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華傳說 - 第3章

莫仁

  徐瘋子明白了白浪虛構的身世,他點點頭說:「不知道又是哪個不負責任的皇族或貴族……難怪你不會擺架子。白兄,我一見上族人對平民頤指氣使就生氣,大家都是人嘛,何必如此?有些傢伙母親本是士族的也是這付德性,讓我知道了非打不可。」

  看來徐瘋子的母親八成是士族,白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換個話題問:「徐兄,不知您大名為何?」

  徐瘋子一頓,四面望了望說:「白兄,這裡可沒人知道我的名字,我當你是朋友才說,希望……」

  「小弟自當守密。」白浪點點頭說。

  「好。」徐瘋子一正臉色,低聲說:「在下徐定疆。」

  「多謝徐兄錯愛。」白浪頓了頓,有些疑惑地說:「卻不知徐兄為何對外人守密?」

  「叫我徐瘋子不也很好?比徐定疆有意思多了。」徐定疆又輕鬆的笑了起來,搖搖頭說:「過幾天你說不定會知道原因……對了,白兄這趟來南角城是為了何事?我雖然只早來一個月,但是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說不定幫得上忙。」

  白浪對這句話倒是深信不疑,當時與徐定疆相遇,徐定疆開口便說出曹領軍今晨值班,已使白浪十分訝異,那時白浪便相信此人與一般人大不相同,所以才會接受徐定疆的邀約。

  到了這裡,白浪又發現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徐定疆就與這「翠琉居」上下混得如此熟絡,更讓白浪十分佩服。雖說如此,白浪卻還是搖搖頭說:「徐兄既無官職,這事恐怕幫不上忙。」

  「說說看嘛。」徐定疆眨眨眼忽說:「莫非是為了十年一度的都城選才大會?」

  白浪一楞,正眼望向徐定疆說:「徐兄如何得知?」

  「這還不簡單?」徐定疆笑笑說:「白兄出生荒野,初來南角城的一件事卻是為了找南角王,除非為了選材大會,就是有急迫的冤屈要上告……既然白兄有空陪小弟喝酒,自然是為了前者。」

  都城十年一度的選才大會是專為貴族舉行的大會,至於皇族的擢升則另有管道,現在的白浪自然不敢參加。

  「徐兄猜得沒錯。」白浪點頭說:「在下希望日後能為南角城盡些心力,所以想面見南角王,爭取入都城參與選拔的機會。」

  徐定疆帶笑望着白浪說:「這麼說……白兄對自己的藝業有不小的信心,不知白兄師承何人?」

  人族除皇族子弟從幼年便送往都城習藝之外,一般貴族都是自行習武,若是父親不明的狀況更是不易習得高深武學。當然白浪的狀態完全不同,但這卻又不是徐定疆所明白的。

  「我師隱世已久。」白浪避重就輕地說:「不過對於自己的藝業,小弟確實有幾分把握。」

  徐定疆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小玉這時恰好推門而進,一面微笑說:「酒菜送上來了。」跟着放置菜餚、置杯斟酒。

  過了片刻,徐定疆忽然望着笑臉盈盈的小玉說:「小玉,昆無宮今天來的是誰?」

  小玉一驚,手中酒壺一顫,有些結巴地說:「什……什麼?」

  徐定疆微笑着說:「不用我再問一遍吧?」

  小玉望望門外,低聲說:「徐爺,您……」

  「別擔心,我不會說是你告訴我的。」徐定疆輕鬆地說:「現在門外沒人,你若是願意說就快說。」

  小玉微咬下唇,頓了頓才說:「是『天猛龍將』趙大爺宴請手下四大管帶,他的公子趙才、還有一位校騎是陪客。」

  「果然是熟人。」徐定疆微微一笑說:「沒你的事了,去吧。」

  小玉將酒壺放下,滿臉蒼白的去了。

  徐瘋子前幾天剛揍了趙才的事情全城皆知,孫三娘交代千萬不可漏嘴,沒想到徐定疆居然開口便問哪些人在「昆無宮」,小玉心慌之下,只好老老實實地招認。

  白浪越發覺得徐定疆莫測高深,他與自己一同前來,怎麼已經明白了昆無宮有客?

  徐定疆沉思片刻,轉頭見白浪詫異的模樣,一笑說:「白兄在奇怪我怎麼知道的,是不是?」

  見白浪點點頭,徐定疆接着說:「孫三娘在我們坐定了片刻之後才來,一定才剛有貴客上門,但她見了我們卻絕口不提,這就不大對勁,那些人八成與我有些疙瘩……而整個翠琉居之中便以昆無宮最具氣派,我不過是蒙對了而已。」

  白浪聽得徐定疆淺顯的分析,大是佩服,心想自己若成大事,非得與這樣的朋友結交不可,何況此人對於士族十分同情,想來必定是貴族無疑,與自己有仇的只是劉姓皇族,若能得到此人大力協助,日後必大有幫助。不過此人個性特殊,不知收服不收服的了?

  白浪正在沉吟,徐定疆舉杯說:「白兄,今日你我相遇實是人生一大樂事,我們幹了這杯酒。」

  「好。」白浪點點頭,舉杯隨徐定疆一飲而盡。

  這酒入口雖然滑順,但一入腹中立即熱浪滾滾,白浪詫異地一面運功壓制,一面心想,這酒就是所謂的六藍根?果然後勁十足,若非自己功力不錯,只怕喝這一杯就得躺下。

  徐定疆見白浪一飲而盡,他有些詫異地說:「白兄……」隨後見白浪並無異狀,徐定疆才改口說:「白兄好酒量。」

  「不敢當。」白浪雖然運功壓制,不過酒意還是慢慢散發出來,臉色漸紅,搖搖頭說:「這酒……呢……」

  徐定疆皺眉笑說:「還是慢慢喝吧。」

  徐定疆一看便知,白浪酒量普通,不過是靠功力壓制,但這酒不同尋常,白浪的功力再高,還是抵不過酒精侵入血液的速度。

  白浪搖搖頭,不願就此認輸,當即舉杯說:「什麼了不起?再來。」

  徐定疆自然明白不可勸阻有醉意的人,他只呵呵一笑說:「我們喝,不過別糟踢了這好酒,慢慢來。」

  白浪聽得頗感順耳,點點頭說:「那就慢慢喝吧。」

  兩人舉筷吃了幾箸之後,徐定疆忽然笑說:「白兄若去找南角王……可能要失望了。」

  「為什麼?」白浪雖仍算清醒,但酒意未退,話說得更直了。

  徐定疆也不見怪,搖頭說:「若能得南角王親自推薦,白兄功力至少需達到龍將的程度……」

  「龍將?」白浪哼了一聲,大聲說:「我還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白浪可不是吹噓,當年他與祖父在北疆藏身,不只一次與所謂的龍將交手,若非敵方人多勢眾,白浪末必需要逃命,何況現在他承襲了祖父的內息,功力更是提高許多。

  徐定疆微微皺眉,白浪也太不謹慎了,剛剛才從小玉的口中知道「天猛龍將」等人也在翠琉居中,現在還說得這麼大聲,若是給那些人聽到了,自己雖然不懼,卻怕這位初交的朋友出意外,便說:「我明白了,白兄也小聲些,別讓那些人擾了我們的談興。」

  白浪忽然想到自己父親、母親、祖父等人都死在這些人手裡,在三分醉意之下,心中怒火一衝,大聲說:「有什麼關係?那些人都該殺,我現在就去找他們。」說着一起身,向着門外便走。

  「白兄!」徐定疆自然不能讓白浪這麼沖了出去,伸手向着白浪左腕便拿。

  白浪警覺性何等之高?徐定疆手一動,白浪反射性地左手一沉,向上一翻,指端正對着徐定疆的手臂經絡,氣勁一擁而出。

  徐定疆卻也吃了一驚,他的手倏然而停,跟着手掌微微一震,皺眉說:「白兄?」

  白浪剛一出手心中已經後悔,他雖微有醉意,也知徐定疆沒有惡意,不過自己這麼一下八成會傷到對方,這個朋友可交不成了。不過他吃驚的還在後頭,徐定疆居然在剎那間看出自己招式的變化,不但能半途凝勁不發,那輕輕一震更是化去了自己指端氣機的變化,功力實在莫測高深,這一驚白浪清醒三分,回頭望向徐定疆,不相信一個貴族有這樣的功夫。

  事實上貴族與皇族雖同稱上族,但除外貌相同之外,體質本有少許差異,所以一般貴族的功夫進境較緩慢。白浪本是皇族,先是受到父、祖的輪番灌輸功力,加上後來又有奇遇,才被造就成現在的功夫,徐定疆卻是怎麼練的?

  而徐定疆心裡也是詫異萬分,他雖看出白浪功夫不弱,也沒想到一出手便是如此凌厲,自己若是反應慢上半點,只怕手臂的經脈已經受傷,不禁微有怒意,哼了一聲說:「白兄好霸道的指力。」

  「真是積習難改……」白浪收回手掌,皺眉說:「徐兄海涵,小弟長年奔波在外……這……」白浪並不善言,想道歉卻又不知該如何措詞。

  徐定疆見白浪懊悔的模樣,全想白浪是真心道歉,他個性十分爽朗,釋然地揮揮手笑說:「算了……不過白兄的功力確實不弱,讓我大出意外,能應付龍將當非虛言。」

  「徐兄才真是高手。」白浪有些尷尬地說:「我剛剛失態了。」

  白浪省起,若自己出手殺了「天猛龍將」,只怕又要開始逃亡,這樣南北都無法立足,自己還有什麼希望復仇?想到此處,白浪渾身冒汗,所謂酒能亂性,自己以後還少喝為妙。

  「徐爺、白爺。」這時孫三娘忽然領着端着一盤菜餚的小賈推門而入,一面置菜,一面笑着說:「白爺第一次來,先嘗嘗小婦人的手藝。」

  「對。」徐定疆哈哈一笑說:「三娘的手藝可謂南角城第一,不可不吃。」一面率先舉起了筷子。

  孫三娘一笑,指着一盤排成放射狀的彩色角錐物說:「這道菜叫做『錦鑲獅鹿角』,獅鹿角原是硬物,但經配合東參果烘調,已經軟化得恰到好處,上面鑲飾的是筍柳、玉梅干,七珍茸等物,可要趁熱吃才好。而這另一道菜叫做口炭爆谷魚鱗!」

  孫三娘一面介紹,徐定疆早已老實不客氣地狼吞虎咽起來,一面抽空說:「白兄,別楞着聽,一面聽一面吃,那可是特別好吃。」

  白浪哪裡聽過這種名目的食物?這時早已食指大動,不用徐定疆再三囑咐,白浪也舉起筷子,果然是稀世美味,白浪從沒吃過這種東西,不禁多夾了幾口。

  不過夾沒兩下白浪還是暗暗皺眉,自來北人用刀叉、南人慣筷箸,自己為了南來已經練了許久的筷子,怎麼還是不大靈便,還好別人看不大出來,不然單是這一點只怕就會露出破綻,正想着的時候,孫三娘忽然一舉杯,嫣然而笑說:「小婦人敬兩位爺。」

  「好。」徐定疆哈哈一笑,又是一飲而盡,白浪可不敢了,剛剛他已經體會到六藍根的力道,自己若是多喝個兩杯只怕又失去控制,於是只輕輟了一小口。

  互敬了兩杯之後,孫三娘與兩人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不過聊沒有多久,徐定疆一反常態沉默下來,孫三娘也不在意,轉而半逗半挑地與白浪低聲閒聊。白浪口中是人間美味,眼前是芙蓉美顏,耳中是盈盈笑語,忽然間,白浪有種昏眩的感覺,竟不知過去二十多年的奔波流離是幻是真,亦或眼前才是幻夢。

  過了好片刻,孫三娘才轉頭望向徐定疆,輕笑說:「徐爺,您在想些什麼?」

  「沒什麼。」徐定疆搖頭說:「三娘……再過兩天,只怕你的生意會清淡了些。」

  孫三娘一征,隨即又湧出笑容說:「徐爺說笑了。」

  「不是說笑。」徐定疆說:「現在我也不大確定……好吧,酒足飯飽,我們該走了。」一面從懷中掏出了一片白色薄牌,放在桌上說:「三娘,夠不夠?」

  孫三娘一看,眠嘴笑說:「太多了,這些東西不過五、六百錢,徐爺怎麼一出手就是一財?」(附註:人族貨幣中一財等於一千錢。)

  「不用找了。」徐定疆起身說:「白兄,有沒有興致隨我去拜訪一下『天猛龍將』?」

  白浪正在發怔,沒想到這裡一餐可以吃掉數百錢?自己身上可只有兩百多,若這一餐是自己付賬,那可要打着出去了,這時見徐定疆發問,連忙起身說:「自當奉陪。」

  白浪起身的同時,孫三娘玉容變色,她有些結巴地說:「徐爺,白爺,您二位去……去哪兒找趙大爺?」

  孫三娘心裡打鼓,莫非剛剛此人說的生意將清淡,便是他要在這裡打一場?他怎麼知道「天猛龍將」也在這裡作客?

  「放心,我只是有消息告訴他而已……」徐定疆笑笑說:「對了,三娘也不用帶路,我知道昆無宮怎麼走。」

  話說完,徐定疆使與白浪向門外走去,留下孫三娘一個人發忙。

  昆無宮比之璇宮大上數倍,整體的裝飾以金玉為主,正所謂金光燦爛,從外面一望,只覺門戶方方正正,十分氣派。

  徐定疆與白浪兩人繞過庭院,幾個站在門口的士兵遠遠望見,他們自然認得徐定疆,一個士兵立即斥喝說:「徐瘋子,你想做什麼?你可知『天猛龍將』在此飲酒,還不快退去!」這人畢竟也是士族,其實是在提醒徐定疆快溜。

  不過他這麼一嚷,昆無宮裡面立即安靜下來。

  徐定疆嘻嘻一笑說:「我不是來打架的。」

  「徐瘋子?快把他捉住!」只聽趙才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隨即見到趙才從門內閃出,瞪着徐定疆說:「好個徐瘋子,這次你可是自己送上門來。」

  徐定疆笑容不變地說:「趙老大,你一個人嗎?」

  趙才這才發現,除了自己之外,怎麼四大管帶都沒跟出來?不過他不信父親會讓自己吃虧,依然揮着拳頭叫:「你有種就跟我進來。」

  徐定疆回頭向白浪一笑說:「白兄請。」

  白浪不知徐定疆在鬧什麼玄虛,剛剛他才阻止自己前來尋找「天猛龍將」,現在卻又跑來自投羅網?不過白浪也怡然無懼,點點頭說:「徐兄先請。」

  徐定疆也不多謙讓,率先向着昆無宮走去。

  眼看徐定疆走近,趙才不禁有些膽怯,不過他畢竟是將門虎子,也不算是膿包,只不過有些被徐定疆打怕了,這時靠山在後,仍一挺胸膛帶路。

  昆無宮裡面有個以屏風隔成的心門廳,三人繞過門廳,眼前一個寬大的圓桌,上面坐着六位身着甲袍的將官。坐在主垃的一人年紀較長,容色剽悍,正以炯炯的目光打量着進來的兩人,從他衣着看來,自然足南角王手下大將之一的「天猛龍將」趙平南無疑。

  除了身着管帶服飾的四人之外,餘下那位校騎不是別人,正是老朋友關校騎,徐定疆哈哈一笑說:「關管帶,恭喜恭喜。」

  連趙才在內,眾人面色都是一變,今天正是關校騎榮升管帶的一天,所以其實主客是關校騎,四位管帶與趙才算是陪客,卻不知徐定疆如何得知?

  趙平南眼中神光一閃,開口說:「關思齊,還不謝謝徐公子?」

  關思齊見龍將囑咐,點頭起身說:「徐公子,多謝。」

  「那裡、那裡……」徐定疆轉眼望向趙平南,輕輕一笑說:「聽說龍將找我?」

  「無禮!」一名高壯的管帶霍然站起,伸手向着徐定疆肩頭直抓,兩人本相距近五公尺,他手一伸,卻不知怎麼縮短了這五公尺的距離,一隻巨靈般的手掌已經欺近了徐定疆的肩頭。

  「好個縮地成寸。」徐定疆哈哈一笑,在對方手掌末合之際,忽然聳肩一撞。

  這名管帶沒想到有此一變,掌力正當將發未發之際,猛然被徐定疆撞得手掌一揚,他怒斥一聲,左手一勾,右掌向下一繞,一股巨力沛然由兩掌之間凝集,正要發出時,忽聽「天猛龍將」趙天南一喝:「何通,住手!」

  何通便是這名高壯的管稱,他聞聲收勁,向後退了兩步,面露不解之色,望着趙平南。

  趙平南輕哼了一聲說:「徐公子果然藝高人膽大……請坐。」

  徐定疆毫不客氣,拉着白浪隨便選了兩個位置坐下,一面介紹說:「這位是我剛交的朋友白浪,各位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