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爭鋒 - 第2章

誤道者

  閔樓看了看,發現張衍索取的也不多,如果他真能解讀蝕文,那算得上是「賤賣」了。

  「好,區區米糧錢財我還是出得起的,來,我這有本道書。」閔樓也是個爽快的人,從懷中拿出一本薄薄道書重重拍在石桌上,神情頗為戲謔,「請君一觀!」

  張衍從容拿過道書,隨手翻了幾頁之後,微微一笑,取筆飽蘸墨水,也不思考,就在白紙上落筆疾書。

  閔樓神情一凝,驚訝道:「哦,你不用竹籌推演?」

  通常解讀道書,都是拿出竹籌卜算推斷,不用竹籌,這樣的本事他也僅僅是在幾個修為高深的入門師兄那裡見識過。

  「不用。」

  張衍頭也不抬,語氣雖然平淡,但是其中那一股自信之意卻是足以感染旁人,閔樓儘管心中還是半信半疑,但神色卻從原來的玩鬧不自覺變得嚴肅了幾分。

  張衍連翻十數頁,並沒有感覺到其中有什麼礙難。也是,如果是高明道書,想必對方也不會捨得拿出來隨意給他觀看,只是再翻了幾頁之後,他眉頭一皺,筆下不由微微一頓。

  閔樓瞥見張衍神情,不由暗自一笑。

  這本道書前面那些內容倒也不算什麼,不過有幾處關礙頗令人費解,當初他還是請教了一位入門師兄這才得以讀通,就算這樣,其中還有一些晦澀的細節至今仍有疑問,他不信對方區區一個記名弟子能夠解讀出來。

  雖然遇到了一個難關,不過張衍並不慌張,而是左手悄悄握住袖中殘玉,心神往裡沉浸進去,只一會兒,他便又繼續落筆。

  在閔樓看來,張衍只是雙目微閉沉思片刻,便又提筆往下寫,不由露出疑惑之色,旋又恍然,在他想來張衍應該是跳過這一段了,不過這也是解讀蝕文的常事,今次他也不過是心血來潮,還帶着一點戲弄的意味,所以並不指望有什麼結果。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張衍筆鋒重重一頓一提,終於收筆,隨後他將白紙拿起吹乾,交予閔樓。

  閔樓似笑非笑地接過,看了一眼,隨口稱讚道:「好字,好字。」

  不過再看了幾眼,卻是吃了一驚,接下來他越看驚訝之色越濃,最後居然霍然站了起來,看着張衍怔怔不語。

  這篇解讀出來的道書語句用詞甚為簡潔精闢,看得出這個張衍不但是個讀書人出身,而且在蝕文一途上頗有造詣,不僅如此,還將他原先的那一些疑惑也盡數寫了個明明白白,要知道,這可是在不到一個時辰內解讀出來的啊。

  閔樓望向張衍的目光頓時不同了,他換上了一臉嘆服的神色,衷心道:「師兄好手段,小弟拜服。」之前質疑張衍那是因為他並不相信對方有這個本事,現在看出張衍是有真材實料的,態度語氣立時恭敬了許多。

  張衍拱手道:「慚愧,只賴此謀生爾。」

  閔樓揚了揚手中紙張,大笑道:「師兄有此本事,還擔心什麼生計?在下與那些師兄弟想來今後要常來叨擾了。」

  只用區區些許米糧錢貨就能解讀道書,對他來說那可是撿了大便宜!眼下張衍雖是落魄,將來必有出頭之日,像這樣的人現在不結交,以後可沒就沒那個機會了。

  張衍當即起身,一拱手,道:「如此,那就多謝師兄成全。」

  閔樓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張師兄倒也是個妙人!」

  張衍笑而不語,可不是所有人都像閔樓這般對自己有信心,不過既然他說到願意找師兄弟照顧自己「生意」,不管是否客套,乾脆先把話說死,讓他推脫不得。而且看起來閔樓也不是一般的修道弟子,一來二去,自然能攀出交情,何樂而不為?

  閔樓隨即告辭而去,臨走時對錢財絕口不提,張衍也不多問,神情篤定,似乎彼此都忘了這一點。

  待到午時,四個僕役打扮的人每人推着一輛獨輪車來到千丈岩涼亭前,當先一人向張衍恭敬行禮,道:「可是張公子?我等是閔公子僕從,遵公子吩咐,將這些米糧錢財送至公子居處。」

  張衍點點頭,道:「諸位暫且等候。」

  他不急於迴轉,這些僕從倒也沒有什麼不耐煩的神色,靜靜候在一邊,這一幕自然引來不少人駐足觀望。

  只是這一天除了閔樓之外,並沒有人再來照顧他的生意,只有寥寥幾人問上求問兩句,不論何人,張衍都是一一作答,一直到日頭偏西這才收攤,帶着四個僕從推着獨輪車返回居住。

  張衍剛剛離去不久,一個三旬出頭的中年文士急匆匆趕來,卻發現早已人去亭空,不由連連頓足,滿臉懊惱之色。

第二章

蝕文天書,我自觀讀

  「紋銀三百兩,米谷五百斤,鮮肉二十斤,醃肉和各類蔬果三百斤,上好寬袖道袍、冠帶、鞋襪各三套,紫銅養氣爐一隻……」

  張衍看着手中這份清單,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另有一些散碎日用物件不在其中,他暗嘆閔樓好手筆,這些糧食即便放開手腳來吃,也足夠他吃上整整一年的,可以說是徹底解決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平心而論,若要以今天解讀道書的價值來看,其實是賣不出這個價錢的,即便到觀中上師那裡請教,也用不了這麼多。

  不過考慮到這裡面還有閔樓刻意結交的因素在內,張衍也不矯情,全數收下,只是這個人情卻是結結實實承受了下來。

  沉思了一會兒,他寫下一封書信,尋了一個雜事道童過來,囑咐他改日採買時順便送下山去。

  將所有東西安置妥當後,張衍閉門打坐,「一氣清經」雖然只是入門心法,但修煉之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更是深知基礎的重要,穿越來這麼多天來,卻沒有哪怕片刻放鬆。

  一夜無話。

  第二日辰時初刻,他依舊去了千丈岩那處涼亭,卻意外發現早早有人在那裡等候。

  這人三十出頭,卻兩鬢微白,眉目間略見憔悴之色,手掌中還托着一隻楠木書匣,他遠遠望見到手持竹幡的張衍走來,趕忙匆匆上來一禮,道:「可是張衍張師兄?」

  張衍立定,態度謙和的回禮道:「正是。」

  「在下德修觀趙元,聞聽張師兄擅解蝕文,特以來此求教。」

  趙元將手中木匣打開,露出一本薄薄道書,他仿佛怕碰損這本道書,輕手輕腳地取出,再捧至張衍面前,恭敬道:「若能解在下心中疑惑,必不虧待師兄。」

  張衍看趙元對這本書視若珍寶的模樣,又看了一眼那隻精心打造的楠木盒,微微一笑,將手中竹幡靠在一邊,從袖子取出一塊白帕擦了擦手,這才將這道書接過來。

  見到張衍的舉動,趙元心中不禁對他升起了幾分好感。

  書一入手,張衍略略一翻,便發現這本道書只有上冊而無下冊,顯然是不願讓他看全,這也在是情理之中的事,他笑了笑,又將道書交還給了趙元。

  趙元臉色一變,急道:「張師兄,莫非有甚不妥?或是……」他語聲一頓,狐疑地看了張衍幾眼,難道是閔樓對張衍能力有所誇大,其實對方根本無法解讀這本道書?

  張衍搖搖頭,笑道:「師兄莫急,此書盡在吾心中矣。」

  這半部道冊不過區區數百字,現在他的記性越來越好,又精研蝕文數年,自然看一遍就記住了,而且他還要靠這個來宣揚自己的名聲,當是要擺出一副高人姿態。

  「哦?」趙元吃了一驚,不過神色間卻是有些將信將疑。

  張衍不疾不徐走入涼亭,將背後竹簍中的筆墨紙硯擺到石桌上,從容坐定後,這才提筆寫字。

  他剛才就看出,這本名為《永川行水書》的道書,其實只是一本仙遊雜記,對他來說沒什麼難度,不多時,就將這半冊道書解讀出來。

  還沒等墨跡干透,趙元就急急將那幾頁紙抓在手裡,迫不及待看了起來,初看的時候他還滿含期冀,可是沒多久,他臉色就越來越差,翻來覆去看幾遍之後,他頹然長嘆一聲,道:「原本我還不信,沒想到果真如此,枉我還花了偌大心思……也是,妙法真籍,我輩哪裡能隨意看到,我今番也是蒙了心竅啊!」

  張衍訝然道:「師兄何出此言?」

  趙元面露苦澀之意,道:「師弟你也知道我等記名弟子修道艱難,便是那些衣食豐足,金玉滿堂之家也要時不時給那些惡奴上些供奉,才能求得些許法門,不瞞張師弟,前日裡觀中卞師兄說若尋得一斤灩沉沙,便允我一本道書,哪知道……唉!」

  張衍頓時瞭然,無論是善淵觀還是德修觀,抑或是泰安觀,真正的入門弟子都只有區區十數人,他們平日是潛心修煉,日常雜事都交給身邊管事操辦,這些人雖說是管事,可卻不要小看他們,他們也掛着記名弟子的名頭。入門弟子平日解讀道冊之後總會留下些手抄本,這些僕役暗暗抄錄一些,分賣給記名弟子或者一些嚮往修仙的富貴人家,從中漁利。

  不過這其中也分三六九等,如果不是真正的豪門貴府,他還不給你臉色,只拿一些雜書打發。

  三大下院之間流傳的道書,多數都是這麼來的。

  趙元雖然家中累世經商,算得上殷實人家,但是和那些王公貴族比起來還是差遠了。

  張衍之前所顧忌的對象,正是這些「豪奴」,這些人能量大,多數又和入門弟子有勾連,一般弟子是絕對招惹不起的,坑了你也白坑。

  這次也是趙元求道心切,聽聞某位入門弟子正在四處搜尋五行神沙,願意拿出幾本「正宗道書」供眾位師兄弟參詳,他一狠心,便搭上了此人管事的門路,不但奉上了一斤水月灩沉沙,還順手還送去了大堆財帛,以求獲得一本真籍寶錄。

  趙元本來以為這本「道書」定然是仙家妙法,沒想回來一翻,發現只是一本遊記方志,比尋常練氣術還要不如,心中不禁大為懊悔,但又唯恐是自家推演蝕文出錯,數月之內,他又花費大批錢財陸續請教了幾名入門弟子,結論都是一般無二,正絕望之際,在閔樓那裡聽聞張衍在蝕文解讀上頗為了得,他也是病急亂投醫,不甘心之下又拿了半本道書過來請教張衍。

  「上山六載,今日這番算計又落空,想來是與玄門無緣,還不如回老家經商。」

  趙元已有三十八歲,眼見修道艱難,屢受挫折,不免灰心喪氣,有了下山的心思,他看着那半部道書,不由怒從心頭起,一把抓在手中正要一撕兩半。

  聽了他這番話,張衍目光一閃,突然伸手抓住趙元的手腕,道:「師兄且慢。」

  趙元愕然抬頭。

  張衍看着趙元,沉聲道:「若師兄信得過我,可否將此書下冊與我觀看?」

  趙元聽出張衍話中有話,猶豫了一下,道:「師兄何意?」

  張衍誠懇說道:「恕我直言,蝕文道書講究渾然一體,前後映照,貿然分開徒然不解其意,方才我觀此書,有些地方還頗有玄妙,或許……」

  「哦?」趙元瞪大了眼睛望着張衍,似乎有些明白了張衍話中的意思,渾身不自覺顫抖了起來,「難,難道……」

  張衍笑了笑,道:「盡人事,聽天命。」

  趙元咬咬牙,站起身一跺腳,道:「好,我便與師兄一觀!」他本來已經絕了這門心思,可是張衍的話又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儘管依舊非常渺茫,但他又怎麼捨得輕易放手?

  看着趙元急急而去,張衍起身踱步,曼吟道:「古有永郡,又名川德,地勢高隆,八水匯聚,如臥虎盤崗,南望東洲,又如潛龍俯灘,欲入北海……」這幾句話他越讀越覺得很可能有什麼暗指,本來他也只當這本書只是一本遊記,只是剛才趙元說到有緣無緣,他突然想起道門前輩一向喜歡擺弄玄虛,增設心障,說不定裡面還有什麼自己沒有發現的玄機。

  不到一個時辰,趙元氣喘吁吁地趕回,他一句話也不多說,從懷裡扯出一本道書就塞進張衍手裡。

  張衍點點頭,不緊不慢坐下翻閱,趙元緊張地看着他的面龐,心下患得患失,不過張衍一直表情平淡,看不出絲毫端倪。

  待整本下冊看完,張衍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這次他十分肯定,有龍有虎,分明是說坎離交匯,八水則代指八脈,行水即是行脈!

  整部道書所用的蝕文極是粗淺,哪怕是資質愚鈍的人都能看懂一二,偏偏又將上乘的築元法訣用遊記的方式寫出,但如果不是真心研讀,道心常在的人,還真是會錯漏過去,這位仙師可謂用意深遠。

  只是現在他在考慮另一個問題。

  是否要告訴趙元呢?

  按理說,就算推說此是遊記無疑,趙元也拿他毫無辦法,還不至於引起他人注意。

  不過轉念一想,這只是一本築元道書而已,眼下雖然難得,但與漫漫修道之途一比,那就什麼也算不上了,這樣做既沒有好處又阻人向道的事,他是不會幹的。

  張衍緩緩抬起頭來,雙手一拱,微笑道:「恭喜趙兄了,《永川行水書》實為《永川行脈法》,實是一本不可多得的築元道書!」

  趙元的眼睛一點點地睜大,渾身顫抖着說到:「當真?」

  張衍嘆道:「若師兄將兩冊道書置在一起解讀,說不定早已有人看出……」

  趙元搖搖頭,道:「不然,師兄君子,換了旁人未必會如實告訴趙某,師兄實乃趙某命中貴人也!容趙某一拜。」

  他彎下腰,對着張衍鄭而重之行了個大禮。

  張衍趕忙將他扶了起來,道:「這位前輩借水喻氣,微言大義,整篇法訣如剖魚刮鱗般坦呈眼前,甚是難得,師弟我有心一試,不知趙師兄可准我加以修行否?」

  趙元一怔,這本道書憑張衍的記憶顯然已經全部記下來了,就算暗中修煉他也無可奈何,現在卻仍然向他徵詢,顯然這是尊重自己,心下更為感動,連忙道:「哪裡哪裡,師兄如此說卻讓小弟羞愧,師兄大德無以為報,此書盡可習得。」

  他摸摸了身上,覺得原先準備的一囊珍珠似乎拿不出手了,想了想,他從懷中拿出一封紙包,雙手遞到張衍面前,道:「今日匆忙,未攜珍寶,此為五行神沙中的『玉圭沙』,尚值些許銀兩,請師兄務必收下,來日還有補報。」

  張衍也不推脫,坦然接過,又提醒了一句:「師兄今日心緒大起大落,不宜修行。」既然做了好人,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

  趙元連忙點頭謝過,他望了望張衍,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小聲道:「師兄,解讀蝕文固然大好,但未免會遭人嫉恨……」

  聽到這話,張衍神色嚴肅了幾分,認真道:「師兄不必擔心,師弟我自有打算。」

  趙元點了點頭,既然都是明白人,那麼話點到為止就可以了,他拱手道:「如需助力,只需師兄開口,趙某力所能及,定不推脫。」再次鄭重一禮後,他轉身離去。

  張衍望着對方背影沉思起來,看來趙元也是對自己推心置腹了,剛才那句話不是把他當成至交好友看提也不會提起。

  解讀蝕文看似平常,但實際上卻是從那些入門弟子的雜役那裡虎口奪食,原本他們先賣道書,再賣解讀後的手抄本,可以連着賺上兩筆,現在等若給張衍橫切一刀,斷了一條錢財來路,現在還好說,不過時日一久,必然會引發他們的不快,後果就很難以預料了。

  趙元的擔憂就是來源於此。

  要說如今張衍錢糧充足,按照常理,似乎不必再靠解讀蝕文謀生了。

  然而他的籌謀哪裡會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