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箏的人 - 第3章

卡勒德·胡賽尼

哈桑最喜歡的書是《沙納瑪》(也譯《列王紀》),一部描寫古代波斯英雄的10世紀的史詩。他通篇都喜歡,他喜歡那些垂垂老矣的國王:費里敦、扎爾,還有魯達貝。但他最喜歡的故事,也是我最喜歡的,是「羅斯坦和索拉博」,講的是神武的戰士羅斯坦和他那匹千里馬拉克什的故事。羅斯坦在戰鬥中,給予他的強敵索拉博以致命一擊,最終卻發現索拉博是他失散多年的兒子。羅斯坦強忍悲慟,聽着他兒子的臨終遺言:

若汝果為吾父,血刃親子,名節有虧矣。此乃汝之專橫所致也。汝持先母信物,吾報汝以愛,呼汝之名,然汝心難回,吾徒費唇舌,此刻命赴黃泉……

「再念一次吧,阿米爾少爺。」哈桑會這麼說。有時我給他念這段話的時候,他淚如泉湧,我總是很好奇,他到底為誰哭泣呢,為那個淚滿衣襟、埋首塵灰、悲慟難當的羅斯坦,還是為即將斷氣、渴望得到父愛的索拉博呢?在我看來,羅斯坦的命運並非悲劇。畢竟,每個父親的內心深處,不是都有想把兒子殺掉的欲望嗎?

1973年7月某天,我開了哈桑另外一個玩笑。我念書給他聽,接着突然不管那個寫好的故事。我假裝念着書,像平常那樣翻着書,可是我說的跟書本毫無關係,而是拋開那個故事,自己杜撰一個。當然,哈桑對此一無所知。對他而言,書頁上的文字無非是一些線條,神秘而不知所云。文字是扇秘密的門,鑰匙在我手裡。完了之後,我嘴裡咯咯笑着,問他是否喜歡這個故事,哈桑拍手叫好。「你在幹嗎呢?」我說。

「你很久沒念過這麼精彩的故事了。」他說,仍拍着雙手。

我大笑:「真的嗎?」

「真的。」

「太奇妙了。」我喃喃說道。我是說真的,這真是……完全意料不到。「沒騙我吧,哈桑?」

他仍在鼓掌:「太棒了,阿米爾少爺。你明天可以多念一些給我聽嗎?」

「太奇妙了。」我又說了一遍,有些喘不過氣,好比有個男人在自家後院發現了一處寶藏。下山的時候,各種念頭在我腦海炸開來,如同在察曼大道燃放的煙花。你好久沒念過這麼精彩的故事了。他這麼說。哈桑在問我問題。

「什麼?」我說。

「『奇妙』是什麼意思?」

我哈哈大笑,給了他一個擁抱,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幹嗎這樣啊?」他紅着臉,吃吃地說。

我友善地推了他一把,微笑着說:「你是王子,哈桑。你是王子,我愛你。」

當天夜裡,我寫了自己第一篇短篇小說,花了我半個小時。那是個悲傷的小故事,講的是有個男人發現了一個魔法杯,得知如果他對着杯子哭泣,掉進杯里的眼淚會變成珍珠。可儘管一貧如洗,他卻是個快樂的傢伙,罕得流淚。於是他想方設法,讓自己悲傷,以便那些眼淚會變成他的財富。珍珠越積越多,他越來越貪婪。小說的結尾是,那男人坐在一座珠寶山上,手裡提着刀,懷中抱着他深愛着的妻子死於非命的屍體,無助地將眼淚滴進魔法杯。

入夜之後,我爬上樓,走進爸爸的吸煙室,手裡拿着兩張稿紙,上面寫着我的故事。我進去的時候,爸爸和拉辛汗邊抽大煙邊喝白蘭地。

「那是什麼,阿米爾?」爸爸說,他斜靠在沙發上,雙手放在腦後。藍色的煙霧環繞着他的臉龐,他的眼光讓我唇乾舌燥。我清清喉嚨,告訴他我創作了一篇小說。

爸爸點點頭,那絲微笑表明他對此並無多大興趣。「挺好的,你寫得很好吧,是嗎?」他說,然後就沒有話了,只是穿過繚繞的煙霧望着我。

也許我在那兒站了不到一分鐘,但時至今日,那依舊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分鐘。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而一秒與一秒之間,似乎隔着永恆。空氣變得沉悶,潮濕,甚至凝固,我呼吸艱難。爸爸繼續盯着我,絲毫沒有要看一看的意思。

一如既往,仍是拉辛汗救了我。他伸出手,給我一個毫不造作的微笑:「可以讓我看看嗎,親愛的阿米爾?我會很高興能讀你寫的故事。」爸爸稱呼我的時候,幾乎從來不用這個表示親昵的「親愛的」。

爸爸聳聳肩,站起來。他看上去渾身輕鬆,仿佛拉辛汗也解放了他。「這就對了,把它給拉辛汗。我要上樓去準備了。」他扔下這句話,轉身離開。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時光,我對爸爸敬若神明。可是那一刻,我恨不得能扯開自己的血管,讓他那些該死的血統統流出我的身體。

過了一個鐘頭,夜色更加黯淡了。他們兩個開着爸爸的轎車去參加派對。拉辛汗快出門的時候,在我身前蹲下來,遞給我那篇故事,還有另外一張折好的紙。他亮起微笑,還眨眨眼。「給你,等會再看。」然後他停下來,加了一個詞:太棒了!就鼓勵我寫作而言,這個詞比如今任何編輯的恭維給了我更多的勇氣。

他們離開了,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心裡想要是拉辛汗是我父親就好了。隨後我想起爸爸,還有他寬廣的胸膛,他抱着我的時候,靠着它感覺多好啊。我想起每天早晨他身上甜甜的酒味,想起他用鬍子扎我的臉蛋。一陣突如其來的罪惡感將我淹沒,我跑進衛生間,在水槽里吐了。

那夜稍晚的時候,我蜷縮在床上,一遍遍讀着拉辛汗的字條。他寫道:

親愛的阿米爾:

我非常喜歡你的故事。我的天,真主賦予你獨特的天分。如今你的責任是磨鍊這份天才,因為將真主給予的天分白白浪費的人是蠢驢。你寫的故事語法正確,風格引人入勝。但最令人難忘的是,你的故事飽含諷刺的意味。你也許還不懂得諷刺是什麼,但你以後會懂的。有些作家奮鬥終生,對它夢寐以求,然而徒喚奈何。你的第一篇故事已經達到了。

我的大門永遠為你開着,親愛的阿米爾。我願意傾聽你訴說的任何故事。太棒了!

你的朋友,

拉辛

拉辛汗的字條讓我飄飄然,我抓起那篇故事,直奔樓下而去,衝到門廊。阿里和哈桑睡在那兒的地毯上。只有當爸爸外出,阿里不得不照看我的時候,他們才會睡在屋子裡。我把哈桑搖醒,問他是否願意聽個故事。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伸懶腰:「現在嗎?幾點了?」

「別問幾點了。這個故事很特別,我自己寫的。」我不想吵醒阿里,低聲說。哈桑臉上神色一振。

「那我一定要聽聽。」他拉開蓋在身上的毛毯,說。

我在客廳里的大理石壁爐前面念給他聽。這次可沒有開玩笑,不是照本宣科了,這次是我寫的故事!就很多方面而言,哈桑堪稱完美的聽眾。他全然沉浸在故事中,臉上的神情隨着故事的情節變化。我念完最後一句話,他鼓起掌來,不過沒發出聲音。

「我的天啦!阿米爾少爺,太棒了!」哈桑笑逐顏開。

「你喜歡它嗎?」我說。得到第二次稱讚,真是太甜蜜了。

「安拉保佑,你肯定會成為偉大的作家。」哈桑說,「全世界的人都讀你的故事。」

「你太誇張了,哈桑。」我說,不過很高興他這麼認為。

「我沒有。你會很偉大、很出名。」他堅持自己的觀點。接着他停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他想了想,清清喉嚨,「可是,你能允許我問個關於這故事的問題嗎?」他羞澀地說。

「當然可以。」

「那好……」他欲言又止。「

告訴我,哈桑。」我說。我臉帶微笑,雖然剎那間我這個作家心中惴惴,不知道是否想聽下去。

「那好吧,」他說,「如果讓我來問,那男人幹嗎殺了自己的老婆呢?實際上,為什麼他必須感到悲傷才能掉眼淚呢?他不可以只是聞聞洋蔥嗎?」

我目瞪口呆。這個特別的問題,雖說它顯然太蠢了,但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無言地動動嘴唇。就在同一個夜晚,我學到了寫作的目標之一:諷刺;我還學到了寫作的陷阱之一:情節破綻。芸芸眾生中,惟獨哈桑教給我。這個目不識丁、不會寫字的哈桑。有個冰冷而陰暗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懂得什麼,這個哈扎拉文盲?他一輩子只配在廚房裡打雜。他膽敢批評我?

「很好……」我開口說,卻無法說完那句話。

因為突然之間,阿富汗一切都變了。

MohammedZahirShah(1914~2007),阿富汗前國王,1933~1973年在位。​

Paghman,阿富汗城市。​

Afghanis,阿富汗貨幣名稱。​

第五章

不知道什麼東西發出一陣雷鳴般的聲響,接着大地微微抖動,我們聽見「砰——砰——砰」的槍聲。「爸爸!」哈桑大聲叫喊。我們拔腿跑出起居室,看見阿里跛着腳在走廊狂奔。

「爸爸!那是什麼聲音?」哈桑大叫,伸開雙臂朝阿里奔過去。阿里伸手攬住我們。一道白光閃起,夜空亮起銀輝。又是一道白光,隨後是暴風驟雨般的槍聲。

「他們在獵殺野鴨。」阿里嘶啞地說,「他們在夜裡獵鴨子,別害怕。」

遠處傳來警報聲。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玻璃破裂的聲音,還有人高聲叫嚷。我聽見人們從睡夢中驚醒,跑到街道上,也許身上還穿着睡衣,披頭散髮,睡眼惺忪。哈桑在哭,阿里將他抱緊,輕輕地撫摸着他。後來我告訴自己,我沒有妒忌哈桑,一點都沒有。

我們就那樣哆嗦地抱成一團,直到天快破曉。槍聲和爆炸聲還沒一個鐘頭就結束,可是把我們嚇壞了,因為我們從來沒聽過街道上會有槍響。當時這些聲音對我們來說太奇怪了。那些耳朵裡面除了槍響再沒有其他聲音的阿富汗孩子當時還沒出世。在餐廳里,我們擠成一堆,等待太陽升起,沒有人意識到過去的生活方式已然告終。我們的生活方式,即使尚未全然終結,那也是苟延殘喘。終結,正式的終結是在1978年4月,其時政變發生,接着是1979年12月,俄國坦克在我和哈桑玩耍的街道上耀武揚威,給我的父老鄉親帶來死亡,開啟了如今仍未過去的、血流成河的時代。

太陽快升起的時候,爸爸的轎車駛進車道。他重重地關上車門,匆忙的腳步在台階上發出沉重的聲音。接着他在門口出現,我看見他臉色掛着某種神情,那種臉色我一時辨認不出來,因為此前從未在他身上見過:恐懼。「阿米爾!哈桑!」他大喊,張開雙臂朝我們跑過來,「他們封鎖了所有的道路,電話又壞了,我很擔心。」

我們停在他懷裡,有那麼一會兒,我竟然發瘋似的覺得很高興,而不管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根本不是在獵殺野鴨。真相終於大白:1973年7月17日夜裡,他們根本就沒有對什麼東西開槍。翌日清晨,大夢初醒的喀布爾發現君主制已然成為歷史。查希爾國王遠在意大利,他的堂兄達烏德汗趁他不在,發動了政變,沒有多加殺戮,就終結了他四十年來的統治。

我記得隔日早上,爸爸和拉辛汗喝着紅茶,聽着喀布爾廣播電台播送的有關政變的最新消息,我跟哈桑躲在爸爸的書房外面。

「阿米爾少爺?」哈桑低聲說。

「怎麼啦?」

「什麼是『共和』?」

我聳聳肩:「我不懂。」爸爸的收音機一遍又一遍地傳出「共和」這個詞。

「阿米爾少爺?」

「怎麼啦?」

「『共和』是不是要我和爸爸離開這裡?」

「我覺得不是。」我低聲回答。

哈桑想了想,說:「阿米爾少爺?」

「什麼呀?」

「我不想他們把我跟爸爸送走。」

我露出微笑:「好啦,你這頭驢子,沒有人會送走你們。」

「阿米爾少爺?」

「什麼呀?」

「你想去爬我們的樹嗎?」

我笑得更開心了。這也是哈桑的本領,他總是懂得在恰當的時間說恰當的事情——收音機的新聞實在是太悶了。哈桑回到他那寒磣的屋子去做準備,我跑上樓抓起一本書。接着我到廚房去,往口袋裡塞一把松子,然後跑出去,哈桑在外面等我。我們穿過前門,朝那座山頭進發。

我們穿過住宅區,在一片通往山丘的荒蕪空地上跋涉前進。突然間,一塊石頭擊中了哈桑的後背。我們轉過身,我的心一沉。阿塞夫和他的兩個狐朋狗友,瓦里和卡莫,正朝我們走過來。

阿塞夫的父親叫馬赫穆德,我爸爸的朋友,是個飛機駕駛員。他家位於一處豪華的住宅區,深院高牆,棕櫚環繞,就在我們家南邊,只隔了幾條街。住在喀布爾瓦茲爾·阿克巴·汗區的小孩,人人都知道阿塞夫和他那臭名昭著的不鏽鋼拳套,誰都不願意嘗嘗它的滋味。由於父親是阿富汗人,母親是德國人,藍眼睛的阿塞夫頭髮金黃,身材比其他孩子都要高大。他兇殘成性,惡名遠播,人們總是避之惟恐不及。他身旁有群為虎作倀的黨羽,走在附近的街道上,宛如可汗在阿諛逢迎的部屬陪伴下,視察自己的領地。他說的話就是法律,如果你需要一點法律教育,那麼他那不鏽鋼拳套無疑是最好的教具。我曾見過他用那拳套折磨一個卡德察區的小孩。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阿塞夫藍色的眼睛中閃爍的近乎瘋狂的光芒,還有他那邪惡的笑臉——那可憐的孩子被他痛擊得不省人事,他竟然咧嘴大笑。瓦茲爾·阿克巴·汗區某些兒童給他起了個花名,叫「吃耳朵的阿塞夫」。當然,沒有人膽敢當面這樣稱呼他,除非他們想親身體會那個可憐孩子的下場:他跟阿塞夫爭奪一隻風箏,結果之後在路邊的臭水溝打撈自己的右耳。多年以後,我學到了一個英文單詞,在法爾西語找不到對應的字眼,可以用來形容阿塞夫那樣的人渣:反社會分子。

在那些折磨阿里的男孩中,阿塞夫遠比其他人來得惡毒。實際上,人們用「巴巴魯」來嘲弄阿里,他正是始作俑者。喂,巴巴魯,你今天吃了誰啊?哦?來吧,巴巴魯,朝我們笑一笑。在那些他覺得特別來勁的日子,他會加油添醋:喂,你這個塌鼻子巴巴魯,今天吃了誰啊?告訴我們,你這頭細眼睛的驢子!

眼下他正雙手放在背後,用那雙膠底運動鞋踢起塵灰,朝我們走來。

「早上好,苦哈哈!」阿塞夫說,擺擺手。「苦哈哈」是另外一個阿塞夫喜歡用來侮辱人的詞語。他們三個都比我們大,看到他們走近,哈桑躲在我後面。他們站在我們面前,三個穿着牛仔褲T恤的高大男生。阿塞夫身材最魁梧,雙臂抱胸,臉上露出兇殘的笑容。我已經不止一次覺得阿塞夫不太像個正常人。幸運的是,我有爸爸這樣的父親,我相信正是因為這個,阿塞夫對我不敢太過放肆造次。

他朝哈桑揚起下巴。「喂,塌鼻子,」他說,「巴巴魯可好嗎?」

哈桑一言不發,在我身後又退了一步。

「你們聽到消息了嗎,小子?」阿塞夫說,臉上還是帶着那副邪惡的笑容,「國王跑掉了,跑得好!總統萬歲!我爸爸跟達烏德汗相熟。你認識他嗎,阿米爾?」

「我爸爸跟他也熟。」我說,實際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好吧,達烏德汗去年還在我家吃過晚飯。」阿塞夫繼續說,「怎麼樣啊,阿米爾?」

我在想,如果我們在這片荒地高聲求救,會不會有人聽到?爸爸的房子距這兒足足有一公里。要是我們留在家裡就好了!

「你知道下次達烏德汗到我們家裡吃晚飯我會對他說什麼嗎?」阿塞夫說,「我會跟他稍作交談,男人和男人的交談。將我跟媽媽說過的那些告訴他,關於希特勒的。現在我們有位偉大的領袖,偉大的領袖,一個志向遠大的男人。我會告訴達烏德汗,提醒他記住,要是希特勒完成他那未竟的事業,這個世界會變得比現在更好。」

「我爸爸說希特勒是個瘋子,他下令殺害了很多無辜的人。」我來不及用手捂住嘴巴,這話已經脫口而出。阿塞夫不屑地說:「他說的跟我媽媽一樣。她是德國人,她本來應該更清楚。不過他們要你這麼認為,是嗎?他們不想讓你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隱瞞了什麼真相,我也根本不想去知道。我希望我什麼也沒說,我又希望我抬起頭就能看見爸爸朝山上走來。

「但是你得讀讀那些學校裡面看不到的書。」阿塞夫說,「我讀了,令我茅塞頓開。現在我有個抱負,我要將它告訴我們的總統。你想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搖搖頭。他終究還是說了,阿塞夫總是自問自答。

他那雙藍眼睛望着哈桑:「阿富汗是普什圖人的地盤,過去一直是,將來也永遠是。我們是真正的阿富汗人,純種的阿富汗人,這個塌鼻子不是。他們這種人污染了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國家,他們弄髒我們的血脈。」他揮舞雙手,做了個誇張的姿勢,「普什圖人的阿富汗,我說,這就是我的抱負。」

阿塞夫又看着我,他看起來像是剛從美夢中醒來。「希特勒生不逢時,」他說,「但我們還來得及。」

他伸手去牛仔褲的後兜摸索某樣東西,「我要懇求總統完成從前國王沒做的事情,派軍隊清除所有這些垃圾,這些骯髒的哈扎拉人。」

「放我們走,阿塞夫,」我說,對自己顫抖的聲音感到厭惡,「我們沒有礙着你。」

「哦,你們礙着我了。」阿塞夫說。看到他從褲兜里掏出那個東西,我的心開始下沉。當然,他掏出來的是那黃銅色的不鏽鋼拳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你們嚴重地礙着我。實際上,你比這個哈扎拉小子更加礙着我。你怎麼可以跟他說話,跟他玩耍,讓他碰你?」他的聲音充滿了嫌惡。瓦里和卡莫點頭以示同意,隨聲附和。阿塞夫雙眉一皺,搖搖頭。他再次說話的時候,聲音顯得跟他的表情一樣困惑。「你怎麼可以當他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