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界之書 - 第3章

非天夜翔



辰翻了翻白眼「使詐,不下了」甩開蘭迪斯朝門外走去。

「你去哪?」騎士起身問道「把這個帶着」他把一枚銀幣交到辰的手中。

「關你什麼事」辰還是接過他遞來的錢。

「不要拿別人的東西」蘭迪斯又不放心地叮囑道。他為扈從打着自己的招牌在外招搖很是頭疼,這有違他助人不居恩的信條。辰卻從來不在意,對禮物一向照單全收。

辰站在黃昏的校場邊緣,忽然開始對奧德賽有種歸屬地的懷念感。再在蘭迪斯的家中呆上幾個月,說不定他會改變主意,不想再離開。

煉金導師對他多年來的虐待與折磨,已如陰暗的鬼魂般附着於他的身後,蘭迪斯的熱忱與誠懇,就像太陽一般驅趕着那隻鬼魅,辰不自覺地想把自己丑陋的一面掩藏起來,或者索性把陽光的來源——蘭迪斯也拖進黑暗裡。

「連自己老婆都看不住,他也是個廢物」辰又自言自語道,找了張石凳坐下,心中暗自把校場上習武的騎士學徒們武術與蘭迪斯比較,得出了一個結論,他們比蘭迪斯還不如。

「夥計」滿頭大汗的學徒羅曼注意到他的觀看,卸了練習劍甲,友善地朝辰笑笑,與他並肩坐着。

「你們那幾式練錯了」辰好強的性格驅使他開|,不顧羅曼愕然的眼光「手上長劍迴轉,必須同時防守右肩處的空門」他站起身來懶懶地演示,又用兩指戳中羅曼的肩膀。

「左手握拳,單手使劍時要擋在頸側」辰只是把蘭迪斯教導的要訣重複了一次,得意地朝羅曼笑着。

「導師還沒教到這裡」羅曼沉思片刻回答他「不過你說的是對的」

「你也是學徒?跟哪位閣下?」

「一頭叫蘭迪斯的廢物」

羅曼立刻被嗆得半死,居然是蘭迪斯的學徒!他驚訝地看着身邊刻薄的少年,無論如何不能把他與正直的天才騎士隊長聯繫在一起,不禁佩服地說道。

「難怪,蘭迪斯是你騎父」

然而這句話招來了一耳光。

清脆的聲音響起,羅曼的右臉已紅腫,他仍不明白哪裡觸了辰的霉頭,楞住了。

辰最痛恨別人提到他的父親,每次煉金導師傑哈爾都以「小雜種」或「逃生子」來使喚他,他恨極了這個稱呼。

校場上的少年們注意到石椅上突如其來的衝突,紛紛朝他們圍攏。

辰轉身開始奔跑,消失在黃昏的街道盡頭。

騎士宅邸,兩層磚屋中,油燈已燃起,辰一腳踢開門,氣喘吁吁地坐下。

蘭迪斯入內端出他們的晚飯——土豆燉雞與麵包,他不問銀幣花到哪去,辰也不提。冷冷問道「你到處跟人說我是你兒子?」

騎士面對充滿怒火的質問啞然失笑。

「扈從與騎士,本來便是類似父子的身份」他朝他解釋道。

大部分騎士真正晉升到高級,起碼需要三十年的時間,四十歲的高級騎士招收二十餘歲的少年作為扈從,在王國中有不成文的規矩,下對上常以父親相稱。

「我二十七歲,沒教導學徒,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扈從,別人會這麼問是理所當然的」蘭迪斯的微笑很快化解了辰的怒氣「餓了吧,吃飯」

辰懶得再說什麼,掰下一塊麵包,卻注視着蘭迪斯手中的刀叉。

他把土豆揀去吃,卻把雞肉撥到自己面前,辰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從布袋中取出屬於蘭迪斯的金質月牙勳章與一小塊天鵝絨布料,推到他面前。

「喲,看來你沒把它賣掉,我很高興」騎士半是開玩笑地拾起勳章,又摩挲着墊在勳章下的藍布。

那是被囚禁的日子中,給他印象最深刻的物件——辰戴在雙手上,每日撫摸他的裸

體,刺激他達到高

潮以取得實驗材料的天鵝絨手套。他不禁大窘,難解辰的用意。這是羞辱還是紀念?

辰依舊不發一言,眼淚滴在盤裡,在昏暗的油燈下兩人都沒發現。

蘭迪斯把辰給他的一隻手套,勳章收起,騎士與他的扈從便這麼默默吃完了晚飯。瓜果在夏秋交接季節散發出的甜香與女人的香水味從窗外的夜市內傳來,他是乾淨的,他也是,乾淨得心頭爽朗。

第3章

折凳·諸神黃昏!

羅曼先是恭敬地朝蘭迪斯鞠了一躬,繼而到院角抄起練習木劍,身體微屈,劍尖着地,鎖定了辰的動作。

辰料不到一巴掌抽完,隔天他會上門來尋仇,望了蘭迪斯一眼,後者卻沒有絲毫要為他平息風波的打算。只是笑吟吟地讓他自己出手解決。

「去,別當孬種,你是我的扈從」蘭迪斯為他交到第一個朋友而心情大好,只是隨意蹲坐在迴廊,滿意地看着前來挑釁的羅曼。按奧迪塞慣例,學徒們彼此的較量也不失為增進友誼的一種。他很高興辰能融入這個社會,即使是用強硬的手法。

辰心底暗罵,揀起木劍,第一次與人實際對戰,放不下面子,右手竟微微顫抖。

「我不知道昨天哪裡得罪了你」羅曼繼承了騎士精神,開場先是認真地說「但我希望不管結果如何,你能給我一個恰當的解釋」

「閉嘴吧,打過才知道!」辰的木劍瞬間在身前左右劃了個8字,身型一矮,就地一個打滾,劍身直取對方腳踝。院內塵土飛揚,羅曼豎劍下劈,木劍「噗」的一聲悶響,後空翻跳躍避開從小腹下刺來的一式。

那正是蘭迪斯的得意招數。

辰不依不撓地挺劍直刺,羅曼回劍橫削,同時跨前一步,上身後避而下身互錯,小腿脛骨相撞,辰吃痛下終於後退,隨即被羅曼一個側拉,把木劍架在他脖前。

但他絕不會認輸,明知若是真刀實槍腦袋已被砍落,卻仍忍不住一口悶氣,手肘朝羅曼肚子撞去。後者顯不提防在勝負已決出的瞬間對手會突施陰招,只得順勢把他手肘扭住,同時一腳踹上他的膝彎,踹得他木劍脫手,直飛出去。

蘭迪斯見到辰不肯認輸之時便皺起眉頭,待要上前說句什麼時,羅曼已經漂亮地結束了戰鬥。他劍交左手,負於背後,右手伸出,探前幾步,要把摔得灰頭土臉的辰拉起來,這是騎士標準的決鬥禮節,同時也有屏棄前嫌之意。蘭迪斯對他的寬容很是滿意。

但辰此時的羞怒已到了極點,恨不得把他砍成兩半。見敵人靠近,顧不得他是和解還是挑釁,即使要和解,他也無法吞下這口氣。左手抓了把沙塵甩出。

「你!」羅曼渾不預料面前的潑皮無賴居然會用這種下流無恥的手法,眼被沙塵一迷,辰已順手撈到蘭迪斯平日扔在院內的折凳,劈頭蓋腦橫砸過去。

「混蛋!你做什麼!」蘭迪斯勃然大怒,衝上前去把辰抓起。

七武器出手,折凳現世,天下無敵,羅曼在這絕世神兵的威力下頭破血流,捂着鼻子踉蹌着朝牆邊躲去。

騎士按捺着把他一拳揍死的衝動,把他朝迴廊中一扔,辰被摔得眼冒金星,蘭迪斯不顧自己學徒的叫罵與污穢語言,趕緊上前查看羅曼的傷勢。

「沒……沒事」羅曼擦了鼻血,按住額上的傷口,此時他望向在迴廊中爬滾的辰已是滿眼恐懼。「他還好麼」

蘭迪斯的眼中直欲噴出火來,扶着羅曼出門,又從乾癟的錢袋中取出一個銀幣,為他雇了馬車,這才回到院中,把大門「砰」一聲摔上,隨即一個響亮的耳光結束了辰滔滔不絕的咒罵。

「給我滾進房間裡反省!」蘭迪斯咆哮道。

辰第一次見到騎士對自己發火,蘭迪斯的憤怒如同噴發的火山般,雙眼變得赤紅。學徒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用衣袖擦乾,跌跌撞撞地走上樓梯。

他從窗口處見到蘭迪斯猶豫半響,復又出門去。

「難怪你老婆要跑!」辰忍不住用拳頭死命揍着窗上的枕頭,又一腳把房間的小木桌踢得老遠。恨恨地握緊了拳頭。「我憤怒了!我憤怒了!你等死吧!」

差點要把枕頭下滑出的魔法書撕成紙屑,他突然發現封底前的空白頁赫然是幾行從未出現過的黑字。

仿佛有人以墨水筆在幾秒前添加上去。

以憤怒獻祭,奇美拉之火吞噬仇敵。

但唯有冥想方能消除心之憤怒。

「憤怒獻祭?」辰喃喃自語道,馬上前翻後翻「是光線不夠?還是魔文隱藏?」

他還未意識到自己發現了怎樣的寶藏,也面臨着怎樣的危險。又仔細摩挲着那面唯一的符文「逆大封印術」,再翻回空白頁,原先的黑字已變為新的句子。

消失的盡頭是何處?

瞬間辰明白了,他興奮得像只吃了激素的公雞,不斷重複着「憤怒獻祭」,在房內走來走去。終於定下神來,攤開曾經出現黑字的那一頁,低聲問道。

「告訴我,如何獻祭?」

然而這次書上沒有再顯現字跡。他等待良久,又問「如何冥想?冥想?」

《逆世界之書》便似睡着了一般,他茫然地,翻來覆去地檢視唯一出現的符文,辰知道魔法書上的奧義均艱澀無比,尤其是這種年代久遠的寶物。

他只得閉上雙眼,不停地思考那幾句話的含義。他的思緒正像田野里的綿羊舒展開來,漫遊而去。

隨即腦海中浮現看了好幾遍的逆大封印術咒文。

「吃飯了」蘭迪斯推開房門,緊張地上前抓住渾身汗濕的辰「你怎麼了?!」

學徒全身衣服濕透,頭髮貼在額上,便如剛從水中爬起一般,虛弱地喘息着,倔強地揮開蘭迪斯的手,掙扎着想站起,雙腳一軟,又伏在騎士身上。

蘭迪斯合上桌麵攤開的魔法書,按着辰的脈門「你學了什麼?這麼虛弱」

辰有氣無力地推着他,然而推不開騎士按上他太陽穴的雙手,在蘭迪斯的按摩下,他清醒了不少,全身力氣逐漸恢復。

「你不要再學這個」蘭迪斯又看了一眼書的封皮上自己完全不懂的幾行燙金字「聽到了嗎?!」

騎士轉身下樓,把晚飯拿到辰的房間,又把木桌推到床前,辰冷冷看着他,只想把桌子掀翻。但他還是控制住了。因為桌上有新鮮的牛奶與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烤羊腿。原來他出去了這麼久就是準備晚飯,辰心想。

「以後不能這樣」蘭迪斯一語雙關地說教,意外的沒有招來辰的白眼。

「知道了」辰把書收進枕頭底下,忽然有種愧疚。

「要打架,得堂堂正正決勝負」蘭迪斯又說,事實上,他下午出門是去恥辱地朝低級騎士以及他的學徒道歉。「怕輸就得努力下苦功」

「以前老頭子從來沒教過我這些」辰說「我知道了,你不要再羅嗦」

「書我替你保管」

「不,我不會亂來,把它還我」

蘭迪斯得到辰的保證,最後還是沒有把它拿走。

朦朧的油燈光與月色混合着投在書頁上,他忍不住又翻開,這次不敢再貿然進行冥想。

「憤怒,是指我的憤怒?」辰問書,也問自己,思前想後得不到結論,唯一的方法便是檢驗。但他此時沒有怒氣,有的只是一壺牛奶與黃金色烤羊腿留下的溫暖。

他閉上眼,嘗試着再度回憶符文,突然發現自己似是離開了身體,就如靈魂在房屋上空遨遊着,俯覽奧德塞王國的一角,流連忘返於燈火零星的模糊夜景中,街道上空空蕩蕩,屋群窗戶內的黃光沿街一路亮着,城外樹林像無數黑衣人佇立。

朦朧的樹林中有綠色光點與他遠遠對視,好奇心起,他朝城外飛去。兩點綠瑩瑩的光芒消失了。

他瞬間把思維拉回房屋附近,又看到一米八六的高個子——蘭迪斯在院裡,就着薔薇花籬笆外投入的微光,附身收拾白日他耍潑使詐的戰績。那頭根根豎立的金紅短髮與英俊的臉龐在月光下,令他讚嘆。

「憤怒,憤怒……」辰雙手持劍,在院內重複他每日必須進行的五百下劈砍訓練,騎士經過短暫的休息後回到城防軍去報備,並接到巡邏任務,便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裡,再三叮囑不可惹事生非後才不放心地出去了。

學徒動不動就嘗試「憤怒獻祭」,但平白動氣即使符合他的性格邏輯,要在沒有任何對象的情況下驀地火冒三丈,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多次實驗無果,正在他進行第十一次醞釀「憤怒」時,大門被敲響。

他微笑着打開門,卻不是蘭迪斯,而是被一把折凳砸得抱頭鼠竄的羅曼。

這下好了,可以憤怒了,他高興地想,趕緊把目標物放進來,再鄭重關門,生怕羅曼一見勢頭不對再次轉身逃跑。

「你騎父……你哥出門去了麼?」孰料羅曼這次卻不是來打架的,他又單純地朝辰笑笑以示友好,少年不記仇,蘭迪斯親自登門道歉,他早已放下了當日恩怨。想到辰每天孤獨在家,不禁對他的寂寞產生一絲憐憫之意,索性前來探望。

「嗯」辰斜睨羅曼,邊暗自估算今天對方沒有穿皮甲,幾招便可以把他輕易打趴。

「要打架?」

「不不不」羅曼忙說「來找你聊聊」他又朝辰友好地微笑。

經過蘭迪斯的解釋後他不再對孤僻的煉金學徒抱着任何仇怨,本着某種自發的目的,羅曼主動上門來試圖贏得他的友誼。

「騎士學徒比試?」辰與羅曼並排坐在迴廊上,把腳擱在院裡。

「對,你要參加?我們可以一起去報名」羅曼點點頭「你的功夫其實很不錯」他又想起恐怖的折凳。

兩人便隨意聊了些話,羅曼一直小心避開身世話題,慢慢辰覺得交一個識相的朋友也不是什麼壞事,把憤怒與奇美拉忘得一乾二淨,最後送出門時,甚至約好隔日再敘。

把煉金學徒斗篷罩在身上,入秋的傍晚,涼風習習吹來,辰仍不習慣像羅曼那樣穿硬皮甲與布衣,下意識地換上寬鬆裝束,朝城門慢慢走去。蘭迪斯第一天上班,輪值到深夜,晚飯扔給他自己解決,令辰覺得不安心。他決定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