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嬌無雙 - 第3章

林家成



她想苦笑,她也想辯解,可她竟是發現,此時此地,她竟是說什麼都不對。

她不能把自己的猜測告訴眼前這個似是智者的老人,因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她還有自己的人生,還有許多計劃要完成。她不能把自己的未來,以及自己的家族都掛上巫的名號,從此被人定為下九流,永遠無法登上大雅之堂。

看到姬姒唇瓣嚅動,卻久久無一字辯解說出,村民們強忍着怒火,便是盧子由,臉上也有了不耐煩。

陳十九率先開口了,他說道:「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女子明明做錯了事,卻訥訥不能言,分明是心中有鬼。盧公,對這等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的賤民,何必多加廢話?」

陳十九聲音一提,喝道:「來人,把這女子送到縣衙里去!」

姬姒嗖地抬起頭來。

就在她唇瓣一張,準備開口時,猛然的,遠方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

那巨響是如此驚人,它震動着地面,似是萬馬奔騰,又帶着一種讓人膽寒的天地之威!

而就在巨響傳來的那一瞬間,牛也罷驢也罷,都嘶叫起來,它們拼命地掙扎着,想要逃離主人的束縛。

也是巨響傳來的那一瞬間,遠方哭喊震天,有嘶心裂肺的慘嚎聲傳來,「發大水啦——發大水啦——」

緊接着,是一個策馬而來的護衛身影,只見他遠遠的嘶喊道:「快,快!全部趕到高處來,鋰縣堤潰了,大水淹來了!」

不過,護衛的嘶喊聲,轉眼被那轟隆隆的巨響掩蓋了。眾人急急抬頭,卻見視野的盡頭,一道沖天白浪奔泄而來,不過幾句話的時間,它們便從小鎮的方向衝到了眾人眼前!

從來天地之威,最是可畏可怖!一時之間,眾世族嚇得尖叫不已,村民們更是一個個軟倒在地。

眼看眾人都亂了套,盧子由暴然厲喝道:「安靜!安靜!」

這個時候,民眾最需要的便是權威,盧子由喝聲一起,亂成一團的村民和世族,一個個眼巴巴向他看去。

於洪水暴泄而來的嗡鳴聲中,盧子由暴喝道:「慌什麼?別忘了你們這幾天加固了堤壩!」同時他朝土地廟方向一指,再喝道:「再則,那裡地勢更低,洪水來了自有去處!」盧子由的喝叫聲剛止,他便悚然一驚,騰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姬姒。

第四章

路遇

盧子由看向姬姒時,她正左右張望,比起身邊慌亂得哭喊不已的村民,軟成一團的眾世族,她的神情是那麼鎮定,那雙緊緊盯向洪水的眼,更是明亮得近乎睿智!

只是一眼,盧子由便明白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果然是有預謀!

這個年紀小小的姑子,竟是早早就料到洪水要來,還做出了相應的防備措施。

就在這時,村民們的歡呼聲傳來,「大人!大人快看!」

盧子由連忙轉頭看去。

果然,那奔涌而來,夾着毀天滅地之勢的洪水,在撞上堤壩的同時,其大部分朝着土地廟所在的低洼地帶泄去。轉眼,洪水沖入了山澗,轉眼,洪水沖跨了土地廟,轉眼,那所有撞擊着堤壩,眼看就要破堤而下湧入羅水村的洪流,被山澗和土地廟後的大片灘地分了勢,在慢慢變淺,慢慢變緩!

本來,洪水已經齊堤,已經衝擊得堤壩搖搖晃晃,這水勢一泄,饒是最愚昧的鄉民,也知道危機少去。

最初的狂喜過後,當洪水終於降落半米時,一陣陣哭聲此起彼伏而來。

這是劫後餘生的哭泣,這是死裡逃生的喜悅!

盧子由也是喜笑顏開,他不畏死,卻也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面對過死亡,此時此刻,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新生的快樂湧上他的心頭。抬起頭,盧子由看到從小鎮朝這裡急奔而來的幾個壯漢,不由撫須大笑起來。

幾個壯漢撲向了盧子由,「盧公尚在,我等總算有面目去見謝郎矣!」「剛才千鈞一髮,真是駭破人膽!」「盧公無恙,當真是荊州之喜!」

圍擁中,狂熱中,歡樂中,盧子由也就暫時忘記了姬姒的存在,等他終於記起姬姒時,已是二個時辰,洪水盡退後。

這時刻,青山縣令也到了,青山縣所有有文名賢名的人物也都到齊了,應酬過他們後,盧子由才知道姬姒幾人已離開了青山縣,不由有點失落。

……

望着漸離漸遠的青山縣,孫浮等人又是敬畏又是不解地看着姬姒。走了一會,瘐沉忍不住問道:「女郎,不是說要處理那一百畝良田嗎?怎麼就走了?」

姬姒正眺望着遠處的青山,聞言她輕聲說道:「不,我不打算賣了。」

她的話音一落,黎叔便高興地說道:「正是應該如此。青山縣的這一百畝良田,可是主母當年留給女郎的嫁妝。現在女郎只因姓莊的一句話,便要拿出自家安身立命的嫁妝換銀子供他遊學,確實不合適。」更何況,那個姓莊的對自家女郎也不見得有多喜歡……

黎叔的言外之意,幾人都聽出來了,孫浮等人都低下了頭。因平素有人議起這個話題,自家女郎都是又氣又訓的,她是斷斷容不得任何人說她的莊郎不是。一個半月前,因為姓莊的緣故,女郎還大病了一場,還險些沒有救回來。

想女郎在榻上足足躺了十天,剛恢復一點便趕着前來青山縣,準備發賣嫁妝替他籌遊學之資,而她自己,卻因那一場大病,還殘留了一個時不時頭痛的尾巴……

眾仆的心事,姬姒自是不知道,她還在望着遠方的景色,想着那場洪水。雖然以前的三場幻覺都印證了,可直到這場洪水也被驗證,她才完全相信,自己確實可以看到旁人不能看到的東西。

姬姒一行人輕車簡行,從青山縣離開後,便徑直朝荊州返回,一路上看到無數村落,無數縣城,有的縣城風景壯麗,有的山峰奇美,有的名人輩出,可姬姒等人不像那些名士,會因為這些而停留。如此半個月後,離荊州也只一半路程了。

這一天,天空澄澈,南風徐來,讓人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姬姒站在官道上,看着那漸漸西沉的太陽,看着那染紅了半邊天的霞光,一時飄然若仙。

「噠噠噠」一陣驢蹄聲傳來,瘐沉跑了過來,朝着姬姒叫道:「女郎,前方無村落逆旅,亦無寺廟可以歇腳。」

一直守在左右,不停姬姒半步的黎叔聞言,嘆了一口氣,說道:「這麼說來,我們只能露宿了。」

這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露宿不但會引來野獸妖鬼,還有可能招來劫匪,若不是萬不得已,誰也不會選擇露宿。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噠噠噠」驢蹄聲傳來,卻是孫浮從另一個方向趕來了,遠遠看到朝自己張望的三人,他喜笑顏開地叫道:「女郎女郎,咱們身後來了一支隊伍,我剛才爬到樹上眺了,那隊伍挺了不得的,那些人全都騎着馬,一看就是武力過人的。」

孫浮這話一出,不止是他,姬姒等人也是喜笑顏開。眼看天就要黑了,要是能與一個擁有強大武力的隊伍一起夜宿,那無疑要安全很多。

就在主僕人幾人說說笑笑時,孫浮口中的隊伍到了。

人還沒有到,煙塵先起,馬蹄聲更是轟隆而來。

姬姒等人連忙避到了路側。

不一會功夫,八輛全部由高頭駿馬組成的車駕,出現在姬姒等人眼前。

八輛馬車,每輛馬車是四匹高頭大馬拉動,而這些馬,動作時舉止一致,進退如一,明明只有八輛車,其氣勢之雄壯,卻令得孫浮等人頻頻咽着口水。

車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轉眼間,車隊來到了姬姒等人面前,與他們的馬匹一樣,騎在馬匹上的騎士,一個個的高大軒昂,氣勢不凡,只是一眼,便讓孫浮等人心虛氣短抬不起頭來。

自然,姬姒四人一驢車的架式,也不值得對方留神,兩個騎士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後,便收回了目光。

這支隊伍並沒有前進多久,就在前方半里處,他們停下來了。

看着那些人忙忙碌碌準備紮營夜宿,孫浮吐出第一口氣,小聲說道:「女郎,他們也打算在這裡紮營呢。」

姬姒嗯了一聲,示意黎叔駛動驢車,說道:「方圓二十里,此處最宜紮營,只要不是傻子,都會選在這裡。」轉眼,她厲聲交待道:「呆會過去了,你們不可因對方高貴便失了禮數!」

孫浮等人連聲應是。

不一會功夫,驢車停了下來,在姬姒朝着那支權貴的隊伍走去時,孫浮等人也從驢車上搬下紮營的物事和米糧準備起來。

姬姒剛剛提步,那支權貴的隊伍中,便飄來了一陣琴聲。

姬姒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琴聲,中正悠揚,動聽無比,光是起調,便能讓人心曠神怡心生嚮往。

她呆了呆,繼續提步。

那支隊伍正圍着火堆而坐,七八個高大的護衛還在扎着營,有兩個婢女更是忙着晚餐。

剩下的五六人,圍在剛點起的火堆旁。

這是一幕很常見的影像。

可姬姒堪堪看到,便覺得雙腳又沉重了幾分,她剛才一抬眼,便被眼前的華光刺疼了去,費了好大力氣,才沒有讓自己怯懦地低下頭去。

火堆旁,坐着兩個護衛兩個婢女,護衛極其軒昂,任哪一個都有貴人風采,婢女更是絕美,個個明眸晧齒,容顏絕麗。

可這些通通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個坐在香樟樹下撫着琴的白衣青年。

明明他身後是青山,他頭頂有白雲,這萬千大地,無處不比一個俗世的靈魂高貴寥闊,可這一刻,姬姒還是覺得自己身上的衣着太俗,自己還沒有長開的面容太青澀,自己的舉止不優雅……

這是一種無話用言語形容的震撼和自卑,便如凡人面對白玉做成的險峻靈山。

姬姒終是沒有勇氣再度上前,她呆了呆後,低下頭緩緩退去……這一刻,縱使她心志被奪,可這一個月來自靈魂的幾次蘊養,還是讓她便是退,也退出了從容的味道。

就在姬姒離開不久,一個騎士大步走到了白衣青年謝琅的身邊。

琴聲止歇。

謝琅轉過頭,「誰的?」

「信從青山縣來,應是盧子由的。」

謝琅那白皙修長的指節,輕輕在信封上碰了一下,他打開了信封。

才看幾眼,他便眉頭微挑,輕笑道:「有意思。」

那騎士好奇地問道:「郎君,莫非是盧子由說了什麼有趣的事?」

謝琅微笑,「恩。盧子由說,有一小姑,預測到羅水村會有洪災,借巫之言做了二件事,救了他和千餘村民性命。他說,此女大才,很遺撼我走早了一步,沒有機會遇上這等人物。」

謝琅慢條斯理地把信收好,他眼角瞟向姬姒等人,說道:「去告訴那個小姑,便說荒野外宿易生變故,讓他們的營帳扎近一些,我也可照顧一二。」

「是!」

第五章

有點意思

隨着最後一縷殘陽消失,天地間升起了薄薄一層夜霧。

這時的姬姒四人,已來到了謝琅等人右側,彼此火堆相連,隨便一瞟,便能看到那個讓人高山仰止的貴族。

就在天空銀河燦爛時,一陣高遠飄渺的琴聲裊裊而來。

見夜色籠罩了天地,星光隔絕了眸光,姬姒忍不住朝着那白衣貴族打量而去。

那白衣貴族生得自是俊美難言,可姬姒看着看着,一顆心卻突突地跳了起來。

察覺到她臉色有異,黎叔在一旁關切地問道:「女郎,你怎麼了?」一連叫了兩聲,姬姒才像驚醒了一樣,猛然一楞醒過神來。

她連忙回頭說道:「沒,我沒事。」她是沒事,只是剛才那麼一會,她卻是像前四次一樣,突然就知道了那白衣貴族的身份了。

那白衣貴族名喚謝琅,是陳郡謝氏的嫡子,是個位勝王侯的頂尖權貴,而且,他還睿智無比,廟算無雙,就是性格風流了一點。

那麼一刻,姬姒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這樣的人物,如果能夠攀附上……

這個念頭來得極快,可不知為什麼,就在「攀附」兩字湧出心頭時,突然的,一種無法形容的自我厭惡涌了上來。仿佛,她曾經因為這兩個字,出過無數的丑,落過無數回顏面一樣。

在姬姒胡思亂想之際,琴聲飄然而來又飄然而去。

轉眼間,第二天到了。

天剛剛亮,帳篷外便傳來了一個謝氏護衛的聲音,「請轉告你家小姑。我家郎君說了,他下面直赴荊州,如果小姑不嫌棄的話,不妨一道而行,這樣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姬姒心想,我們四個,哪是能夠照應別人的?這謝琅身為大貴族,明明是在幫她,卻還把話說得這般婉轉,真是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