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 - 第2章

奧丁般虛偽



「弗萊爾啊,是個俊小伙,就是看上去太酷了些。」不少姑娘都這麼說。

壞天氣讓費都的交通業出奇的緊俏,一輛輛載着客人的馬車川流不息,車輪將坑窪的泥水絞得飛濺,馬車夫奔放的操縱着車子躲開各種障礙,在不算寬敞的道路上飛飈。

一輛破舊的馬車停在福蘭面前,「爵爺,您要去哪裡?」馬夫恭敬地說道。

對這位貧窮得連私人馬車都沒有,淪落到在老城區居住的勳爵。在這裡討生活的人們有着善意的寬容。畢竟在自己身邊有位真正的貴族居住,總歸是件讓人覺得自豪的事情。更何況這位爵爺彬彬有禮,有着不同於平民的教養和風度。

「去金鵝酒館,麻煩您了。」福蘭拉住車廂外的提手,跨上了馬車。

車駕駛得很穩,只是冷雨夾雜着冰粒從車蓬破損的裂口灌進來,福蘭打了個寒顫,把衣領向上提了提。

大概一刻鐘後,目的地到了。

紅色的屋頂,誇張的大招牌,酒徒高聲的喧鬧不斷從窗戶里傳出來。

金鵝酒館大概是綠瑪瑙大街上最熱鬧的地方,那裡有廉價美味的啤酒,熱情放浪的吧女,以及最著名的小房間。雖然粗俗,但每個正常的男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樂子。

福蘭從荷包里拿出一枚銀奧意遞給車夫,看着他在兜里翻來覆去的找零錢,那雙紅腫的手生滿了凍瘡。

如果不是為了生計,有誰願意在大冷天裡出來拉活受罪呢?

福蘭不忍心地擺擺手,示意車夫不必找零了。然後轉身走上兩步的台階,推開酒館有些班駁的紅漆木門。

酒館裡暖和的很,福蘭活動了下有點僵硬的身體,向幾個朝他打招呼的熟人點點頭,朝着角落裡那群東方商人聚集的桌子走去。

費都雖然地處邊境,但一百年前,穿過波濤洶湧的死寂之海,帶着載滿貴重貨物船隊的馬摩爾克商人,很快使這個邊陲漁村發展成整個拜倫帝國最繁華的商業城市。

連接東西方,被稱為香料航道的行商路線在西方的第一站,就是費都。

玻璃、香料、調味品,還有許許多多前所未聞的稀罕物,只要能毫無損失的運到費都,馬上可以換取十倍的利潤。

把這裡出產的胡椒、羊毛運過去,一樣能得到足以讓任何貪心商人滿意的報酬。

這就是無數商人趨之若騖,寧可冒着生命危險轉返於兩地的原因。

黃金角海灣,商人們以這富貴的名字,來命名費都所處的這條平直寬闊的絕佳入海口。

「你……們好,我是委託人福蘭。」福蘭結結巴巴的用東方語言向他們打招呼。

看着商人們有點警惕的眼神,福蘭掏出了一張字條。

這是阿里夫,轉返於香料航道的商人中,最有實力的大人物,開給他的提貨單。

一位看來是領頭的商人接過提貨單,仔細瞧了瞧,露出了一絲微笑。

對這位特別的顧客,他們早有耳聞。

他總是要求購買一些很怪異的植物,甚至只需要某些根莖或者葉子,雖然並不算奇珍異草,但收集起來很麻煩。

所以也只有像阿哈默德麾下的大商隊,才會接受他的定單。很大程度上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香料之路第一商人的名譽。

如果沒有現貨,就會先收取一半的訂金,在下次返回時再來拿貨。

付清餘下的貨款,商人回到房間,片刻後,遞給他一個鼓鼓的小羊皮袋。

為了這裡面的東西,福蘭不但等待了四個月,還拿出了整整二十個金奧意,這足夠一個普通家庭衣食無憂的生活半年。

如果不是賣掉了父親遺留下來的一塊琉金畫框,福蘭還真拿不出貨款。

把小羊皮袋系在腰間,福蘭找了個靠牆的空位,點上一杯啤酒,朝還在看着他竊竊私語的商人們遙遙舉杯示意後,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爵爺,幾天沒見啦。」有誰附在福蘭耳邊膩聲喚道,某條滑膩的東西在他耳垂上飛快的舔了下。

嚇了一跳,差點把酒杯打翻的福蘭才發現,一個金髮的年輕吧女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笑得像只狡猾的小貓。

這是個充滿活力的姑娘,兩隻如最上等瑪瑙般的綠眼睛總是忽閃着使人愛憐,微小的淡淡雀斑點綴在鼻樑周圍,讓整個人更加俏皮起來。

「安玫,別嚇唬人了。」福蘭沒好氣地揮揮手,掏出手帕將剛才濺在袖口的啤酒擦拭乾淨。

「咦?好漂亮呀。」安玫飛快地搶過手帕,仔細看了看上面的百合花紋和蕾絲繡邊,然後堂而皇之地放入了自家的腰包。

福蘭無奈地聳聳肩,在這隻小野貓面前,不能拿出任何精緻點的東西。

鑲嵌銀箔的鼻煙盒、造型漂亮的打火機、別致的領扣……不知多少小玩意,就這麼換了主人。

這種近乎打情罵俏的搶劫,是他和安玫經常玩耍的一種小遊戲,也是兩人熟黏的象徵。福蘭也挺樂意用這種方式,送她一些小禮物。

「怎麼啦,想我呢?」安玫環着福蘭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呵着氣,「如果現在就去小房間,可是要錢的喲。」

「現在可不成,下午還要工作。」福蘭掏出一枚刻着天坪的黑色胸徽,得意地朝安玫晃了晃。

安玫睜大漂亮的綠眼睛,興奮地用身子大力蹭着福蘭,「你升到檢控官呢?」她尖叫着。

「現在還只是見習,不過再打上幾場官司,相信離正式也不遠了。」福蘭自信的炫耀道,感染着安玫的喜悅,他心裡也暖和得很。

畢竟在利益至上的費都,真心為他祝福的,也只有這個姑娘。

福蘭的家族,是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衰敗的貴族世家。

從祖父的子爵,到父親的男爵,當傳到他時,除了最低等的勳爵頭銜,家族中再也沒有任何產業。

這也是他賣掉祖宅,搬遷到老區居住的原因。

虧對律法頗有研究的父親生前寫有大量的筆記,熟讀了這些的福蘭才在一位遠親的幫助下,勉強在法院找到了工作。

從十六歲到二十三歲,七年時間裡,福蘭已經將法典背得滾瓜爛熟,也積累了大量的經驗。有時候,一些資深法官在庭上還得靠他悄悄提示一下律法條文的內容。

「第七庭的活法典」,大夥都這麼親切地稱呼他。

憑藉着這股聰明勁,他的職位一升再升,從最先開始的記錄員,到書記官,再到見習檢控官。如果好好的為幾場官司做出適當的裁決,福蘭相信,很快會去掉前頭的見習兩個字。

「等酒館打烊了,記得來接我。」安玫漂亮的小臉紅通通的,她撅着俏皮的小鼻子說,「送你件禮物來祝賀,免費的哦。」

福蘭清楚那已經送給他很多次的免費禮物是什麼,很多孤寂的夜晚,那份柔軟嬌艷的禮物,在他破舊的小公寓裡,點燃着熱情。

「嗯。」福蘭愛憐地拍拍安玫的腦袋,小聲對她說,「再等些時,我坐上了檢控官的職位,就能養活你了。」

片刻後,金鵝酒館的某個角落,傳來了桌子被掀倒的嘈雜與圍觀者的口哨,酒台里的老闆,望着擁抱着跌倒在地的兩人,大聲嚷嚷,「爵爺,樓上的小房間現在要用的話,給你打個八折。」

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二章

處子戲

處於馬蹄大街一隅的兩百四十四號,就是第七街法庭的所在。

黑色的屋頂,略有些陳舊的木製兩層樓房,籮蔓順着牆角盤旋纏繞而上,夏日裡掩蓋着大半牆壁的綠色,在這個季節蕩然無存,枯萎的褐黃莖脈讓整棟建築顯得蕭瑟,只有門前做工不甚精細的公正聖徒穆圖的雕塑。提醒着這兒是個莊重的地方。

雖然只是個普通的三等法庭,只能負責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但畢竟是福蘭事業的第一步。

說不定哪天福蘭會進入貴族法庭,為連國王殿下都要關注的要案進行公正的裁決。

費都西城的新區第一貴族法庭,福蘭去參觀過,那兒的一間審判庭,都比整個第七街法庭大,足足可以容納三百人。

據稱貴族法庭里還有一位精通精神魔法的法師,可以輕而義舉地讓最頑固狡猾的人,說出事實的真相。

天,魔法師!福蘭還從來沒見過這種神秘的人。

無論在哪個國家,魔法師都是如沙漠中的綠洲般稀罕的存在。

光是和他們說上幾句話,都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法庭里暖氣燒得正旺,福蘭將風衣脫下,裹着羊皮袋塞入了辦公桌的抽屜,向幾個朝他打招呼的記錄員點點頭後,朝着法庭長的辦公室走去。

不知是在壞天氣里,迴廊的木板開始腐朽,還是興奮的心情使然,福蘭覺得腳下仿佛踩着光滑的羊氈,軟飄飄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以檢控官的身份上庭的日子。

法庭長羅斯。西爾瓦男爵,是個身體精瘦,精神矍鑠的老頭。見到福蘭,合上了攤在面前的大本子,示意他關上房門。

「弗萊爾爵士,你對自己負責的案件,有什麼看法?」法庭長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問道。

對即將開庭的官司,福蘭已經研究了很久。

兩名剛在酒吧喝得爛醉的男爵家少爺,在某條小巷堵住了位年輕姑娘,他們做了每個惡少都愛幹的事情,毆打、虐待以及強暴。

姑娘的父親聞訊趕來,然後,更悲慘的事情發生了。

被酒精沖昏腦袋的少爺們對姑娘的父親拳打腳踢,直到被巡邏隊阻止,而那時,可憐的老人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從表面證供來看,這是很單純的暴力傷害案件,就算以被告者貴族的身份,也難以逃脫律法的制裁。

根據貴族法典,任何低等貴族導致平民身亡,只能享有免死權,以巨額的賠款和長期苦役來代替。

但關鍵一點是:受害者,姑娘年邁的父親,並不是純粹的人類,而是被稱為歌德人的亞種。

歌德人一眼看上去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通常在身體隱蔽的部位長有細小的鱗片,或者額頭上微微突出骨質尖角。

在光明教會的經典中,第一個歌德人就是出賣了聖子的叛徒憂大,背叛者的血脈被詛咒,他的後代從此具備了非人的特徵。

時光流逝,現在歌德人雖然已經不像早期被任意抓捕殺戮,但仍然被視為低賤的階級。

帝國法律絕不承認非人類種族為享受權利的公民,這是條不容更改的鐵律,而制訂這條律文的拜倫帝國開創者:科摩一世,在史料中,就是以頑固的人類至上者而著稱。

於是,目前仍待在拘留所的少爺們得意起來,並且宣稱為了維護人類以及皇帝的尊嚴,絕不作出任何賠償。

畢竟法典所規定的巨額賠款,對普通的貴族家族而言,都是叫人肉疼的天文數字。

死去的總歸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如何做出合理的判決,既維護了法律的公正,又不拂了皇家的面子,這對任何法官來說,都是叫人頭痛的問題。

這也是案件被第一貴族法庭拖延了幾個月後,下放到三等法庭的原因。

資格本不夠審理此類案件的第七街法庭,理所當然成為了替上頭頂缸的羔羊。

而福蘭相信,自己也成為了羔羊之一。

初出茅廬的菜鳥檢控官,成為犧牲品再合適不過了。

「這是個棒小伙,可惜從今以後,他就要同法庭的職位說再見了,也許遣退費能給他多算點。」法庭長已經想象出了福蘭的結局。「檢控官,希望你能嚴謹自己的身份,在庭上不要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舉止。」他用憐憫的目光注視着福蘭。

「我知道了。」福蘭胸有成足地點點頭。

他知道,這是個陷阱,但他也清楚,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穿上代表審判與肅穆的黑色法袍,戴上由馬鬃編織的淺灰色假髮,站在鏡前,福蘭覺得自己神氣極了。「舞台已經搭好,我的第一場演出,一定不能弄砸了。」推開通向審判廳的大門時,他暗暗祈禱着。

聽證席已經坐滿了人,不少大人物在屈尊來到了這破舊的地方,兩名被告滿不在乎地站在被告席里,不時竊竊私語着,劇本中的另一隻羔羊:主審法官,是個馬上快退休的老頭子,正有氣無力地坐在位置上,用含糊的聲音宣布,「開庭。」

在法庭,律師與檢控官永遠如角斗場上對持的鬥士,不徹底擊倒對方絕不罷休。

惡少們的律師盤問着控方證人,也就是那位同時失去了貞潔和父親的姑娘。

「女士,請問,你是否有歌德的血統?」律師問道。

「是他們,就是他們殺死了我的父親。」

「請回答我的問題,你是否有歌德的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