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與讀書 - 第2章

詹宏志



可是還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呢?

不同於年長室友之前的旅行散文。這一回,青年已經不再是這本書中一起旅行的主要角色了,而是走出了鏡位之外,存在於這字句建立的空間中看不見的另一端,發生在故事的前一段或下一段,那些不一定收錄在書中的。更多的時候,他轉化成一個第一手的讀者或聽眾,見到了這些故事還迷濛一片的形狀。有些故事他沒有聽過,有些故事他聽了數十遍。也有些時候,會在共同的屋子中看到一些旅行過後的痕跡,也許是一雙被磨平鞋底的鞋,也許是一瓶花椒、一罐印度茶,也許是故事中那塊混紡的印度地毯,或是看到某個來自遙遠的地方、包裝上印着看不懂的文字。

原來真的到了這些地方啊。

蒂姆·伯頓的電影《大魚》中,主角的父親總是講一些奇幻的故事,而主角從來都不太相信這些故事是真實存在的。但如果他父親的記憶裡面有這麼多不一定存在的故事,那這些真實的時間裡,他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呢?所有虛構的故事必然混雜了真實的記憶,眾多的經歷才有辦法堆棧出這些想象。而與虛幻交雜的故事可能代表了內心中的某種盼望。

什麼才是真實的呢?在青年登場的旅人的上上本書中,那些旅程,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景色,卻可能有類似但不盡相同的記憶,情節在轉折之際有微妙的不同,以為的情緒也跟回憶中的不一樣。也許翻出了照片,看到的又是另外的模樣;也許是比想象中更矮小的影子;也許是比記憶中更遼闊的山河。

什麼才是真實的呢?第一人稱的旅者身旁常常還有一起旅行的旅伴,跟許許多多的作者一樣,將這些暗示包含在文字中的另一側,隱隱約約;包含在「我們」之中,包含在「一行人」之中,一起看到了這些地方,低調又開心地一起出發。

而最終,永遠都在身邊的旅伴還是休息了,也許沒有誰可以永遠結伴同行,所有的旅行還是會回到獨自一人。那位年輕的室友也脫離了旅程,來到了地球的另一端,開始了另外的故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本書的他把介紹的任務就先擱着了,擱了許久,去面對他原本是旅行卻莫名定居在異鄉的混亂人生。

就這樣又過了好幾個月,有天,收到了旅人在不知道哪片海洋釣魚的照片:在船上一手拿着釣竿,一手緊握着一大尾活魚,還是用智能手機傳來的。

原來都還在旅行啊。青年默默想着。還是在追尋新的地方,或是在不同的地方尋找過去沒能停留的,也許上次釣的是幼時南投池塘旁的青蛙。

旅人的旅行接觸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還是在繼續,就好像電影該有的結尾,經歷總總,還是會背上背包,再度踏出家門。

畢竟還有沒去過的地方呀,畢竟還有那麼多耗盡一生想看也看不完的書;有些地方不一定會再回去,但還有更多想去卻沒去的地方,所以能出發的時候還是記得要出發。

很久很久以前,年長的室友對年輕的室友提議,休學背着背包一起去沙漠中探險。

「可是我還在學校啊,可以等長大之後再去嗎?」

「等你長大之後可能就很難出去這樣久了。」

當時不了解,後來才知道長大之後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應該早一點丟下一切就出發的。

二十幾年前,有一本書叫《旅行》,而這次旅行的旁邊多了讀書。《旅行與讀書》,就好像一對搭檔,一個叫旅行,一個叫讀書,他們總是一起出發,帶着彼此,去到很遙遠的地方。

於是好多記憶擠壓結合成一塊,好多信息只記得片段;如果能記得更多就好了。還是要寫下來吧,還是印成字吧。青年私心地想,那麼多回憶的片段如果找不到了,該怎麼辦?

那麼多知識的花絮,在一起的時候,以為是自己的,可是分開了,卻總是散落成一撮一撮,連不成一線。

如果可以,也幫我留下旅行的痕跡;如果可以,要讓文字帶着去旅行,帶着還去不了的人們,就如同當年想着不知道有一天是否可以去到這些書中所描述的地方時那年輕的自己。

於是關上了門,青年漸漸脫離了旅程。但是回到家中,書櫃還是共同的,擁有的記憶還是聯結着的。

[1]

詹朴/APUJAN品牌總監。英國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ollege

of

Art)女裝時裝設計系畢業。

序文

做世界的讀者

梁文道

最近買到一本書,書名叫作《無敵大衛及其古亞美尼亞文〈亞里士多德《前分析篇》評註〉研究》。我敢大膽地肯定,光憑這個套上兩層書名號的繞口標題,百分之九十九的一般讀者都不會知道這是本什麼書。之所以買下這本書,並不是因為自己學問大,對這麼冷門的領域感興趣;恰恰相反,我就在那百分之九十九完全搞不懂這個書名的讀者陣營之內。雖然我喜歡亞里士多德,看過一些他的論著,可慚愧的是我沒有讀過《前分析篇》,更沒有聽過「無敵大衛」這麼無敵的名字,就更別說這位「無敵大衛」用古亞美尼亞文寫的《前分析篇》評註了。但是這個書名就像扣中了某個開關,一見到它,翻了幾頁,我便毫不猶豫地抱住了它。說來可笑,原因只不過是我很想去亞美尼亞,所以只要見到任何一本和亞美尼亞有關的書,我大概都會把它買下來,覺得它會有助於我那不知何時方得實現的旅行。你知道誰是「無敵大衛」,難道會使你在亞美尼亞的行程變得更加方便、有趣,而且豐富嗎?這,我倒沒有想過。

這就是書呆子的處世方式,總是以為世上一切還沒有提出過的問題,書里早都有了答案。他出門旅行,最重要的問題不是應急藥物有沒有備全,不是換洗衣物是否足以應對各種場合,而是書夠不夠看(還好現在有了Kindle,半夜兩點都能隨時隨地買到想看的書,讓人安穩),帶去的書配不配合環境(例如《無敵大衛及其古亞美尼亞文〈亞里士多德《前分析篇》評註〉研究》,我就直覺得它很適合在亞美尼亞細讀)。甚至就連他為什麼想去某個地方遊覽,緣起也都和書有關。

我第一次動念要去亞美尼亞,就是因為看了波蘭大作家卡普欽斯基(Ryszard

Kapuscinski)的《帝國》(Imperium),他筆下的「亞美尼亞手稿數據館」曼坦納達朗(Matenadaran)是這樣的:

在曼坦納達朗(Matenadaran)可以看到亞美尼亞的古籍,對我來說,它們具有難以進入的雙重意義:靜靜地躺在玻璃的箱子裡,我又不知道如何研讀。我問瓦尼克是否看得懂,他說算懂,也算不懂,因為他會讀字母,卻不明白其中的意義。十五個世紀以來,字母從來沒有改變,不過語言變了。亞美尼亞人走進曼坦納達朗,就像穆斯林走進麥加一樣,那是他朝聖的終點,深受感動,完全懾服。在亞美尼亞的歷史上,這本書是國家遺寶,擔任我們導遊的那位同志(長得那麼美!)用急促的聲音說我們現在看到的許多手稿得以保存下來,都是用人命換來的,這裡就有沾染上血液的書頁。有些書藏在地底下,在岩石縫隙中藏了好幾年,亞美尼亞人用和敵人埋葬他們戰旗一樣的方式來掩埋它們,要找回這些書一點兒也不難:藏匿處的資料會代代相傳下去。

…………

亞美尼亞的計時方式與我們不一樣,兩千五百年前就已經經歷了他們的第一段歷史,他們的新生復興發生在我們西元的第四世紀,也比我們早七世紀接受了基督教,而且比我們早上十個世紀,開始書寫自己的語言。

我想這是一個任何書呆子都抵擋不住的誘惑。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個古老文明,人們崇拜古籍有如聖跡,而古抄本文獻館自然便是他們的民族聖地。然後我又從這條線索開始,一步步找到了其他的書,讓我一窺公元四世紀亞美尼亞「黃金時代」的風華,原來他們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了自己的泥金裝飾手抄本,而且和西歐的風格完全不同。這些書告訴我,這個國家曾經是歐亞大陸的知識寶庫,乃當年書籍生產與流通的重鎮,早已消失在其他地方的古代文書皆有可能在此覓得。於是我的想象越加立體,似乎在我還未踏足這片土地之前,我就已經借着幾本書構築了屬於我自己的亞美尼亞,一個屬於書的亞美尼亞。

問題是既然你已擁有一座腦海中的共和國,你還真的有必要去動身勘察那具體存在於這個世上的現實主權國家嗎?今天這個時代,讀萬卷書,或者上一萬次網,是真有可能取代行萬里路的。所有你要去的地方,都已經有人去過了,他們拍回來無數照片、影像,他們寫下了各式各樣容或自相矛盾的描述與感慨,一切盡在你指掌之間,一點即達。臥遊豈不可以取代真實的行程?此外,另一個常見的問題是,看了那麼多的圖像和文字之後,你會不會因此喪失最直觀的感受,被他人左右你對一個地方的切實認知?

這本來都是些不必要回答的問題,因為它們天真,不是太過相信他人的眼睛,就是以為自己未經反省未經訓練的眼光真是「自己」的。不過,我們也可以因此天真地回答:看了書,不去印證,怎麼知道書里說的是真是假?

而印證是要冒險的,甚至以生命為代價。

詹宏志在這本書的第一篇文章裡頭就談到了一次令他刻骨銘心的經歷。在一次瑞士少女峰附近的旅行,他被隨身攜帶的旅行指南上的一段話吸引住了:「全瑞士最美麗的景致出現在少女峰區域,人們的注意力太常聚集在當中的三個巨峰:少女峰(Jungfrau,4158米)、僧侶峰(Monch,4099米)和艾格峰(Eiger,3970米),但閃閃發光的皓首雪峰只是一半的真相,鄰近山丘與溪谷以綠色、棕色、金色交織而成的景色其實更為美麗……」敏銳的讀者詹宏志在這段描述讀出了言外之意:「只知道遊覽少女峰的旅客並非真的『行家』,懂得在『鄰近山丘與溪谷』尋求旅遊目的地的人才是真正懂得這個區域的隱藏之美。怎麼辦?照這樣說,我也即將變成一個『外行人』。」

正如所有旅人,絕對不甘只當外行觀光客,他決定一探那「山丘與溪谷」之間的隱秘聖境。又像一切書呆子,他相信「書呆子相信凡事書中都有答案,在旅行一事也不應有例外,所以他們通常會以一本書或幾本書作為旅行的依據,我當然也是這種人」。我當然也是這種人,所以我完全懂得,為什麼單憑一本旅行指南裡頭幾句幾近於暗示的引導,一條語焉不詳、標識不明、純以文字描繪出來的線索,他就可以充滿信心地帶着夫人計劃一段預估六小時路程的登山之旅。

其實起步沒多久,他就該意識到問題了。因為一位一看就是運動健將的登山客光是瞧了瞧他倆的行頭,便主動建議把自己的手杖讓給他們;但詹宏志拒絕了。然後呢?然後一路翠綠,瑞士國花edelweiss沿途相伴,他倆只覺自己身處標準的風景明信片當中,儘管山上行人漸少,但也渾然不當回事。直到眼前亮出一整片陡峭的雪坡,唯一的路徑是一個個踩出來的足印,足印一旁是「直下數百公尺的山谷,最底下則是淅瀝聲響的溪澗,只要一個失足,你就要滾下數百公尺,撞上各種巨石」。可他們還不回頭,一方面是賭運氣,以為過了這坡又是一片田野好風光;另一方面,大概是相信書本不會犯錯。於是他們再走,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座又一座的雪坡甚至冰壁。終於,輕鬆的健行變成了艱險的登山,二人爬在盛夏不解凍的高山峻壁之上,掌心劃滿裂痕,掌背曬到灼傷,腳下是鞋底傳來的透骨冰寒,心裡是不知命運何往的恐懼。走了近八個小時之後,天色向晩,最後的一班纜車早已開走,他們卻還不曉得自己到底要面對多少座險坡,眼看就要在這雪山上過夜了,可他倆衣裝單薄……

很多年後,詹宏志聽到一則新聞,一位來自澳大利亞的青年失蹤在台灣的中央山脈。從搜救人員找到的遺物看,原來那個年輕人生前是想根據一本旅遊指南,走一趟傳說中的古道。指南並沒有說明,這條古道荒廢已久;而這本指南,恰好和詹宏志拿去用在阿爾卑斯山上的指南,出自同一知名系列。

新一代的旅人大概會壞心眼地暗笑,今時今日,還有誰會依靠旅遊指南書呢?你不必熟悉阿爾卑斯山,光上幾個網站便能發現夏天的高山一樣有成片的冰原,而且網上的遊人一定還會告訴你,行前該有的裝束配備,一路上時間的計算方式(比方說以瑞士人的腳程來看,他們的六小時起碼當是我們的八小時)。書本過時,尤以旅行為甚。難道詹宏志竟連這點都不知道嗎?畢竟,他是台灣,乃至於整個華文世界的「互聯網教父」。早在馬雲的淘寶之前很多年,他就開創了雄霸一方的網購平台「PChome」,台灣三大入口網站之一。還有《明日報》,這份最終失敗的實驗「報紙」。在報刊等傳統媒介還是新聞信息主要來源的時代,詹宏志便籌辦了這份至今仍然叫人懷念的網絡媒體,形式創新,內容紮實,他最大的失算,其實可能只是他走得太快,沒想到時代與運勢自有自己的步伐。

儘管對很多人而言已經不需要重複,但我還是想在這裡簡單地數一下詹宏志的工作履歷。他從當年台灣兩份最大的報紙做編輯起步,一路做到總編輯;在「滾石唱片」草創階段擔任策劃工作;在電視台當企劃;在遠流出版社出任總經理;多年之後再整合台灣出版界勢力,鑄成其時規模最大的出版集團「城邦文化」。在這三十多四十年裡頭,他還有空監製侯孝賢的《悲情城市》與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寫了十幾本著作,在大學教書,參與各種類型的社會活動……總而言之,他這大半輩子,大概擁有過兩百多張名片(羅大佑開玩笑似的建議過他,乾脆開一個個人名片展覽)。在他幹過的這一連串事業當中,並非每件事都是那麼地一帆風順,毫無爭議(比方說把「城邦」集團賣給李嘉誠旗下的「Tom.com」,直到現在還有人憤恨他「出賣」了台灣出版界),也並非全都受人讚賞(有些文壇老友覺得他已經成了個「文化商人」,而這個稱呼,我們都曉得是個貶義詞)。我想強調的是,以其經歷來看,詹宏志絕對不可能是位不通世事的書呆子。並且我還記得他和我說過他打工生涯的心得,真是職場金句:「絕對不說現任老闆的好話,絕對不說前任老闆的壞話」。

饒是如此,他還是會在印度上當,高價買下一張其實用不了那麼多錢的地毯,中了明眼人一看就知底細的局;而原因,只不過是因為那位地毯商人能用古波斯語吟誦奧瑪·伽音的詩句。這實在是典型書蟲才會犯的錯誤。但另一方面,書也會讓他變得聰明,知道許多一般遊客不清楚的內行門道。例如,就為了「伊斯坦布爾人為兩個羊頭哪個比較好吃而爭論不休」這句話,他把兩位本地作者合作的《吃在伊斯坦布爾:探尋巷弄中的美食》當成拄杖,丈量伊斯坦布爾的美食地理,效果竟然遠勝大眾旅行網站的集體智慧(我也可以憑經驗為這本書作證,它確實是本好書)。

《旅行與讀書》裡面種種因書誤事,因書得福,以及在書本和世界之間的距離摸索出的省悟,又讓我想起了詹宏志很多年前說過的另一番話:「我很幸運,讀書能懂,這個能力使得我不害怕,要是遇上什麼我不懂的,我就找書來看。」這確實是一個凡事都是自己靠讀書學會的人;轉過那麼多次行,做過那麼多的事,靠的就是不斷地讀,似乎全無例外。以他今日的成就來看,這簡直可以編成一鍋心靈雞湯,說明讀書會令人成功騰達的道理。又或者把他包裝成一位時下流行的「儒商」,奉之為全華文世界讀書最多的商業奇才。不過就像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些故事,一個很會讀書、閱讀量驚人的書呆子,並不一定就能在旅途上頭一帆風順;在他這幾乎改變了台灣面目的精彩人生當中,也並非所有事功都是那麼地光輝無垢。我還記得,多年前在他遇到一次事業危機的時候,有記者拍到他在路邊埋頭專心讀書。然後記者還要加上按語,大意是你看這個老闆,到了這當口還有閒讀書,並且讀到入神,他的生意怎麼能做得好?

我想大膽地以一個平凡書呆子的身份去替這位了不起的書呆子回應那張照片的指控。在我看來,它恰恰指出了一個書呆子怎麼讀書其實和他的俗世成就沒有多大的關係,書既不會弄垮他的生意,也不一定保證他能出人頭地。憑他在馬路邊上看書斷定書是毀掉這個人的理由,就和想當然地推論書讀得好是他發財致富的原因一樣,都只不過是同一種陳腐俗見的反映;這個俗見就是不斷地去問:讀書究竟有什麼用?

對於一個書呆子而言,這從來不可能是個問題,因為讀書簡直就是他進入世界的方法,一條不由自己選擇,更加接近天啟召喚的路徑。又好比真正的匠人,讀書是界定他這個人的技藝。由於具備這種方法、路徑,以及技藝,所以他才能夠不害怕,因為不論遇上什麼事,都自有一套安身立命之道去應對。正如一個把生命耗在某項技藝上的匠人,以自己的手藝感知整個世界,在自己的手藝里琢磨出一套處世哲學;他安穩,不是因為對世界很有信心,而是他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知道自己始終可以回到原點。借着書,一位把讀書精進成一門技藝的書呆子能夠學到所有他想學的事情,登山、覓食、買地毯、辦刊物、做唱片、拍電影,甚至開創企業。書的確會誤導他;甚至就算讀對了書,讀得如法,也不保證這一切功課都將結出美好的果子。然而外人不能代他否認,這真是一套方法,而且還是一套使他自在的方法,乃至於即便遭逢困境,他仍能自得其樂地在大街上讀書。

旅行與讀書,一對何其古老的互照行動與觀念。就算不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句老話,不提聖·奧古斯丁「世界是一本書,那些不旅行的人只讀過其中一頁」那句西洋名諺。我們也該明白,在把世界理解為一本大書這種隱喻裡頭,可以開掘出多少豐富的意蘊。詹宏志讀書何止萬卷,走過的路更是遠邁萬里,他這部《旅行與讀書》讓我看到,也許在歌德的浪漫主義典範,和艾柯(Umberto

Eco)所說的秘教式詮釋傳統之外,「世界作為一本大書」這個經典課題,也許還能添加多一重題解。那就是把世界看成閱讀的藉口,於是旅行往往因讀書而起,同時又成了讀得更多的理由。將全世界看成一本書,與世界因為我的閱讀而存在,遂成了一體兩面的事。故此,透過讀書進入世界就不是管中窺豹了;相反地,世界之所以完整,唯繫於我在讀書,書的邊界即是世界的邊界,萬一世界真的還有一些角落仍未被任何現存書籍覆蓋,那就意味着我得開始考慮是否應該得寫一本書了。這,會不會就是一個書呆子的世界觀呢?

自序

旅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