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季節 - 第3章

恩田陸

  「真行,你的腦子怎麼像竹籃一樣盡漏水呀,昨晚不是在電話里告訴你了嗎?」

  「昨晚?啊,那是說真的呀?」

  美野里滿不在乎地說出火上澆油般的話。二高二年級的美野里和一高三年級的淺沼弘范,兩人青梅竹馬,兩家也住得很近,美野里有個年長四歲的姐姐,弘范是長子,下面有兩個弟弟,兩邊合起來如同是五個兄弟姐妹,一起成長至今。

  美野里斜眼瞧了一下被氣得面紅耳赤的弘范,又掃了一眼遞到手裡的紙張。上面寫着:

  「想各位已經聽說了在上周中旬(四月三十日至五月二日左右)關於『五月十七日』的流言。在此想詢問一下各位對於該流言的看法,我們會嚴格保守各位答卷的秘密,衷心期望大家能夠支持。(卷末,有校名、班級、姓名、住址、和上學路線的記錄欄。)1、你在什麼時候聽到那個流言的?(月份、日期、時間)什麼地方?2、最初聽到的是什麼內容?請儘量正確、具體地寫出來。3、從誰那裡聽到的?請寫出他(她)的姓名及和你的關係。4、聽到那個流言後,你告訴別人了嗎?請寫出他(她)的名字及與你的關係。5、還聽到什麼其他類型的流言?即使是有細微差別的也可以,請寫下具體內容,有多少種請都記下來。6、聽了那個流言有何感想?請說出真實的想法。7、你認為流言擴散開來的原因是什麼?請隨意地談談你的看法。謝謝支持。」

  美野里嘆了口氣。昨晚,弘范很晚打來電話。弘范突然想起什麼要做的事情後,首先會對美野里傾訴,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而且根本不管美野里是否聽進去了。美野里也習慣了,只是適當地插上句「是」、「對」來隨聲附和。『昨晚,弘范好像看了本追蹤曾經轟動全日本的「裂嘴女人」的謠傳的書。

  他昨晚好像興奮地叫着「要搞追蹤調查喲!」,從耳邊已響起一百多遍的「追蹤調查」來看,似乎弘范已決心要親自調查。因為碰巧,老師缺席的最佳時機放在了他的面前。

  哎呀呀,怎麼這麼倒霉,美野里心情開始變得鬱悶起來,取出書包里的鉛筆盒,接下來又要有—段日子,不得不在弘范的手下當牛做馬了。

  「暫時先不管笨手笨腳的美野里,大家按順序讀一下各自的答卷,要是沒問題,明天同時向四所學校發送。」

  弘范沒有注意到美野里的憂鬱,得意洋洋地指揮調度着。他是本年度「地歷研」的幹事長,長得像他美貌的母親,身材挺拔,皮膚白皙,非常瀟灑,他把頭髮乾淨整齊地朝後梳着,戴着一副讓人感到睿智的圓框眼鏡,給人以冷峻的印象。有點愛掰理的他,是個完美主義者。

  「那麼,我先讀,是我填寫的答卷噢。1、四月三十日,星期二,晚上七點左右。在從高品開往谷津站的公交大巴里。2、五月十七日,外星人將來到一高的操場,有個名叫遠藤的學生將被殺死。3、長篠的學生在談論,名字不詳,可能是一年級或二年級的。4、班級同學。大家都知道。5、五月十七日,一高學生都將被外星人殺害。叫遠藤的學生實際上是外星人,平時隱瞞着身份。6、為什麼會搞得這麼沸沸揚揚的?7、不知開始是誰隨便胡說,接着以訛傳訛,越說越邪乎。我讀完了,下面,關谷仁,你來讀。」

  一旁的關谷抬起了頭,他也是一高三年級的學生,和弘范是鐵杆哥兒們,但和弘范相反,身體的整個輪廓呈粗糙的四方形,頭髮垂到了肩膀上,外加臉上一把邋遢鬍子,給人一種髒兮兮的感覺。他這副模樣一點兒也不像高中生,穿便服去電影院,想買學生票進去,結果好幾次都遭到收票員的怒喝,被人說「要什麼滑頭」。即便出示了學生證,也難以讓對方信服,甚至有人打電話到學校去核實。有關他年齡的逸聞非常多,在學校被「老仁、老仁」地叫着,很受大家的歡迎。

  「啊,天還這麼冷,老仁就已經穿上涼鞋啦。」

  美野里眼尖,看了眼仁的雙腳,叫了起來。

  「我有腳氣呀,受難的季節又來了。」

  「可這腳不是挺漂亮的嗎?」

  「雖然看不太出來,但腳已經開始癢了。等到真的發起腳氣來再換涼鞋的話就晚了。」

  看到弘范的眼角已經向上揚了起來,關谷慌忙念了起來:

  「哎,1、五月四日,星期六。早晨去學校,流言早已不時興了。2、五月十七日,UFO降臨如月山。3、班上的一個傢伙,富永信二。4、大家都知道了。告訴淺沼弘范。5、五月十七日,一高學生將被外星人殺害,叫遠藤的學生是外星人的嚮導,站南的工廠是他們的基地,毒氣從那裡釋放出來,谷津被污染了。6、是什麼事情的前兆吧。7、可能是討厭一高學生的傢伙散布的。結束。」

  「接下來是我吧。」

  一之瀨裕美用淡淡的口吻接着宣讀,她和關谷仁是公認的一對。裕美梳着馬尾式髮型,倒三角形的小臉盤上皮膚很細很薄。她的眼睛帶着茶色,像小動物一般炯炯有神,每當看到那眼睛,美野里總在心裡犯嘀咕:「裕美還是有點讓人感到害怕的呀」。

  一之瀨裕美是個理解力極強的人,應該說已經超越了理解力強的範疇,到了連美野里周圍的人都想象不到的深度。關於她的故事,包括誇張的,數不勝數。比如,大家都說,和她玩牌,沒人能夠贏她,至少美野里這些人從來都沒有贏過她。除去偶爾碰到裕美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或她沒心思玩的時候以外,據說在她興致高漲的日子,能看透對方的牌,特別是在例假之前,她更能明察秋毫,連她自己都承認:「看得太清楚了。」

  時至今日,美野里仍牢牢地記着裕美玩「狐狗狸※」的故事。那是在裕美讀小學時候的事。一天放學後,裕美在教室里玩「狐狗狸」,接下來似乎整整兩天,她的身子都僵直得不能動彈。裕美的媽媽為了「召回」裕美,慌忙請來一位遠親,她也是位靈性極強的女性,在她的幫助下,裕美才勉強能夠動彈。那時,那個遠親把裕美的超強感應能力封存了。面對若無其事地講述這個故事的裕美,剛認識她不久的美野里嚇得魂飛膽顫。雖事隔已久,但裕美現在絕對不玩「狐狗狸」之類的遊戲,也不靠近正在玩此類遊戲的人群。裕美這種人能夠精神正常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讓美野里有點不敢相信,但從孩提時代起,美野里似乎感到每個年級都有一個這樣的孩子,並且周圍的孩子們也都接受了他們,就像對待心靈手巧的人,或像對待有跑步天分的人那樣,用相同的態度接受了他們。

  (※一種傳說中的占卜術,源於日本江戶時代,盛行於明治時代。找三根長約三十厘米的竹棍(或筷子),用麻繩將之捆成三腳架的形狀,置於桌上,蓋上盆子,三入圍坐,單手放在盆上,口中念誦:「狐狗狸大人,請將腳抬起來。」據說此時三腳中會有一腳抬起,形成兩腳站立的樣子。這時可認為狐狗狸大人已附身竹棍之上了,便可向其問詢各種事情。比如,占卜者可以問:「約好的朋友會不會來,來的話,請你抬左腳」等。其名稱的由來據說是狐、狗、狸這三種動物的靈會附於竹棍上的緣故。)

  「1、五月一日,星期日,早晨,在教室。2、五月十七日,遠藤將被外星人帶走。3、同班的笹原美佐子。那個傢伙,就是那個傢伙,大家都知道的吧?4、在班級里和大家談論,幾乎沒有不知道的。回家後告訴了母親。5、五月十七日,外星人到如月山,只帶走叫遠藤的學生。五月十七日,要死很多一高的學生。6、類似在傳播『裂嘴女人』謠言的時候。7、感到某人的意念。完畢。」

  「類似在傳播『裂嘴女人』謠言的時候」——呀,美野里的腦子裡,突然清晰地閃現出當時的情景。

  某個初夏的傍晚,戴着口罩的、嘴巴裂開的女人的故事,以閃電之勢在學生們中間擴散開來,轉眼間,學校里的人都像發了高燒一般,產生了巨大的騷動。由於學生們陷入了極度的恐慌狀態,老師們也認真討論對策。「因為學校附近似乎有戴口罩的凶暴女人,所以學生們一定要結成小組出校門,徑直回家。」老師們叮囑再三,並親自安排好學生回家。當時大家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在全日本各地的學校里都發生着。

  黃昏時分,日常通行的街道,突然會讓人感到非常恐怖。在那個時候,連看到電線杆都會感到害怕,一想到不知何時會從它的陰影里,突然閃出一個長頭髮、戴着口罩的女人,短短的回家之路讓她感到是那樣的漫長。幾乎是奔跑着回到家,直到看見母親的面孔後才放下懸着的心。即使到了現在也能記得,當時一瞬間甚至想到:「要是母親是那個裂嘴女人的話,那該如何是好。」

  這回的謠傳也似熱病蔓延一般擴散開來,內容同樣十分荒唐:五月十七日,UFO降臨如月山,外星人將帶走一個叫遠藤的孩子。只是,添加了日期和名字,也許會讓人感到它的具體性和真實的意味。現在回想起來,那個謠言到底有什麼魔力,以至於讓大家如此的興奮?美野里覺得,或許是傳播謠言時的快感,或許是大家一起閒聊謠言時產生的奇妙的團隊效應,迅速把所有的學生都拖了進去,並使其陶醉,畢竟這是所有學生共享的話題。美野里一面感受着那個猥褻而雜亂的謠言帶來的負疚樂趣,一面想着「最近電視裡有沒有播UFO的特別節目呀」。

  「那個……收集好調查問卷以後,接着怎麼繼續開展調查呢?」

  菅井啟一郎孤零零地坐在裕美旁邊,向上推了推他小臉上戴着的大眼鏡,詢問道。他是長篠二年級學生,是個腦袋瓜很靈光的小個少年,有點懦弱,但從他身上會自然地流露出受過良好家教的氣質,他的祖父是東北地區擁有首屈一指資產的S銀行的會長。

  「不管怎樣,先找出最先聽說謠言的人,從那個傢伙開始順藤摸瓜,因為大家一定是從誰那裡聽來的呀,就連風靡全國的『裂嘴女人』的謠言,最後也找到了出處,這麼一個小城市的謠傳也一定能迅速地調查清楚的。」

  弘范樂觀地答道。啟一郎點了點頭。

  「是呀,那個謠傳好像只在谷津流傳呀,我向盛岡的朋友打聽了一下,說是從來沒聽說過。」

  「電視或報紙也都沒有報道。」

  關谷仁小聲嘀咕。

  「這樣的謠傳最先成為話題的都是廣播啊,現在普遍的模式是這樣的,經過廣播節目的介紹,然後向全國蔓延。想想也是,廣播和謠傳很相配呀,光靠聲音就能製造氣氛。」

  「那我們向電台投稿試試吧,在谷津流傳的這個謠言,說不定沒多久全國都會知道。」

  美野里一邊聽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一邊琢磨着裕美今天好文靜呀。

  「怎麼啦?裕美,怎麼沒精打采的。」

  裕美露出奇妙的表情,看着美野里的臉。

  「美野里,剛才來這裡的時候,走的是哪條路?」

  「哪條——還不是一直走的那條,『分手之路』啊。」

  「是嗎?」

  別問怪問題啊,美野里心裡抱怨着。裕美神情恍惚地轉向了弘范那邊:

  「喂,例會呢?」

  「終止。從現在開始製作調查問卷,想一下明天的行動順序。喂,美野里,到印刷間去。」

  弘范精神飽滿地站了起來,催促美野里去幫忙,搞得美野里直眨眼睛:

  「什麼,我也要去幫忙嗎?」

  「這不是廢話嘛。像你這樣做腦力勞動不頂用的傢伙,至少在體力勞動方面得作點貢獻嘛。」

  美野里臉上帶着怨氣,不甘心地站了起來。

  第3章

  據說在當地長期被遠遠圍觀着

  在紅河堤壩,被踩踏得結結實實的土路上,到處挺立着樹木。從現在開始到夏季,它們將伸展青翠繁茂的臂膀,給人們提供涼爽宜人的樹蔭。

  在城郊的堤壩下,有一戶小屋,屋子四周用玫瑰花樹當籬笆圍了起來,木質結構的平房顯得樸實無華,小院裡綠意盎然,木屋好像要被茂密的草叢及玫瑰花樹的籬笆吞噬掉一樣。在籬笆間,有一頂舊草帽時隱時現。最後,在籬笆的缺口處,窸窸窣窣地走出來一個大塊頭男人,體型像個不倒翁,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白襯衫下配一條茶色的褲子,戴着一頂舊草帽。身上的那隻學生包,原本的白色如今已變成灰色,破舊不堪,背帶搭在他的雙肩上,包則垂掛在胸前,他的頭髮剪得很短,溜圓的眼睛上兩道粗粗的眉毛。這位男子到底多大歲數啊?看到他後人們一定會禁不住暗自思忖吧。他的臉看上去既似上了年紀的哲學家,又似擺脫了煩惱的聖人。

  這個男人肉體上雖已有四十歲,但在精神上卻只有七歲,大家都叫他「阿賢」。當他父親發現他的智力只及七歲以後,便不再回家,最終撒手人寰。現在阿賢和他教插花及西式裁剪的母親兩人相依為命,母親的身體也不怎麼好,好像一天天地在惡化。照顧生活拮据居民的民生委員,在他孩提時代就來過家裡幾次。當時他的個頭就比人家大出一圈,一邊嗚嗚地哭叫,一邊還揮舞着手臂,所以後來民生委員也就望而卻步不再來了。但他現在過得相當幸福,他喜歡乾淨,熱衷於洗衣服和大掃除,生活能力遠遠超過這一帶只洗過自己頭髮的女孩們,而且他有才華,從此刻開始,他要出門去工作了。

  阿賢眯起眼睛觀察了一陣形成籬笆的玫瑰花蕾。在讓花卉開出鮮艷花朵這方面,他具有過人的絕招,從現在到初夏,他要讓那不斷綻放的艷麗玫瑰呈拱橋形來裝點他簡陋的屋子。阿賢費勁地移動着他那沉重的身軀,朝着堤壩上的那棵老榆樹走去。然後,他要造訪市內的幾戶人家,幫忙修剪他們庭院裡的草木。信步而行的過程中,應該拾掇的庭院會向他發出召喚,他便隨召而至。深知阿賢手藝的人家,看到他自說自話地走進來,便任憑他在花園裡窸窸窣窣地調弄。這些人會在日後到他的家中拜訪,朝着三番五次低頭行禮的母親,悄悄地遞上一些金錢或有價物品。

  榆樹下的影子變得越來越濃,陽光在漸漸變強,阿賢走入榆樹的陰影里鬆了一口氣後,便輕輕地觸摸起嵌入草叢中的大石頭,宛如醫生叩診一般溫柔地上下撫摸,嗵嗵地拍拍石頭的頂端。

  「眼睛。」

  他像要弄清楚什麼似的嘀咕着,手慢慢地移向了石頭的旁邊,又用手指彈了彈。

  「耳朵。」

  嘟嘟嘟,摩托車的聲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來郵件嘍。」

  一陣爽朗的聲音吸引了他的視線,他探頭尋查自家的郵箱。

  「郵件,郵件。」

  他模仿着郵遞員的樣子,把自家的郵件投入別人家的郵箱。到後來,大家都會偷偷地把東西送還回來。阿賢像是不記得自己此刻正在觸摸石頭似的,搖搖晃晃地朝堤壩上面走去。

  ☆

  「你們又要搞什麼奇怪的舉動了吧。」

  西澤久子推着自行車,表情自信地說着,她下巴微微上抬,斜着往下看人。

  「別擺出這種大驚小怪的樣子啊,我不也是受害者,久子不是也了解弘范的性格嘛。」

  美野里抬頭看了一眼久子,整了整沉甸甸的紙袋子,裡面裝着從二高回收完畢的調查問卷。

  例會後的第二天,放學後。

  萬里無雲的晴空,終於迎來了真正的夏天,微風使制服上紅色的披肩飄拂,同時也卸下了肩頭的緊張。這是一個讓人心情舒暢的傍晚。

  兩個女孩悠然自得地走在如月大橋上面。

  在寬闊的蜿蜒而去的紅河的遠方,好容易綻開的山櫻,用它那美麗而朦朧的色彩勾畫出柔和的遠山稜線,浮現在清澈的空中。圍繞着谷津的山脈,沒有陡峭險峻的,始終都透露出柔和恬靜的情趣,要是說是環境造就人的話,這種柔和安詳不正反映了谷津這個城市以及這裡人們的性格嗎?美野里每年到了春天都要這麼強調,一旦涉及到這個話題,久子的反應也總是一樣的——不屑一顧地哼着鼻子說「是嗎」。久子住在一座鄰近谷津的城市,要騎二十多分鐘的自行車來學校,她家原是福島那邊的人,不是所謂的「谷津人」。

  「我呀,一直以為那個謠言是你們『地歷研』的人瞎編亂造後散布的。」

  「才不是呢。哎呀好重,久子,把它放到自行車上吧。」

  「不行,要是放上這麼重的東西,會破壞平衡的,我的車子可是很嬌貴的喲。」

  久子推的自行車,是輛擦得油光鋥亮的黑色旅行用自行車。她竟敢就這麼穿着水手服式的女生制服飛車來學校。剛進學校的時候,騎車來去的時候還換上一套運動服,過了兩個月,便開始覺得費事,就直接穿着制服蹬車來回了。周圍的學生們都擔心,裙子是否會妨礙騎車,內褲會不會被人家看到?但她本人滿不在乎地說:「習慣了就無所謂了。」

  久子硬式網球的功夫在縣裡也能排得進前八,她是個體育樣樣在行,學習成績又好的行動派。和懶得出門,喜歡把腿伸進被爐里取暖發呆的美野里正相反。端正的容姿,苗條的高個,細長而清秀的眼睛給人以成熟的感覺。毫不留戀地將長發推剪成了一頭短髮,這也使她看上去大於實際年齡。高中畢業後最先要做的事情是戴穿孔耳環。

  目前,為了要實現「在東京當一名幹勁十足的職業婦女」的計劃,久子升到二年級後,每周一次,從課外活動組早退出來,去學習英語和英文打字,由於這個緣故,這一天方能這樣和美野里一同離校。

  美野里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久子那樣說出「想早點去東京」或「真討厭這樣的鄉下」一般的話,在教室裡面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一邊在心裡提心弔膽地嘀咕着「真敢說出這樣狂妄自大的話呀」,一邊四下張望,擔心「有沒有被別人聽到啊」。人家常說我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其實只是個意志薄弱又怕招惹麻煩的人呀,美野里在和久子一起回家的這天,心裡暗自嘆息着。

  過了如月大橋,再穿過公路的大交叉口,就進入了市中心。

  在紅綠燈旁邊有間名叫「松風屋」的日式點心店,在店外擺放的摺疊矮桌上,坐着兩位藤之丘的女生,她們正舔着冰淇淋。在這個時間點,在這條街上,總是充滿了歸家途中的高中生,夾在蕎麥麵館和電器店之間的賣「大判燒※」的小店以及甜味茶室裡面,能夠零星地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

  (※將水溶麵粉灌人圓形銅製的容器中燒制出來的餅,其中有豆餡。也被稱為「今川燒」。)

  在這個狹小的城市裡,一出門沒走上幾步就能立刻碰到熟人,某某人在什麼店裡買了什麼樣的東西,和誰在一起走路,肯定會被其他人看到。要是有人在街上悠閒自在地幽會,不一會兒工夫,這事兒就會傳遍街頭巷尾。城裡缺乏娛樂,適合高中生遊玩的場所數量非常有限,在谷津市區住着的學生必須經常畏首畏尾,因為街上有很多熟人,不知何時就會被人叫住,或被別人看到自己在幹什麼後跑去告訴家長。特別是剛剛開始交往的天真爛漫的一對兒,非常害怕遭遇到最悲慘的結局,那就是轉瞬間他們的交往就被雙方的父母和親戚所共知,而使兩人感到難為情變得尷尬。想避人耳目的年輕情侶們,個個都為尋覓合適的約會場所而大傷腦筋。

  「喂,久子,去『露易絲』怎麼樣?好長時間沒去那裡了。我想喝那裡的牛奶茶,順便也幫我統計一下問卷吧。」

  美野里換了一個手拿紙袋。

  「嗯,好呀,正岡好嗎?」

  久子敏捷地避開了街道上種植的柳樹的枝條,點了點頭。

  到「露易絲」,要一直走完這條街,穿過谷津的政府機關街道,「露易絲」就坐落於街道的另一端,雖這麼說,慢慢悠悠地走也用不了二十分鐘。

  那裡是老牌造酒公司的領地,不再使用的酒窖以低廉的價格被借給了市民們,「露易絲」也是其中之一,在酒廠的最裡邊,位於離河最近的倉庫二樓。白天是爵士茶屋,晚上是小酒店,在這一帶它算是一家奇特的店。

  「美野里,你不是討厭那家店嗎?」

  「沒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