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藏來的男人 - 第2章

梅里韋瑟像看見對方狼狽的模樣一般,微笑起來,「是的,藏族人。如果你去過那個國家的話,一定也會說當地的語言。常會很高興和你用藏語交談的。可憐的傢伙,他在這裡都沒什麼機會說自己的母語。」

常沒敲門就悄悄地走了進來。他的這個習慣常會激怒梅里韋瑟,不過今天卻是個例外。當常推門而入的時候,萊弗納完全沒有料到——他猛地抓住自己椅子的扶手。這傢伙可能之前從沒見過一個真正的藏族人。

「常,這位是萊弗納先生。他希望我們鑑定一下他帶來的秘傳書。」

「非常榮幸,」常伸出手,喃喃地說道。他一身筆挺的西裝打扮——這對一個藏人來說,顯得過於考究。他和往常一樣露齒微笑——那種東方人曖昧的微笑有時意味着一切,有時卻毫無意義。

「他和我說這是公元八世紀的東西。」梅里韋瑟繼續說道,「據說是你稱之為蓮花生菩薩的——蓮花生大士寫的。萊弗納先生是在西藏發現它的。」

常的笑容一點也沒變,但他馬上明白了問題所在。常有着非常好的領悟能力。既然他很快明白了梅里韋瑟的意思,也就沒必要再對他重複第二遍了。常用藏語和萊弗納說了幾句話。快看,那個騙子馬上就要現出原形了!他和他那冒牌的秘傳書!

可萊弗納用梅里韋瑟聽不懂的語言回復了常。他說的是藏語嗎?一定是的!常除了藏語和英語之外並不會其它語言。在同萊弗納交談的過程中,常對對方的態度也起了變化。雖說這種變化並不明顯,可要是你了解常的話,就很容易看出來。常平時待人接物總是彬彬有禮,但此時還有些套近乎的殷勤。他用比通常商業禮儀更熱情的態度,接待了這個叫萊弗納的傢伙——就和他接待傑德時一樣。緊接着,常開始辨識秘傳書的真偽。

「這上面的筆跡非常陳舊,」他開了口,「幾乎和奧萊爾·斯坦因爵士發現的那些古蹟一樣古老。有可能是十世紀、九世紀,甚至也可能是八世紀的東西。」

「我的老天!」梅里韋瑟長出一口氣,「常,你確定嗎?」

「這上面是用古代文字書寫的,」常說道,「和現代的藏文稍稍有些不一樣。上面有很多苯教信徒的名字——在當時,佛教還沒廣泛地傳播開來。他們使用特殊的斷句符號,也和今天的藏文語法不同。這上面的筆記確實相當古老。極有可能是蓮花生菩薩所寫,誰知道呢。」

梅里韋瑟驚訝得連呼吸都停住了。如果常說的沒錯的話,這確實是一個重大的發現。比以收集西藏藝術品而聞名的梅里韋瑟的其它所有藏品都要有價值的多——簡直是一件無價之寶!在通常情況下,常的判斷不會出錯——傑德已經把他調教得非常好了。

「常,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很難去解讀,」常沉吟片刻後回答道,「和現代的語言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好像是一本佛教密宗的經典。這是我們國家神秘主義者寫的一本魔法書。」

「魔法!」梅里韋瑟興奮得大叫起來,他的眼睛閃閃發光。「萊弗納,如果你能證明你有正當所有權的話,我馬上就買下它——你覺得它值多少錢?」

「10000美金。」萊弗納立馬回復道。

「啊!你的要價可真不低!」

「因為這東西非常罕見。全世界僅此一家!」

「如果這真是屬於你的東西,我會出10000美金的。常,去把你的筆記本拿來,記下萊弗納和咱們說的故事。他說他會解釋這東西是怎麼到他手上的。」

萊弗納露出了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笑了起來。「我沒有去偷它,也沒人把它白送給我。它能來到我的手上,完全就是神的旨意!」

「神的旨意!」梅里韋瑟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II

此時,常已經悄悄地從他口袋裡取出筆記本。他可真是個不錯的秘書!梅里韋瑟在他身上所投資的教育成果,簡直立竿見影。

「我的職業是一名電氣工程師,」萊弗納打開了話匣子。看到他坐在貴賓椅上,整個身體向後靠,把自己的全身重量都壓到椅子後面的兩條細長的、雕有花紋的椅腿上的時候,梅里韋瑟很是受不了。「這就是我為什麼有機會去酋德。」

「峠得?」梅里韋瑟複述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地名。

「是酋德!它發音最接近O上標兩點的那個音節。那是一個夾在尼泊爾和錫金之間、緊靠喜馬拉雅山脈的細長型的王國。」梅里韋瑟邊聽他說話,邊打開了放在桌子上參照用的精裝版世界地圖。「在大部分的地圖裡,它都沒有被記錄在案。」萊弗納迅速插嘴道,「一般情況下,它都會被誤認作尼泊爾的一部分。我們對那個國家仍舊一無所知。酋德宣誓效忠於當地土侯國的王公,但實際上它是一個獨立自治的國家。那裡的居民是菩提亞人——他們全都是喇嘛教教徒。尼泊爾國內信仰正統印度教的廓爾喀族人,和為愛爾蘭獨立的烏爾斯特人是同樣的愛國者。」

「非常有趣,」梅里韋瑟喃喃地說,「你的意思是你去過那片未開墾的土地?」

「是的,我在那邊呆過幾個月。酋德由一個被他們稱之為『首領』的世襲國王所統治,此人有着很超前的現代想法。他一生中最大的野心是自己的執政功績不能輸給尼泊爾王公。既然尼泊爾王公要在加德滿都的溪谷中建一座水力發電廠,國王如果不造一座同樣的發電廠,就心裡怎麼也不舒服。我們公司賣給了他發電設備,出於某些原因,我被派到那邊去幫他們安裝調試設備。」

說到這裡,萊弗納停頓了一下,等常的速記跟上他的思路。「這裡面的細節我就不多說了。設備是通過鐵路從加爾各答運到大吉嶺的,然後再由我幫着運過國境線——我的任務是讓挑夫把重型設備背過40英里,先挖一條溝渠、鋪設管道、伐木造水渠和橋樑,在叢林的瀑布中先造一座水壩,再建一座發電站,安裝一台渦輪發電機。然後教當地人如何去操作機器,以便我離開這裡之後,設備還能正常運行。最後從發電站到他們首都Reta-puri(被當地人成為『惡鬼鎮』)鋪設一條5英里的輸電管線。你或許無法相信,這份工作讓我常常連飯都吃不上。」

「最糟糕的要數在酋德沒有第二個白人能幫到我。我的同事是一群整天嘻嘻哈哈、說話結結巴巴的菩提亞人,他們整天不好好工作,智商和猴子沒啥兩樣。在酋德,只有一個人懂英語,不過他會的也非常有限。我最初的工作是學習當地的語言——它和標準藏語的相似程度就好比康沃爾語和正宗英語的差別。酋德的書面文字就是藏文,但我沒時間學它。我只需要說一些能讓我同事聽得懂的口頭用語就行了,只有那樣他們才會照我說的去工作。」

萊弗納這個時候終於把貴賓椅放正好好坐了,梅里韋瑟看了長吁一口氣。「之後,我們照着國王的希望,完成了水力發電站——你對那些事情並不感興趣吧?喜馬拉雅山的北面就是西藏。在過去的數百年間,神秘的西藏一直吸引着許多人,這其中也包括我。我下定決心,順利完成這份工作以後,我要離開酋德,翻越國境線去西藏看看。」

「有時我會乘車到大吉嶺去買日常生活用品。也就是在大吉嶺的時候,我結識了一個名叫希拉里·史維斯的英國人。他白天的時候在那裡教錫金人的孩子們英語,晚上則着手編譯一本藏語字典。他是一個牛津大學畢業的白人,特長是研究西藏文化,我很快也開始沉迷於此。史維斯把去一次西藏作為他人生最大的目標,可他如果想從錫金入藏那是一點機會也沒有——沿着國境線所設立的關卡戒備異常森嚴,連一隻老鼠都鑽不過去。可酋得那邊的關卡並不像錫金,酋得是離西藏最近的鄰國,原住民和藏人是同一種族,信相同的教。我在想,是否可以從酋得直接入藏。」

「史維斯和我就此曾展開過長時間的討論,他對我的這一計劃表示懷疑。但隨着實地調研的深入,我越發覺得這一計劃是可行的。我的第一張王牌是酋得的邊境關卡,而我的外貌是最好的護身符:我看起來並不像被藏族人稱為『pyi-ling』的英國人。我沒有『白色』的眼睛和『灰色』的頭髮——藏族人把所有淺色的頭髮統稱為『灰色』,把藍色和灰色的雙眸統稱為『白色』,他們相信,所有的英國人都具有那樣的相貌特徵。所以從我那日本母親身上繼承下來的面相是我的第二張王牌。」

「我的第三張王牌是我已經學會了酋得語,這讓我能像一個酋得人那樣穿越西藏全境。史維斯也承認我手上的這三個妙招,不過他那英國人的秉性,依然讓他固執己見。討論的最後,我們下了個一千盧比的賭注——賭我最後能否成功。他說如果我能越過邊境,深入西藏內部,去拍到一張大喇嘛寺院的照片的話,這筆錢就歸我。我聽說這需要越過喜馬拉雅山脈最後的關卡,再走上三天。據說那座寺院的名字叫達瓦寺,意思是『荒野中的月光寺院』。據說裡面住着1000名僧侶,史維斯對它非常着迷。如果我能幫他拍到幾張達瓦寺的照片的話,他答應給我一千盧比。」

「我開始在酋得的總辦事處里舉行招待會,款待那些從北邊翻山越嶺而來的西藏商人。我泡了許多包磚茶,還浪費了無數的時間在毫無意義的互相寒暄上,最後,我的腦海里終於有了前往國境線,以及怎樣翻越它的明確思路。漸漸地,我還得到了一套完整的藏族服飾,其中包括:有紅色羊毛系襪帶的布靴、一件拖到我膝蓋的紅領長袖外衣。藏族人通常在他們外衣的中間系一條腰帶——這使得他的腰部以上形成了一個大口袋。藏人把他們吃飯的碗、錢包、藏刀、勺子和其它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放在裡面。在我看來,常是唯一一個不像懷胎十月的藏族婦女。」

梅里韋瑟的秘書像沒聽到他最後發表的議論那樣,頭也不抬地繼續記着筆記。「常和我都非常清楚西藏人穿成啥樣。」梅里韋瑟冷冷地回答道。

「好吧,我儘量長話短說。儘管當時我已經和酋得國王打得火熱,但他為了表示對西藏政府的敬意,不允許白人通過自己的國家前往神聖的喇嘛領地。知道這一點後,我的計劃很可能會落空。所以我只得瞞着國王還有他的大臣、軍隊和所有子民,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裡——這可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我一直等到最後的絕緣體被安置到送電線的最後一根電線杆上。當國王按下按鈕,看到他宮殿的窗戶第一次被璀璨的燈光所點亮的時候,簡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按照他以前的承諾,光給我錢是不夠的。為了表示感激之情,他問我還有沒有其它想要的東西。」

「我回答說有。並解釋道由於長期在盆地工作,讓我意志消沉。我渴望去攀登喜馬拉雅山,擁抱一下山頂的積雪——這會讓我的心情好很多。我問他是否允許我在離開他領地之前,去爬一下喜馬拉雅山。」

「國王相信了我的話,他給了我一張可以自由穿越他國家的通行證。他完全沒料到我有別的打算——他甚至都沒讓我保證別去西藏。就在五月份的時候,我出發了。沿途的每一棵曼陀羅樹上,都垂下了無數鍾狀的白色花朵。想象一下,整個景色有多麼的壯觀。漫山遍野都是蘭花,有時我也會停下來觀賞它們。在我所攀登的喜馬拉雅山的斜坡上,一路開滿了杜鵑花——有你能想到的所有顏色:粉紅色、白色、奶油色、黃色、紫羅蘭色,甚至還有一種很深的血紅色。」

「我打算徒步旅行,於是買了一匹騾子馱行李。這種小型的藏騾非常有韌勁,它能像貓一樣自由地在岩石中間穿行。當身邊沒有藏人和酋得人經過的時候,我管這頭母騾叫珍妮。它各方面都很出色,就是胃口特別大。當它幫你馱東西的時候,你會發現它確實非常可靠。藏民在它背上拴了一個木製的鞍(這個木鞍也可以拆下來綁到其它的馬、騾子和氂牛身上),在木鞍的左右兩邊,各綁了一個皮包。因為所有要帶的東西都得裝到這兩個皮包里,所以我也沒帶很多。我帶了些磚茶、酥油、炒好的大麥粉、和少量羊肉。在未來的幾周里,我必須讓自己的胃儘快適應這些西藏的食物。我拿了一些做飯用的罐子和鍋、一條毛毯、和一張當睡袋用的羊皮,當然還少不了一套身上穿的藏族服飾。當我離開『餓鬼鎮』,進入森林深處的時候,我穿上了藏服。接下來,我和珍妮開始了漫長的旅行。」

「我們步行了兩天,才從蕨類植物的森林中走了出來,來到一個長滿橡樹和冷杉樹的茂密地帶。剛開始向上攀登的時候,我就看到了植被的生態變化。後來,我們穿過森林,來到了一個儘是岩石的地方。我們周圍都是巨大的圓形岩石——那些屬於冰河時期,早已被忘卻的簡單而又優美的造物。有些直徑約20英尺岩石,被歲月打磨得像玻璃球一樣光滑。我要向上攀登,必須先翻過這些岩山不可。整個過程變得異常艱難。這條道路和其它的西藏的山路一樣,我只有耐住性子,懷抱能最終抵達目的地的信念,堅定不移地走下去。藏人會把那些留下人們踏草而過痕跡的斷崖邊上的小路稱為『捷徑』。有好幾次我差點迷路,但我一直沿着向北的岩石斜坡——也就是能到達『絨布拉』的路前行。那是一個夾在山峰之間馬鞍形的山坳。從下面往上看,它就像一個長滿鋒利牙齒的血盆大口。」

「如果你沒攀登過喜馬拉雅山的話,是不會真正了解這個山脈的。我們都知道落基山脈和內華達山脈,但除了阿拉斯加以外,美國本土沒有一座山峰超過15000英尺。據我所知,整個喜馬拉雅山脈有70座山峰的高度都在24000英尺以上,另外總共1100座山峰的高度都超過20000英尺。你必須翻越它們才能進入西藏。」

「在出發之前,我覺得我的體能儲備是沒有問題的。我本人非常結實,能經得住大量的體力消耗。可喜馬拉雅山卻把我難倒了。山上的狂風讓我呼吸困難,走上三、四十碼,就得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所以一路上的行進速度很慢。上帝啊,我是多麼羨慕珍妮!那頭瘋狂的騾子卻對此毫不在意,它像那些終日行走在岩石上的岩羊一樣健步如飛。那頭動物可真是個樂天派!每次我停下腳步的時候,它都會低下頭去找東西吃。如果它碰巧發現白雪中竄出的一些野生植物的枝葉的話,它會滿足地大口咀嚼——就好像你把它帶到了一片最好的牧場!」

「我們就這樣一直爬呀爬。一連數天行走在一片冰雪和裸露的岩石的世界裡,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似乎脫離了現實世界,進入了一個天和地之間,時間完全靜止的不可思議的奇幻世界裡。我實在也想不起我們最後何時到達絨布拉的山頂了。」

「我不知道山頂的具體標高是多少。從來沒人去測過,以後可能也不會有。我猜它的高度在17000-18000英尺之間,可能更接近18000英尺一點。那上面有一堆供奉着氂牛角和頭骨的石堆。旁邊豎立的柱子上,還掛着寫滿祈禱文字的殘破經幡。我當時只是匆匆掃了一下這個壯觀的景象,就繼續匍匐着往上爬。雖說已經精疲力盡了,好在最後總算沒搞錯方向。」

「我在那個山頂呆了一個晚上——這是連一般的藏人都無法想象的事情。我承受着山頂稀薄空氣的可怕影響,最後一步也邁不動了。藏語中有一個具體的詞來形容我當時的狀態,翻譯過來就是『高原反應』。具體的表現就是一連串的眼冒金星、噁心反胃,還伴隨着一種讓你的頭炸裂般的劇痛。你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暈船的情景,也無法和它相比。」

「我艱難地朝珍妮爬過去,抓住了它的腳,以確保它不會走遠。然後又找了一個兩塊巨石直接的縫隙鑽了進去,雖說披着羊毛外套,但整個身體依然凍得直哆嗦。那裡簡直是全世界最冷的地方,那種環境下的冷深入骨髓——寒氣穿過我的衣服,滲透進我的肺腑。無論如何,我總算睡了1-2個小時。這幫我恢復了一些體力。我醒過來的時候,終於有力氣去走路了。」

「夜裡三點的時候,天空依然伸手不見五指。『起來啦,我的好姑娘。』我朝珍妮叫了一聲,她一聽到我的召喚,馬上高興地哼了一聲,往我身邊靠了過來。『走,我們下山去找地方吃早飯吧。』於是,我繫緊它身上的木鞍,開始朝西藏那側的道路往山下走。」

「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邊防站。我們當時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在黎明的晨曦中發現了一個大的圓型哨塔。剛看到它的時候差點把我嚇個半死。我本來計劃繞遠路去避開它,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哨塔的兩邊都是垂直的天然石牆,所以只好從塔樓下面的門過了。『珍妮,』我小聲說道,『別出聲,否則我們都完蛋了。』我發誓這傢伙兒聽懂了我的話,我們就像兩個幽靈那樣,悄無聲息地穿過了哨塔。」

「你可能不信,當時崗亭里連一個哨兵都沒有。你看,我在山頂呆了一夜,之前從來沒有藏人那麼做過。因此,邊防人員完全沒料到這個點會有人來——他們都在呼呼大睡呢。當時的情況太特殊了,我之前也完全沒料到。要是沒有半夜下山的話,我一定會被扣在邊防站的。」

「沒有被人搜查盤問讓我心情大好。我們一直往山下走,直到不久後再次走進一片矮小的松柏林——藏人常常焚燒這種植物來用作香料。接着,太陽升了起來,綻放出萬道金光。就在這一片金光中,我第一次看到了西藏。」

「在半路上初次見到的這一壯麗景象,似乎在高原上司空見慣。那裡都是平坦的大地,連樹木都看不到。大地後面是層層疊疊貧瘠的山脈。每一件東西不是黃的,就是棕色或者灰色的。簡直是一片荒涼的不毛之地。狂暴的風在這些乾燥的大地上肆虐的景象,就像身處佛教中的八寒地獄。」

「我在一個小溪邊停了下來,用我的西藏的打火石和助燃物點火。(可要學會如何使用還真是門學問),生好火以後,就在火上煮我的早茶喝。自從翻過喜馬拉雅山之後,我很快就適應了高原的環境。狂風在中午11點的時候如期而至。那可怕的藏風夾雜着一陣沙塵暴刮過來的聲音,就像一個托缽僧在咆哮。沙子吹進了我的眼睛、鼻孔和嘴巴,使得我隨後在西藏的所有時間,一直都喉嚨生疼。不過這種小毛小病,都無法同我初次見到的一群藏民相提並論。」

「他們聚集起來把我圍住——男人們都和我一樣,頭戴毛茸茸的皮帽,身着寬敞的外套。不過他們的衣服都蓋住了左肩,而把油乎乎的右肩暴露在了外面。(在西藏,當太陽落山的時候,氣溫會一下子降得很低)他們中的每一個似乎都有一肚子的疑問,個個看起來都充滿了無盡的好奇心。」

「這並不表示他們所有人都懷疑我。但在沒有弄個水落石出之前,沒有藏人會放過任何一個陌生人的。我已經料到了這種情況,也準備好了接受詢問。我和他們說,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酋得人。有人聽了以後,直截了當地問我要去哪裡?我一邊轉動着轉經筒,一邊嘴裡默念寫在裡面的六字真言回答說,此行是去達瓦寺朝聖的。在我說話的時候,他們也都虔誠地轉着自己的轉經筒——我發現,幾乎每個藏族人都隨身帶着這個小玩意兒。最後他們都給與了我由衷的祝福,然後離開了。我繼續獨自行走在這片人跡罕至的高原。」

「一路上,我又遇到了幾小群藏民,都沒出啥事情。在抵達達瓦寺之前,我一直都感覺不錯。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達瓦寺的情景。這座像從好萊塢的電影裡突然跑出來的莊嚴的寺院,就巍峨地矗立在一座山巔。它那鍍金的屋檐在西藏的艷陽天下閃着金光。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它看了足足五分鐘。然後我馬上意識到,如果不把它拍下來的話,就無法向史維斯證明我確實見過這個建築學的奇蹟。」

「我所在的地方離那座寺廟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但我還是能看到有穿長袍的喇嘛在裡面走動。我不敢靠得太近去拍。我把手伸進腰部以下的那個大口袋裡,從長外套里小心翼翼地把萊卡相機拿到眼前,飛快地對着達瓦寺按了幾下快門。」

「如果你用過萊卡相機的話,就會知道在拍攝的時候,要同時觀察周圍的動靜有多麼困難。當身後的上山道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出了點狀況。我回過頭去,猛地看到了一小隊士兵沖了過來。」

「不用說,我馬上把萊卡相機塞進了外套口袋裡。但這一招早被他們識破了。這群士兵大概有8-10個人,都統一穿成英國大兵的樣子:頭戴卡其色的帽子,身穿短上衣,褲子下面打着綁腿。他們的指揮官身上斜跨着一根裝配了自動手槍的山姆·布朗肩帶,但左耳上垂下的一條長長的綠松石耳墜,卻使他和當代軍人的形象很不着調。」

「兩名士兵按住了我,而他們那位帶着長耳環的長官把手伸進了我的長袍。顯然,他剛才也注意到了我試圖把什麼藏起來。只見他從我的長袍里一把搜出萊卡相機,以一種十分詫異的表情盯着它看了半響。至少在西藏的絕大部分地方,很多人都聽說過普通的照相機。但事實上,沒有士兵知道它究竟長啥樣。他們都很清楚,這種外國的玩意兒和西藏也沒啥關係。他們由此判斷出我是一個外國人。」

「必須得承認的是:如果我說謊,只會讓事情更糟。但我拒絕透露萊卡相機的工作原理。我記得許多藏人堅信:如果一個物體被照相的話,便會失去靈魂。好在我那位戴耳環的朋友對我說,我必須得先去見一下當地的首領——也就是被稱為『宗朋』的郡長官。他們都顯得很有禮貌,一點兒都沒有對我表現出不友好的舉動。但我知道情況看起來並不樂觀。要知道,在西藏,鞭撻是一種很常見的懲罰方式。在一場藏式的鞭刑中,他們會用生牛皮鞭狠狠地抽你大腿內側,(左右各抽兩下,記作一次),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郡長官就住在離這邊三、四英里遠的一座山坡上的石堡里。那裡可以俯瞰下面的整個平原。是的,那確實是一座『城堡』。它有圓形的哨塔、城垛和巨大的城牆,仿佛直接從威廉一世時期穿越而來。因為除了諾曼的建築師之外,沒人能雕刻出如此優美的線條,設計出如此協調的比例。」

「當我們走進城堡的庭院的時候,落日的餘暉灑在一排巨大的桶形轉經筒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位滿臉深深皺紋的老大媽轉着轉經筒,而那些巨型轉經筒的裡面貼着的寫有神聖咒語的大捲紙,也隨着一起旋轉。老大媽乾澀的嘴唇一刻不停地默念六字真言。我只是匆匆一瞥這庭院裡的景象,就被強迫着爬上一架陡峭的木梯。那架安放在建築外面的木梯,是唯一一條通往郡長官臥室和辦公室的通道。在外面等了一會之後,我終於被允許進去見他。」

「當我們進去的時候,只見他穿着一件鮮艷的天藍色中國絲綢睡袍,盤腿坐在一張墊子上。房間裡的陳設很簡陋:靠牆放着幾個木箱,有幾張雕龍的藏式摺疊桌,但卻連一張椅子都沒有。牆上裝飾着顏色鮮艷的絹畫,壁龕是一種被稱為『喬坦』的鍍金的奇怪的球根型的玩意兒,這東西在西藏各處都很常見。

「作為一種在拜見郡長官強制性的規定禮節,任何人頭部的位置都不得超過他。所以他們不允許我站着,強迫我坐到地上的一個墊子上。郡長官很親切地招待了我,命令僕人上茶。為了應付這個藏人的高官,我用上了我所能記得的所有西藏特殊的宗教語言,向他講述了我的故事。在我說完之前,他一直都默默地聽着。」

「說完之後,我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他開尊口,心裡不免有些不安。只見郡長官喝完了他那精緻的瓷茶碗的茶,用右手的第三根手指沾了杯子裡的一到兩滴水,向他的僕人做了一個不要再給他加水手勢。接着他的臉上露出了謎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說,我擅自踏入西藏地界的行為,不僅是對西藏政府的一次嚴重冒犯,對我們國家政府來說,也算是重罪!」

「我低下頭去,表現出我的恭順之意。嘴巴上說,我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他的公正與仁慈。他安慰我說,他會給予我足夠的公正和仁慈,但我必須立刻離開西藏。如本

——也就是那個抓我的守備隊長,會護送我返回邊境。」

「既然看上去情況已經好了很多,我於是斗膽懇請他把萊卡相機還給我。其他一切好說,但在這一點上,郡長官的態度卻異常堅定——他並非一介默默無聞的地方官吏,而是一位從拉薩派來的有教養的高級官僚。他從對外機構那裡學到的知識,讓他明白那是一部相機。他用有一個類似於『魔鬼的盒子』的名詞來稱呼它,並堅持這東西必須被即刻銷毀。」

「在我面前,如本一把將它摔在石頭地板上,相機瞬間碎成了幾塊。我那無以倫比的小萊卡相機啊!這可是我在美國花了200美金買的,是和我右眼同樣重要的東西!除了相機本身的損失之外,還得算上我和史維斯打賭輸的1000盧比——我們賭注的條件就是我得把拍的達瓦寺的照片帶回去給他看。可到最後,我卻無能為力。除了在如本衛隊的護送下離開這裡,我別無選擇。」

「衛隊士兵們一直把我從圓形哨塔送回絨布拉山頂。他們就站在亂石堆和迎風飄揚的風馬旗旁邊,同我揮手作別。與此同時,我邁着和珍妮同樣的步子,從國境線的另一側緩緩地往下走去。既然之前我已經在喜馬拉雅山頂呆過了一晚,那麼再重複一次相同的經歷也沒什麼好太擔心的了。」

「那部佛教經典的手稿怎麼說?」梅里韋瑟迫不及待地詢問道,「就是那部你聲稱在西藏搞到的手稿!」

「我正要講到這件事,」萊弗納回應道,「當日太陽落山之前,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露營點。那裡有幾塊堆在一起,很明顯是最近的過客留下煙熏過的石頭——這為我提供了一個非常棒的灶台。附近有作為燃料的松柏,也有從岩石之間流淌的小溪。為泡一杯合成茶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如果非要找一個準確的詞來描述西藏茶的話,我覺得『合成茶』最合適。磚茶的外形有點像被嚼爛的煙草葉子。你需要把壓縮到一起磚茶的樹葉和細枝分開,然後用蘇打水煮。等到燒開之後,你會得到一種顏色很深的黑色液體。然後全部過濾掉裡面的茶葉。你可以往裡面加鹽或者酥油(就算酥油的味道變質了也沒太大的問題),把它們攪拌均勻。接着往你吃飯的碗裡放上雙份被稱為『糌粑』的大麥粉。他們那裡最棒的餐桌禮儀,就是用手把大麥粉捏成圓形的吸管去喝茶。當我的飯做到一半的時候,瞥了一眼下面的山路,正巧看到一個旅人在往上爬。」

「那個男人和我一樣,都是徒步登山的。他也牽了一匹和珍妮差不多的騾子。他穿了一件拖到腳踝的紫紅色喇嘛衣,腰間系了一條黃色的帶子,頭上戴了一頂有長長護耳罩的尖頂帽子。這讓我豁然發現他是西藏最大教派——格魯派,或者也被稱為『黃帽派』的僧侶。在英國的話,這個教派就等同於英國的國教教會。當這個喇嘛抵達我的露營場所的時候,我跪倒在他面前,用自己的額頭去觸碰他僧衣的下擺——這也是藏民對神職人員表示最大敬意的一種常見禮數。我也學藏人般行禮,這確實非常有意思。『你一定經歷了許多苦難。』我說了一句在半路中遇到旅人時常見的客套話。喇嘛也回了一句慣用的寒暄,『不,你才辛苦了。』」

「『尊敬的大師,您願意屈尊嘗嘗我做的粗茶淡飯嗎?』」

「喇嘛向我道了謝,取出一個他化緣用的木碗。我倆都蹲下來,面朝僅有的余火。就在我們喝茶的時候,太陽漸漸落到了地平線以下。抬頭望去,山頂上的天空被鮮血一樣的夕陽染得通紅。喇嘛告訴我,他的名字叫宗潘·本波。他念自己名字的時候,發出像鞭炮爆炸般『啵』的聲音。作為回禮,我也告訴了他我為這次西藏之旅而捏造的名字,又告訴他我的家在拉薩。雖然這招有些冒險,但喇嘛並沒有發覺我有些異樣的酋德口音。他和我說,他自己的家,在瑪旁雍錯湖旁邊的寺院裡。他本人正是該寺的方丈。」

「我覺得他的這番話有些可疑。要知道,這些西藏寺廟裡的方丈可是相當重要的人物。當地人都相信他們是過去的住持投胎轉世的,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享受着活佛般的待遇,活得如王子般尊貴。每次出行的時候,他們都會帶上很多隨從。而他們那聖潔的腦袋上永遠會有人給撐着一把黃色的絲綢遮陽傘。可這個徒步旅行,一名隨從也不帶、只牽一頭騾子的宗潘·本波,卻宣稱自己是這群高僧中的一員。當然,也可能是我孤陋寡聞,但我還是抑制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他,為何要離開寺廟跑到那麼遠的地方來。他一點也沒生氣,而是耐心地回答說,他剛從一座比瑪旁雍錯湖還要有名的地方朝聖而歸。那是每個東方的佛教徒心中最神聖的地方——他剛從菩提迦耶回來!」

「菩提迦耶!」亞當·梅里韋瑟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

「是的,確實就是那個聖地!數世紀以前,當巴比倫被居魯士的軍隊所攻陷的時候,一名印度王子來到了那裡,在一棵菩提樹下打坐冥想。之後,恰恰是他心中所浮現的一切改變了半個世界的歷史進程。佛教徒們都認為印度東北面的一個小村莊是世界上最神聖的地方,這是不是有點不可思議?好吧,現在讓我們言歸正傳。喇嘛接着告訴了我他去朝聖的理由。我不知道那天他為什麼會突然對一個陌生人敞開心扉——可能他認為我和他民族相同,信仰也相同吧。也可能是在數十億顆的浩瀚星空之下的喜馬拉雅那廣漠無垠的荒原上——兩個孤獨的人類原子因為友情而歡聚在一起的原因。在這種情況下,連一個黃帽派的喇嘛也會——」

「我能問一下他和你說了什麼嗎?」常打斷道。雖說他的眉毛以一種不太令人察覺的方式皺了一下,但沒有其它跡象顯示這場談話讓他感覺有所不快。

「我正要說這事,」

萊弗納似乎並不打算很匆忙地結束自己的陳述,「讓我們回到1934年,在藏曆紀年法裡面,1934年叫什麼年來着?」

「木狗年。」

「沒錯。火狗、土狗、鐵狗、水狗、木狗。每隔12年就會有一個狗年,對嗎?」

「你說的很對。」常禮貌地頷首答道。

「每到藏曆狗年,宗潘所在寺廟的方丈都必須到菩提迦耶去朝聖。這趟朝聖之旅他必須也和佛陀當初一樣簡樸:不帶隨從、全程步行。宗潘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由於他不能離開自己的寺廟太久,所以他無法像長老們所希望的那樣走完全程。從大吉嶺到加雅的這段路程,他是坐火車來回的。即便是這樣,他從瑪旁雍錯到大吉嶺也必須走上500多英里,現在他正從大吉嶺原路返回。也就是說他一共要徒步1000多英里,其中還包括翻越世界上最高的山脈!我和你說,這就是這些人心中信仰的力量!」

常又微微地皺了皺眉,這個小動作被梅里韋瑟盡收眼底,「我問一下,他為什麼要去朝聖呢?」

萊弗納指了指秘傳書,「大概一百多年前,宗潘所在寺廟的住持——他們相信宗潘就是他轉世投胎的——發現了蓮花生大士當初隱藏這些秘傳書手稿的秘密場所。蓮花生同樣也留下了如何使用秘傳書的指示。按照指示所說,由於秘傳書長時間未被使用,所以它的法力目前正處於休眠狀態。為了使它恢復原樣,方丈必須親自把它帶到菩提迦耶,並且花上一個晚上坐在當年佛陀開悟的那顆菩提樹下冥想。可這趟修行,每隔12年才有效力。所以每隔12年的藏曆狗年,寺廟的方丈和他繼任者們都必須前往朝聖。」

是的,梅里韋瑟心想這是有可能的。他記得弟弟傑德曾經說過,在西藏,一切皆有可能。可他冷冷地看了萊弗納一眼,「所以你就從喇嘛那裡把它偷了回來?」

「當然不是!」萊弗納說道,他那黝黑的臉龐,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我已經和你說了我沒有!」

「除此之外,沒什麼其他辦法讓它變成你的財產吧。」

「你錯了,確實有那麼一種好方法。我們騾子的兩邊都挎着鞍囊——那種氂牛皮製成的,全西藏都是同樣大小、同樣款式的皮包。我們在太陽升起之前就動身趕路。我把我的兩個皮包綁在珍妮的木鞍上——我可以向你發誓那是我自己的。然後向喇嘛道了聲『慢走』,就啟程出發了。當天晚上,到下一個露營點的時候,我發現了這份秘傳書。我似乎拿錯了喇嘛的一個皮包,把我的那個留給了他。」

「你有想過把它還回去嗎?」

「沒有,我要怎麼還回去?宗潘·本波師父那個時候住在西藏。而西藏的邊境關卡已經對我關閉了。我或許應該把它交給酋德的首領,相信他會把這東西還給宗潘的。但首領也並不知宗潘師父是否會回來,而且我不確定我說了之後他會不會依然信任我。有可能我和他說了以後,他會找藉口沒收我之前所有的勞動報酬——你永遠無法預料到一位東方的君主會耍什麼花招。還有就是,西藏人擅自砸了我的萊卡相機,讓我白白輸了和史維斯的賭局。我只能說,對喇嘛我感到很抱歉,可無意間獲得的秘傳書也只是剛好彌補我的損失罷了。」

「你有沒有把這份古代文書賣給過其他收藏家?」

「沒有,除了史維斯之外,沒人見過它們。在大吉嶺的時候,他曾為我翻譯過其中的一部分。史維斯對我說,如果我想擁有它們的話,他建議我在喇嘛開始調查之前就馬上離開印度。他說,印度和西藏的關係一直很好,所以政府對西藏那邊的言論也非常在意。當我從印度去中國的時候,很幸運地在當地找到了另一份電氣工程師的工作。隨後我在那片古老的土地上巡遊,雖說一路上花錢如流水,但也一直處於英國的勢力範圍之外。直到兩周前,才輾轉回到美利堅。要不是我來這裡的時候身無分文的話,我才不會現在就把它拋售呢。既然你已經了解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否願意花10000美金買下它?」

「10000美金,」梅里韋瑟開始陷入沉思,「真如你所說這份秘傳書是真品,能讓我滿意的話,我願意出這個價。不過現在我並不十分滿意:於情於理這東西都不屬於你。」

「一位西藏的喇嘛是不會為這個東西,跑到美國的法庭上來和你打官司的。」萊弗納打包票道。

「那倒不是重點。」

梅里韋瑟邊思忖邊答覆道。這周三傑德就會來這裡,是不是最好等他來了再做決定呢?

沒那個必要,他立馬就做出了決定。常說過,這份秘傳書手稿是真品,相信他的判斷力和傑德不會差太多。他要把它買下來放在這裡,等傑德過來。在傑德所經歷過的所有探險考察當中,也從未發現過如此珍貴的寶貝,當他看到這玩意兒的時候,眼睛一定會嫉妒得發綠。是的,他會的。梅里韋瑟想到這裡,小聲笑了起來。然後,他會迫切地渴望把它翻譯出來——沒人能阻止他那麼做。這份工作少則兩三天,多則一個禮拜......亞當·梅里韋瑟再一次輕聲笑了起來,然後回到他的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拿出支票本。

「多謝!」萊弗納的嘴裡突然蹦出這麼一個詞,「我猜你已經理解了我前面說的意思?」

梅里韋瑟剛在支票上填上了日期,就放下筆。

「還沒完。既然這份古文書法定上並不真正屬於你。所以我也不可能付你全價。不過,我也不是那種會占你便宜的人。這樣吧,我給你5000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