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爭鋒 - 第3章

誤道者

  他是一個修道者,自然明白只有修為才是根本,賺取錢糧不過是順手為之,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藉此吸引善淵觀上層的注意。

  張衍在末日世界裡混跡了七年,甚至還一度進入了倖存者營地的核心層,他很明白,上層與底層最本質的區別其實只在於兩個:一個是對資源的掌控和分配,另一個就是不對稱的信息量。

  雖然這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但道理卻是共通的。

  溟滄派作為修道大派,只是下院善淵觀內類似他這樣的記名弟子就有三百多人,另有雜事道童千多人,可真正的入門弟子只有十多人。

  可偏偏是這十多人和觀中三名上師掌握了所有的修道典籍。

  善淵觀入門弟子一般都在蒼梧山第六峰捉月峰修煉,不是熟識的人輕易難得一見。觀中上師倒是每月開門講道,不過沒有常年「供奉」,想要獲得道門法訣,那也是休想。

  張衍不是豪奢富貴之家,這條路顯然是走不通的,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另一條路可走。

  那就是揚名!

  名聲一大,即便不能獲得某位上師慧眼賞識,也有機會結交入門弟子,一旦進入他們的圈子,那麼獲得上乘法門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而在解讀蝕文上的能力,就是他的敲門磚。

  在這些人還沒有注意到自己之前,他怎麼可能停下腳步?

  至於可能面臨的危險,他微微一笑,如果是往常他肯定不會這麼冒險,不過這幾日……

  他眯眼朝蒼梧山主峰神來峰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正是大好時機!

第三章

凝氣築元,神意為乾

  酉時,張衍迴轉居處。

  一回到洞府內,他就搬起封門石條將大門鎖死,着手閉關。

  眼前光線一黯,暗室中的張衍難掩心中喜悅,沒想到開脈之前最重要的築元道法居然這麼容易就到手了?即便以他的養氣功夫也未免有些小小激動。

  他並不急於修煉,而是洗手換衣,點上養氣香爐。

  寧神靜坐片刻,他取過一張白紙,將整篇法門重新默寫下來,隨着筆下的字跡一個個的出現,他的全身慢慢放鬆,心緒也漸漸安定下來。

  當整篇《永川行脈法》寫完後,他的心身狀態也就逐漸調整到了最佳。

  築元,即是將渾身練就的內氣凝入神闕穴內,與從母胎裡帶來的先天一口元氣渾然合一,從而種下仙根靈種。

  有口訣曰:「內氣混成,一元始生。」

  這是開仙脈之前的必經之路,日後是否有所成就,這一步至關重要。

  在蒲團上坐下,將所有雜念逐一排出腦海,他先運起入門心訣理順氣息,如此默坐半個時辰之後,他心中已是一片安寧空靜。

  一切準備妥當後,這才開始默念口訣,引導內氣按行脈法徐徐而動。

  只是沒有多久,他卻停了下來。

  張衍眉頭微皺,往日他行氣走脈都是順暢自如,意到氣至,只是這一次卻感覺有些不對,不但氣息時斷時續,行走間也頗為滯澀,好像一個人跌跌撞撞的在前進,腳下總有磕絆。

  好在他才剛剛開始修煉,索性散去剛才所引導的內氣,定了定神,又重新從頭開始。

  可是這一次,所遭遇的情況與上次別無二致。

  張衍面色一凝,雙目睜開,果斷中止了行功。

  修煉一道絕對不可以勉強,若是一味逞強胡來,只會壞了自己的根基。

  難道是自己資質太差的緣故,所以無法修行這本法訣麼?

  他搖了搖頭。

  要說資質的原因導致他練不成某門上乘法訣,那或許會,但連行氣走脈也這麼不暢,那問題就絕不是出在這裡。

  究竟是什麼原因呢?難道是法訣本身的緣故?

  張衍又看了一遍法訣,心中不解。

  法訣並沒有什麼諸如逆行氣機,別走奇經,正反倒流之類的竅訣,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最正宗不過的玄門路數,每一步該如何走,行氣到哪裡,穴竅怎麼配合,呼吸怎麼對應,都是說得明明白白,詳細得不能再詳細了,就差沒有在老師一旁督導指點了,這樣的法訣難道還會有什麼問題?

  如果這兩個原因都不是,那麼就有可能是他的修煉方式沒找准。

  想到這裡,張衍心中一動,拿起行脈法反覆看了幾遍,一直看到「流水而下,其勢自然」這個八個字的時候,心中隱隱覺察到問題出在了哪裡。

  或許正是因為法訣闡述得極為詳細,所以導致他修煉時太過刻意,而忘記了道書中水流自然的真意!

  要知道,玄門真法有的注重神意,也有的注重法門,兩者都是缺一不可,相輔相成,但是這其中卻有君臣主次之分;而這篇法訣明顯是神意在先,法門在後,他修煉時只執着於「法」,卻忽視了「意」,主次顛倒,刻意雕琢之氣太重,自然就落了下乘。

  張衍將道訣放下,撫袖沉吟起來。

  儘管找出了癥結所在,但他仍舊沒有辦法繼續。

  只要他一心修煉這門道法,那執念就總是存在的,這就與神意自然相悖,如此一來,他勢必是無法強行修煉下去的。

  如果讓他就此放下,當然能就此去掉執念,可提升修為自然也無從談起。

  這仿佛是一個環中套環的死結。

  張衍站起身來,背手在室內來回踱步,思索該如何修煉。

  這修道一途上,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迷障難關,一個不慎就會墮入迷途,輕則修為不進反退,道基受損,重則走火入魔,有性命之憂。

  這個時候就看出有老師的好處,他們不但能時常耳提面命,關鍵時刻還會出手護法扶持,修煉時的危險性自然大大降低。可是張衍只不過是一個記名弟子,既沒有老師,又沒有同道指點討教,所以只能依靠自己慢慢摸索,破除心障礙難了。

  張衍知道,這個時候是急不得的,反而更要心緒平和,否則一旦被魔障蒙蔽靈台,只會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在思索了良久之後,他發現倒是有一個辦法是可行的。

  那就是出門遠遊。

  遊覽名山勝境,觀摩山水意境,在忘憂止心中等候天時,待時機一至,自然水到渠成,功行圓滿,這也可以說是最契合道家真性的修煉方式。

  然而這個方法緊接着被張衍否定了,一來是時間太長,二來是變數太多。

  這還只是在開脈之前,如果今後得到類似的高深法門,難道他每一次都先去遊山玩水?這未免也太過浪費時間。更何況他之所以選擇立刻閉關,那是因為他冥冥中感覺到今夜是自己築元的最佳時機,如果錯過了,下次不知道還等要什麼時候。

  他不禁閉目沉思起來,既然自己從遊記中看出了法訣,那麼就已經算是「有緣人」,那位前輩沒有道理會留下這麼一個明顯的缺陷。

  一定有辦法,而且肯定就藏在書中!

  他盯着紙張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來回看了幾遍,直到兩眼酸疼的時候,忽然,他背脊一聳,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

  對了!自己怎麼忘了這本道書原本是蝕文寫就的呢!

  蝕文似簡實繁,意涵廣大,每一字都映照天地至理,寥寥幾筆便能道盡天下萬物生死枯榮,這篇道書的法門經過他這一解讀,變成洋洋灑灑數千字,可是用蝕文來寫,不過也就區區六百字而已。

  這六百字已經將法訣盡數說了個明白通透,著書的那位前輩所用的蝕文已經是最為粗淺直白了,他反而參照着解讀後的抄本修煉,那豈不是借鏡觀月,捨近求遠麼?

  如此……

  張衍雙目一閃,乾脆提筆蘸墨,取過一張白紙,將整篇「永川行脈法」用蝕文重新默寫下來。

  整篇行脈法剛剛寫畢,他體內原本僵固的氣息居然莫名一動。

  張衍不由精神一振,知道找對了方法,他筆下不停,一口氣將整篇法門寫完,寫完後不見他停歇,繼而又抽出一張白紙,提筆再寫了一遍。

  漸漸的,渾身原本如死水一般的厚實內氣像是被一條潛龍攪動了起來,往四肢百脈擴散噴張,流轉遊動起來,待在周天行走一遍後,又在丹田處匯聚抱團,如此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整個過程自然而然,全憑真氣自動,張衍絲毫沒有刻意追求,他的心神已經全部沉浸入了筆下蝕文當中。

  全身氣息開始還是如同涓涓細流,綿綿密密,隨着行脈法寫了一遍又一遍,氣息也愈發壯大,待到後來已經像是大江奔涌,長河起浪,在周身上下鼓盪奔騰不止。

  然而張衍心中無喜無悲,全然不去管它,寫到最後,手中之筆已然沒有半點墨水,然而他在眼中,一個個蝕文卻仍然自筆下湧出,即便沒有他的意念引導,內氣也循照着法訣在氣脈中周而復始,將淤塞的經脈一處處沖開。

  如此周天三百六十五轉之後,全身上下的內氣如海潮般時起時落,一般一波波擠壓着各處竅穴。

  當這股浩大的氣息到達頂點的時候,原本位於臍內深處,自出生後便緊閉竅門突然一震,居然打開一絲縫隙,澎湃的內氣如同找到了宣洩的途徑,紛紛往裡湧入,片刻之後便消失的一乾二淨,一時間,體內變得空空如也,整個人惶惶然如盪在虛空。

  如果沒有明師指點,修道者一旦遇到這樣的情形不免慌亂猜疑,心神不寧,從而導致功虧一簣,但張衍經歷過生死輪迴,心志堅定,依舊鎮定如常,內心深處波瀾不起,對身體中所發生的一切不問不聞,任其自然。

  果然沒過多久,消失的內氣又復被丹竅徐徐吐出,只是其中似乎混雜了一絲先天元氣,繼而又被丹竅再次吸入,如此往返呼吸八次之後,內氣已和先天元氣渾然一體,不分彼此,當內氣第九次緩緩歸入丹竅之中後,位於臍內的神闕穴忽的一跳!

  轟!

  張衍後腦似被玉槌輕輕敲了一記,耳邊傳來一聲清越鳴響,眼前先是白茫茫一片,再是光明大放,口內津液自生,泊泊入喉,隨着一股熱氣往下沉墜,最後落在臍內深處,終於安然不動。

  張衍筆下驀然一停,抬起頭時,發現滿地俱都是他書寫的紙張。

  前方洞壁上留出的孔穴有一道白光透入,不知不覺中,原來已經過了一夜了。

  此刻他非但不覺疲累,反而神清氣爽,五感清明,心中一片寧靜。

  他整個人的氣質也為之一變,隱隱然有出塵之氣。

  如果他能看見自己,就能發現他的面孔上此時浮出了一層晶瑩玉色,在頭面上流轉不停,雙目更是亮如星辰,這說明,從今日起,他已一步踏入了築元中「凝元顯意」的境界,距離築元最後一步「元成入真」也不過是一線之隔。

  張衍將手中毛筆一甩,快走了幾步,拿開封門石條,拉開大門,一步跨出。

  走出兩步他才頓住腳步,訝然看了看雙手,這條封門石重達三百多斤,儘管他身強體健,但往常搬動時也頗覺費勁,但剛才只是輕輕一抬,就將封門石挪到一邊。

  他不禁恍然,之前常聽人說,修道者築元之後,「雙臂自生千斤之力,目能透重煙迷霧,耳能辨蟲行鳥語,幾近仙人」,看來這個傳說是真的了?

  張衍雙手握了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暗提醒自己,這只是大道之途第一步而已,萬萬不可得意忘形,後面還有更多的險關絕隘等着自己,此時歡喜未免太早。

  這時,一聲清悅鶴唳傳來,久久不絕於耳。

  張衍轉頭看去,此刻正值旭日初升,雲霧開散,山間林木盡染金霞,崖下蜿蜒長河宛如白線玉帶,時不時有三兩隻白羽丹頂的仙鶴自腳下棧道飛過。

  他神采奕奕站在崖邊,清冷的晨風拂過,身上雖僅只是一件道袍,卻絲毫不覺寒冷,任由衣袂在風中擺動。

  苦練了三年入門心法,上乘法訣一朝入手,一夜之間便凝氣築元,可謂厚積薄發,水到渠成。

  他不禁思索,如果此時還是每日在岩洞中苦練,只等天道施捨,一味講究機緣,那還有今天的際遇麼?

  答案顯然是不能的。

  修道之途,譬如千軍萬馬獨木橋,無可退讓,唯有前行,任他千難險阻,也要視若坦途。

  前世易經曾說「終日乾乾,反覆道也」,不正是說君子要自強不息,不論順境逆境都要反反覆覆的堅持,這才能合乎陽剛正道嗎?

  可見自己銳意進取,砥礪奮發,正是上合天道的舉動。

  一句話,人必自助而天助之!

  想到這裡,他又若有所悟。

  此時,他神色一動,突然扭頭往棧道的另一頭看去。

  現在他五感敏銳,遠遠就聽到有人在急步向自己這邊走來。

  不多時,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身影映入眼帘,她頭上挽着道髻,身上窄袖長衣,一副男子裝束,腰間還別着一把佩劍,一眼望去倒是英氣勃勃,只是下巴略微尖細了一點,給人不好親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