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天無痕 - 第3章

更俗

  大木箱子的蓋子掀開來,大家看到木箱子裡的東西,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兩隻箱子裝的都是雷管。

  這夥人開山掘墓,少不了要用爆炸藥,但他們這時候將兩箱子雷管擺上車,絕不是要帶他們去盜墓。

  聽警笛聲,警車似乎進入前面的那座村子時被堵住了。

  中年人必是在那裡安排了人手鼓動老百姓攔截警車,陳海雖然不擔心警方會拿他們怎麼樣,但更希望警車被堵在那裡不能通過,只要成功擺脫警方的圍追,中年人就沒有必要再扣他們當對抗警方的人質了。

  只是這麼可能性不大,好幾輛警車的警笛在響,不可能就被一夥村民堵住。

  司機手忙腳亂的發動汽車,一腳油門踩下去,方向盤卻沒有轉正過來,車子往路邊的排水溝衝過去,又是猛踏剎車,車上的人給搞得人仰馬翻,陳海腰眼撞在座位的角上,痛得直抽氣,蘇倩都跌坐在過道里。

  大巴車到底是沒能及時剎住,往一邊側過去,往排水溝里滑,接下來又猛的一撞……

  車子雖然沒有翻過來,大家摔得頭昏眼花,蘇倩整個人被甩到兩排座椅中間,黑鼎朝她砸過去。

  蘇倩嚇得大叫,好在龍首黑鼎被座椅擋一下,沒有直接砸過去,但也隨着傾斜的車身,壓在她的腿上。

  看到車門撞開,顧胖子他們幾個先反應過來,就往車門衝過去,想要先逃出去再說,這時候不逃遠點,等警察圍上來,他們肯定會被當成人質。

  陳海想要將蘇倩拉起來,但黑鼎沉重得超過想象,陳海與蘇倩兩人猛推猛拉,卻紋絲不動,蘇倩整個人就被困在兩排座椅中間,其他人慌亂一片,沒有誰過來想着幫忙。

  「你們他媽的想死!」一個年輕人堵住車門,手裡沒有獵槍,卻有一捆雷管,拿着一次性打火機,作勢就要將點燃引信,威嚇顧胖子他們退後。

  「何必……」顧胖子大叫。

  「滾回去!」年輕人聲嘶力竭的大叫。

  年輕人情緒激動的打着打火機,火苗在雷管的引信附近晃動,陳海心驚肉跳,顧胖子他們也是慌忙退後,怕刺激到這人。

  也不知道年輕人是太激動,還是狗急跳牆後不再顧什麼後果,火苗子竟然就燒到引信上了。

  年輕人看着引信滋滋燃燒起來,扔下那捆雷管他人就先跳下車。

  顧胖子他們連手帶腳往車外爬去,陳海這時候再也顧不上蘇倩,扒開震碎的車窗就要往外爬——點燃的雷管就落在離蘇倩一米遠的地方,車廂里還有兩大箱雷管,要是一起引爆,他連骨頭渣子都未必能找到。

  「陳海,我喜歡你!」蘇倩在後面大叫。

  陳海渾身一震,身子僵在車窗口,回頭見蘇倩卡在座椅里淚流滿面,不知道是嚇的,還是被黑鼎壓斷腿痛的。

  「日你娘!」陳海衝着蘇倩破口大罵,但罵歸罵,他這時候卻怎麼都沒有辦法丟下蘇倩自己跳窗逃出去,連爬帶滾衝到點燃的雷管前,抓起雷管就往車門外扔去。

  「砰!」雷管砸在車站框上,又彈回車內。

  「日!日!日!」陳海看着引信都快燒沒了,心臟嚇得砰砰急跳,連滾帶爬往前沖,抓起那捆雷管再次往車門外扔去。

  那捆雷管在半空就猛烈的爆炸。

  強烈的氣浪衝擊下,陳海整個人飛起來,狠狠的摔到車廂里,後背傳來的劇痛,差點要將他的神經撕裂。

  看到蘇倩露出驚恐的眼神,陳海擰過頭就見黑鼎的龍首鼎耳已經從他的後背深深的扎了進去,血如泉涌,染遍黑鼎,陳海頭一歪就昏了過去。

  ……

  陳海醒過來時,後背劇痛難忍,模糊的看到蘇倩與顧胖子竟然跟兩名警察坐在前面的座椅上小聲說話,顧胖子驚魂不定的抽着煙,蘇倩的牛仔褲洇出血,想必是左腿剛才被龍首黑鼎壓傷了……

  陳海沒有看到其他人,但看到這一幕也就明白顧胖子、蘇倩跟警方是什麼關係,到他們神色不大對勁,只是他當時沒有想到這上面去。

  陳海只覺身體冰冷,一點力氣都沒有,黑鼎的龍首鼎耳還從後背插入他的身體裡,似乎已經抽乾了他身體裡的血液,意識都模糊起來,仿佛有一個黑洞要將他的三魂六魄都吸噬進去。

  這是要死的感覺吧,陳海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你不要說話,救護車很快就會過來。」蘇倩看到陳海醒過來,忍痛一瘸一拐的走過來,安慰他說道。

  「你剛才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陳海掙扎着想坐起來,劇痛要撕裂他的神經,但即便是死,有句話他一定要問。

  見蘇倩的眼神竟然往他身後躲去,陳海心裡一片冰冷,心想自己拼了命救她真不值得,沒想到還是被這女人利用了,破口罵道:「我操你媽!」意識就徹底分崩離析了。

  陳海卻是不知,就在他意識徹底崩潰的一刻,他身後環繞黑鼎的那道蒼龍鑄刻驟然發起光,一道尺許長短的龍形虛影從黑鼎里掙扎而出,下一刻又仿佛撕開空間般,在蘇倩的眼前一閃而沒。

  「怎麼了,小蘇?」中年警察轉過頭來,看到蘇倩僵硬的坐在過道里。

  「陳海去了。」蘇倩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涌動的悲痛,眼淚簌簌落下,將陳海冰冷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裡……

第4章

殘碎的記憶

  巍峨的太微山脈,綿延數千里,橫亘在燕州的西北。

  在太微山脈的西麓,山高谷險,草木茂密,怪石嶙峋,最深處終日鎖在濃陰不散的雲霧之中,多有靈藥生長、靈獸出沒。

  寂靜的午後,一頭幼狐在幽靜的林谷里走動,踏石無音,天青色的毛皮,仿佛綢緞一般光滑美麗,兩條高高翹起的蓬鬆毛尾,顯示它即便在青狐一族裡也是罕見的異種。

  雖說被人類發現,多半會被捉去剝下美麗的毛皮製成漂亮的靈甲,而血肉會被煉製成靈藥,但幼狐此時被深山外的精彩世界吸引住了,沉浸在嶺谷間充滿天地靈氣的雲霧中,似乎這裡的每一縷空氣,都要比大漠深處的九溪狐丘更加清新。

  幼狐跳上一座陡如劍戟的石崖,隱約能看到有條大峽谷在太微山西麓的深處曲折蜿蜒,在峽谷口的北端,矗立一座雄偉的城池。

  已通靈智的幼狐羨慕盯住峽谷口的城池,它聽族中的長者說那裡就是微江城,是大燕帝國控制太微山脈西北麓、北拒妖蠻的要塞。

  微江城駐紮着十數萬人族精銳悍卒,統兵的將領里,不乏明竅境、道丹境的玄門強者,都是太微宗真傳乃至護法長老一級的人物,微江城是青狐一族絕對禁止踏足的地方。

  而從微江城南下,通過曲曲折折的大峽谷,進入太微山脈深處,在雲深霧繞的險峻群峰之上,在萬里晴空的天氣里,能隱約看到由雄偉宮殿、庭院組成的建築群,錯落有致的浮現在雲海之上。

  那便是太微宗的山門所在,遠望宛如雲中仙境。

  太微宗作為河西諸郡的玄門首宗,不僅抵禦妖蠻南侵屢立大功的武威軍,主要將領都出身於太微宗;而作為武威軍最為精銳的道衙兵,更幾乎都是由太微宗的基層弟子組成。

  這頭幼狐剛修煉到通玄境,遠沒有化形的修為,雖然想走進人族玄修宗門修行,但對此時的它來說,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而穿過大峽谷,進入到太微山脈的南麓,就是河西諸郡的腹地了,也是大燕帝國的西疆邊陲……

  ……

  一聲鷹唳劃破長空。

  一點黑影從微江城掠出,幼狐很快就看見一碧千里的長空,憑空的聚起一小片烏雲翻滾涌動,細碎的雷光在烏雲邊緣遊動……

  黑影掠速甚疾,出了微江城,就直接往棲雲嶺飛來,那一小片雷雲也隨着黑影快速移動。

  幼狐的妖瞳里閃起一絲驚懼的神色。

  青狐一族雖然是大漠深處的靈獸,罕有天敵,青鱗雷鷹卻是青狐一族在大漠及太微山脈附近不多的天敵之一。幼狐雖然此前都沒有走出過狐丘,但聽族裡的長老描述過青鱗雷鷹的模樣跟兇惡。

  鱗羽如甲,嘯鳴聚雷,正是青鱗雷鷹最為明顯的特徵;而且這還是一頭修煉到明竅期、能引發天地雷霆元氣感應的妖禽雷鷹。

  幼狐掠入密林,快得就像是一道青色的閃電,但它進入密林後就不敢再有異動,氣息也隨即收斂得點水不滴;一隻狍子從它眼前竄過,愣是沒有發現它的存在。

  青鱗雷鷹正是往它所在的石崖飛來。

  修煉到明竅境,意念提升為靈識,對四周的感知極為敏銳,幼狐生怕有些微的氣息泄漏出去,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透過枝葉的縫隙,幼狐很快看到展開巨翅有十一二米長的青鱗雷鷹掠過巍峨的高崖,半盞茶的工夫就飛抵到樹林的上空,雷鷹頭頂的那片雷雲越發濃厚,電光遊動,隨時會化為一道晴天雷霆劈下來。

  「姚興下流無恥,欺騙紫菱護送他上山採藥,到了山里卻對紫菱意圖不軌,拉扯之下,他滾落山崖,純粹咎由自取,這事怎能責怨紫菱?」

  一個女孩子氣憤不已的聲音從青鱗雷鷹的後背傳出來,幼狐雖然才修煉到最基本的通玄境,但天生是五竅皆通的靈種,能聽見十數里外的細微聲音,這才知道這頭修煉到明竅期的妖禽,竟然是人族玄門強者的坐騎。

  正有幾人乘御青鱗雷鷹,飛抵樹林的上空。

  幼狐更是摒住呼吸,連細氣都不敢喘一口。

  「哼,」青鱗雷鷹的後背又傳出一聲焦急而不滿的輕哼,「興兒意外滾落山崖,我且不怪紫菱,但紫菱為什麼不救他上來?」

  「姚興有爹爹你給他的青雲甲護身,掉下山崖怎麼可能會有事?紫菱受他欺負,哪裡還敢去接近這無恥之徒,她驚慌跑出山,還不是第一時間就告訴爹爹你嗎?」小女孩委屈又倔強的辯解道。

  「姚興品性卑劣,不容姚族,放逐於河西,爹爹好心留在太微宗修行,他卻不知收斂,搞得自己聲名狼籍,無人不厭,甚至還對青兒胡言亂語。他真要出了什麼意外,我看未必是壞事,省得以後闖出什麼大禍,將爹爹及陳族也都牽扯進去……」一個青年的聲音從青鱗雷鷹的後背傳出來,無情的數落某人的劣跡。

  「好了,興兒年少就遭受大挫,意志消沉也是在所難免。他真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對怎麼對得住他杳無音信的父母?」中年人的聲音透着無奈跟焦灼,只是催促雷鷹往棲雲嶺深處飛去。

  ……

  「這是哪裡?」

  陳海醒過來,四肢百骸跟散了架似的,稍動一下,神經撕裂般的劇痛,發現自己躺在一座深谷里,身下積滿枯葉,四周都是嶙峋的崖石,滿是濕滑的青苔,凝如實質的乳白色霧氣,將頭頂的谷口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深谷外的情形。

  怎麼回事,自己沒有死,不應該在醫院裡接受搶救嗎,怎麼還會躺在荒郊野外?

  比起肉身的創痛,更令陳海難受的,是頭腦里那支離破碎的意識,仿佛身子稍稍動一下,魂魄隨時都會崩潰掉,還似乎被強行塞入別人的記憶,一幕幕陌生的人臉跟場景,在腦海里不斷的閃現,都快要將他的腦子撐爆開……

  他腦子裡怎麼會有別人的記憶?

  是個名為姚興少年的記憶,只是這人的記憶太支離破碎,陳海梳理了半天,才搞清楚姚興是大燕帝國三十六王侯宗閥之族姚氏最有希望修入明竅境的子弟之一,十四歲就修入辟靈境,被姚氏立為宗子,是帝國最光彩奪目的新秀之一,但在十七歲時犯下彌天大罪,修為被廢,又被姚氏驅逐出族,最終流放到河西,投靠在武威軍擔任左都武尉將軍的舅父陳烈。

  陳烈不僅在武威軍大營任職,同時也是太微宗的第三代真傳弟子。

  只因姚興修為被廢後,既不甘心到下面的道院充當相當於武威軍後備的道兵弟子,又沒有資格直接進太微宗的內門修行,只能暫時以侍童的身份留在太微宗門之內。

  燕州、大燕帝國?

  三十六王侯之族?

  姚氏?

  武威軍、太微宗?

  道兵弟子、內門修行?

  這些都是什麼鬼?

  辟靈境、明竅境又是什麼鬼東西,他腦子裡怎麼會有這個叫姚興的年輕人的亂七八糟記憶?

  蘇倩對他到底做了什麼?

  陳海四肢癱軟的躺在枯葉堆里,頭漲欲裂,渾身又有骨頭被拆散開來的劇痛,動彈不得,不知道蘇倩這娘們為什麼會將他丟在荒山深谷里,聲嘶力竭的呼叫了半天,都沒有見人回應,陳海心裡充滿驚懼,而姚興的破碎記憶,更是將他的腦子攪得稀里糊塗……

  姚興從姚氏宗閥的天之驕子,淪為太微宗的「侍童」,意志消沉之餘,便放縱聲色尋找慰藉,仗着陳烈外甥的身份,找不到更好的下手目標,就四處勾搭其他洞府的婢女、新修女弟子,這讓他在太微宗很快就變得聲名狼藉。

  好在有陳烈的庇護,姚興才沒有被驅逐出太微宗。

  姚興這次相約表妹陳青的貼身丫鬟蘇紫菱進山採藥,心猿意馬之下就想勾搭,但他剛流露出這個意思,蘇紫菱就驚慌失措差點摔下山崖;而他為救蘇紫菱,卻真的摔了下來。

  姚興雖然有舅父給他的青雲內甲護身,但他失足摔下的山崖極深,他在突兀的崖石狠撞了好幾下,青雲內甲很快就破裂,失去護身作用……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記憶?

  陳海氣苦,搞不懂腦子裡的這些記憶是怎麼來的,覺得有些力氣了,強忍着四肢的劇痛,想看蘇倩她們到底在哪裡,怎麼就將他丟在這裡,沒有送他到醫院去。

  陳海努力抬起頭,看到他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的袍子,像是道袍,還繡有一些淺金色的雲紋跟鳥獸,在樹枝、崖石刮擦下,已經變得破破爛爛,裡面還露出一件青黑色鱗紋軟甲,也被劃開一道長口子。

  陳海傻在那裡……

  他怎麼會穿這身像古裝戲服一樣的衣衫?

  蘇倩她們是玩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