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陋的日本人 - 第4章

高橋敷

  他們把特製的竹片插入剛剛獵割的鮮血淋漓的頭顱中,巧妙地將肌肉與頭骨分離開來。然後敲碎頭骨,剝下頭皮和麵皮,再把皮囊翻過來,放進葡萄酒中煮十天十夜。

第19節:第三節

"世界小姐"與祭神美少女(3)

  這樣,經過去除脂肪的處理,將皮囊從蒸煮的滷汁中撈出來,經過一段時日使其乾燥,就形成了一隻小巧而且柔軟的皮囊。

  最後一道工序就是熨平。他們在沒有頭骨的空皮囊里裝滿燒紅了的小石子,皮囊就會發出"吱吱"的聲響,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如此反覆幾次,再密密麻麻地縫合起來……製成後的"人頭皮囊",其大小只有原頭顱的三分之一左右。

  我曾經數次將"人頭皮囊"拿在手中觀看過,事後每每想起"人頭皮囊"那黑色的面部和那沒有收縮的、耷拉着的黑色長髮,便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

  我之所以在這裡介紹希巴羅族人,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在"多樣性"中具有典型意義,同時還想為他們辯解:希巴羅族人的身上也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人性,他們絕不是那種毫無秩序、以砍殺人頭為職業的民族。

  恪守禮儀、威風凜凜的希巴羅勇士是決不會小偷小摸和接受別人施捨的,他們砍殺人頭的最大理由是復仇。

  挽着髮髻的勇士,一旦從頭插羽毛、儼然一副大元帥模樣的族長那裡得到允許--"去吧,做一個男人,去為你的親人報仇!"--之後,便會數年如一日,臥薪嘗膽,在朋友們的支持和同情下,拼了命也要兌現自己的諾言。他們不屑於偷襲,而是像戰國的武士那樣,首先通報自己的姓名,挑明討伐對方的理由,然後才砍殺過去。不過,一般情況下,這種正義感來自於祖先,歷經了許多代人的傳承,其中真正隱含着的是好勝心和榮譽感。

  另一個砍殺人頭的起因與拉繩定界有關。自古以來,他們就是文明人武器的受害者。不過,他們並沒有因此而獵割那些遵守習俗者的頭顱。那些熟知內情的商人甚至可以根據放置在密林小徑上的一支箭矢來判定該領地首領的變更情況。這些商人把相當於"通行稅"的物品放置在指定地點,然後則在一旁等候。可是,如果過了幾個小時還不見物品被對方接受的話,則表明交涉沒有成功,就得考慮或更換物品,或改變前進的方向。

  當然,那些被抓住砍了頭的冒險家都是冒犯習俗、擅自闖入的冒失鬼。可是,如果被捕者臨危不懼、值得尊敬,豪爽的希巴羅族人不僅不會殺死他,相反還會贈送許多美女,將其收為族長的養子。反之,對那些哭天呼地、乞求饒命的人,他們則不屑一顧,揮刀將其剁為肉泥。

  雖然談不上技術文明,但是,傳說中的森林惡魔--希巴羅族人的生活狀況也並不是遠離現代文明的。他們做事特別認真,缺乏幽默感;他們特別忠誠,為了種族的利益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的生命。就這兩點而言,倒是與日本人最為相似。然而,他們無論對誰都十分地光明磊落,沒有絲毫的奴顏婢膝。在這一點上,恐怕要遠遠勝過我們今天的日本人。

第20節:第三節

"世界小姐"與祭神美少女(4)

  孤獨的日本血統

  再讓我們回過頭來看一下幾乎占據了整個大陸南部的白人社會的情況吧。當然,我們日本人也一直勤勉地在這裡工作着。可是,白人卻向我提出一些實在無聊的問題:

  "喂,教授,你們日本人夫婦難得能感受到生孩子的樂趣吧?"

  他這樣問的意思是說:"我們夫妻之間經常這樣閒聊:這回咱們生個孩子,頭髮要什麼顏色的呢?瞳孔是黑色的好呢,還是寶石般的蔚藍色好呢?"

  日本人都一樣,看上去面孔都一樣,細細的眼睛,平塌的鼻子。

  其實,南美的白人也並不一定都是西班牙血統。你不妨在街頭截住一位迎面走來的漂亮小姐,試着問一下她的出身。

  "我是阿根廷人。不過父親是西班牙和意大利人的後裔。母親雖說是美國人,但是,在她的血管里卻同時流淌着白俄羅斯和印第安人的血。是啊,我理想中的丈夫最好是德國人。當然,希臘人也可以。"

  沒想到,都說南美是沒有人種差別的,原來真正的原因是在這裡啊!因為祖先中各種各樣的人種都有,所以就很難說會遺傳誰的基因,膚色是白也罷,黑也罷,都只不過是一種偶然而已。

  但是,在地球這個龐大的人種混合實驗室里,有一個頑強否定混血的種族,那就是日本:

  "我們是優秀的大和民族,即使是把屍骨埋葬在南美,也要永遠保持民族骨血的純粹。"

  也許是不了解日本人始終抱着優越感的真實情況,一位葡萄牙紳士曾經覥着臉拍拍我的肩膀,道:

  "先生,如果不混血的話,日本人就會慢慢退化。日本人為什麼會有劣等感呢?其實,日本人也是比較好的人種。所以,如果日本男人與白人姑娘結合的話,不是很好嗎?"

第21節:第四節

排斥日本教授(1)

  第二章

日本人與世界交流的障礙

  第四節排斥日本教授

  每天十四小時的課時制

  在送孩子上大學時,日本的父母親會懷着真誠的祝願鼓勵孩子道:

  "好好學習啊,將來一定要做個了不起的人。"

  同樣,秘魯中部大學新生入學時,他們的父母親也會對孩子祝願道:

  "畢業時,一定要成為一個具有獨到見解的雄辯家。"

  如果說日本的大學是人們立足社會、出人頭地的台階的話,那麼,這所大學應該說就是市民們的智慧補給站。學生的年齡從十八歲到七十歲,各個年齡層次的都有。為了給各種不同職業的學生提供方便,在課程設置上從早晨八點開始到晚上十點,連續不間斷地授課,同樣的課程內容都要講授兩次。另外,還經常為市民們舉辦講座,開設諮詢沙龍等等。

  地方法院的辦事員帕布利諾先生是法學系的學生,主要利用晚上時間聽課。他很快就要畢業了,期待着畢業之後能夠早日升任助理審判員。

  中央商場糕點商店的老闆利卡爾杜先生在舉行完"銀婚"儀式之後,把店鋪交代給兒子,夫妻雙雙跨進了大學校門。他的夫人每天上午到校學習食品專業課程,他本人則每天下午去學校學習經營學方面的課程,希望畢業後被提名為糕點行業工會官員的候選人,為推進本行業的現代化而盡力。

  可是,雖然說是市民大學,也並不是誰都能夠進去的,入學考試是很嚴格的。不過,在發榜的同時,還會給未錄取的考生寄去成績單,絕不玩弄日本人那種神秘兮兮的"權威"。這種親密感還集中體現在大學校慶時,學校與市民之間的交流上。一方面,市民們湧進校園,參與學校組織的慶祝活動;另一方面,學生們走出校門,來到市民們的家中接受款待。教授們照片的宣傳畫貼得滿街都是,無論他們走到哪裡,都會被市民請回家中,受到熱情款待,直至酩酊大醉。在他們看來,教授也是市民的一員。

  教授需要通過學生的審查

  上任之初,我請求暫時不承擔教學任務。可是,由於美洲機構派遣的教授受到學生的驅逐已經回國,為了處理善後事宜,竟然在我還沒有熟悉這個國家語言的情況下,就出乎意料地讓我承擔了講課任務。

  第一次上課的那天上午,我精神抖擻地站在大約一百五十名有着紅、黑、金黃等各種發色的學生面前,剛開口招呼了一聲"諸位",話頭就被一名自治會的學生代表打斷:

  "您的教授資格還沒有得到我們的認可,也許您還是一個危險人物。現在,我們要對您進行審查,請回答我們提出的問題。"

  面對這群無法無天、易於感情衝動的學生,我沒有任何能夠與之抗衡的權威。他們強烈地表示:研究內容的確定是教授的自由,但是,選擇講課教授的權力應該歸學生所有。

  "第一個問題:高橋先生與美國宇航局素有往來,您是如何看待美利堅合眾國對我們所進行的政治和經濟的侵略?"

  "第二個問題:有人認為,美國人是憑藉武力侵占我國的。與之相反,日本則是企圖以移民為幌子,派遣人員來我國搜刮資金,然後再悄悄地攜款逃回日本。在官員、移民和教授這三者之間,您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他的提問言簡意賅,與"日本人的信要從最後一行讀起"的日語表達習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開頭的第一句話就點明了問題的實質所在。

  "最重要的是第三個問題:我們南美的學生嚮往古巴的民族主義。當然,我們是會尊重您的意見和批評的。您是否認可卡斯特羅總統?請用一個詞--Yes或No來表明您的看法。"

  學生提問時,我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帶着難以理解的冷靜聽完了學生代表所提出的問題。當學生代表回到座位上之後,我以極其自然的口吻說道:

第22節:第四節

排斥日本教授(2)

  "明白了。但是,在回答大家問題之前,我也想給大家提一個問題:不知諸位是否知道沖繩島(當時沖繩島仍在美國的占領下--作者注)?"

  我所提出的問題是恰當的。這些對日本幾乎是一無所知的學生們,在看到了我所作出的反應後,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當然知道。那是被無視國際法的美國占領着的日本島嶼。"

  "是啊,就連選舉都不讓舉行,這是帝國主義者以鎮壓和暴力所占領的地方。"

  我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看來,表演所取得的效果不錯!

  "謝謝。不過,大家既然如此了解沖繩島,卻對我提出以上三個問題,豈不是有點失禮?我是一個日本人,一個被美國奪去了沖繩島的日本人!"

  我聽到了掌聲和喝彩聲。我走出了教室,把剩餘的時間交給學生大會裁決。如果被學生們否決了的話,我就只有回日本去了。儘管如此,如同當年俾斯麥等待1871年預算委員會的決議一樣,我也是抱定了必勝的信念。

  短暫的和平

  "來了日本教授!"第二天早晨,各種報紙的角落裡都刊登了這則小消息。其中,只有日文報紙的報道略微有些誇張:

  "有史以來的第一位日本教授--陽光明媚的春天裡的話題"、"學生熱烈歡迎,掌聲經久不息"云云。

  課程安排在星期一和星期四,早晚重複兩遍。然而,雖說每周只有兩次課程,但對於我這個日本人來說,卻比原來想象的要艱難得多。首先,我得用日文備課。然後,再不斷地查閱《和西辭典》翻譯成西班牙文。接着,憑藉手勢和英語,請助手們幫助修改我所寫的西班牙文,使之通順流暢。然後,我試着朗讀這篇講義,請人幫助糾正發音。最後,還要再藉助《西和辭典》,把修改之後我看不懂的西班牙文重新翻譯成日文,以便我進一步加深理解。可是,在這個艱難的往復過程中,翻譯方面出現錯誤是不可避免的。

  最初的一二個星期,我忠實地按照這個程序進行備課,但是,不久,隨着對課程內容的逐漸熟悉,就開始比較多地在講課現場"即席"翻譯了。眼見得聽課的人數越來越少,一個月下來,一百五十名聽課者竟只剩下了六七十人。我當時沒有深究這件事情,真是失策之舉。

  一個月之後

  "抵制高橋教授的課程!

  一、西班牙語水平太低,聽不懂;

  二、過於注重宣傳日本,而不是講授知識。

  同時,我們要求學校公平地選聘精通西班牙語的繼任教授。"

  開講剛過一個月,我就在巴掌聲和吼叫聲中,聽完了學生們朗讀的這份聲明。事有湊巧,就在同一天,我接到了日僑協會打算近期為我舉行開講成功慶賀會的通知。

第23節:第四節

排斥日本教授(3)

  當然,對於學生們提出的第一條理由,我連爭辯的餘地都沒有;至於第二條,則應該歸咎於原封不動地使用了日本大學的教科書。例如,在一本物理教材中,竟出現了二十多個日本人的姓名,而且,每當遇到日本人名,我都會得意洋洋地詳細介紹。學生們把這本教材與西班牙文的教材進行了比較,在那本同樣厚度的教材中,除了"湯川的磁場"①這個詞外,竟沒有出現過第二個日本人的名字。在學生們看來,當時,日本只不過獲得過一次諾貝爾獎,科學技術水平僅與南美的小國家差不多。正因為如此,他們認為我的講課是過度宣傳日本,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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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湯川的磁場:湯川秀樹,宇宙物理學者,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物理獎的日本人--譯者注。

  日本式的困境

  我不知所措,只是茫然地站在教室外面。

  美洲機構派遣的芝加哥大學的Y教授,在遭受學生抵制期間,只領工資而不能講課,每天埋頭於自己的研究課題。他在啟程回國時說了這麼一段話:

  "如果知道我一次課都沒講成,那些官員們肯定會感到吃驚和內疚。下次就會派我去個好點的國家了。那樣的話,對我來說不是壞事變好事嗎?"

  由於講授的課程讓人難以理解而被攆走的羅杜利蓋斯講師,一直到辭職的那天為止,無論逮着誰,都會口角濺着白沫,喋喋不休地嚷道:

  "喂,你說是誰對誰錯?既然覺得深奧,就應該敬佩學問。我可不是保育員。下次一定要去個像樣點的大學。"

  諸如此類的事情,並不都是由於學生抵制而造成的。再說,西方人也不總是那麼跟別人過不去的。

  助手埃杜瓦爾德要去博爾達研究所留學,我們為他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宴會。不料,事隔一周後的早晨,理應已經去了美國的埃杜瓦爾德怵怵地走了進來,拉着我的手說道:

  "先生,請快安慰安慰我。歡送會都開過了,最終的審查卻沒有能夠通過。我怎麼會這麼倒霉呢?餞別禮物怎麼辦呢?就只好等到明年啦。"

  蘇聯的登月火箭把他們的國徽送上了月球的時候,不知怎麼搞的,有位美洲機構派遣來的先生要舉行慶祝宴會,我們這些近鄰都受到了邀請。本來,只要大家在席間不把此事說穿也就罷了,可是,有位印度來的先生卻偏偏開口說道:"那是人家俄國人的事兒啊!"查對了新聞之後,主人宣布道:今晚的宴會費用AA制。

  不過,無論如何,我也模仿不了西方人。儘管我很願意站在"國際主義者"的立場上處理事情,可是一到關鍵時刻,卻又總會回到日本人的習慣思維方式上。

  留學於密執安大學的U君,僅僅因為沒有得到優等獎學金,就遙望着富士山的方向,消失在太平洋的波濤之中。他留學的目的,就是為了故鄉的榮譽。

第24節:第四節

排斥日本教授(4)

  在普拉多政權即將垮台,阿普拉政權就要取而代之的騷亂中,有位日本商社的職員上吊自殺了。作為造船公司的派駐職員,他是與前政府做出口貿易的,曾經推動過該公司造船計劃的發展。

  文化部公開招聘一名研究員時,據說,在六名應聘者中,曾經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於聖馬爾科斯大學物理系的三木小姐是最有把握的人選。但是,由於日本人對"日本的名譽"期待過於強烈,三木小姐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竟突然撤回了申請書。測試結果表明,只要涉及到"日本聲譽",父母親們是不願意把女兒置於"那須與一"①的窘境中的。

  大概不用多久,關於我在這裡遭到學生抵制的消息就會傳遍大街小巷,也許還會見諸報端。那時,朋友們會怎麼看?日僑協會將怎麼看?那些歡送我離開日本的人們會怎麼看?"向南美進行智力輸出"、"秘魯的日本教授"……那些以前曾經登載過這些消息的各種報紙又會怎麼看?

  無論怎樣也不能滿不在乎地返回日本。可是,怎麼辦呢?還有什麼辦法和臉面繼續留在這裡工作嗎?向學生們道歉?豈有此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看到我喪魂落魄的樣子。

  法國大革命時期,巴黎市長、天文學家巴依利先生被送上了斷頭台。當行刑的劊子手嘲笑他在斷頭台前顫抖不已時,他不是神色嚴峻地回答說:"顫抖是因為天氣寒冷所致"嗎?

  我避開眾人的耳目,惴惴不安地向宿舍的方向走去。在路上,只要看到人們談話,我就會猜測:他們是在議論我的事情吧?

  ①那須與一,日本古典小說《平家物語》中的人物。在公元1185年的屋島會戰中,平氏戰敗,向海上撤退時,女眷把扇子懸掛在船桅杆上,向追兵源氏挑戰。源氏命令手下武士那須與一將其射落。那須與一不負眾望,一箭將扇子射落--譯者注。

第25節:第五節

永遠的誓言(1)

  第五節永遠的誓言

  名譽與人類

  當拼搏與名譽相關聯時,西方人與日本人各自會考慮些什麼呢?我曾經試探着在墨西哥奧林匹克運動會上收集過人們的一些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