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威爾信件集 - 第4章

喬治·奧威爾

[6]

芬納·布羅克韋(Fenner

Brockway,1888-1988),1964年,被封為布羅克韋爵士。他在1928年以及1933—1939年間擔任獨立工黨的秘書長,同時也是獨立工黨在西班牙的代表。在很多方面他都是一個熱忱的工作人員,尤其盡力於爭取和平。

[7]

即約翰·麥克奈爾(John

McNair,1887-1968),英國社會主義政治家,他為社會主義工作了一生。他曾是獨立工黨的秘書長(1939-1955),也是第一個在西班牙內戰期間去往西班牙的英國人(1936年8月—1937年6月),任獨立工黨駐巴塞羅那代表。麥克奈爾在西班牙接待來自英國的志願者時,認識了喬治·奧威爾。

[8]

李派林牌的辣醬油(Lea

&

Perrins

Worcester

Sauce),辣醬油是一種起源在印度的地方調料,在十九世紀末進入了中國的上海和香港,被稱作「喼汁」在西餐行業調味料中流行至今。

[9]

指奧威爾的姨媽內莉·利莫斯,當時她住在奧威爾郊外沃林頓區的房子裡。

[10]

指《通往維根碼頭之路》。

[11]

據後來推測,很可能是艾琳的一個名叫瑪德的姑媽。

[12]

指艾琳的媽媽、哥哥埃里克和嫂子格文,他們都姓奧肖內希。

在蒙弗洛里特醫院時寄給艾琳·布萊爾的信(1937年4月)

我最親愛的:

你是個完美的妻子。一看到那些雪茄,我的心都融化了,終於可以不再為找煙而憂愁。麥克奈爾告訴我,你手裡還算寬裕。而且鮑勃·愛德華茲帶錢來的時候,你還可以找他借些,日後還上就好。不過不管怎樣,千萬不要苦了自己。可能的話,也要儘量多準備些食物和煙。每當你說你感冒了或身體虛弱時,我總是很難過。所以別太勞累自己了,也別擔心我,我已經好多了,正等着明後天重回前線。謝天謝地,我手上的毒素沒有擴散,雖然傷口毫無疑問還未癒合,但就要恢復了。今天手的感覺不錯,我還嘗試着颳了刮鬍子,有五天沒有打理了。天氣也好轉了許多,到處的春色讓我想起了我們的花園,不知那裡的桂竹香有沒有開花,哈切特有沒有播下土豆的種子。說起波利特[1]的那篇評論,那寫得真是太差了,不過也算替我的書做了些宣傳吧。他肯定聽說了我曾是馬克思統一工人黨民兵團的一員。《星期日泰晤士報》上的評論[2]我一點也不在乎,維克托·戈蘭茨在那兒做足了宣傳,他們不敢貶低他出版的書,而《觀察家》上的言論相比於上次也已經好多了。我跟麥克奈爾說,如果我這次再回來,就為《新領袖》寫篇他們想要的文章。但鮑勃的剛剛發表,我寫的肯定沒他出彩,所以他們也許不會發表我的文章。而一想到在4月20號之前都沒什麼希望離開這兒,我就更加煩躁了。與我一同前來的人都已經在休假,而我卻只是從一個連換到另一個連而已。若他們建議我早些回去,我絕不會拒絕,但他們不會這樣,我也不想強迫他們讓我走。我猜想這可能有別的含義:他們正在附近籌劃一個行動,讓我留下,只是因為覺得我還能幫得上忙。但這猜想似乎並不可靠。我待在醫院時,每個人對我都很好,幾乎每天都有人來看我。現在天氣正好轉,我想我還能再堅持一個月,到時我們可以好好放鬆一下。可能的話,我們還可以去釣魚。

寫這封信時,邁克爾、帕克和巴頓肖[3]回來了,你真應該看看他們進門時看到人造黃油的樣子。還有,那些照片很多人都想要,我已經在每張背後註明了需要的張數,也許你能多印幾份。這應該不會花費太多吧——我可不想讓那些西班牙的機槍手們失望。不過有的照片照得確實挺糟糕的,你看有一張巴頓肖的樣子很模糊,那是因為當時有顆炸彈在房子後面爆炸了,你可以看出照片左側有些模糊。

就寫到這兒吧。我想封好這封信交給麥克奈爾,不過不知他回來沒有。親愛的,謝謝你給我寄這些東西,好好保重,希望你過得開心。我跟他說了,休假時一起聊聊現在的局面。也許你也可以找個機會跟他說說我打算去馬德里的事。再見,我的愛人。我很快會再給你寫信的。

獻上我所有的愛

埃里克

[1]

波利特(Harry

Pollitt,1890-1960),蘭開夏郡的一個鍋爐製造商,也是1920年建立大不列顛共產黨的成員之一,並在1929年成為了該黨的秘書長。他與拉賈尼·帕姆·杜特一起領導該黨直到去世。不過1939年秋天,他被趕下台。直到1941年7月德軍入侵蘇聯時,才因為他當時反對法西斯主義、宣揚民主戰爭的姿態才重獲權力。他關於喬治·奧威爾《通往維根碼頭之路》的評論發表在1937年3月17日的《工人日報》上。

[2]

《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上的評論,即1937年3月14日,愛德華·尚克斯和休·馬新漢姆對於《通往維根碼頭之路》的評論分別發表於《星期日泰晤士報》和《觀察家》上。

[3]

都是奧威爾的戰友,分別來自英國、南非和美國。

艾琳·布萊爾在巴塞羅那時寄給倫納德·穆爾的信(1937年4月12日)

巴塞羅那

蘭布拉學業街10號

英國區

親愛的穆爾先生:

《通往維根碼頭之路》首次出版後,你給我們寄來了兩本書,希望之前的信件已經替我傳達到了謝意。這次另寄來的四本(兩本定價為10先令6便士的版本和兩本左翼書社的版本)我周六已經收到了,再次感謝!新聞剪報也做得不錯,總的來說,一切都很令人滿意。大家對此一片讚譽,我也很想聽聽你的評價。

一個月前我去前線看望了我丈夫。由於這是一場革命的戰爭,我得以整天都待在那兒的防空洞裡。那天法西斯的軍隊對我們進行了小規模的轟炸,並加以猛烈的機槍掃射。當時這在韋斯卡前線十分少見,所以這次探訪的確是一次有趣的經歷。我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埃里克他很好,就是人十分疲倦。之前他手臂中毒,在距離前線兩英里的地方獲得了些許喘息。我想現在他又回到前線了,戰事也從上周開始變得愈加激烈。不過,他一直在認真記着日記,我對他的書也充滿了期待。可惜前線的戰事,多少耽誤了他的休假。已經推遲很久了,但願他在一兩周之內就能回到巴塞羅那。

不知道戈蘭茨是不是已經支付了第二筆預付款,如果你知道的話那就太好了,因為之前他說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我們手裡還有些錢,不過等到埃里克回來後,我們可能就要指望着這筆預付款了,因為還得討論一下未來的計劃。說不定銀行的信已經在路上了。現在信件在路上走得很慢,也沒什麼規律,這讓人什麼都做不了。

萬分感謝!

真誠的

艾琳·布萊爾

致維克多·戈蘭茨(1937年5月9日)

巴塞羅那大陸旅館

親愛的戈蘭茨先生:

謝謝你為《通往維根碼頭之路》寫的引言,我之前一直沒機會感謝你。實際上我十天前休假開始時才開始看這本書,之前我連左翼書社的版本都沒看過。一到休假,我倒變得更忙碌。休假的第一周我身體稍有不適,之後我們又都或多或少被捲入持續了三四天的巷戰——實際上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我很喜歡你的引言,但我也會就你的一些批評做出回應。這才是大家真正想要的評論,卻似乎很少能從職業書評家那裡得到。我收到了很多書評,其中有些頗有敵意;不過從書的影響力角度而言,我覺得這應該是好事。另外,我也收到了很多讀者來信。

我應該在不久後會重返前線。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可以在前線待到八月左右。之後我應該會回家,我覺得那時差不多可以開始寫另一本書了。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在這場戰爭中倖存下來,這樣就可以把我的經歷寫成一本書[1]。在這裡,除了親身經歷之外,很難掌握一些事實。儘管有這些局限,我還是看到了很多引起我強烈興趣的事情。一方面,我意外地加入了馬克思統一工人黨民兵團,而非國際縱隊[2]。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挺可惜:因為這樣我就沒法去馬德里前線了。不過另一方面,這也使我接觸了很多西班牙人而非英國人,尤其是認識了很多真正意義上的革命者。我希望自己能有機會記錄下親眼目睹的事實。英國報紙上刊登的那些文章大部分都是駭人聽聞的謊言,礙於審查制度我只能點明至此。如果我能在八月回國,我會爭取在明年年初將這本書寫好給你。

你忠誠的

埃里克·A.布萊爾

[1]

這封信寫完後十一天,奧威爾的喉嚨被射穿。塞克&沃伯格出版公司於1938年4月25日出版了《致敬加泰羅尼亞》。

[2]

國際縱隊主要由外國志願者組成,大部分是共產主義者,他們在馬德里的保衛戰中舉足輕重。國際縱隊的總部設在阿爾瓦塞特。

致雷納·赫彭斯托爾[1](1940年4月11日)

親愛的雷納:

那些照片好了麼?如果好了的話,我很希望你能把一些看上去值得重洗的照片寄給我,並告訴我那些底片的價格。我剛收到美國文學名人錄的請求,他們希望將我收錄其中,但需要照片。這算是一種廣告,我想我最好照辦。

希望你那邊一切順利。我在這兒一個人住,艾琳有時周末有空會來看我。她在辦公室[2]一直超負荷工作,所以我想可能的話讓她離開那個崗位,不過我現在連自己的工作都沒影兒呢。我還沒開始寫自己的小說[3],而是忙於寫那些書評,好能勉強維持生計。花園那邊,春種也忙得如火如荼。為了抵禦冬季可能發生的饑荒,我的目標是種上6英擔[4]的土豆。對了,你有沒有去過在朗格漢姆[5]舉行的復活節會議?他們想讓我去做一個演講,而我忙得無法脫身便給他們寄了一份演講手稿,讓其他人代讀。這份手稿里,我對和平主義進行了嚴厲的抨擊。我不知道他們對此有何感想,很希望聽到現場人士的評價。代我向瑪格麗特[6]問好,我希望她一切順利。

你的

埃里克

[1]

雷納·赫彭斯托爾(Rayner

Heppenstall,1911-1981),英國小說家、詩人兼評論家,作品包括《正午的光輝》《四個缺席者》。他與奧威爾相識於1935年春,兩人的友誼持續了一生。本信是奧威爾在赫特福德郡北巴爾多克鎮沃靈頓村的商店寫下的。

[2]

這裡指的是審查部門的辦公室。

[3]

這部小說預計是一個由三部分組成的冒險故事,但奧威爾並沒有認真開始寫。

[4]

英擔,英制質量單位。1英擔約為50.8千克。

[5]

艾薩克斯郡朗格漢姆的阿德爾菲中心成立於1936年,是英國文學刊物《阿德爾菲》的分支機構。該中心被用來舉行暑期課程和會議等,以促進對社會主義的研究。在奧威爾寫這封信時,這個中心的主管是馬克思·普羅姆。普羅姆是一個熱心的和平主義者。

[6]

雷納的夫人。

致雷納·赫彭斯托爾(1940年4月16日)

鮑爾多克,哈茨郡

威靈頓

海岸

親愛的雷納:

祝福新生兒,我希望也相信母子兩人都很平安。請帶給瑪格麗特我誠摯的祝賀和祝福。擁有自己的孩子,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而我一直也這樣夢想着。不過雷納,你千萬不要給她起個沒人知道怎麼拼寫的凱爾特人[1]的名字,來折磨這個小傢伙。否則她長大後會成為巫師或者什麼的,因為人們總是變得和自己的名字一樣。像我將近花了30年,才擺脫了被叫作埃里克的陰影。如果我希望我的女兒長得美麗水靈,我會叫她伊麗莎白。如果我想她誠實善良又有好廚藝,我會叫她瑪麗或者簡。問題是你要是叫她伊麗莎白,大家會以為你照女王的名字取的,好像她哪天真能當上女王一樣。

謝謝你給我寄來的照片。不過你還沒告訴我,這些底片和別的東西一共花了多少錢。我把標記着「3」和「5」的照片寄給了別人。我覺得那張標記着「3」的照片最像我。當然,我最熟悉的還是自己的正臉。希望照片能達到預期效果。既然這些是打算寄給遠在地球另一邊的人,為什麼就不能寄一張英俊的空軍戰士的照片或者是別的什麼人的照片呢?我覺得自己一點魅力也沒有。這些天我收到了不少讀者來信,大多數人都是非常傲慢地指出我的錯誤,從來沒有哪位年輕女士對我說「你真迷人」。有一次我讀到了一位助產護士的美妙的信。在回信中我沒有告訴她我已經結婚了。但後來我發現她是一個35歲而且有4個孩子的女人,這件事讓艾琳笑了好久。

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城裡。我被那些需要寫評論的書淹沒了,自己的書的進展也不順利。天知道我能不能寫完,或者是否兩年後還能出版小說。

祝你一切都好。

你的

埃里克

[1]

凱爾特人:公元前2000年左右活動在中歐的一些有着共同的文化和語言特質的有親緣關係的民族的統稱。

武裝人民

——致《歲月》[1]雜誌編輯(1940年6月22日)

先生:

幾乎可以肯定,英格蘭將會在今後幾天或幾周內遭到侵占,一場渡海部隊的大規模侵略活動也極有可能發生。在這種關頭,我們的口號應該是「武裝人民」。我的能力不足以解決驅逐侵略這一廣泛的問題,但我認為,法國的戰役和西班牙最近的內戰清楚地說明了兩個事實:第一,當民眾沒有得到武裝時,傘兵隊、自行車隊和亂竄的坦克不僅會造成重大破壞,而且還會將本該抗擊主要敵人的大部分常規軍的力量轉移走;第二,武裝人民所帶來的好處,遠遠超過將武器放到錯誤的人手中所帶來的危險(這也是西班牙戰爭已經證明了的)。自戰爭爆發時開始的遞補選舉[2]表明:只有一小部分英國普通民眾對政府不滿;而且,大部分持不滿意見的人的印象分也在降低。

「武裝人民」本身是個模糊的詞組,當然,我也不知道什麼武器可以拿來立即分發。但是,今後三天,至少有幾件我們可以而且應該去做的事:

(1)分發手榴彈。這是戰爭中唯一一件可以簡單快速製造的現代武器,也是最有用的武器之一。成千上萬的英國男人都非常熟悉手榴彈的用法,他們個個準備充分,無須他人指導。都說手榴彈對付坦克很有用,如果敵人傘兵帶着機槍進駐到我們的大城鎮裡,那麼手榴彈一定必不可少。我曾在1937年5月的巴塞羅那,坐在汽車前排目睹巷戰實景。那次經歷居然讓我相信,幾百個手拿機槍的人可以讓一座大城市的生活癱瘓,畢竟子彈連一面普通的磚牆也不能穿越。大炮雖然可以炸毀它們,但是不可能總是隨身攜帶。另外,西班牙早期的巷戰表明,手榴彈可以將武裝人士趕出石砌建築物,如果策略使用得當,炸藥包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2)分發獵槍。有人說,該讓部分本土防衛志願軍[3]的分遣隊使用獵槍。如果常規軍征走了所有的步槍和布朗式輕機槍,這就是非常必要的。不過這種情況下,應該馬上開始分發工作,同時從軍械工的商店裡徵用所有武器。幾周前就有人說到這件事,但實際上,許多軍械工在櫥窗里展示的成排槍支,不僅擺在那毫無用處,其實還是個危險,因為它們很容易遭到洗劫。應該通過廣播向民眾解釋獵槍的威力和局限性:如需要大號鉛彈,以及60碼[4]之內致命。

(3)設置障礙物,阻止飛機降落。這一點談得很多,但是至今所做的工作都是零零散散的。原因是,這項任務留給了志願軍,而他們既沒有充足時間,也沒有徵用物資的權力。在英格蘭這樣一個人口密集的小國家,我們只需幾天時間就可以讓飛機找不到飛機場以外的任何降落地點。這需要的只是勞力。因此,當地政府應該有權力徵召勞動力,並且徵用他們需要的物資。

(4)噴塗地名。這一點在路標方面做得很好,但寫着自己位置的商店門面和商人貨車等依然隨處可見。當地政府應該有權強制要求立即噴塗覆蓋這些標識。這也包括酒吧外釀酒商的名字。大多數酒吧都集中在很小的一個區域,做事嚴謹的德國人可能也知道這一點。

(5)配備收音機等設備。每個本土防衛志願軍總部都應該有一套無線電接收設備,如有必要,可以通過無線電接收命令。緊急關頭只依靠電話,則具有致命的危害。同武器一樣,政府應毫不猶豫地徵收它所需要的東西。

所有這些事情都只需幾天時間便可完成。同時,讓我們繼續重申「武裝人民」,期待越來越多的聲音能夠來響應。幾十年來,我們第一次有了一個有想象力的政府[5],至少他們還有可能聆聽人民的聲音。

我和其他人等

喬治·奧威爾

[1]

《歲月》,即Time

and

Tide。這是由瑪格麗特·麥克沃思於1920年創辦的一份英文周刊,主要刊登政治和文學評論。

[2]

遞補選舉,為了填補在正常選舉之前出現空缺的政治職位而舉行的選舉,通常是在任者死亡或辭職,或者不足以繼續勝任這項工作時。

[3]

本土防衛志願軍,家園護衛隊的前身,是英國軍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防衛組織。由平民組成,作為軍隊的分遣隊,以防敵人侵略。

[4]

碼,英美制長度單位。1碼等於3英尺,合0.91米。

[5]

1940年5月10日,張伯倫政府垮台,溫斯頓·丘吉爾出任聯合政府的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