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 - 第3章

風御九秋

  胖子想了想,說道,「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躺着了,我跟他說話,他沒理我,我以為他睡着了也沒多想。」

  「你回來的時候還有誰在廟裡?」南風追問。

  「沒人哪,就他自己。」胖子搖頭說道。

  南風沒有再問,他想弄清楚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長樂的情緒異常,但走到這裡貌似進了死胡同。

  片刻過後胖子猛然想起一事,「不對,有人回來過,我回來之後看到桌上有包藥。」

  「那包藥是我送回來的。」莫離接口說道。

  南風轉頭看向莫離,「你回來的時候長樂在幹什麼?」

  「往廟裡搬木頭。」莫離說道。

  「你跟他說過話沒有?」南風問道。

  「說過,我回來的時候碰到大哥了,大哥在街頭等我,我越急着走,他越不放我走,拉着我問了好多問題。」莫離有些發驚。

  「都問了什麼?慢慢說,別着急。」南風輕聲安撫。

  「他問我哪兒來的藥,我說大姐弄的。他又問在哪兒弄到的,我說在濟世藥鋪。後來他又問我有沒有跟大姐進藥鋪,他還問大姐在藥鋪里待了多長時間,還問我為什麼自己回來了,好像還問了別的,我記不得了。」莫離驚怯的看着南風,「我說的都是真話,沒騙人。」

  莫離說完,南風歪頭看向胖子,「你親眼看見長樂打翻了那碗藥?」

  「對呀。」胖子點頭。

  南風轉身沖啞巴做了個手勢,示意她留在廟裡照看莫離,轉而沖胖子招了招手,「快走,跟我去濟世藥鋪。」

  「去藥鋪幹啥?」胖子還沒反應過來。

  「長樂要殺藥鋪的大夫。」南風沖了出去。

  到得此時事情的脈絡已經很清晰了,長樂懷疑大姐為了給他治病,用身子去跟大夫換藥,而濟世藥鋪的坐堂大夫名聲好像的確不太好,這加重了長樂的懷疑。長樂打翻那碗藥是因為他感覺那碗藥髒,而他之所以要去殺那大夫,除了要給大姐報仇之外,還有很大原因是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小男人也是男人,有些屈辱是男人不可承受的。

  出了破廟之後南風開始拼命跑,濟世藥鋪離眾人所在的破廟不過五里路,而此前他們已經耽擱了不短的時間,長樂現在想必已經到了濟世藥鋪。

  「南風,等等我。」胖子在後面叫。

  南風心中焦急,並不減速。

  胖子又嚷,「咱們空手過去也幫不上啥忙,得找傢伙。」

  「找什麼傢伙?」南風並不回頭。

  「當然是幹仗的傢伙,那老東西欺負大姐,得打死他。」胖子大口喘氣,跟的越發勉強。

  「你打得過誰呀。」南風眉頭大皺,他的確怕長樂殺人,但他更怕長樂殺錯了人,這一切都是長樂自己的猜測,事實究竟是不是這樣目前還不能確定。

  濟世藥鋪是個很大的前後套院,在距藥鋪還有百十步時,藥鋪後院傳來了悽厲的慘叫,慘叫聲是女人發出的,在安靜的凌晨顯得異常刺耳。

  南風聞聲心中一凜,疾衝上前,濟世藥鋪有兩個門,一個是正南的大門,還有一個是西北的小門,小門這時候是開着的,此時已近五更,晨色朦朧,自門外可以看到門裡的狗窩外躺着一條死狗,不遠處還有一隻死雞,定睛一看,正是眾人昨晚結義時殺的那隻。

  南風顧不得多想,進門之後就往北面正房跑,正房的門也是開着的,衝進去之後眼前的一幕令南風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只穿了短褲的矮胖男子倒在了離房門五步的地上,脖子幾乎被砍斷,只剩下一些皮肉連着。房間裡到處都是血,一個中年女子畏縮在牆角,嚇的瑟瑟發抖,正在語無倫次的求饒。

  長樂此時站在房間正中,抓着桌上的茶壺在大口灌水,拿在左手的柴刀仍在滴血。

  這一恐怖的情景把南風嚇得呆住了,房間裡濃烈的血腥氣熏的他幾欲嘔吐,直到長樂放下茶壺他才反應過來,衝過去拉住長樂,「快跑。」

  令他沒想到的是長樂並沒有跟他一起跑,而是奮力甩開了他的手,「我不會走的,你快離開這兒。」

  南風尚未接話,兩個藥鋪的夥計已然自前院跑進了後院。

  南風顧不得說話,再度抓住長樂的手腕往外拖拽。

  長樂比南風要高出一個頭,力氣也比他大的多,換做平常時候南風是拖不動他的,但他本就有病在身,先前的爭鬥全靠一口怒火支撐,怒火消退之後近乎虛脫,被南風拖拽着出了房門。

  那兩個夥計見二人自正房出來,又見長樂拎着刀,立刻知道大事不好,其中一個年紀比較大的順手自牆角抄了根扁擔,「你們是什麼人?」

  「阿福,老爺被他們殺了。」房中傳來了婦人的哭喊聲。

  那名為阿福的夥計聽得主母的叫喊,也不敢上前,抓着扁擔高聲呼喝,虛張聲勢。

  年輕的夥計沒找到趁手的傢伙,抓了把掃帚在手裡,「我認得他們,是土地廟的小叫花子。」

  「人是我殺的,與我的兄弟無關,你們綁了我見官吧。」長樂又想掙脫南風的拉扯。

  眼見夥計沖了上來,南風搶了長樂的長刀抓在手裡,「別過來,都別過來。」

  那兩個夥計比二人要高大,待得看清二人不過是個半大小子之後,怯意漸去,一邊高喊着殺人啦,一邊試圖上前攻擊二人。

  南風所用柴刀不過尺許長短,扁擔比柴刀要長的多,阿福掄着扁擔奮力抽打,南風拖着不願離開的長樂,躲閃不便,接連挨打。

  就在南風叫苦不迭之際,胖子自門外沖了進來,手裡抓着一根頂門棍,自後面偷襲,將阿福一棍撂倒。

  「愣着幹啥,快跑哇。」胖子偷襲得手之後又去追打另外一個。

  南風趁機拖着長樂跑了出來,剛出門就發現呂平川和楚懷柔自北面向此處跑來。

  二人到得近前,見到南風手裡的柴刀和一臉木然的長樂,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把大夫殺了?」呂平川看向南風。

  「殺了。」二人的到來令南風踏實不少,「大哥,他們認出我們了。」

  呂平川聞言眉頭大皺,但他並未慌亂,快速思慮過後出言說道,「破廟不能住了,懷柔,你帶長樂走。我回破廟帶走莫離和大眼睛。南風,你跟胖子一夥,分頭走。」

  「自哪裡會合?」楚懷柔快速發問。

  呂平川搖了搖頭,「湊在一起太過顯眼,分開走,能走掉一個算一個。」

  楚懷柔重重點頭,拉着長樂向南跑去。

  「懷柔,長樂有沒有殺錯人?」呂平川問道。

  楚懷柔聞聲回頭,但她並沒有回答呂平川的問題,只是看了二人一眼便拉着長樂匆匆離去……

第四章

水中女子

  「胖子,快走。」呂平川沖胖子喊道。

  胖子已經將那夥計追進了正屋,此時正守在門口不讓裡面的人出來,聽得呂平川的呼喊,扔掉頂門棍就向外跑。

  「南風,多保重。」呂平川不等胖子出門便向北跑去。

  「快跑,快跑。」胖子逃跑還不忘拎上那隻死雞。

  南風扔掉柴刀,轉身向南跑去。

  「喂,反啦。」胖子在後面喊。

  「快跟我走。」南風高喊。

  胖子一聽調頭向南跑來,但跑到小門時,藥鋪的夥計正好沖了出來,胖子見勢不好,只能調頭又往北跑。

  南風無力接迎,只能高聲喊道,「千萬別回去。」

  「那我去哪兒?」胖子回應。

  南風沒有答話,他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兒,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萬萬不能被官兵抓住。

  跑了幾步之後,南風摔倒了,他是故意摔倒引那兩個夥計來追的,胖子跑不快,若是那兩個夥計去追他,很快就能把他給摁住。

  二人正在猶豫追誰,見南風摔倒,便衝着他來了。

  等二人跑近,南風快速爬起,往南狂奔,到得巷口拐道向西,往西跑了幾步之後又往南下去了,穿過一條南北巷子,再度變換方向往東跑。

  眼見那兩個夥計已經不見了蹤影,他便改狂奔為快走,這時候天已經蒙蒙亮,街上有了稀稀朗朗的行人,狂奔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南風打小兒自這片兒長大,對周圍環境非常熟悉,疾行的同時暗自斟酌躲哪兒比較妥當。

  思慮過後他決定去東城,東城近日正在舉行規模很大的法會,去那裡躲着最穩妥,按照常人想法,惹上了人命官司肯定會躲到沒人的地方,誰也想不到他不但敢拋頭露面還敢去那種人多的場合。

  決定了去處之後,南風便開始留心道路兩側的民居和店鋪,身上這身破爛單衣太過顯眼,得設法換掉,不能讓別人看出他是個叫花子。

  走出四五里,他也沒能搞到衣服,此時已經到了東城和西城交界的南北大道,再往東就是東城了。

  南風雖然在長安城裡長大,但他對東城卻並不怎麼熟悉,原因很簡單,城裡的叫花子都是有固定地盤兒的,如果跑到別人的地盤上乞討,會遭到其他乞丐的毆打,打到什麼程度得看對方的心情,打死了也沒事兒,因為沒誰會在乎死了個叫花子。

  與西城低矮密集的房屋不同,東城的房子大多是獨門獨院,很大很寬敞,房屋與房屋的間隔也很遠。

  那個什麼法會昨天已經開始了,他雖然沒來,卻聽人說過法會是自正陽門前舉行的,皇帝住在皇宮,皇宮外面是皇城,皇城南面的大門就是正陽門。

  這時候已經有早點在賣了,與西城的地攤兒不同,東城的早點都是店鋪製作,不過這對南風來說也沒什麼區別,因為不管是地攤兒還是食鋪他都吃不起。

  不過有一點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就是早起在食鋪里吃東西的食客有不少都帶着兵器,一看就是練武之人,其中還有一些穿着各種道袍的道士。

  他運氣不錯,中途沒有遇到同行,一炷香之後來到了正陽門附近。

  正陽門前搭起了一個很大的木台,木台有一丈高矮,寬近三丈,東西有十幾丈長,高大氣派。

  木台上鋪着紅色的毯子,紅毯上面是幾張座椅,由於人都沒有到場,座位上都蓋着紅布。台子的上面罩着一個很大的黃綢羅帳,想必是遮陽用的。

  台下有兩列座位,自木台兩側南北排列,東西對坐,每一列都有幾十張座椅。

  在這兩列座椅的東西兩側有很多方形的棚子,每個棚子都有兩間房屋大小,裡面擺着木桌和板凳等物。

  看場周圍有士兵警戒,由於時辰尚早,場中只有一些勞役拖着石碾碾壓場地。

  環視左右之後,南風向東南方向走去,在距離看場兩里左右的地方有幾棵柳樹,樹葉還沒掉,可以爬到樹上去。

  到得近前他才發現這幾棵柳樹長在河渠旁邊,皇城外面有護城河,這裡是護城河排水的河渠,河渠有兩丈多寬,由於昨天剛下過雨,水渠里水勢很急。

  南風爬上了最大的那棵柳樹,找了一處樹丫坐了上去,這是棵垂柳,下垂的枝條為他提供了很好的掩護。

  直至此刻他才放鬆下來,隨即開始為楚懷柔等人擔心,眾人本來打算今天到這裡謀取出路,未曾想中途生變,原本的計劃徹底打亂了。

  南風隨手摺了根柳條叼在嘴裡,開始靜心細想,事發時是凌晨,藥鋪夥計就算報官,官府也沒辦法立刻派人緝拿,至少也得等到辰時衙役們上工,而城門在卯時就開了,在官府抓人之前眾人有足夠的時間逃走。

  楚懷柔和長樂很可能會出城,畢竟長樂是殺人兇手,是官府緝拿的主要目標。呂平川和大眼睛還有莫離在一起,三人在一起目標就比較大,所以他們出城的可能性也大。

  楚懷柔和呂平川都是有主意的人,他不怎麼擔心,他最擔心的是胖子,胖子比較憨厚,應變能力不太行,最可能被抓到。

  七人這幾年一直住在一起,雖然飢一頓飽一頓,卻有人作伴兒,不管遇到什麼事兒都有人商議,就這麼散了令南風很是難過,難過之餘難免怨恨長樂,如果不是長樂殺了人,眾人此時還好好的在一塊兒。

  另一方面他也擔心冤枉了長樂,如果那胖大夫真的欺辱了楚懷柔,那長樂做的就是對的,他幹了件男人該幹的事情。

  分手之前呂平川曾經問過楚懷柔長樂有沒有殺錯人,但楚懷柔並沒有回答,如此一來事情就沒了答案。

  「唉。」南風倚上樹杈,嘆了口氣。

  在爬樹之前他就看到樹上有個烏鴉窩,此時離的近了,加上角度問題,倚倒之後他發現上面的烏鴉窩裡好像有個白色的東西,雖然不知是什麼,卻可以肯定不是鳥毛。

  心中存疑,就攀着樹枝爬了上去,到得烏鴉窩旁歪頭向里看,映入眼帘的是一雙藍色的布鞋,鞋下面是一個灰白色的小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