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威爾日記 - 第2章

喬治·奧威爾

船長約250碼,最寬處約25碼。水面以上共有7層甲板。不知道具體有多少船員,包括乘務員在內的大部分人都是印度人。

1938年9月5日

昨夜大霧,警報一直不斷。早上海面平靜了許多,呈鉛色,灰濛濛、油乎乎的。隨後,天氣變得很熱,海面是明亮的藍色。上午10點左右通過了羅卡角,有霧,看不清陸地。下午6點通過聖維森特角時離岸邊大概只有2到3英里。航行了(24小時)342英里,明天清晨應該能到丹吉爾。

不知道這一帶的鷗鳥是什麼品種,它們頭部是深褐色或黑色,頭部之下是白色的,在距離海面幾英寸的地方捕食,就像飛過草地的貓頭鷹。靠近陸地時能看到海面上的一團團海草。離陸地還很遠時,燕子和紫崖燕就已跟在船後。有人說昨天看到兩頭鯨魚,但我沒看見。

這艘船用的是油渦輪發動機,開始我還以為是蒸汽渦輪機。船員估計有600人。經濟艙(的確是在二等艙和三等艙之間)有1間餐廳和3間休息室。船上有兩層甲板用作遊戲場所,有一個室內游泳池,還有一台相當原始的電影放映機。船上會舉行天主教彌撒和聖公會的祈禱儀式,每天一次。倫敦到直布羅陀的船費是6到10英鎊[17]。

後來弄清了,船上有543名船員,共裝載了八九千噸貨物。

1938年9月7日

英國當天的報紙得通過鐵行輪船公司送達直布羅陀,要花費四天時間。《直布羅陀時事官報》是當地的一家英文日報,共8頁,其中2頁半是廣告,每份1便士。目前的發行量為31251份,有支持法西斯的傾向。當地西班牙報紙有《宣言報》和《號角報》,都是4頁,大部分是廣告,每份也是1便士,日報是沒有明確的政治立場的,或者說略微支持佛朗哥政權。這裡約有10到11種支持佛朗哥政權的報紙,另外有包括《工人團結報》在內的3種官方報紙,當地能買到的官方報紙至少都是6天前的,而且可信度不高。丹吉爾還有2份支持西班牙政府的報紙,《未來報》和《民主報》。報紙的售價都是以佛朗哥貨幣標價的。

不知道當地西班牙人的態度如何,只見到牆上有「佛朗哥萬歲」的標語和長槍黨的標誌,但也不多。

城鎮人口大約2萬,大部分是意大利裔,幾乎全部會講英語和西班牙語。許多白天在此工作的西班牙人晚上還得返回西班牙。至少有3000名難民來自佛朗哥控制的區域。政府準備以擁擠為由驅逐他們。不知道當地的工資和食品價格水平如何。顯然,這裡的生活水平不低,大人都穿着鞋,大多數孩子也是。水果和蔬菜似乎很便宜,葡萄酒和煙草明顯不用交稅,或者說稅費很低(英國香煙每100支的售價為3先令,西班牙香煙每100支的售價為10便士),絲綢也很便宜。當地沒有英國產的糖或火柴,都是比利時產的。每品脫牛奶6便士。店主有的是印度人,有的是帕西人。

西班牙驅逐艦「何塞·路易斯·迪亞茲號」泊在港口,船體右舷處有個直徑四五英尺的大彈孔,在船頭後方水面上15到20英尺。船上掛着西班牙共和國的旗子。開始船上的人肯定是不得上岸的,現在則可以在海軍休閒區待幾小時(但不准與當地人接觸)。他們好像不打算修船。

偶然聽到當地英國人說:「就快來了,希特勒快要拿下捷克斯洛伐克了,否則就會一直找麻煩,直到他得手為止。還不如直接給他。1941年我們就準備好了。」

1938年9月8日

大部分時候都很熱,有時晚上熱得難受。大多數時候,海面波濤洶湧。風平浪靜時能看到魚,那些魚至少在水下10英尺處。

據說,直布羅陀的巴巴利獼猴現在已經很少見了,因為擾民,政府打算將它們徹底消滅。每年到了一定的季節(我猜是因為缺少食物),獼猴就會從山上下來,闖進當地人的房子和花園。人們說獼猴的體型像狗,是大型猿類,只是尾巴很短。在正對面的非洲海岸也發現過同樣的物種。

山羊是馬耳他的品種,至少大多數是。這種山羊體型很小,上半身的毛又長又亂,一直垂到膝蓋,顯得腿很短。它們的耳朵低垂着。大多數山羊沒有角,至於長角的,它們的角向後彎曲得很厲害,貼在頭上,通常會彎成半圓形,角尖貼在眼睛旁邊。它們的乳房下垂得很厲害,很多就像袋子,都看不見乳頭,而有的只有半英寸長。羊有黑色的、白色的,還有紅褐色的(這種顏色的很多)。據說一天的產奶量約1公升。這些山羊不挑剔草的種類,我就見過有一群羊在路邊吃野茴香。

驢子體型不大,和英國的類似。馬車很奇怪,是半封閉的,像摘掉了側板的印度馬車。

山坡很陡峭,總的來說,牲口的日子並不好過。這裡不養奶牛,每品脫牛奶6便士。時令水果蔬菜都已上市,有蘋果、橘子、無花果、葡萄、甜瓜和仙人掌果等,還有茄子和各種英國蔬菜。仙人掌果能生長在貧瘠的土地上。母雞很少,雞蛋都很小。廣告上的「摩爾雞蛋」,好像是高品質雞蛋。

貓是馬耳他的品種,狗都帶着口套。

1938年9月10日

丹吉爾有售的報紙有:《摩洛哥新聞》(卡薩布蘭卡晨報,佛朗哥政權的堅定支持者);《小摩洛哥報》(卡薩布蘭卡晨報,態度中立);《摩洛哥快報》(丹吉爾日報,傾向於佛朗哥政權);《丹吉爾周報》(顯然是周報,似乎不關心政治,屬於商業公告類報紙);《丹吉爾公報》和《摩洛哥郵報》(丹吉爾的英文周報,每周五發行,與上述報紙相比,有反法西斯傾向,強烈反日[18])。還有各種法語和西班牙語報紙,但似乎沒有支持佛朗哥政權的本地西班牙語報紙。

有兩棟建築物上掛着西班牙共和國的旗幟,其中一棟是「西班牙之家」——類似某種俱樂部,陳列有普通的政府海報。有些商店張貼着佛朗哥政權的海報(「西班牙崛起」的海報和政府海報別無二致)。牆上的標語不是很多,有的支持佛朗哥政權,有的支持政府,都很常見,但支持後者的可能稍微多一些。標語一般都比較簡短,都是「佛朗哥萬歲」或者「佛朗哥滅亡」之類的,也有「工人聯合兄弟會」「全國工人聯盟」,很少出現「總工會」的字樣。除了「伊比利亞無政府主義者聯盟」「長槍黨」外,其他組織都沒有採用黨派首字母縮寫的形式,「統一社會主義青年聯盟」也用過一次縮寫。所有標語都是用西班牙語書寫的。不知道摩爾人的態度如何。[19]

作為一個東方城市,這裡並不算窮。雖然行乞的人越來越多,不過城鎮的支柱產業仍是旅遊業。真正的乞丐不多,然而給古玩店、妓院等拉生意的掮客卻多如牛毛。大部分人講西班牙語,也有很多人講法語,所有涉及旅遊業的人都會說幾句英語。當地人體格不錯,尤其是年輕的摩爾人和年輕的西班牙人。儘管受到歐洲文化的影響,但幾乎所有摩爾人還是會披着斗篷、戴着氈帽,而且大部分年輕女子都戴面紗。海邊漁民的收入大概是每小時3便士。

當地有四個郵局,一個法國的,一個英國的,兩個西班牙的——分屬佛朗哥政權和西班牙政府。郵票是英國的,丹吉爾收附加稅。貨幣制度與法屬摩洛哥相同。

1938年9月10日

據說,這裡的氣溫最高也未達到85華氏度。海水相對溫暖,很清澈,沒有風的時候,可以看到水下二三十英尺的地方。海潮可達一英尺高,海港中的魚很多,但不知為何,捕獲的魚都很小。有一種大魚,有6英寸至1英尺長,棕色,有點像鱈魚,成群地在石墩附近遊動,每群有5到20條,但漁民們都說這種魚是釣不到的。用漁竿和漁線釣小魚的方法和鈎釣很像。當地人使用的工具上有6個背靠背排列的小魚鈎,每個魚鈎上都有麵包或肉作餌。將魚鈎放入水中,魚群一旦聚集而來,就立即提起漁竿。海邊撒網捕魚的過程如下:漁網長約150英尺,寬度可達6英尺,網眼自中間到邊緣由密到疏。漁船拖着漁網出海,靠漂浮物固定在某處。漁網兩端各系有一條繩子,至少有半英里長。之後,逐漸收攏漁網,拉着繩子的兩隊人逐漸靠近收網。每條繩子得有6到8個成年男子或者男孩子拉着。他們不是用手拉繩子,而是把繩子系在腰間,末端打結,直接套在腰上。漁民們靠身體拉繩子,全身後仰,右腿發力。繩子逐漸收回捲起,到繩卷處的漁民解開繩結,跑到靠近海水的那端後,再次系好繩結。收網至少需要一小時。我見過一次收網的過程,那次一共捕獲了約30磅沙丁魚(或者是類似沙丁魚的小魚)和5磅左右的其他海產品,包括烏賊、紅鰹、長鼻鰻等,估計值(對漁民來說)5先令,是15個成年男子和男孩子工作兩小時的成果,如果是20個成人工時,則每個工時的價值是3便士。

過度役使驢子的情況很嚴重。它們得做相當於9至10個勞動力的工作,至少負重200磅。趕驢人將大量貨物放在驢背上後,自己也會坐在貨物中間。這裡的山非常陡峭,很多山的坡度在16至20度之間,但驢子依舊得馱着重擔往上走,有時候甚至都快被貨物壓得看不見了。即便如此,它們還是非常耐心、順從,一般不用拴韁繩,也不用驅趕,甚至不用人牽着。它們像狗一樣跟在主人身後或走在主人前面,主人停它也停,主人進屋,它就在外面等着。驢子大多數都沒有閹割,許多馬也沒有(體型很小,一點都不壯實)。

儘管天氣很熱,市場也雜亂不堪,但氣味不算太難聞。

時令水果蔬菜有仙人掌果、各種瓜類、葡萄和茄子等,其他都是從歐洲進口的。水裝在羊皮袋裡賣。大無花果樹上有青色和紫色的無花果,我之前不知道會有這種景象。有種爬行旋花科植物在這裡很常見,同一株上的花有藍色和粉色的,有時候同一枝上也開着兩種顏色的花。美人蕉、葉子花和天竺葵正在盛開。草坪上生長着一種很粗糙的草。

這裡生活着兩種不知是燕還是紫崖燕的鳥。港口沒有海鷗。

離晚上7點還早,天就漸漸黑了(是實際的7點鐘,不是夏令時)。

黃油還不錯,但鮮奶似乎很難買到。

1938年9月13日[20]

我注意到,西屬摩洛哥實行夏令時,而法屬摩洛哥則沒有。車站裡,佛朗哥士兵們的穿着和西班牙政府軍的穿着幾乎一樣。上了火車,一個典型的西班牙長官會檢查行李,但不怎麼嚴格。另一位官員走進來,沒收了所有法語報紙,就連最支持佛朗哥政權的報紙都未能倖免。法國旅行者們覺得很好笑,而那名意識到如此做法很荒謬的官員也覺得很好笑。

顯然西屬摩洛哥比法屬摩洛哥落後,可能是因為西屬摩洛哥某些地區的土壤比較貧瘠。法屬摩洛哥在西屬摩洛哥的南邊,那裡的土地由於摩爾人和歐洲人的耕種與西屬摩洛哥的土地形成了鮮明對比。法屬摩洛哥的廣袤土地主要種植小麥(據說,3000名法國人和有色人種勞動力一共耕種了100萬畝的土地),耕種面積非常大,從鐵路兩邊分別看都望不到頭。土壤肥沃程度也不同。有的地方是肥沃的黑土,有的則如碎裂的磚石一般。通常來說,卡薩布蘭卡南部的土地都比較貧瘠,不適合放牧。馬拉喀什以北50到100千米的範圍內實際都是沙漠,布滿沙地、沙丘和風化岩石,幾乎沒有植被。西屬摩洛哥的邊界處能看到駱駝,到馬拉喀什附近,駱駝就和驢子一樣常見了。綿羊和山羊的數量幾乎一樣多。馬匹沒有多少,幾乎沒有騾子。奶牛的數量還算多。馬拉喀什附近有公牛耕地,但再往北就沒有了。所有動物的健康狀況都很差,幾乎無一例外(據說是連續兩年的饑荒造成的)。

卡薩布蘭卡看上去完全是法國城鎮的樣子(人口約有15萬到20萬,其中三分之一是歐洲人)。顯然,兩個種族的人極度傾向於各自內部交往。歐洲人從事各種體力勞動,也願意做服務性工作,但顯然薪水比摩爾人的高(電影院中,坐在最便宜位置的只有摩爾人;巴士上,很多白人也不願意坐在摩爾人旁邊)。這裡的生活水平似乎不是很低,乞丐的數量明顯比丹吉爾或馬拉喀什的少。

馬拉喀什有大片歐洲人聚集區,但實際上更像是典型的摩爾小鎮。除了在餐廳,歐洲人很少從事低級勞動。[21]卡薩布蘭卡的計程車司機是歐洲人,而馬拉喀什的則是摩爾人。乞丐很多,行人穿越街道難之又難。毫無疑問,這裡非常貧困。孩子們會討麵包,得到後就會狼吞虎咽。市場上,很多人都睡在街上,幾乎每個商店門口都睡着一家人。盲人很多,有的人身上長着皮癬,還有很大一部分人殘疾。很多難民在城外聚集。聽說他們是從遙遠南部的饑荒區逃到北邊來的。

據說,在花園裡種植煙草是違法行為,將受到懲處。

1838年9月14日

我搭乘從丹吉爾到卡薩布蘭卡再到馬拉喀什的火車時看到一些鳥。朱鷺非常多,茶隼也很常見,還有兩種大一些的鷹或鳶。我還看到幾隻獨行的烏鴉,跟英國烏鴉很像。有人說這裡有鸛,但我沒看到。山鶉很少。馬拉喀什的金翅雀和英國的一模一樣,很常見。看見一個人拎着野兔,此外,沒見到任何野生四足動物。聽說在法屬摩洛哥,除了一些野兔和豺外,別的基本上什麼都沒有。西屬摩洛哥的駱駝不多,但到了卡薩布蘭卡南部,駱駝就很常見了。駱駝站立起來通常有18掌寬[22]。所有駱駝都瘦骨嶙峋的,關節布滿老繭,大多數都帶着口套。馬拉喀什的驢子馱的東西比丹吉爾的略少,但沒有丹吉爾的溫馴。

海棗快熟了。半熟的海棗呈明黃色,掛在樹枝上,在棕櫚葉和樹冠相接的地方。每棵樹上約有6簇海棗,總重約半英擔。落在地上的海棗就像沒有殼的橡果。這裡的海棗樹有好幾個品種,有一種很矮小。

胡椒樹上的胡椒差不多快熟了。顯然,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假胡椒」,但也能滿足一般用途。胡桃剛成熟,顯然是當地特產。梨和桃還不太熟。檸檬是青色的,很圓,更像是印度青檸,不過個頭更大、皮更厚。釀酒的葡萄產量很大,價格非常便宜。

卡薩布蘭卡的海洋生物和英國的幾乎一模一樣,有海螺、帽貝、藤壺、陸棲蟹等,還一種海葵,看上去和英國的毫無差別。但沒有看到海鷗。忘了說,有人在丹吉爾捕到過大個的鯖魚。

馬拉喀什的迷迭香長得很好。玫瑰也不錯,矮牽牛花像印度的一樣,一簇簇的。百日菊正在盛開。顯然,如果水分充足,這裡可以種植優質草種。

1938年9月15日

我在當地的小動物園外面捉到一隻水龜,約8英寸長(儘管跟動物園裡的是一類,但這隻明顯不是從裡面跑出來的)。它當時在灌溉渠里,正逆流爬行,但僅能勉強停留在原地。讓它四腳朝天的話,它自己就翻不回去了。儘管它很好動,狀態也不錯,但還是散發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這裡沒有常見的那種麻雀,但一種體型很小的雀類卻很多。它們通身呈棕色,腦袋是藍色的,尾巴很長。

動物園裡有幾株紫菀,讓我感到很意外。橄欖馬上要成熟了,有的變成了青紅色,也許成熟後就是這種顏色。橙子還是青色的。顯然,這些樹得經常修剪。紅花菜豆已經長出了豆莢,跟家鄉的差不多。葡萄品質很差,乾澀,沒什麼味道。

螞蟻個頭很大,半紅半黑,正在擴建地下洞穴。有隻螞蟻正在搬運一顆四分之一英寸長、二分之一英寸厚的石子。蒼蠅很煩人,蚊子相當多,但目前還沒爆發過蟲災。

晚上7點,夜幕降臨。

1938年9月16日[23]

發行量最大的兩份報紙是《小摩洛哥報》以及《摩洛哥觀察報》,前者中午就有售,後者晚上才會出售。兩份報紙都持愛國的立場,多少有些反法西斯,但對西班牙內戰和反共分子則持中立態度。當地周報《阿特拉斯》似乎並不受重視。昨天(9月15日),儘管張伯倫飛往柏林的新聞引起了軒然大波,各大報紙也多有報道,但當地人並不相信戰爭即將來臨,因此完全沒有在意。無論如何,大批軍隊已被調遣至摩洛哥。馬賽到丹吉爾再到卡薩布蘭卡航線上的兩艘法國班輪幾乎滿載着士兵。最近,當地空軍軍力大幅增強,據說有125名新任軍官即將抵達。

1938年9月19日

海棗已在出售,除了半數亮橙色的,還有一些是如茄子般鋥亮的紫色。大堆的石榴隨處有售。有些橙子已逐漸變黃。有賣大個的西葫蘆的,每個約有20到30磅。還有一種呈淺綠色的西葫蘆,很光滑,特別長,可能是黃瓜的一種。集市上有自產自銷的黑麵包,可能是大麥麵包,但看上去是黑麥麵包。

金翅雀隨處可見。鸛似乎是從別處遷徙而來的,冬季中期才會出現在這兒。這裡氣溫波動很大。今天和昨天還算涼爽,前天則熱得難以忍受——下午6點,氣溫為25攝氏度(77華氏度),中午時分差不多是40攝氏度,據說這裡室內最高溫度可達45攝氏度(113華氏度)。通常下午4點後會涼快一些,6點鐘左右又開始變熱,可能是盛行暖風的原因。晚上睡覺時,蓋張被單就可以,但凌晨時分,就得蓋毯子了。

據說,一頭驢子值100法郎(約12先令6便士)。

萵苣似乎很難生長。

1938年9月20日

猶太木匠用來做繩編椅的車床相當原始。車床上共有兩個夾具,左邊的是固定的,右邊那個在鐵棍上滑動,兩個夾具都有金屬尖頭,用來固定木棒。旋轉木棒時,尖頭靜止不動。將木棒固定在車窗前,要先用弓弦繞其一周。木匠用右腳控制可移動的夾具,右手操作弓,左手握住鑿子,左腳保持鑿子的穩定。如此一來,木匠就可以精準地轉動木頭,效果與真正的車床幾乎毫無差別。憑肉眼判斷,其精確度可達到0.01英寸。利用弓、木頭車床能以驚人的速度旋轉。

當地的土牆是使用地表以下4到6英尺深的土砌成的,可能是因為土質不同,也可能是因為這個深度的土較為潮濕,適於築牆。這種土呈獨特的巧克力色,曬乾後則成了磚粉色,是當地特有的。土被挖出後要與碎石和少許水混合,然後像澆築水泥一樣倒入木框中。接着,用大錘用力夯實。第一截泥土足夠緊實,無需支撐即可豎立時,就可以澆築下一截了,而且相接處也不會留有痕跡,幾乎跟水泥一樣。

據說,即使大雨傾盆,這種泥牆也能支撐多年。

街道兩旁生長的橘子太苦,不能食用,是專門用來嫁接甜橙的。

橄欖樹上除了普通的綠橄欖外,還有一些青紅色的橄欖,不過其他方面沒有什麼區別。

顯然,也有阿拉伯人相信摸一摸駝背會讓人走運的迷信說法。

中午,天氣熱得讓人喘不過氣,其他時候還算涼爽。下午6點半後得穿外套。今天天氣不夠晴朗,看不清阿特拉斯山上是否有雪。

1938年9月25日

昨天上午陰天大風,之後下了幾場大陣雨。今天沒下雨,但氣溫很低,有大風。

所有駱駝的膝蓋上都有瘀傷,因為那是與地面接觸的地方,而且它們經常要跪在石頭上。當地幾乎所有駱駝的背上都有磨傷。據說,每頭駱駝只能由一個它熟悉的人駕馭,而且不到萬不得已,人不能打駱駝。從身體比例看,駱駝馱的貨物要比驢子馱的少得多。有些駱駝背上磨傷的地方叮着蒼蠅或是長着蛆,但它們似乎毫不在意。孩子們也不太在意蒼蠅,有時他們眼睛周圍會結痂。

蜀葵花期剛過,向日葵也馬上就要謝了。蜀葵可以長到10到12英尺高。

公園裡的菊花長出了花蕾。美人蕉開得正好——有四種顏色。

現在阿特拉斯山脈上還沒有雪,在晴天的日落時分,整座山會染上一層壯麗的紫紅色。

機床上使用的弓也可以用在鑽上。這種鑽有一個圓柱形的木質把手,把手底部有一個孔,抵着鋼尖。弓帶動鑽旋轉,弓的另一端則頂在木頭上,這樣可以保持平衡。這種鑽似乎和普通鑽的效果差不多,而且速度很快。

上午花10法郎(買貴了)買了兩隻斑鳩。還花了15法郎買了個竹籠子,長、寬、高分別為20英寸、15英寸和20英寸。這些一共花了3先令左右。這些鳥應該很容易馴養。

當地有很多普通的畫眉(或某種與其非常相似的鳥),縱紋腹小鴞(或者某種與之類似的梟)也很多。蝙蝠很大,體型是英國蝙蝠的兩倍。

下午6點45分時開始天就會漸漸變黑。

1938年9月27日[24]

當地另一份日報是《摩洛哥新聞》,比《小摩洛哥報》更為右傾(至少更反蘇、更支持佛朗哥)。

據說,馬拉喀什駐紮着15000名士兵。除了軍官、士兵和一支海外軍團分隊[25]外,都是阿拉伯人和黑人。儘管小分隊的士兵們都很優秀,但顯然,他們仍被視為危險的無賴,沒有特別許可不得進入城裡的某些地區。阿拉伯騎兵(臂章上看,應該是第二騎兵團的)精神抖擻,但步兵就差一些,和二流印度兵團差不多。這裡還有很多塞內加爾步兵(也就是「土著士兵」——可能是用步槍的那種——臂章的圖案是一個錨[26])。他們體格健壯,善於行軍,負責城鎮某些地區的安全。此外,當地還有一支炮兵隊(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人,不過最近我看到行進部隊中有大口徑野戰炮,口徑好像在75毫米以上),隊裡都是黑人士兵。不過,他們都只是運輸兵,不知道如何瞄準。阿拉伯人的職責不在於此,顯然是因為他們總能學到更多東西。聽說士兵都隨時待命,一聲令下即可開拔。城鎮的正西方向有座山,山上有一門大炮,瞄準阿拉伯人聚集區,以免「發生不測」。然而,當地的法國人對歐洲的危急形勢漠不關心,認為戰爭根本不可能發生。沒人爭着辦理簽證,而且除非別人問及,也沒人主動談論此事。咖啡館裡也沒有人討論這一話題。若就戰事詢問法國人,他肯定會說人們都清楚,一旦開戰,「待在這裡總比待在法國好」。所有人都接受過動員,但只有年輕人會被派往歐洲。法國和當地學校的開學日期都沒有推遲。

想了解這裡的貧困程度並不容易。顯然,兩年的乾旱讓這裡的日子異常艱辛,土地無法耕種,現在已經完全沙漠化了,田地龜裂,寸草不生。因此,諸如馬鈴薯之類的很多農產品都異常匱乏。乾旱地區的難民不斷流動,而法國也向他們提供了一定的救濟。廣袤的法國麥田主要由女性耕種,年景不好時,無工可做的女人們便蜂擁入城,據說賣淫現象因此十分嚴重。毫無疑問,按照歐洲標準,城裡的貧困現象異常嚴重。千百人露宿街頭,乞丐隨處可見——尤其是兒童乞丐。值得一提的是,不只旅遊區有乞丐,當地人的居住區也有。一旦歐洲人出現,他身後肯定會跟着一群兒童乞丐。大多數乞丐你只要給他一個蘇[27]就滿足了(20蘇即為一個半便士)。有兩件小事值得說明:有一次,我讓一個差不多10歲的孩子幫我叫計程車,後來我給了他50生丁(也就是3法新[28],按當地標準是給多了)。另外十幾個孩子看見了,馬上圍過來,搶走了我所有的零錢,甚至把我的手都抓出血了。我設法離開了,但他們轉而去搶那個幫我叫車的男孩的錢——掰開他的手,硬生生地奪走了他的錢。還有一次,我在公園裡餵鴿子時,一個政府雇的阿拉伯挖土工人過來找我要了片麵包。我給了他,他便心滿意足地把面包裝在口袋裡了。這種事只能引起人的一絲疑慮,這一地區的某些人,或者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這裡的年輕人,已經死死抓住了旅遊業這根稻草,認為歐洲人相當富有而且容易上當。很多當地的年輕人假借導遊或翻譯的名義對遊客進行敲詐勒索。

當地有很多小手藝人和計件工,比如木匠、金屬工人、搬運工等,他們每小時大概賺取一兩個便士。因此,很多東西都非常便宜,但包括麵包在內的幾種主食卻並非如此——所有阿拉伯人能吃麵包就吃麵包,因此麵包很貴。買四分之三磅的劣等白麵包(歐洲麵包更貴)得花1法郎,也就是1.5便士,所以都是以半塊的形式出售。露宿街頭的阿拉伯人,每天至少需要2法郎才能生活下去。貧窮的法國居民則認為阿拉伯僕人每天的合理工資是8到10法郎(工資包括餐費)。[29]

猶太社區更為貧困,至少比阿拉伯社區更不堪入目。除了狹窄的主幹道,居民區的小巷子最多只有6英尺寬,大多數房子都沒有窗戶。顯然,這裡的擁擠程度讓人難以置信,而且人們常在街角牆邊便溺,弄得那裡臭氣熏天。儘管如此,有錢人也在這種骯髒不堪的環境中居住。城裡大概有1萬名[30]猶太人,大多數金屬活計和木工都得靠他們完成。少數幾個猶太人還算富裕,但比起歐洲人,阿拉伯人更仇視猶太人。而猶太人穿的衣服比阿拉伯人的還要髒,也不怎麼整潔。很難說這裡猶太人的宗教信仰很正統,但顯然,他們不會錯過任何猶太節日,而且幾乎所有三十歲以上的猶太人都會穿着猶太服裝(黑色長袍和小圓帽)。儘管相當貧困,猶太社區的乞丐也要比阿拉伯社區的少。

比起卡薩布蘭卡,馬拉喀什的法國人對阿拉伯人的態度和英國人對待印度人的態度差不多。「原住民」完全是「土著」的意思,這種說法在報紙上隨處可見。這裡的法國人不像卡薩布蘭卡的法國人,他們不會從事開計程車這種低級工作,不過咖啡館裡確實有法國侍者。在猶太社區,極少數潦倒的法國人正在漸漸變成「土著」,但總的來說還是不好區分,因為大部分猶太人也是白皮膚。會說法語的阿拉伯人比會說英語的印度人要多很多,實際上,所有與歐洲人有接觸的阿拉伯人都能說些法語。法國人跟阿拉伯人交談時,常常用第二人稱的單複數的表達方式,阿拉伯人也會這樣做,但可能並不明白其中所指(阿拉伯語中沒有第二人稱)。大多數法國人在這裡待過一段時間後也都會說些阿拉伯語了,儘管並不會說太多。有時,法國軍官與士兵講話時會用法語。

1938年9月27日

昨天稍涼。下午打了雷,晚上連續下了一小時的雨。前幾天一直沒戴墨鏡。

1938年9月28日

晚上明顯更涼了。昨天一整晚都蓋着毯子。紅芙蓉開花了。

1938年10月1日

今天看見了阿特拉斯山上的雪,顯然是昨晚剛下的。

駱駝的體型和毛色各不相同,有些駱駝的毛色幾乎是全黑的。驢子也是,有的毛色是紅棕色,有的毛色幾乎是全黑,而黑色是最常見的毛色。昨天看到一隻驢,顯然已經成年,但還沒長到3英尺高,騎驢的人有隻腳還拖在地上。

阿特拉斯山據說有3200米高(約1萬英尺)。(實際上應該是13500英尺高)

1938年10月2日

這裡的夜鷹和英國的很像。今天看見了一隻懷孕的母驢,腹中的小驢好像已經很大了,但仍馱着很多木頭和它的主人。加上肚子裡的小驢,母驢的負重至少有200磅。

阿爾及利亞騎兵騎的是種馬,用的是阿拉伯馬鞍,但沒給馬戴眼罩。這裡有各種不同的顏色的馬。這裡的公驢基本從不閹割。

1938年10月4日

中午還是很熱。集市上有賣駱駝油的(大概是從駝峰上取下來的),白花花的,像豬油,據說,只有「山民們」才會吃這種東西。

木勺是用小扁斧劈出來的,需要很高超的技巧才能將木勺完全掏空,之後再用鑿子一樣的工具(刀刃在邊上)繼續清理,最後用砂紙打磨。有些勺子有二三英尺長,勺頭有早餐杯那麼大。這些活兒多數都是孩子們做的,做木犁(很原始,產量很大,說明每年都得換新的)的活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