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 第2章

東野圭吾



「吵死了!那條大狗。」前輩一邊用保護墊包裹柜子一邊說道。狗被拴在犬舍前,在剛志他們幹活的時候始終吼叫着。

「不過,有了這個傢伙,即便是上年紀的人單獨住也放心了吧。平常大概不拴着,要是有小偷翻牆進來,一下子就會被它咬住。」另一個前輩說道。

那次搬家只是把同住的兒子一家的東西搬到別的地方。老太太的兒子是個四十歲出頭瘦瘦的男人,不太說話,看上去像是對搬家並沒多大興趣。胖胖的媳婦倒是很激動的樣子,好像想的不是將要離開的家,全都是剛買的新房子的事。

「老公好像是叫老婆逼着搬出去的呀!」像剛才一樣,前輩又想象着說了起來,「按理說,在這兒改建一下就行了,可那樣的話,要跟老太太住在一起。大概房子名義上也是老太太的,也就等於讓兒子一家住在自己家裡。那個胖老婆大概討厭這樣,逼着老公買了自己的房子。瞧,那個媳婦的臉,像是自己成了老大似的。」前輩歪着嘴笑着。行李都裝好以後,剛志他們向老太太告辭,她不去新房子那裡。

「一定要好好干啊!」她特意跟剛志一個人說道。也許是看出他最年輕,又沒有什麼依靠的緣故。剛志忙低下頭,說了聲:「是。」

那之後過了一年左右,又有了在緒方家附近搬家的活兒。午休時候吃完從便利店買來的盒飯,剛志一個人溜達到緒方家門前。令人感到威嚴的高牆還是一年前的樣子,但走近大門的時候卻覺得稍有點異常。當時沒想出來是什麼不同,往庭院那邊走的時候才明白了,沒有聽到那條大狗的叫聲。

站在石牆邊上往庭院裡一看,犬舍還在原來的地方,可看不到狗。剛志想是不是帶出去散步了,突然發現緊挨着犬舍旁邊的小樹上,掛着藍色的項圈;剛志想起來那東西原來是拴在大白熊犬脖子上的。

兒子一家搬走了,要是那條愛犬也死了的話,老太太現在一定非常寂寞吧!剛志想象着。當時他腦子裡浮現出來的只是這些,對富裕的老人一個人生活,絲毫沒有產生別的念頭。實際上那以後的三年裡,他再也沒想起過老太太。如果不是陷入目前的困境,也許他這輩子也不會再想起她來。

他來到那棟房子附近。被圍牆包圍着的日洋結合的建築寂靜地豎立着。

這個季節,刮的風已經使人感到有些冷了,再過一個月,大概要縮着肩膀走路了。然後就是除夕、新年。街上就會熱鬧起來,人們匆忙地到處走動:為工作四處奔走,或是有錢待不住。

現在的我哪一類都不屬於——

不是想得到買聖誕蛋糕的錢,也不是想在新年時吃上年糕。剛志想的是能夠讓弟弟直貴安下心來的錢,讓直貴不再猶豫下決心上大學的錢。

剛志空想着,首先是將一筆錢以定期存款的形式存入銀行,然後讓直貴看看:怎麼樣!雖然沒告訴你,我已經存了這麼多了。有了這些錢,什麼考試費、入學費根本不成問題,你什麼也不要擔心好好學吧——真想這樣跟弟弟說。

剛志知道,對進大學的事兒直貴已經死了一半的心,還知道他背着自己偷偷打短工的事。弟弟擔心到處去找工作會惹哥哥發火,沒有正式地說,但悄悄地收集着公司的簡介材料。

雖知道再不趕快想辦法的話就來不及了,可現在,剛志不但沒有定期存款的錢,連掙錢的機會也喪失了。

搬家公司的工作兩個月前辭了。腰和膝蓋的疼痛是直接原因。本來就不是正式工,想調整去做營業工作人家也不答應。搬家公司以外還幹過運送家具的活兒,可那邊的契約也被中止了。

手腳不靈便外加不長記性,有信心的只有體力,所以只是選擇這類的活兒,結果反而損壞了身體,哪兒都不願雇用了。到上周為止乾的是送外賣,結果送貨途中因腰部劇烈疼痛,將提籠翻了個底朝天,又被解僱了。要是去建築工地,這身體恐怕也吃不消。左思右想所有的路都是堵死的。

據說整個世上都不景氣,不過在剛志看來,除自己以外大家都還過着像是富裕的生活。雖說廉價店最近流行,但不管是不是廉價只是對買得起的人有用。健康食品有人氣,關鍵是大家還有那個富餘,剛志這樣想,那種富裕哪怕是幾分之一,轉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從來沒想過窮就可以去偷別人的東西,可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不管怎樣嘆氣還是祈禱,還是沒有錢冒出來,恐怕真要動手做點什麼。

老太太慈祥的面容在腦子裡浮現出來。她有用不完的錢,稍微偷點兒也不會給她的生活帶來多大妨礙。甚至覺得要是她知道偷東西的是自己這樣的人,沒準還會原諒自己。當然,最好不要讓她知道。

剛志環顧了一下四周。住家和小工廠混雜在一起的街道,商店幾乎看不到。也許是這個原因,街上沒有走動的人。不遠的地方建有幾棟大型公寓,可大門都面向幹線公路,住在那裡的人好像不大到樓背後的街道上來。

瀝青路面上投下了他短小的身影。不清楚準確的時間,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吧。十多分鐘前他進便利店時確認了一下時間。進便利店去是為了買手套。實際上,在來這裡之前,他連指紋的事兒也沒來得及想。

他知道現在緒方家裡沒人。剛才在便利店外面的公用電話上,他打電話試過。電話號碼是緒方家對面收費停車場牌子上寫着的。電話通了,可聽到的只是主人不在請留言的錄音。

剛志慢慢地接近緒方家的大門。當然他也有些躊躇。在到達門口的幾秒鐘里,他自問自答:

——真做這事兒好嗎?

——當然不好,可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只能從別人手裡搶點兒了。要那樣做,只能從有錢人家搶。

——要是被抓住怎麼辦呢?

——不,沒有被抓住的道理。在這家裡住的只是那位老太太,要是被發現了趕緊跑掉就是了。對方不會追上的,不會被抓住的。

小的院門沒有上鎖。推門時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但他覺得是很大的響聲,不由得看了一下四周,好像沒有被人發現。

匆忙溜進大門裡,彎着腰走近房門。褐色的木門像是從一塊木板上雕出來的,他聽別人說,光這個門就值一百萬日元以上。

戴上手套握住把手,打不開,還是上着鎖,不過這也是預想到的。

剛志放輕腳步,繞到房子北側。有庭院的南側更容易操作,但又怕被別人從牆外看見。北側院牆與房子之間的間隔很小,旁邊就是鄰家的牆,只要不發出很大聲響,不易被別人發現。

選擇北側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記得那邊的窗子是舊的。其他的都是鋁合金的,唯有這裡窗框和格欞都是木製的。當然鎖也不是月牙鎖,而是過去的插銷。那天搬家的時候,老太太的兒子對母親講,那扇窗子既不好看又不安全,換成鋁合金窗子怎麼樣?於是那個很有品位的老太太穩重地反駁道,至少有佛龕的房間不想改造成西洋式的。不知為什麼那件事兒還留在記憶中。

看到那扇舊窗戶還是當時的樣子,剛志放心地吐了口氣。雖說鋁合金窗靠一把螺絲刀也可以打開,不過相當費事。木製的東西可以簡單變形,鋁合金就不大容易了。

剛志取出插在腰間皮帶上的兩把螺絲刀。那條可以插各種工具的皮帶,還是在搬家公司時前輩送給他的。

把兩把一字形螺絲刀分別插入兩扇窗子下邊的縫隙,插銷還是插着的狀態,可窗子稍微向上抬起了大約二毫米。剛志兩手握着螺絲刀,利用槓桿作用慢慢地抬起窗子,確認下面的縫隙在擴大,謹慎地向前推,兩扇窗子僅向前滑動了一點點,剛志覺得有了很大的進展。

他不斷變化螺絲刀插入的位置,一點點地撥動着窗戶。本來是玻璃窗,打碎它的話會更快一些,但他不想那樣做。除了偷點錢以外,不想給老太太添更大的麻煩。另外,也可以多少延緩一點兒她發現被盜的時間。

窗戶終於打開了。比預想的時間長了一些。他把窗戶立到外面牆上,脫下鞋鑽入了屋內。那是一間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間。有個壁龕,旁邊是像立櫃般大小的佛龕。剛志沒有在上次搬家時進入過這個房間的印象。榻榻米像是比現在一般家庭用的大些。整個房間裡充滿線香的氣味。

他打開拉門,來到走廊里。往右應該是玄關,往左是廚房。剛志往左邊走,挨着廚房的應該是餐廳,朝着南側的庭院。他想先把那裡的玻璃窗的鎖打開。好像在哪兒聽說過,要偷沒人在家的房子裡的東西,首先要確保逃走的路線。

廚房和餐廳各有六張榻榻米大小,都收拾得非常乾淨。圓圓的餐桌上放着一個糖炒栗子的口袋。他想起來,這是直貴愛吃的東西。

打開了一點兒玻璃拉門,他進了旁邊一個房間,是客廳。大約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小。其中有十平方米大小的地方鋪着榻榻米,可以放暖爐。鋪着地板的地方放着皮製的沙發和大理石面的桌子。根本看不出只是一位老太太住的家。

記得裡面還有拉門,那裡面是日式房間,記得原來是老太太兒子夫婦的臥室。

剛志打開電視機台子上的抽屜,沒有發現值錢的東西。他環顧室內,都是高檔的家具,牆上掛着的畫兒也像是值錢的東西。可是,他想要的是現金,或是首飾,必須是放在口袋裡就能拿走的東西。再就是要是去賣畫兒什麼的,也許一下子就被人發現了。

去兒子夫婦原來用的房間看看——剛邁出腿,又突然停住了,剛志想起了老太太可能保存重要東西的地方。

剛志到了走廊,返回放佛龕的房間。佛龕上有幾個抽屜,把它們挨個打開,裡面塞滿了蠟燭、線香、舊照片之類的東西。

第五個打開的抽屜里有隻白信封,剛志手剛觸到,心就怦怦地跳起來。它的重量和厚度,使他有了某種預感。

戰戰兢兢地往信封里看了一眼,他屏住了呼吸。裡面有一沓一萬日元的紙幣。他摘了手套,抽出一張,還是嶄新的鈔票。從這厚度來看,像是有一百萬日元左右。

有這些就足夠了,沒必要再惦記其他東西了。他把信封塞進外套的口袋裡。下面只是跑掉的事了,甚至不想再把窗戶放回原來的樣子。

可是,當他把手搭到窗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糖炒栗子。要是把那個也帶回去,直貴肯定會很高興。

母子三人一起從百貨商店回來的路上,媽媽第一次給他們買了糖炒栗子,那還是直貴剛上小學時的事兒。弟弟小時候不喜歡吃甜食,但當時吃得可香了。大概是栗子也好吃,剝栗子皮也覺得好玩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