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一隻知更鳥 - 第3章

哈珀·李

這都怪卡波妮。我猜,她讓我寫字是為了在下雨天不被我煩死。她總是在寫字板上方用剛勁有力的字體寫下所有的字母,底下再抄錄一段《聖經》,然後給我布置抄寫任務。如果我能按照她的筆體一筆一畫地抄錄下來,並且讓她感到滿意的話,她就會獎給我一塊塗了奶油和糖的單面三明治。卡波妮在教學中幾乎從來不表露任何感情:我很少能讓她滿意,她也很少獎勵我。

「回家吃午飯的舉手。」卡羅琳小姐的話音打斷了我對卡波妮新生的怨恨。

鎮上的孩子都舉起了手,她把我們掃視了一遍。

「帶午飯來的都把午飯放到桌子上。」

一隻只糖漿桶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天花板上跳躍着金屬反射的亮光。卡羅琳小姐在一排排桌椅間走來走去,揭開每一隻午飯桶細細察看,如果裡面的內容讓她滿意就點點頭,否則就皺皺眉。她在沃爾特· 坎寧安的課桌前停了下來。「你的呢?」她問。

沃爾特· 坎寧安的臉,所有一年級孩子一看就知道,他有鈎蟲病。他腳上沒穿鞋子,從這一點上我們就知道他是怎麼得的病。人要是光着腳去場院或豬圈的話就會染上鈎蟲。即使沃爾特有鞋子,他也只會在開學第一天穿上一穿,然後就脫下來扔到一邊,直到隆冬季節。不過他那天確實穿了一件乾乾淨淨的襯衫,背帶褲也縫補得很整齊。

「你今天早晨忘了帶午飯嗎?」卡羅琳小姐問。

沃爾特直直地望着前方。我看見他尖瘦的下巴上有一塊肌肉在顫動。

「你今天早晨是不是忘了帶?」卡羅琳小姐又問了一句。沃爾特的下巴又抽動了一下。

「嗯。」他終於發出了一聲咕噥。

卡羅琳小姐走到講台前,打開了自己的錢包。「這是二十五美分,」她對沃爾特說,「先拿去到鎮上吃頓飯吧。你可以明天還我。」

沃爾特搖了搖頭。「不用,謝謝您,老師。」他慢吞吞地小聲說道。

卡羅琳小姐的聲音變得不耐煩起來: 「過來,沃爾特,把錢拿去。」

沃爾特又搖了搖頭。

等到沃爾特第三次搖頭的時候,有人壓低聲音對我說: 「你去告訴她,斯庫特。」

我一回頭,發現大部分住在鎮上的同學和所有乘校車的同學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今天已經和卡羅琳小姐交手兩次了,他們的眼神里充滿了天真的期待,以為這種彼此間的熟絡會催生某種相互間的理解。

我義不容辭地站起來,替沃爾特說話: 「哦——卡羅琳小姐?」

「瓊· 露易絲,你有什麼事兒嗎?」

「卡羅琳小姐,他是坎寧安家的人。」

說完我就坐下了。

「你說什麼,瓊· 露易絲?」

我覺得我已經把事情說得夠清楚了。除了卡羅琳小姐,對我們其餘的人來說,這是明擺着的事兒:沃爾特· 坎寧安坐在那兒睜眼說瞎話。他不是忘了帶午飯,而是壓根兒就沒有午飯。今天沒有,明天沒有,後天也不會有。他這輩子可能都沒見過三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幣放在一塊兒。

我又試了一次: 「卡羅琳小姐,沃爾特是個坎寧安家的人。」

「瓊· 露易絲,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老師,您過段時間就會了解所有的鄉下人了。坎寧安家的人從來不白拿別人的東西——不管是教堂的慈善籃還是政府救濟券。他們從來不拿任何人的任何東西,自己有多少就用多少。他們手頭東西不多,可日子總能過得下去。」

我對坎寧安家族,或者說其中的一支,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這是因為去年冬天發生的幾件事情。沃爾特的父親是阿迪克斯的一位客戶。一天晚上,他們兩人在我們家的客廳里說起坎寧安家的限嗣繼承注問題。那是一次沉悶的談話,坎寧安先生臨走時說: 「芬奇先生,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付你錢。」

「沃爾特,別為這點事兒擔心。」阿迪克斯說。

我問傑姆什麼是「限嗣繼承」,他描述的情形就像是一個人被夾住了尾巴。我又問阿迪克斯,坎寧安先生是不是真會付我們錢。

「不是用錢付,」阿迪克斯說,「不過,等不到年底,他就會付清的。你瞧着吧。」

果不其然。一天早晨,我和傑姆在後院發現了一捆木柴。過了不久,我家後門的台階上出現了一袋山胡桃。臨近聖誕節,又來了一簍菝葜和冬青注。第二年春天,當我們發現送來了滿滿一粗布口袋蕪菁葉的時候,阿迪克斯說,坎寧安先生已經多付了。

「他為什麼這樣付給你報酬?」

「因為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付給我報酬。他沒錢。」

「阿迪克斯,我們窮嗎?」

阿迪克斯點點頭。「我們是窮。」

傑姆的鼻子皺了起來。「我們跟坎寧安家一樣窮嗎?」

「不完全一樣。坎寧安家是鄉下人,是農民,這次股市崩盤注對他們的打擊最大。」

阿迪克斯說,從事各種職業的人窮歸根結底是因為農民太窮了。梅科姆是個農業縣,醫生、牙醫和律師賺點小錢都不容易。坎寧安先生有各種各樣的煩惱,限嗣繼承只是其中一部分。他那些沒有納入限嗣繼承的土地全部做了抵押,掙得的微不足道的一點兒現錢也都付了利息。如果坎寧安先生願意開口,他完全可以從公共事業振興署注謀到一份差事,但是如果他離開的話,他的土地就荒廢了。坎寧安先生寧願餓肚子也要保住自己的土地,並且聽隨自己的意願參加投票選舉。阿迪克斯說,坎寧安先生屬於那種固執的老派人。

因為坎寧安家沒錢付律師費,於是就用自家產的東西來代替。「你們知道嗎?」阿迪克斯說,「雷諾茲醫生也是這樣收費的。他幫人接生一個孩子,人家給他一蒲式耳注土豆。斯庫特,如果你認真聽,我可以給你講講限嗣繼承是怎麼回事兒。傑姆的解釋有時候相當準確呢。」

如果我能把這些跟卡羅琳小姐說明白,那就省去了我的麻煩和她後來的懊惱。可是這超出了我的能力,我可沒法像阿迪克斯那樣解釋得清清楚楚,於是我說: 「卡羅琳小姐,你這是在羞辱他。沃爾特家裡拿不出二十五美分來還你,再說你也用不着木柴。」

卡羅琳小姐站在那兒目瞪口呆,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拽到講台邊。「瓊· 露易絲,今天上午我已經受夠你了。」她說,「親愛的,你從一開始就哪兒都不對勁兒。把手伸出來。」

我以為她要往我手心裡吐唾沫——在梅科姆,這是一種確定口頭協議的古老方式,人們伸出手來多半是為這個。我想不出自己和卡羅琳小姐之間有什麼交易,於是就把目光轉向大家尋求答案,但是他們也都一臉困惑地望着我。卡羅琳小姐拿起尺子,在我手心上輕快地打了六下,然後命令我站到牆角去。全班同學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卡羅琳小姐抽了我一頓,教室里頓時爆發出一陣暴風雨般的鬨笑聲。

卡羅琳小姐又用同樣的命運威脅大家,結果這群一年級小學生又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直到布朗特小姐的身影威壓過來,他們才屏氣凝神,一時間鴉雀無聲。布朗特小姐是梅科姆本地人,尚未領略過「十進分類法」的奧妙。她兩手叉腰站在門口,厲聲宣布道: 「我要是再聽見這屋裡發出一點兒聲音,就把你們統統燒死在裡面。卡羅琳小姐,你們班太吵了,六年級學生都沒法集中注意力上幾何課了!」

我沒有在牆角逗留太長時間。下課鈴解救了卡羅琳小姐,她看着全班同學一個接一個走出教室去吃午飯。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我看見她一屁股跌坐在椅子裡,把頭埋進兩臂。如果她剛才對我友好一點兒,我肯定會為她感到難過。她是個相當漂亮的姑娘呢。

注 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伯明翰市為中心的大工廠主和大農場主聯合起來,形成了被後人戲稱為「大騾黨」的政治和經濟聯盟。由他們制定並於1901年頒布的亞拉巴馬憲法中規定,擁有40英畝土地和一匹騾子,能讀會寫,並交納一定的選舉稅後,才能參加投票。這部憲法剝奪了黑人和貧苦白人的選舉權。

注 美國圖書館專家麥爾維爾· 杜威(Melvil

Dewey,1851—1931)和教育家約翰· 杜威(John

Dewey,1859—1952)是兩個人,傑姆把他們弄混了。「十進分類法」是麥爾維爾· 杜威發明的一種圖書分類法。約翰· 杜威,美國哲學家、教育家、實用主義的集大成者。他批判了傳統的學校教育,並就教育本質提出了他的基本觀點: 「教育即生活」和「學校即社會」。杜威認為,教育就是兒童生活的過程,而不是將來生活的預備。

注 限嗣繼承,也叫作限定繼承,是舊時英國土地保有和繼承的一種形式,即土地只能由土地被授予人或受贈人的特定繼承人繼承,而非其全部繼承人都能繼承。

注 用作聖誕裝飾的兩種植物。

注 指1929年10月24日(星期四)美國華爾街股市突然暴跌的事件,即有名的「黑色星期四」,美國從此開始了長達十幾年的經濟大蕭條。

注 公共事業振興署,大蕭條時期美國總統羅斯福實施新政時建立的一個政府機構,以幫助解決當時的大規模失業問題,是新政時期(以及美國歷史上)興辦救濟和公共工程的政府機構中規模最大的一個。

注 穀物、蔬菜、水果等的容量單位,在美國等於35.238升,在英國等於36.369升。

第三章

我在操場上一把逮住了沃爾特· 坎寧安,這讓我心裡高興了點兒,可是當我正要把他的鼻子按在土裡來回亂蹭的時候,傑姆走過來喝住了我。「你個子比他還大呢。」他說。

「可他跟你差不多大,」我說,「是他讓我惹上了麻煩。」

「斯庫特,放開他。到底怎麼回事兒?」

「他根本沒有午飯。」我開了話頭,把我被捲入沃爾特午餐事件的經過講了一遍。

沃爾特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聽着我和傑姆的對話。他半舉着兩隻拳頭,那架勢像是隨時防備我們倆發動攻擊。我沖他跺跺腳,想把他趕走,但傑姆伸手制止了我。他若有所思地仔細打量着沃爾特。「你爸爸是老塞勒姆的沃爾特· 坎寧安先生嗎?」他問道。沃爾特點點頭。

沃爾特看起來像是吃魚食長大的:他的雙眼和迪爾· 哈里斯的眼睛一樣藍汪汪的,眼眶有些發紅。他臉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只有鼻尖兒潮乎乎的,泛着點兒粉紅。他用手指撥弄着背帶褲的吊帶,緊張不安地摳着上面的金屬搭扣。

傑姆忽然對他咧嘴一笑。「沃爾特,跟我們一起回家吃午飯吧。」他說,「你要是能來的話,我們會很高興。」

沃爾特的臉倏地一亮,隨即又暗淡了。

傑姆說: 「我們的爸爸和你爸爸是朋友。這個斯庫特,她剛才是瘋了。她不會再打你了。」

「我可不敢這麼肯定。」我說。傑姆擅自替我下保證,讓我很惱火,可是寶貴的中午時光正在一分一秒地溜走,於是我改口說: 「是啊,沃爾特。我不會再揍你了。你喜歡吃奶油豆嗎?我們家的卡波妮飯菜做得棒極了。」

沃爾特站在原地不動,一個勁兒地咬嘴唇。傑姆和我只好放棄了。等我們快走到拉德利家的時候,突然聽見沃爾特從身後喊道: 「嘿,我來啦。」

沃爾特追了上來,傑姆快活地跟他東拉西扯。「這兒住着一個鬼,」他熱誠地說,一邊用手指向拉德利家的房子,「沃爾特,你聽說過嗎?」

「那還用問,」沃爾特說,「我上學頭一年,因為吃了從他們家樹上掉下來的胡桃,差點兒丟了小命——大家都說他在胡桃上下了毒,然後故意扔到學校這邊來。」

現在有我和沃爾特走在他身邊,傑姆似乎對怪人拉德利一點兒都不害怕。事實上,他都開始自吹自擂了。「有一次我一直走到了那座房子跟前。」他對沃爾特說。

「誰要是去過那座房子跟前,就不應該每次經過那兒的時候還是一路小跑。」我對着頭頂上的雲說。

「誰跑啦,嬌小姐?」

「就是你,沒人陪你的時候,你總是撒腿就跑。」

當我們仨一路走到我家前門台階時,沃爾特已經忘了他是坎寧安家的人。傑姆跑進廚房,告訴卡波妮我們來了個客人,讓她多擺上一個盤子。阿迪克斯跟沃爾特打了招呼,然後就和他談論起莊稼的收成,我和傑姆根本插不上嘴。

「芬奇先生,我老是過不了一年級,是因為每年春天我都得曠課,幫我爸鋤地。現在家裡又添了一口人,就得多種一塊地。」

「你們是不是為他付了一蒲式耳土豆?」我問,但阿迪克斯沖我搖了搖頭。

沃爾特一邊往自己的盤子裡堆放食物,一邊和阿迪克斯說話,就像是兩個大男人在交談,這讓我和傑姆大為驚訝。阿迪克斯正津津樂道地說着農田問題,沃爾特打斷了他,問我們家有沒有糖漿。阿迪克斯喊了一聲卡波妮,讓她把糖漿罐端來。卡波妮站在沃爾特身後,等他自己動手舀糖漿。沃爾特大手大腳地往他盛在盤子裡的蔬菜和肉上澆了好多糖漿。要不是我問他在搞什麼鬼,他沒準兒還會往牛奶杯里倒呢。

他把罐子放回去的時候,銀托盤發出噹啷一聲響,他趕緊把雙手放在大腿上,飛快地低下了頭。

阿迪克斯又一次對我搖了搖頭。「可是,他把飯菜泡到糖漿里了啊,」我爭辯道,「他全都澆上了……」

這時候,卡波妮把我叫到了廚房裡。

她火冒三丈。每當卡波妮火冒三丈的時候,她的語法就變得很古怪。只要她心平氣和地說話,她的語法比梅科姆的任何人都不差。阿迪克斯說,卡波妮比大部分有色人的受教育程度都高。

她居高臨下,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睛周圍的魚尾紋都加深了。「有些人吃飯習慣跟我們不一樣,」她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可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在飯桌上給人家當面提出來。那個男孩是你們家的客人,就算他要吃桌布,你也隨他的便。你聽見了嗎?」

「他不是客人,卡波妮,他只是個坎寧安家的人……」

「你給我閉嘴!不管他是誰,只要踏進這個家門,就是你的客人。別讓我再逮住你對別人品頭論足,好像你高人一等似的!你們家裡的人也許比坎寧安家的人好,可是你這樣給人家難堪,就是一錢不值——如果你上不得台面,乾脆到這兒來,坐在廚房裡吃!」

卡波妮給了我火辣辣的一巴掌,一把將我推過雙開式彈簧門,打發我回到餐廳里。我端起自己的盤子,在廚房裡吃完了午飯。這樣也好,省得我在他們面前丟臉,真是謝天謝地。我告訴卡波妮,讓她走着瞧,我會給她點兒顏色看看:早晚有一天,我會趁她不留神溜出去,跳進巴克灣把自己淹死,然後就讓她後悔去吧。還有呢,我叨叨不休地說,她今天已經害得我惹了一次麻煩,因為是她教會了我寫字,一切都是她的錯。「閉嘴,別小題大做。」她說。

傑姆和沃爾特先回學校去了,我留下來向阿迪克斯報告卡波妮偏心眼兒,就算因為這會兒耽擱,我等會兒得獨自一人從拉德利家門前飛跑過去,那也值了。「不管怎麼說,她喜歡傑姆勝過喜歡我。」我做了總結陳詞,並且建議阿迪克斯馬上讓她捲鋪蓋走人。

「你有沒有想過,傑姆比你少讓她操一半的心呢?」阿迪克斯的口氣很堅決,「我不打算辭退她,現在沒有打算,將來也沒有。離開卡波妮我們一天也過不下去,你想過這個嗎?你好好想想卡波妮為你做了多少事情,還要聽她的話,聽到沒有?」

我回到學校,心裡還在記恨卡波妮,突然一聲尖叫打碎了我的憤恨。我一抬頭,看見卡羅琳小姐正站在教室中央,臉上充滿了驚恐。顯然,她已經從上午的沮喪中擺脫出來了,又來堅守自己的崗位。

「是活的!」她尖叫道。

班裡的全體男生不約而同地衝過去幫她。天哪,我心裡暗想,她還怕老鼠。小查克· 利特爾對任何動物都有着驚人的耐性,他說: 「卡羅琳小姐,它往哪個方向跑了?告訴我們它跑哪兒去了,快!」他又轉過身對後面的一個男生說: 「趕緊關上門,咱們逮住它。快說啊,老師,它跑哪兒去了?」

卡羅琳小姐顫抖的手指沒有指向地面,也沒有指向桌子,而是指着一個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個子。小查克的臉皺縮成一團,輕聲問道: 「老師,您說的是他嗎?沒錯兒,他是活的。他怎麼嚇着您了?」

卡羅琳小姐驚慌失措地說: 「我從他身邊走過,正好看見從他頭髮里爬出來……從他頭髮里爬出來一隻……」

小查克咧開嘴,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老師,用不着害怕一隻虱子。您從來沒見過虱子嗎?別害怕,現在您回到講台上,接着給我們上課吧。」

小查克· 利特爾也屬於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兒的那群人,但他天生是個紳士。他挽着卡羅琳小姐的胳膊,把她護送到教室前面。「老師,別再煩惱了,」他說,「用不着害怕一隻虱子。我去給您端杯涼水來。」

虱子的主人對自己引起的這場軒然大波絲毫不感興趣,他摸索着額頭上方的頭皮,找到了他的不速之客,用拇指和食指一捻,那小東西就一命嗚呼了。

卡羅琳小姐心驚膽戰地目睹了整個過程。小查克端來一紙杯水,她滿懷感激地喝了下去。終於,她能用正常聲音說話了。「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她輕聲問。

那個男孩眨巴了一下眼睛。「誰?是問我嗎?」卡羅琳小姐點了點頭。

「巴里斯· 尤厄爾。」

卡羅琳小姐查看了一下她的花名冊。「這兒有一個姓尤厄爾的,但是沒有名字……你能拼下你的名字嗎?」

「我不知道怎麼拼。在家裡,他們都管我叫巴里斯。」

「好吧,巴里斯,」卡羅琳小姐說,「我看,今天下午你最好別上課了,我想讓你回家去洗頭。」

她從講台下面取出一沓厚厚的卷宗,翻看了一會兒。「家庭防治良方——巴里斯,我要你回家去用鹼皂洗頭。洗過之後,再用煤油塗一塗頭皮。」

「為什麼,小姐?」

「為了除掉——哦,虱子。聽我說,巴里斯,別的孩子可能被傳染,你也不希望這樣,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