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嬌無雙 - 第2章

林家成



聽到姬姒這麼要求,三人一呆,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年紀最大的黎叔小心地說道:「女郎,你是認真的?可那不是能夠開玩笑的小事啊,一千多條生民的性命也罷,還是預測天災,都是能夠驚動州郡諸公的大事,咱們當不起啊!」轉眼他又叫道:「還有,女郎你也看到了,羅水村里可是有貴族的。要是驚動了他們又沒個合理的解釋,那可是會出大事的!」

姬姒盯了他一會,只是說道:「去巫祝家!其餘的,我自有主張。」

姬姒是黎叔孫浮三人的主子,這時的主僕之間,那是階級分明。三人聽到姬姒語帶不善,一個個也不敢堅持了,再聽了姬姒幾句解釋,雖是心裡還不怎麼相信,可也說不過她,只得依從了。

不一會功夫,幾人便尋到了本地最有名的一個巫祝那裡。相比起普通庶民家的茅草屋,眼前這個巫祝擁有的二層木製小樓,便顯得華貴堂皇多了。

黎叔拿出二十斤栗米開了路後,巫的徒弟和妻兒便退了下去,把空間讓給了這幾個遠來的客人。

看了眼戴着面紗緩步而來的姬姒,又看了一眼黎叔背進來的那一百斤重,充當錢銀的栗米,六十來歲,面目黃瘦的老巫祝黃叟端起表情,老神在在地說道:「爾等找吾,不知何求?」

姬姒朝孫浮等人瞟了一眼後,提步走到巫祝的對面坐下,與此同時,黎叔兩人站在了房門和窗口處,並把它們小心關合。

那巫的注意力還放在那一袋充當錢幣用的栗米上,漫不經心地瞟了姬姒一眼,他用一種似是而非的洛陽腔再次說道:「爾有何求?」

姬似瞟了站到了黃叟身後的孫浮一眼,目光轉向黃叟,嚴肅地說道:「羅水村的村民正在給土地神修護山土龍,我希望巫能去告訴他們,接下來半個月裡,青山縣將大雨不斷。」

幾乎是姬姒的話一落地,黃叟便咧着一口黃牙哈哈大笑起來,叫道:「荒唐!荒唐此言!女郎是在開玩笑吧?」

他的話音一落,只聽得「錚——」的一聲,卻是孫浮抽出袖間的短劍,把它架在了黃叟的頸脖上。

前面,姬姒端端正正地繼續開口道:「當然不是玩笑。」

黃叟的臉嗖地沉了下來,他瞪着一雙黃濁的眼盯着姬姒,也不理會頸上的短劍,只是怒喝道:「你這小小女郎,竟然敢脅迫於我?」

姬姒說道:「巫也可以不答應,只是我既進來了,就沒有白手出去的道理。巫實在不應,那我少不得只能取了巫的性命去。我看巫這屋的屋樑甚好,若是把巫吊在其上,再用巫的血寫上一句「吾夜觀天象,料以青山縣內將有半月大雨……吾泄天機,妖鬼殺吾……」的話,想來一樣能達到目的!」

黃叟聞言,臉色大變。那雙看向姬姒的眼中,終於出現了懼意。

姬姒一笑,說道:「看來巫是明白了,既如此,那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

羅水村中。

在整個青山一縣,羅水村的景致都是出了名的秀麗,小小的村莊,左側圍繞着一條玉帶般,清可見底的湖泊,湖泊中間還有一個風景奇麗,群鳥集居的小島,所以這羅水村民,那是慣見世族。

那支牛車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駛入村落時,見到的村民,雖是人人恭敬地低下頭一動不動地迎侯着,可連孩童也只是安靜的侯於道路旁,而沒有喧鬧追隨,卻也顯得太過知禮了點。

年有三十五歲,白淨面孔的陳十九見狀,感嘆地說道:「也不知盧子由是怎麼想的,既然喜歡這裡,荊州盧氏怎麼又放任這些庶民自耕自種,何不把這地方變成自家莊園?」

那個一直畢恭畢敬地跟在他身後的青年人馬上笑道:「這等名士的想法,誰又真正清楚呢?」彼時,晉室已亡,天下已由寒門劉氏統治,清淡之風雖在,名士卻已不多,更多的,是越來越多的以自家門第為傲,尸位素餐的偽名士和紈絝子弟。

就在這時,年少俊秀的蘇十三郎驚道:「怎麼還有訪客?」

眾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果不其然,只見前方那掩映在樹木中,與那小島只隔了一個四十米不到的木製浮橋的小屋前,停放着七八輛華貴至極的馬車。

南地常年征戰,馬匹之貴之罕見,已是舉世皆知,眼前這些車,全部以馬為馭,而且是全一色的高頭駿馬,這已可以說得上奢靡無度了!

饒是陳十九自詡名門士族,自家勢力遠勝過諸多世族,可這一刻,他也是驚住了。目睜睜地盯着那些馬車看了會,陳十九說道:「這馬車上沒有家族徽章,我不知裡面的是何等人物。」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一陣悠揚的琴聲從小屋中飄然而來。

也是這琴聲一出,陳十九等人齊刷刷瞪大了眼。

這些人,都是詩書傳家,數百年來,世世輩輩都浸泡在書海琴山中的人物,這樣的出身,註定了他們就算一無所學,可眼力目力都是不俗的。也正是因為不俗,屋中人寥寥幾下琴音,他們便神為之消,氣為之奪。

琴聲剛起,卻又止歇,顯然那人只是隨意拔開了幾下琴弦,然後,屋裡傳來了說話聲。

說話聲並不大,不一會功夫,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個個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的護衛退了出來。

十個護衛退出後,接着退出的,是四個婢子。

幾乎是這幾個婢子一露面,只聽得撲通一聲,站在陳十九身後的那個青年,一個不慎踩到了石塊,給摔倒在地。

可他這個糗樣,他的同伴一個也沒有注意,因為,包括以風流自名的陳十九在內,都看着那四個婢子給看呆了去。

這四個婢子,人人輕錦薄衫,人人容顏如畫,真真稱得上絕世之姿。這樣的女子,任哪個地方出現一個,都會引起無數轟動,可這裡卻一次性出現四個,而且她們的身份,還僅僅只是人家的侍婢!

就在眾人屏住呼吸時,一個身着白衣的公子,緩緩踱了出來。

蘇十三赫然發現,原來那四個婢子,也不過如此,原來,這世間最讓人目眩神迷的,並不是精緻的五官,而是無與倫比的風姿氣度。

白衣公子自帶華光,他踱出木屋後,目光漫不經心地瞟向陳十九等人,而在他的目光所到之處,包括陳十九在內,自然而然地低頭行起禮來。

白衣公子朝着他們微微頜首回禮,提步走向最前面的那輛馬車。

然後,馬車開始啟動,浩浩蕩蕩地越過陳十九等人,迤邐而去。

眾人一直回頭目送着他們離去。

也不知呆了多久,蘇十三郎最先清醒過來,他喜悅地叫道:「是他!那是陳郡謝氏的謝十八郎謝琅!李公曾雲,世之俊彥,謝之琳琅。除了謝琅,沒有人有這等風姿!」

「謝琅」這個名字一出,嗡嗡聲大起,陳十九雙眼放亮地說道:「他就是謝琅?怪不得了,怪不得了。」

「怪不得世人都說謝琅風流,連到這等窮鄉僻壤,他也隨身攜帶四個絕色美婢,果然風流過人。」

「見過謝琅提什麼美婢?這凡間的姿色,凡俗的男女,都不配與之並提!」

七八個世族中人越說越是興奮,見過了謝琅,他們對於拜訪盧子由一事,已是意興索然。

而在這個時候,那些原本奔忙着給山神廟修建土龍的村民們回來了,二三百個村民拿的拿鋤頭,牽的牽牛,一邊走一邊吵吵鬧鬧,卻是令得這寂靜的山村一下子熱鬧起來。

陳十九朝着天邊看了一眼,奇道:「太陽還沒有下山呢,怎麼這些賤民就回來了?土龍還沒個影呢,這般懶惰,可算不得對神恭敬啊。」

就在這時,一個村民的大叫大嚷聲傳來,「各家各戶聽好了!黃叟說了,接下來半個月青山縣內會有連天暴雨!各家各戶聽好了!黃叟說了,接下來的半個月青山縣內會有連天暴雨。」

那村民的聲音一落,無數的村民村婦從茅草屋裡鑽了出來,在此起彼伏的詢問聲中,那村民再次扯着嗓子叫嚷起來,「各家各戶聽好了!如今秋收在即,我們不能讓暴雨沖了稻糧去,趁還有四日天晴,所有人放下手中雜事齊去收糧。同時,每家每戶抽一丁修理堤壩,堵塞漏口,以防暴雨成洪!」

第三章

洪水來了

世族們已經明白,這些人為什麼丟下修建得好好的土龍了,原來是當地的巫料到會有大雨。

這些世族,雖然裡面有幾個學識不錯的,可這觀天象知時節的人,卻是沒有。所以,世族們聽了也就聽了。

又議論了謝琅一會,世族們一聲令下,眾僕役開始在盧子由的木屋旁搭建起茅屋來。

自三國以來,世間以隱士為貴,而不管是世族還是大士族,又或是皇家,都以禮遇隱士為榮。這盧子由在這荊州一地,乃是有名的隱士,陳十九等人前來尋訪,一是藉此機會遊山玩水,二是借他抬高自己身價。

可是話說回來,這世間隱士,多是狷介狂妄之人,陳十九等人雖有世族身份,卻無賢名,他們直接求見盧子由,最有可能得到的結果是被掃地出門。所以,他們每訪一個隱士,便會選擇在其側住上幾天,其間能夠與隱士說上幾句話自是很好,如果對方白眼相加,那也不要緊,只要能相伴為鄰結廬而居,把誠意擺出來了,回去後就是談資。

轉眼到了第四天了。

這四天裡,世族們白日暢遊青山,夜則回到羅水村里居住,獵兔烤肉,談玄論道,真真風雅無限。

第四天傍晚,盧子由從木屋裡出來了。

盧子由年約三十歲,五官清癯,寬袍大袖,於夜風吹拂下飄然有神仙之姿。

陳十九等人見他出現,一個個站了起來。

就在他們迎上時,盧子由卻朝着村中走去。

不一會功夫,盧子由便與忙忙碌碌趕回的村民們遇上了。村民們顯得心事重重,一個個在那裡大聲談論,「四天過去了,天空連朵雲也沒有,太陽火辣辣的,哪裡像是有雨的樣子?」「對呀,我看這天熱得很,根本不像要連下暴雨的樣子。」「不會是黃叟相錯了吧?」

連下暴雨?

盧子由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天空,清聲說道:「誰說要下雨?」

村民們不敢說話了,里正連忙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回盧公的話,是巫祝說的,他說這半個月裡青山縣會連下暴雨。」

「連下暴雨?」盧子由哈哈笑了起來,他指着西方,說道:「太陽沉下去的地方光明燦爛,眾蟲也都安守本位,兼之北風徐徐而來,誰說有雨?」盧子由撫着長須,說道:「別說有雨了,之後半個月,沒有乾旱算是好的。」

盧子由那是何人?他是連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也上門求見的大人物!

於是,在一陣安靜後,眾村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一會,一個村民大叫道:「不好,黃叟自己無能,卻妨礙我等祀神。我們香都點了,黃道吉日都選好了,卻在壘土龍時半途而廢,若是真箇下暴雨,我們還有個理由,現在這情況,只怕土地神會怪我們怠慢。」

「去問過黃叟!」

「對!找他討個說法!」

「……」

眾村民越說越激動,一個個轉過身,拿的拿起鋤頭,提的提着扁擔,一窩蜂地朝着黃叟的住處趕去。

盧子由眯着眼睛看着義憤填膺的村民們,一直沒有說話。這時,陳十九等人圍了上來,他們忙着行禮時,一個管家說道:「那個黃叟,家有二層閣樓,置有婢僕,其妻還着錦羅,要不是知道他只是個普通巫祝,還會讓人以為是富豪之家呢。當初我還以為他有真本事才如此富裕。」

這羅水村的村民家家都是茅草屋,可他們供奉的巫祝,卻是華屋婢僕,這不是吸了民脂民血還有什麼?這管家的話一出,盧子由便皺起了眉頭,說道:「既如此,我等也隨着這些村民,去問問黃叟。」

陳十九等人連聲說好,於是,眾世族也跟在了眾村民的身後。

羅水村的村民,在發現盧子由等世族也出動時,更是激動了,不知不覺中,整個羅水村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來,村們們匯成浩浩蕩蕩的人流,朝着住在堤壩上小鎮裡的黃叟家走去。

這時刻,湊熱鬧的,鬧事的,以及來看世族的,擠擠攘攘足有近千人。近千人組成的人流,出現在傍晚這個農閒時份,一時之間,連十里外的鎮上諸人也給驚動了。

就在眾人上了堤壩時,一陣急促的驢蹄聲傳來,卻是陳十九的兩個僕人早早趕到了鎮上,把黃叟抓了過來。

看到前方黑壓壓的人群,有了不詳預感的黃叟已是身如抖糠,再到他撲通一聲被扔在村民們面前,黃叟已是大汗淋漓了。

眾村民一窩蜂圍上了黃叟,一個個怒罵起來,「黃叟,你為啥要哄騙我等?」「明明沒有雨,你卻非說有雨,要是土地神震怒,這個罪過誰來擔當?」「黃叟,這些年來俺們信你,你卻欺騙……」

熱鬧中,也不知里正喝了一句什麼,眾村民安靜了下來。

黃叟本來心中一喜,抬頭看到逆光走來的幾個貴族時,他臉色如土,本能地自救起來。

只見黃叟猛然撲到了盧子由腳前,涕淚交加地叫道:「大人,大人啊!不是這樣的,不是小人非要說有雨,是有人逼迫小人這樣做的啊。」

他越說越清醒,又道:「大人,小人是被脅迫的。那伙人有四個,為頭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他們就住在鎮上,小人可以帶你們前去。」

這說法有點新鮮了,不管是蘇十三還是陳十九,都笑了起來,便是盧子由也蹙起了眉頭,渾然不信的樣子。

就在這時,黃叟看到了正從土地廟方向過來的姬姒四人,他猛然站起,以一種高亢得尖利的聲音叫道:「就是他們,大人,就是他們四個!」

嗖嗖嗖!所有的人都回過頭去。

姬姒今天是來檢查堤壩的,遠遠看到這邊人山人海的,她一時起了好奇心,可剛一靠近,便看到黃叟跪在那裡,還指着自己大喊大叫,瞬時,姬姒後悔了。

而這時,一千多雙目光都在盯着她!

姬姒抿了抿唇,明白了:退是無法退的。

於是,在黃叟兀自尖利的喊叫聲中,姬姒緩步朝着盧子由等人走來。

來到盧子由面前,姬姒朝他和眾世族行了一禮,聲音清脆地說道:「荊州姬氏女,見過諸公。」

陳十九等人本來是不相信黃叟的話的,畢竟,姬似一個好好的小姑,無緣無故地為什麼要哄騙村民們?

可現在,他們看到姬姒身後的三仆,看到四人的表情,馬上明白了,黃叟說的是真的!

一時之間,盧子由有了興趣,他撫着長須,好奇地問道:「這個女子,你為什麼要撕這等大謊?」他道:「老夫實在不知,這對你有何好處?」

姬姒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