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女喜嫁 - 第2章

素衣渡江

  「嚇唬我是吧。」映橋舉起碟子便作勢往那丫鬟頭上砸:「看我摔你臉上,叫你破相。」

  這丫鬟趕緊後退一步,抬胳膊擋住臉:「雲姑娘太不識逗了,跟你鬧着玩,怎麼真生氣了?」不見碟子摔過來,她提心弔膽的偷偷看了眼,見雲映橋抱着肩膀在笑。

  「哈哈,你嚇我,我也嚇你!咱們扯平了。」映橋笑道,徑直往前走去。那丫鬟趕緊攔住她:「雲姑娘你慢些走,我有話跟你說,你不記得我了?」

  映橋這幾日在府中,大小丫鬟也見過幾位,眼前這位沒印象:「……面生……」

  「我是伺候三少爺的芳兒,三少爺吩咐我來看看你,可缺什麼少什麼?」

  映橋笑道:「方才,膽叫姐姐你給嚇破了,這會只缺個膽子。」

  「讀書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樣,損人不帶重樣的。」芳兒裝模作樣的施禮:「好妹妹,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就別怪我了。既然你什麼都不缺,那跟我走一趟,親自回三少爺的話吧。」

  三少爺可是他們父女的恩人,收容他們吃住。映橋晃了晃手裡的碟子:「姐姐您也看到了,我得先去廚房還碟子,才能跟你走。要不然你先去回三少爺的話,說我馬上就到,別叫他等急了。」

  芳兒去奪碟子:「我去還,你直接去見三少爺吧。爺在湖邊小築閒坐,你路上隨便找個人打聽就知道怎麼走了。」

  映橋道:「我不好一個人往後宅去,還是姐姐領着我吧。你在這裡等我,我跑着去還碟子,很快就回來。」說完,拔腿就跑,徑直往廚房去了。

  芳兒靠着廊柱,瞅着映橋的背影撇嘴道:「好一朵嫩出水的芙蓉花,就要掉泥坑裡了,還不自知呢。」

  —

  映橋對三少爺的印象相當不錯,在他們父女走投無路的時候,允許他們住進侯府,有吃有喝的招待着。雖然父親有意不在侯府內討生活了,但三少爺的恩情,映橋記在心裡沒敢忘。

  芳兒一路上挽着映橋的胳膊,怕她跑了似的,向後宅的花園走,一路上給她介紹着各院的布局。

  映橋不喜親昵:「好姐姐,你要將我衣袖拽下來了。」

  芳兒便悻悻鬆了手,輕哼道:「你是讀書人的女兒,不願意和我這樣的人親近,唉,我都明白。」

  「姐姐你可冤枉我了,你是三少爺跟前的大丫鬟,地位比小戶家的小姐還尊貴呢,我爹只是個秀才,我能和姐姐交朋友,可是求之不得呢。」

  芳兒眺映橋一眼,重新挽住她的胳膊,將她一條胳膊擠在軟綿綿的胸口,弄的映橋渾身不自在。說着話就到了三少爺歇腳的小築,芳兒推了門,朝裡面道了聲:「爺,人來了。」便輕輕送了映橋的肩膀,將她推了進去。

  映橋便走了進去,小築內正廳擺了張軟榻,三少爺半臥着看書,腳踏上跪着個丫鬟在捶腿,見映橋進來,三少爺季文煜朝丫鬟道:「你下去吧。」

  那丫鬟便起身,袖手與映橋擦身而過出去了。

  「……」映橋頓時就感覺不太好了。偌大的屋內就和他三少爺兩個人,和她設想中的情景差太遠了。本以為會在祥和融洽的氣氛中,面見三少爺的,不成想是這樣一番不莊重的情景。

  季文煜揚了揚下巴:「把茶水滿上。」

  「……」

  放茶壺和茶杯的炕桌就在他身子旁邊,若去斟水,兩人靠的未免太近了些。映橋決定隨機應變,小步上前,小心翼翼的給他斟茶。

  茶水傾入茶盞的清響,在寂靜無聲的屋內,叫人心裡毛毛的。

  季文煜挑起一隻眼問她:「你識字嗎?」

  「回爺的話,只粗識得幾個字。」

  「居然識字,比你三少奶奶還要強些。」

  映橋一聽,臉變白了,趕緊道:「我怎麼敢跟三少奶奶比,也不配。」

  季文煜指了下桌上的一個盆景,又問:「你認得這是什麼嗎?」

  石菖蒲,讀書人案頭的一般擺設,她爹當年就養過一盆。只是三少爺這盆用一塊雕成樹根型的盆子栽種,冗而不軟,更加耐看。映橋想了想,決定折中回答,瞧了兩眼:「好像是……菖蒲……」

  忽然看到菖蒲那如草般的細葉中藏着兩隻拇指大,用金子打造的蟬形飾物,可謂貨真價實的『金蟬』。

  季文煜見映橋看到了金蟬,拍了下自己身旁的位置:「你把金蟬收起來,坐到我這兒來。」

  映橋的心咚咚咚跳個不停。如果她收了金蟬,就要坐到他身旁去,頂算同意任他為所欲為了。不收金蟬,她得盤算着如何全身而退,畢竟寄人籬下,跟三少爺鬧僵,被攆出去還是好的,萬一他小心眼為難她,可麻煩嘍。

  「我、我在府中因為您的照顧,有吃有喝,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麼好再收您的金蟬呢!」

  雲映橋非賣身的奴婢也非戴罪之身,她是家底清白的良家之女,季文煜雖然對她垂涎,但也不敢像對待家裡奴婢那樣,直接往床上拽,於是便先用金銀試探。如果她是貪慕虛榮的,不愁不到手。

  「我又沒說白給你,你不是識字麼,我累了,你將這頁書讀給我聽。」又瞄了眼自己身旁:「坐這兒讀。」

  娘咧,這三少爺不是個好人,躲過這劫,趕緊搬出去。   

☆、第三章

  現在情況雖然難纏,但她是良家女子,三少爺若真對她動手腳,鬧僵起來,也會給他帶來麻煩,所以他暫且只敢拿利益引誘她,不敢直接動手。

  雲映橋則更不想鬧僵,若是經不住騷擾,哭着鬧着跑出去,對自己名聲有害無利。

  她苦着臉,捂着嗓子道:「早上吃鹹菜齁着了,嗓子啞了,這份錢,我好像是賺不了了。」

  「哦,那你豈不是喊不了了。」季文煜坐起來,瞅了眼門口:「這又偏僻,出了事,可沒人能來救你。」

  雲映橋明顯感覺自己流了一滴冷汗,她強笑道:「三少爺是府里的主子,有您在,怎麼會出事呢。我爹每日都念您的好,說您面慈心慈,是大大的善人。啊,對了,我爹讓我給他燒水喝,壺還在爐子上坐着呢,千萬不要燒乾了着火。三少爺,我能不能先回去看看?一會再來回您的話。」

  正所謂勾搭成奸,不勾搭,成不了j□j。經過剛才幾句試探,雲映橋不打算從他的意思很明顯了,又是藉口嗓子疼又是藉口壺要燒乾的。若真想依靠他這棵大樹的,早拿了金蟬坐到他跟前讀書了,家裡的丫鬟僕婦,有意從他的,根本不需要暗示這麼多。

  妾無意,這事成不了,至少現在成不了。

  其實追根究底在雲映橋的身份上,要是個賣身的奴婢,早拽上床滾着睡了。

  映橋抬眸,對視上三少爺的眼睛,重複剛才的話:「壺裡的水要燒乾了,我能回去看看嗎?」聽人說話,跟禽獸目光對峙,千萬不能移開,若是移開,自己就成了獵物。

  季文煜不想把事情弄的太難看,一擺手:「去吧,你也不用再回來了。」

  雲映橋如同獲得大赦一般,朝他俯身一禮,轉身便急急的走了出去。外面春天的冷風一吹,渾身來了個透心涼,這才發現汗水將後背的衣裳打濕了。

  「好妹妹,這麼快就跟爺說完話了。」芳兒打柱子後面讓出半截身子,探頭道。

  她肯定知道三少爺的打算,雲映橋瞅着芳兒,一陣陣的噁心。冷冷的『嗯』了一聲,轉身便走。

  芳兒追上她:「你怎麼走了?爺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你真想知道,問三少爺去好了。我得回去燒開水了。」說罷,胳膊一擺,小步快跑走了。

  芳兒擰着衣角,啐了一口:「有什麼了不起的,呸!」

  映橋聽到芳兒在背後罵她了,心道,哼,我是良民,就是比你們賣身為奴的了不起!

  映橋沒敢把發生的事跟父親說,否則他又該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了。再者說了,浪蕩公子滿天下都是,只要三少爺不是色迷心竅了,應該明白她沒委身他的意思。容貌漂亮又願意跟他勾搭的女人多了,他犯不着一個勁的糾纏她。

  ……嗯,但願如此。

  轉天,映橋催促父親上街賣字,頭一天明明說好的,結果臨到他上街的時候,雲成源忽然如大姑娘上花轎一般扭扭捏捏起來了。有的時候,映橋就恨自己不是男兒身,若是出行方便,她早跑去擺攤賣字,或者在店鋪里做賬房夥計了。

  不過她也能體諒父親,以前是富貴公子,偏又生得面如傅粉的十分俊俏,在路上的時候,有幾次遇到不軌的人,不敢當街調戲良家女子,結果不知是不是壓抑了,居然對父親口出戲言。

  「明天,明天,今天天不好,我明天再去——」雲成源抓着桌子不放手,似乎是怕女兒把他推出去屋去。

  「今天天氣多好啊,您瞧這天,瓦藍瓦藍的,萬里碧空看不到一絲白雲。」

  「就是沒雲彩才不好,一會太陽出來了,可曬人了。你忘了,我和你一樣,一曬,這臉上脖子上一片一片紅彤彤的。」雲成源道:「等陰天下雨天,我再出去。」

  這點沒錯,她跟她爹一樣,皮膚太白,不經曬,人家一曬是變黑,他們一曬是變紅,嚴重了跟被剝了皮似的。可這少爺小姐的身子,奈何如今淪落成了小廝丫鬟的命。

  「陰天下雨,人家寫書信求字的人也不出門了。」映橋嘆道:「今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雲成源搖頭:「明天,明天。」

  「哎呀,不管你了,我去借棒槌洗衣裳了,您愛去不去罷。」拿父親沒轍了,映橋嘟着嘴巴,氣哼哼的將父親的髒衣裳收拾了,轉身出去了。

  雲成源待了一會,看了眼擺在桌上的紙筆,糾結了一陣,一跺腳:「去,早去晚去都是去!凡事都有第一次,都從老家走到京城來了,去擺攤賣字怕什麼!不出去賣字,以後怎麼養活映橋!」

  給自己鼓了勁,包了筆墨紙硯,就出了府,可才一出門,他就後悔了,但人都出來了,總不能打退堂鼓,一邊給自己鼓勁,一邊往天橋那邊去了。

  映橋借了棒槌捶衣裳,吭哧吭哧洗了一通,返回來拿其他要洗的衣裳,發現父親已經不在了,又去自己那屋找人,也沒尋到。沖洗折返回父親的屋子,見紙筆不見了,猜出父親是去擺攤賣字了。

  舒心的笑了笑,心想自己一會洗完衣裳,再打聽打聽哪個人需要補衣裳,能賺幾文是幾文。別說,還真找到了生意做,許嬤嬤的外甥媳婦給主人做衣裳,到日子還沒鎖邊,叫映橋去幫忙,給一百文錢,對現在的映橋來說,這是筆大錢了,立即挽起袖子去幫工了。

  「你爹是秀才,你怎麼還出來做工,白瞎了你一雙手。我看你這手就該是撫琴寫字用的,不像我們這種乾柴棒子似的手,專做粗活。」許嬤嬤的外甥媳婦做活的時候,跟映橋打趣。

  「哪有什麼該不該做的,別說我爹是秀才了,就是史上那些個敗逃的皇后娘娘,兵荒馬亂,身邊沒幫手,也得親自下廚做飯伺候太后。」

  「你倒是想得開。」

  映橋笑道:「我爹也說我不知愁。」

  話不能說滿,往往剛出口的話,沒過多久就有事實來打臉。映橋剛自誇完不知愁,從許嬤嬤外甥媳婦處做活出來,就碰到了叫她愁得幾乎可以去死的大事了。

  更確切的說是滅頂之災。

  他爹被抓進詔獄去了。

  映橋特意拿五十文到大廚房加了菜犒賞父親,可等到天都黑了,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她顧不得天黑,出府去找人,一路打聽到天橋,從說書人嘴裡打聽到。原來最近鬧『謠言案』,有人寫了編排諷刺當朝付閣老的文章滿大街貼,閣老和皇帝很生氣,叫錦衣衛限期破案。

  罵人的文章滿大街都是,根本找不到源頭,便胡亂抓了一批替人抄襲文章的賣字先生拷打盤問。本來前一陣子逮了幾個人走了,鬧的人心惶惶,沒人敢擺攤了。結果雲成源不知情,今日來這一晃,發現沒人做這個應營生,還以為自己來對了時候,趕緊擺攤做起了生意,不幸被巡街的錦衣衛給抓了。

  詔獄是關押朝廷重犯的地方,能去裡面蹲着非富即貴,像雲成源這樣不名一文的人能被逮進去開眼界,真是幾輩子都碰不到的倒霉事。

  「……」映橋扶着額頭,有一種天黑了,並且黑的暗無天日的感覺。

  都怪她的不好,本來父親不願意出去,她還催他出去,尤其在知道父親一向倒霉的情況下。

  「伯伯,有什麼辦法能救我爹嗎?」

  那說書人捋着鬍鬚道:「難啊,進到那地方去,就是沒犯事,恐怕也難活着出來了。」

  「我、我爹本來是永昌侯爺請來的教書先生,這也沒辦法嗎?」

  「小丫頭,別說你爹是侯爺請來的教書先生,就是皇親國戚進去了,也難……哎?慢着,你說永昌侯爺?」

  映橋抓住了一絲希望,忙點頭:「對、是永昌侯爺!」但心裡沒底,就算侯爺能說上情,他不在府中,就算在府中,他又怎麼會因為一個不打緊的門客去求人。但是希望,哪怕只有一絲,也要抓住。

  那說書人側過身,擋住映橋,神秘的低聲道:「你們是新來京城的吧。」

  映橋繼續點頭:「是的,是的,所以我爹真的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文章沒關係,說清楚的話,錦衣衛的人會放了我爹嗎?」恐怕希望渺茫,她雖然不在京城,但廠衛的厲害,國人皆知,哪怕是邊緣的縣鎮,提及錦衣衛,都知道是個顛倒黑白,要人命的地方。

  「你自己說是永昌侯府的人,卻不知道求人的門路,就知道你們是新來的。」說書的中年漢子道:「別亂打聽了,回去求你們府上的四少爺罷。」

  映橋只見過三少爺,平日聽丫鬟們也都談論三少爺、五少爺的,沒聽人論及過四少爺。

  「求他?」

  「小丫頭,快回去吧,去求這個人就對了,他點頭幫你,你爹就有救。」

☆、第四章

  救父事不宜遲,映橋一路小跑奔回了永昌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