去和熟睡時沒什麼區別,安詳的表情甚至讓人感覺不像平時的武明。在悠人的記憶里,父親即使在睡覺時,也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