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騎竹馬來 - 第3章

焰雪炎雪(焰雪雪)

  「不是。」看着他的臉我突然覺得有點兒怕。

  「你不是說要念四中嗎?」他的雙手握成了拳頭。

  「我想念哪兒就念哪兒,你管不着。」我悄悄抓起旁邊的涼衣架。

  「我們說好了的!」

  對了,就是這個,這就是我兩個月來迫不及待想看的表情。第一次,我嘗到了報復他的快感。

  「我說了我想念哪兒就念哪兒,你管不着!你出去!」

  「李唯雅!」他抓起我桌上的小盆栽狠狠砸在我腳邊,然後翻身出了窗戶。

  我被嚇住了,一直呆坐了很久。

&5

珍貴的金鍊子

  事實上報復的快感我沒享受多久就開始感到害怕。升學考試,多重大的考試,楊果考了第二肯定會被打死的。那幾天我只要聽見楊果的爸爸叫『果果』心就會提到嗓子眼,馬上跑到院子裡儘量靠近他家聽裡面的動靜,等到確定楊叔叔不是要抽他我才回屋。回了屋我就會懊惱得踢桌子揣凳子,他挨抽才好我幹嘛要擔心啊。可是下一回稍微有了風吹草動我又會跑出去『竊聽』,然後再懊惱。

  直到這一天,他們一家三口搭着大包小包向院子裡的人炫耀要北京看長城看故宮,還說是為了獎勵兒子考得了好成績。看着楊果興高采烈的樣子我真想一頭扎進陰溝里,淹不死臭死也行。我這算什麼!

  楊果走後媽媽把我送進了一個假期舞蹈班學跳舞。她的女兒是要做女博士的,學跳舞是為了練一個特長,很多學識淵博的人都有特長,像是鋼琴、書法之類。鋼琴買不起,書法我沒天賦,一雙健康修長的腿學學跳舞也許還行。當窗外的知了聲聲鳴叫時,我的腿正被舞蹈老師按在鐵杆上壓得我眼淚直流,這時我想起了楊果。

  楊果整個假期都沒有回來,看完長城他又去了外婆家。那年暑假是我認識他以後第一個孤單的假期。其實假期里我和他也沒有形影不離,他只會隔三叉五地來約我出門,出門也沒有什麼事兒做,就是跟着他在郊區的田野里到處跑,要不就到河邊捉魚。我最喜歡的是上樹捉知了,只不過上樹的是他,我只有在下面乾瞪眼的分兒。這些我們反反覆覆玩兒了很多年仍然不覺得乏味,想想如果是我一個人或者是和其他人,一定早厭煩了吧。

  兩個月,我的手腳經受老師毫不留情地摧殘了兩個月,終於能夠劈出漂亮的一字馬、堅持十五分鐘的倒立。告別那天老師拉着我的手戀戀不捨地對媽媽說,好苗子啊真是顆好苗子啊。我心裡直翻白眼,我這顆好苗子差點被您折斷了。不過,老師的啟蒙使我真正地喜歡上了跳舞。除了做女博士我又多了一個理想,做一個舞蹈家。

  開學前兩天楊果才從外婆家回來,我買醬油回院子遠遠地見他靠在院門口的大樹下,他看見我馬上站得直直的,活象我是閱兵的首長。我把頭偏向一邊對他視而不見,可越靠近大樹心裡就越慌,慌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慌。三米…兩米…一米!經過他身邊時我竟不自覺地跑起來。

  「李唯雅!」

  他兩個大步衝到我跟前差點和我撞在一起,我煞住車返身出了院子,不能讓爸媽看見我和他說話。

  「什麼事?」我涼涼地問,翻着眼白看他頭還搖了兩搖。他說的,我這是十足欠揍樣。

  兩個月不見他曬得黑黑的,好象長高了一些,已經高過了樹幹上的那塊凸斑。

  「你…你到學校報名了沒?」他的口氣也不怎麼好,說話也不看我,低頭玩着手裡的東西。

  「報了。」他還想怎麼樣,砸了我的小盆栽我還沒找他賠哪。

  他哼了一聲不再說話,繼續揉他手中的東西。我等着把醬油拿給媽媽做菜,不想再和他磨蹭。「我回去了。」

  「等一下。」他喊住我,將手中的東西遞出來,「這個給…」

  正在這時一輛摩托車駛來,隔開了我們,是楊果的爸爸!f

  「果果在這做什麼,還不回去吃飯!」他邊吼楊果邊看了我一眼,我急忙退後給他讓出道。

  凶神惡煞的楊叔叔其實對四合院的小孩尤其是女孩子很溫和,除了對我。我爸媽和他們的仇恨永遠沒有到頭的一天。可笑的是我和楊果從來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仇、什麼樣的恨,也許他們自己也忘記了吧,只是像滾雪球一樣不斷地累積他們的『深仇大恨』。

  「飯還沒做好。」楊果爬上摩托車后座給我使了個眼色,手背在身後扔出一根項鍊一樣的東西,正好丟在水窪里。

  我飛快撿起用裙子包住捏着,等他們離開正要拿出來看發現媽媽站在了跟前。我趕緊把東西裝進兜里,將手中的醬油遞給她說:「對面買完了,我到前面買的。」

  她接過去,看着我裙子上的污泥問:「你那弄的什麼東西?」

  「不就是泥唄。」怕被她念叨我一口氣跑回家衝上我的閣樓。

  鎖上門,從兜里掏出還沾着泥的東西。那是一根金色的鏈子,吊墜是一塊方形牌子,正面是故宮背面是長城…哼,金燦燦的,俗氣…呵呵…的

  「李唯雅,你又再瘋什麼,吃飯!」

  我停下翻滾從床上爬起,拿起枕頭拉開拉鏈將金鍊子小心地放進去,然後下樓吃飯。後來聽楊果說這根在北京買的鏈子值五十塊錢,五十塊錢耶!我最貴的裙子也沒有那麼貴。的確,那時候它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

  我念一中,楊果念四中,這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後悔,後悔,除了後悔我還是後悔。他砸了我的小盆栽時我就已經開始後悔,之後的暑假我的後悔又加深了一層,他送我金鍊子以後我更是後悔得要命,離開家搬進校舍得那一刻我幾乎要拽着爸媽說轉學。後悔,後悔,一千一萬個後悔。

  我不要和楊果分開!心裡喊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講一句了不得的話。我曾以為那僅是依賴,對青梅竹馬夥伴的依賴。

  我自然是分到學習成績最好的班級,原以為班裡都是好學生,可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開學的第二天我收到了第一封情書,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當着全班的面遞給我。我沒要,不想要也是不敢要。如果媽媽知道我收這樣的東西肯定會打死我的。

  高大的男生自以為瀟灑地甩甩頭,強行拿過我的書包塞進去。我搶過書包奔出教室,在樓梯口把那張紙拿出來丟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那時的我不認為收到情書是值得驕傲的事,只覺得那個男生羞辱了我。

  丟了、踩了別人的情書,我不知道我已經惹了禍。隔天中午在教室午休的時候,給我情書的男生帶着一群人向我走來,我聽他叫領頭的人『師父』。那時候有『地位』的小混混在學校外都有一個『師父』,誰的『師父』最有頭臉誰在學校說話就最響亮。我不知道這個男生是混混,更不知道他有一個很有頭臉的師父。

  『師父』是比我們年長几歲的人,但他絕對不是學生,因為他染了發。

  他大腰大擺地走到我桌邊,揮手攆開前桌的同學,坐下敲着我的文具盒說:「你就是小鋒說的那個小美女啊。」說着他拿起我的作業本,「李,唯,雅。聽過這名字,三小畢業的對不對?」

  我早已嚇得呆若木雞,一點也不敢動哪裡還敢和他說話。

  「小鋒想和你交個朋友,你不願意是嗎?」

  我聽不出他的話到底是不是在發火,被一群可怕的混混盯着眼淚怎麼也忍不住,卻又不敢哭出聲。

  「小鋒,既然人家不願意就算了,以後別在纏着她,知道嗎?」說完他又轉向我,「唯,雅,是嗎?別害怕,以後如果有人欺負你告訴我…」

  一群人離開我已哭得泣不成聲,其實他們什麼也沒做,甚至連重話也沒說,到最後那個『師父』更多的是在勸我別哭。這以後給我情書的男生沒再和我說話,幾天後就有人說他的『師父』也看上了我。我害怕得不敢進教室,放了學馬上跑回校舍。

  陌生的學校、陌生的班級、陌生的同學,異樣的眼光,刻意的疏遠,只是一個星期我就窒息得快死掉。一分一秒數着時間等待周末的來臨,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可是…

  「這星期要搞掃除,住宿生下星期才能回家。」

  老師交代完事情後離開,同學也陸續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沒有哭,只是呆呆地坐着。

  「李唯雅!」

  不用抬頭我就知道這麼像仇人一樣喊我的人是誰。

  「果果…果果!」

  我的哭聲像平地驚雷,嚇傻了門口的人。

&6

神氣的楊果

  楊果出現,我終於忍不住,扯開嗓門哭得有多大聲就多大聲。委屈、害怕,一股腦傾泄出來。他站在門口看着我,我坐在課桌前望着他。過了很久哭聲由大變小眼淚也快流幹了,可是,他仍在那兒站着不動,沒有走進來的意思。

  「你…」他向前跨了一步。

  我以為他會進來,可下一秒他竟調頭跑開了。眼淚喀一下卡住,我愣在當場,一時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哭下去。半晌後回過神又是一陣委屈,伏在桌上第二波淚水剛要湧出抬眼就見楊果站在桌前。

  「拿去。」他遞來很大一卷廁紙,夠我用一星期的那種。

  我接過紙卷拿在手裡仰頭看着他,不知道他的用意。

  「擦啊!」他把紙卷奪了回去,不耐煩地撕開包裝扯出長長一截,突然伸長手來在我臉上胡亂擦着。

  這就是我的愛人第一次安慰哭鼻子的我,想來並不值得回憶。從這以後每當想哭的時候我總要抱着一卷黃黃的廁紙才能『抒發』出我的悲傷情感,哎。

  粗糙的紙、粗魯的動作蹭得疼了我的臉,可那火辣辣的燒熱不是給蹭的。我有些羞惱,他怎麼能做這樣親昵的動作。我也不是真的要惱,心裡有一股暖溶溶的東西斷斷續續地流淌着,這感覺…我喜歡。

  「哭什麼?」他小聲問,臉上的表情很不自在,又是皺眉又是咬嘴。

  除了小時侯玩竹馬被人揍哭的那回我還沒在他面前哭過,頭一回就驚天動地,他被嚇得不輕啊。我一邊抽泣一邊講出事情的始末,這麼一說出來倒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哭什麼。

  本以為會招來楊果的笑話,沒想到他咚一聲把書包砸在課桌上手一拍大喊,「是哪個,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我被他殺氣藤藤的樣子震住了,忽然覺得他和楊叔叔好像。

  「那你們班裡的那個小雜毛呢?」

  我不想再惹是生非,他這樣子我更不可能說。「他,我也不知道,剛開學…我沒問過…」

  他瞪了我一眼,拿起書包說:「走。」

  「去哪兒?」我吸了吸鼻子問。

  「我來的時候看見一家拉麵館,我請你吃去。」

  那時候拉麵還是個新奇的東西,媽媽只帶我吃過兩回,美味回味無窮。

  「嗯。」我馬上起身收拾書包,發覺自己變臉太快隨即垮下臉恢復之前的表情。

  所有的委屈傷心全被一碗拉麵沖淡了,我頂着一張哭花的臉帶着些許雀躍的心情和楊果走出學校,吃拉麵。他把書包搭在背後,挎帶勒在額頭上劉海被勒出一個好笑的形狀,我破涕而笑,他轉過頭也跟着笑。他說他的唯雅就該是這樣的,不管多生氣多傷心只要請她吃一碗粉條、麵條她就能重拾笑顏。可後來他的唯雅變了,再不會稀罕他的一碗麵條…

  隔天星期天,楊果又騎車到學校請我吃拉麵。我果真是讒鬼,之前還痛不欲生,吃了兩碗拉麵就把什麼都拋到姥姥家了。可是這臭傢伙非要提起我的傷心事。

  「喂,除了那個小雜毛還有沒有其他人給你…給你寫那些東西?」

  「你能不能別說得那麼難聽。」小雜毛,小雜毛,多難聽的話。

  他停住腳踢了踢自行車輪,沒好聲氣地質問:「你臉紅什麼,是不是在高興他給你寫那種東西?」

  「你有病!我怎麼可能高興。」我臉紅還不是因為他提起這羞人的事。

  「那個…以後再有人給你,你千萬別要,收下了那些小雜毛一定會纏着你不放。」

  「我才不會要!」我又沒去招惹他們,他們幹嘛要纏着我。討厭的傢伙,嚇唬人…

  「你又哭。」

  「我沒哭!」我沒哭…我不害怕…

  「我明天還來你們學校,你等着我。」

  星期一,和陌生的新同學處着我又感到「痛不欲生」,想着快樂的周末…想着楊果我萌生了轉學的念頭。楊果說還來,我沒放在心上,一整天都在想怎麼和爸媽說轉學的事。

  放學後,給我情書的男生,林鋒,楊果口中的小雜毛,攔住我並把教室里的人全攆走了。我握緊拳頭、忍住眼淚正打算和他『拼了』的時候,竟看見楊果和林鋒的那個『師父』在一群嘍羅的簇擁下一前一後走進來。

  「果果…」我小聲喊着,拽起書包奔向他,尋求庇護。

  這時林鋒突然開口說,「李唯雅,對不起。」

  接着『師父』走來搭上楊果的肩,笑眯眯地說:「這下好了,小鋒也道歉了,果子也回頭和你師父說說,小事一件不是,大家和和氣氣的多好。」

  楊果也笑着回他,「是小事,不過她膽小,你們以後別嚇着她了。」

  「哪兒會,如果知道她和你…我們也不會…」『師父』擠眉弄眼地說。

  這是什麼,我一一看過眼前的人,他們這是什麼,最近的古惑仔片看多了是不是?楊果怎麼也和他們混上了,還叫什麼『果子』的。他成了街上的混混我應該討厭他的,可見『師父』對他這樣討好我竟感到…很神氣!

  一群人走後我和楊果的臉已經熟透了。我問他怎麼一回事,他怎麼和他們夥同上的,他為什麼會有一個『師父』。他說他在小學時已經認識他們,他是出了名的打架王,還沒上中學就人來招攬他認師父,他怕被他爸揍,一直沒有去認一個。

  「你有那麼厲害?」瘦得像根打棗竿,能有多厲害。

  「你懂什麼,打人先要能挨得住打,有誰比我爸狠。」他說的頗為自豪,好象挨打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

  「你還是別和他們…」

  大概怕我會討厭他,他趕忙解釋說,「我沒做什麼,我也就是掛個名,才沒閒心去和他們搞事。」

  「嗯。」我點點頭,如果是往常我一定接着勸說下去,可想到剛才被人說和他是一對兒就羞得不行,再說下去真像是他的…

  「來,做個智力測試。」他騎上車圍着我饒了一圈,按響車鈴問:「李唯雅你最喜歡什麼車?」

  「什麼車,反正不是你這種兩個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