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女喜嫁 - 第3章

素衣渡江

  她進出,走的是府里的腳門,賄賂過門子加上嘴巴甜,門子對她反覆進出,睜隻眼閉隻眼。

  「哎,你爹呢?怎麼沒見雲秀才?」門子閒來無事,笑問映橋。

  映橋顧不得回答,隨口道:「還沒回來。」便急匆匆的往府內走,眼看天就要黑了,等到天徹底黑下來,各院鎖門,就不能隨便走動,所以她必須搶在主子歇息前,聯絡上能夠幫她的四少爺。

  談何容易。以她的身份想先見主子,比七品縣令見皇帝還難。別無他法,唯有托人向上遞話。府里的人,除了許嬤嬤外,她也不認識誰了。她一口氣跑到許嬤嬤那兒,急急慌慌的把事情給說了。

  結果許嬤嬤兩眼一黑,比她還慌:「啊?你爹叫人給抓去了?那快想辦法救人啊。」

  「我聽人說府里的四少爺有辦法,許嬤嬤,你認識四少爺身邊的丫鬟麼?」映橋道:「只要能見到能幫忙的人,我下跪磕頭,怎麼樣都可以。」說着就要給許嬤嬤跪下。

  「快別跪。」許嬤嬤扶住映橋:「你給我跪下也沒用。四少爺跟這邊不走動,別說四少爺了,我連他身邊能說上話的小廝丫鬟都不認得一個。」

  映橋像是又被人打了一悶棍:「那您告訴我,四少爺那院什麼時辰開門嗎?」求人不如求己,實在不行,只能攔官轎了。

  「你不是想攔官轎吧,你可千萬別。」許嬤嬤面色凝重的道:「四少爺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鎮撫,你攔他的轎子,連你也抓進去!」

  原本四少爺是內部人。得知這點,她更加堅定要向此人求救的心了。映橋道:「我爹那樣的身子骨,根本經不住拷打,我多耽誤一刻鐘,我爹就可能有性命之憂。嬤嬤,您行行好,能不能再幫我想想辦法,救出我爹,我給您洗衣擦地。」

  許嬤嬤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道:「你快別說了,現在去東苑的大門守着,說不定你走運,能碰到回府的四少爺。快去罷,快去罷。」

  映橋發現自己居然差點錯過這個機會,臉色煞白的一拍腦門:「對啊,我怎麼把這個忘了,何必等明早。」說完,拔腿就跑。

  那腳門的門子剛要鎖門,就見雲映橋急急的跑來,奪門就出。

  「慢着——天黑鎖門了,你要去哪兒?」門子強行拉住她:「不能出去了。」

  「我找我爹,您別攔我——」

  「鎖門了就不許再開了,天都黑了,你一個丫頭往出跑,遇到壞人!」門子說什麼不讓她出去:「你爹一個大活人,晚上不回來找店睡了,你出去碰到壞人,將你拐賣了,有你後悔的。」

  映橋半邊身子已在門外了:「我要去見四少爺——」

  門子一愣:「啊?」

  「這不是雲姑娘麼,正找你呢,你爹都出事了,你要去哪裡?」

  映橋一怔,轉身見是芳兒飄然而至,她一副微微吃驚的模樣。

  她怎麼知道父親的事?映橋把身子收回來:「你知道我爹出事了?你怎麼知道的?」

  芳兒立即露出一種『我就是知道』的表情,微笑道:「別自己瞎忙活了,快跟我來,有人給你撐腰。」說着,朝映橋招手:「快跟我來了。」

  一聽能幫助救父親,映橋身子不受控制就跟着芳兒走了,門子趕緊鎖了門。

  「芳兒姐姐,你已經知道我爹被錦衣衛抓走了?」消息真靈通,映橋急迫的道:「你有法子救人麼?」

  芳兒嘖了一聲:「有求於我了?就改口叫芳兒姐姐了,昨個翻我白眼的人是不是你?」指責完了,忽又換上可親的笑容:「我一個丫頭,可救不了你爹,但咱們主子能啊,三少爺聽說你爹的事,可着急了,叫你過去商量呢,快跟我走。」

  「……」映橋心裡暗罵,混賬,就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不是趁火打劫麼。

  芳兒見映橋面露難色,低聲曖昧的勸道:「妹子,你這是何必呢,這麼多人三少爺能看中你,是你的福氣,做個小的不好嗎?你早答應了,你爹至於去擺攤叫錦衣衛的人逮去嗎?」

  合着還是她的錯了?!映橋悶聲不語。

  芳兒便笑道:「真是難得一見的硬骨頭,心裡還不服氣呢吧,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其實你真是走運,多少人想走這條路,還找不着門路吶。」

  說的就是你自己吧。映橋不做聲,決定隨機應變。

  芳兒這次領她到了一處臥房,顯然是三少爺是平時歇息的地方,一進屋就見他坐在炕上吃酒,炕桌上擺着幾樣小菜,和一壺酒。他心情不錯,瞥了眼映橋道:「你吃了嗎?」

  「回爺的話,我爹被錦衣衛抓去了,還沒心思吃。」

  季文煜挑挑眉,繼而冷聲道:「我們府上好心收留你和你爹,你們倒好,背着我們招惹了錦衣衛,你該當何罪?」

  嚇唬誰呢!他們父女招惹了錦衣衛,自有錦衣衛的人要他們的命,侯府又不是衙門也不是錦衣衛,沒資格治他們的罪。映橋低聲道:「……爺,我們犯的錯,現在說一千道一萬不足彌補,請您責罰吧……」

  她清楚,這個時候,季文煜不會浪費時間在虛無縹緲的指責上。

  果然,季文煜見映橋態度軟了下來了,小小斟了一口酒:「我可憐你救父心切,先不和你計較這了個。你爹麼,有救,而且救他也不難。因為咱們府上的四少爺就是管這個的,他一句話,明天人就能乖乖的放回來。」

  「求您,讓我見一面四少爺,我當面求他!」映橋幾乎哭着求道。

  「你當面求他?笑話,他認識你麼?」季文煜輕蔑的道:「也不掂量掂量你的斤兩,除了我寬厚仁慈外,這裡外的主子,誰肯見你?」

  一句話將映橋貶到了塵埃里。她低着頭,靜候三少爺的下一步舉動。

  季文煜懶洋洋的道:「不過,我閒着也是閒着,倒是可以過去幫你說說情。」

  映橋感激的道:「謝謝您。」欠身不足以表達感激之情,跪謝道:「您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季文煜像看玩物似的笑道:「可現在天晚了,四少爺那邊恐怕已經歇息了,我明早幫你去說。今晚上,我這屋裡缺個上夜的丫鬟……」

  缺的不是上夜丫鬟,而是她吧。映橋抬眸,清亮的眸子望着三少爺,且聽他繼續說。

  「所以你留下來吧。」季文煜慢條斯理的道。

  「……」映橋不禁內心糾結,連表情亦忍不住的糾結起來,自古賣身救父的人不知有多少,眼看她雲映橋也要成為其中一員了。誰讓她身上沒有其他能讓三少爺看上的東西了呢。

  季文煜見她躊躇不決,冷哼道:「自私的東西,你父親白養你這麼大,早知如此,養你何用。」

  反正不是養來給人做玩物的。映橋雙手支地,手指慢慢併攏,咬着齒,不發一言。

  季文煜已經沒耐心了,以退為進:「算了,你爹惹的麻煩,不要連累府里,明早你痛快搬出去!」

  映橋低着頭,忽然陰笑了兩聲:「三少爺這麼快就收回了承諾。叫我如何相信您,萬一我留下,明早您又把驅趕出去,我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季文煜打了個哈欠:「你有講條件的本錢嗎?不過,你的確叫我吃了一驚,沒想到你敢跟我要承諾。我明確告訴,不會有承諾。願意就留下來,不願意,等着給你爹收屍。」

  映橋抬眸瞪他,須臾冷笑道:「反正都是賣身,我何必賣給你這個二道販子,不如直接賣給能辦事的人!」

  季文煜吃了一驚,遂即笑的直不起腰:「哈哈,有意思,豁得出去!也夠蠢!就你?就你?哈哈哈——」

  是說四少爺看不上我麼?那麼能看上我的你,豈不是眼光比人家低?

  雲映橋剛才怒火攻心,說出了那樣的話,這會已經後悔了。

  季文煜笑夠了,擦了下眼淚:「你挺有趣的,或許睡了你的樂趣遠不如看你折騰至死的樂趣。我不攔着你,你儘管去找老四,看他是幫你還是不幫。」

  「……」映橋硬着頭皮道:「我會去的。」

  季文煜道:「其實我原本的設想是,如果你不從我,我就把你關起來,等你爹死了,再放你出來。不過,你剛才那句蠢話,讓我笑很暢快,比聽說書還有樂趣,所以我不關你了,放你出去,看看你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對了,事先告訴你一句,老四對女人沒什麼興趣,你想賣身都沒機會。嘖,我跟你說這些廢話做什麼,你連他的面都見不到吧。」

  原來她剛才躲過了被關押的噩運,暗暗抹了把冷汗。趁着季文煜沒改主意,趕緊跑了出去。  

☆、第五章

  天黑了下來,各院插門歇息,映橋哪裡也去不了,垂頭喪氣的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想到每天此時正和父親吃飯,如今父親生死未卜,不禁心頭酸楚,坐在黑暗中悄悄抹淚。之前雖然遭難,但人是平安無事的,錢財屋舍沒了都不要緊,只要人活着。

  「雲姑娘?雲姑娘?」

  窗外許嬤嬤在喚她,她忙抹了把臉,起身開門:「我在。」

  許嬤嬤道:「你沒出去嗎?我尋思過來看看你,見你沒亮燈,還以為你在府內,已經去求四少爺了。這是晚上吃剩下的餅,你還沒吃飯吧,快吃了吧。」

  「我吃不下。」映橋悶聲道:「……都怪我,我爹今天明明不想出去的,是我催他……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就別多想了。」許嬤嬤關好門,將裝餅的盤子放到桌上,拍了拍映橋的肩膀:「我剛才打聽了下,四少爺自從去年受了傷,隔三差五才出府去一趟指揮衙門,聽說最近幾天就沒出過門,你剛才出去了,也碰不到他。」

  映橋急了:「那他什麼時候出門啊?他總不去當差,還能管事麼?」她現在不怕見不到四少爺,更怕四少爺不頂用。

  「噓——噓——」許嬤嬤捂住映橋的嘴巴,壓低聲道:「他是南鎮撫鎮撫,你知道南鎮撫司是做什麼的嗎?」

  映橋搖腦袋。她只知道錦衣衛兇殘,至於裡面的它們內部是怎麼樣的運行的,她一概不知。

  「南鎮撫司是專管錦衣衛內部事務,說白了就是自己人整治自己人的地方,關你爹的地方是北鎮撫司,那裡對外管官和民,如果四少爺肯幫你,他朝北鎮撫司要人,不是什麼難事。」許嬤嬤給映橋擦了擦眼淚:「丫頭,你別哭,你爹有救。」

  映橋想起方才三少爺跟她的對話,痛苦的道:「我沒錢打通門路,他憑什麼肯幫我。」腦袋亂成一團漿糊。

  「……」許嬤嬤也沉默了。

  映橋愈加絕望,握着許嬤嬤的手想說什麼,但又什麼都說不出來。許嬤嬤也是個下人,幫她到這一步已經很難得了。許嬤嬤又安慰了映橋幾句,叮囑她吃東西,長長嘆了一聲,起身走了。

  映橋一夜沒合眼,居然一點都不困。天剛放亮在,就起身往大門口行去。門子認識映橋,笑着對她道:「去找你爹啊?我看你別去找了,說不定你要有後娘了。」

  「……」映橋恍惚的哦了一聲。結果一發聲,她猛地的一愣,捂着嗓子猛咳了幾下,才發現疼痛難忍,出聲艱難。原來是突遭變故,上了火,嗓子啞了。可她顧不了那麼多,聚了聚目光,徑直出門去了。

  門子倚着門,嘟囔:「怎麼了,跟霜打了一樣了。」

  —

  攔轎請願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幾乎沒有成功的,往往還要被攔住轎子的官員責打關押。原因很簡答,如果一旦開了先河,民間紛紛效仿,偌大的帝國不知多少人湧來攔轎,非把官老爺擠死不可。

  可眼下雲映橋除了這條路之外,別無他法,誰叫她昨晚上拒絕了三少爺的利誘。

  想到昨晚上三少爺的譏諷的笑語,映橋覺得這四少爺必然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們更危險,不進則死。

  來到所謂東苑的大門口,見門口無匾額也無燈籠,就一在尋常不過的朱漆大門,不奢華更不氣派。既然許嬤嬤說四少爺好幾天沒出門了,他有公職在身,總不能一輩子不出門,如果她走運,或許就在今天。

  映橋不敢離的太近,在胡同口探頭探腦的哨探。

  天越來越亮,太陽完全升起來了,火辣辣的太陽曬在臉上很疼。

  映橋越來越失望。就在這時,忽然看到大門打開,從裡面出來四個轎夫抬着一頂藍轎子,緊接着又出來兩個身着飛魚服的錦衣緹騎,分站轎子兩側。

  找對地方了,就是這裡。

  待那兩個穿飛魚服的人跨刀站好,便有一個穿着月白色便服的年輕男子從門中邁了出來,表情冷漠,整個人沒什麼活氣的樣子。

  結果映橋心裡更沒底了,這種面相清冷的人,往往很難對付。

  不過管不了那麼多了。

  「嗚嗚嗚嗚……」她先嚎了一嗓子,引起對方的注意,否則忽然撲上去,弄不好被護衛一刀砍死。果然,四少爺跟兩個護衛一齊看向她這邊。映橋便哭着往四少爺跟前跑來,跑到一半的時候,故意摔了一跤,表現出『笨拙可憐』的樣子。

  大概是她這種情況見得多了,四少爺轉過頭道:「攔住她,趕走。」

  「四少爺您留步,我不是來伸冤的,我是來告密的——」

  他遲疑了下,轉看向她:「說。」

  映橋趕緊爬了幾步,離他近了些,含淚道:「我爹是侯爺請來的教書先生,昨天在天橋被錦衣衛的人抓走了,說是涉嫌傳抄編排上面大人的文章。我和我爹幾天前才來京城,根本對此時不知情,可是有人卻把他給抓了,分明是有陰謀,想要利用我爹牽連侯府,這其中一定有大陰謀!」

  「……」四少爺季文燁此時很是無語。眼前這個小丫頭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分明是來伸冤的,卻打着告密的旗號,所謂的秘密根本是子虛烏有。季文燁懶得管這些瑣碎的事:「如果真與你爹無關,查清後自然會放人。」

  映橋不信這套,最常見的藉口就是『回去等着』,這一等就不知猴年馬月了。映橋又磕了個頭:「大人,我爹真的和此事無關,求您救救他罷,哪怕不救我爹,萬一我爹經不住刑訊,牽連了侯府……」

  「那就殺了他。」季文燁輕描淡寫的說完,就要進轎子。

  「大人,漢文帝貴為天子,尚且能夠聽民間百姓的疾苦,您為什麼就不能聽聽草民的泣訴?緹縈為了救父願意被貶為官奴,我佩服她的勇氣,更理解她的心情,我六歲喪母,是父親將我撫養長大,只要能救我爹,我願意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映橋句句發自肺腑,雖然老爹不怎麼靠得住,但他畢竟是她這個世界最親的親人,含淚哭道:「有一次我差點被人牙子拐走,是我爹一追十幾里將我救了回來,沒有他,我早不知被人賣到什麼窮鄉僻壤去了……我願意為奴為婢換我爹出來

,你把我關進去也行。」

  本來要進轎的季文燁忽然怔住,盯着雲映橋看了一會,繼而改了主意,吩咐身旁的護衛:「去北鎮撫司,就說我請來的先生被他們抓了,叫……」又問映橋:「你爹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