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天無痕 - 第2章

更俗

  不僅鼎身鑄刻的蒼龍連青色鱗片都清晰可見,就連鼎身上千小如蠅頭的銘文古篆,陳海都看得一清二楚。

  鼎身都沒有什麼鏽跡,蒼龍青鱗赤首,色澤還很鮮麗,絕不像是剛從那座古墓挖掘出來的樣子,卻透漏一股古樸拙然的氣息。

  而更為奇怪的,鼎身鑄刻的蒼龍像是一頭活物,陳海莫名的有一種被盯視的精神壓迫感。

  「不像是漆料……」有人走到八仙桌前,盯着小方鼎困惑的問道,卻也沒有懷疑有假,小心翼翼伸手去摸了一下龍首鼎耳,吸了一口氣,訝異道,「好燙……」

  地底塵封千年,能有什麼漆料見光不風化,還能保持常亮如新?

  對方真要作舊設局,也會下足工夫,不會露出這些貽笑大方的馬腳來。

  見中年人沒有阻止的意思,陳海也湊過伸手去摸鼎身,鼎身部分冷得跟寒冰一樣,而環繞鼎身鑄刻的猙獰蒼龍卻像是正燒着的碳火,燙得陳海都要大叫出聲,但手猛的收回來,卻完全沒有燙傷的感覺。

  真是見鬼了。

  陳海細看鑄刻蒼龍青鱗赤首,色彩非常鮮麗,但不是用漆料描塗出來的,更像是用某些放射性有色金屬直接鑄刻而成。

  想到這裡,陳海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往後躲:放射性金屬可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

  「我們工地拿做金屬探傷的儀器測過,沒有放射性……」

  陳海下意識的動作引起中年人的注意,他顯然也意識到陳海的細心謹慎。大概是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一向寡言少語的他,這時候走過來跟陳海略加解釋一二。

  看到其他人困惑不解,陳海尷尬一笑,知道別人都沒有想到這上面去,又認真打量起黑鼎來。他看不出纏繞鼎身鑄刻蒼龍的是什麼金屬,卻又與鼎身渾成一體,看不到一丁點的拼接痕跡,其他不說,就這樣的工藝水平就令人嘆為觀止。

  陳海繞到黑鼎的正面,又有一種被蒼龍雙眼死盯着的感覺,非常的不舒服,好像這頭猙獰蒼龍是活物一般,真是見鬼了。

  陳海雖然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跟他一樣,都有被蒼龍盯視的異樣感覺,但看其他人專注的樣子,有一點能肯定,別人這時候已經打消疑惑,不再以為這鼎是對方設局假舊出來的假貨。

  要不然的話,看到剛出土卻嶄亮如新、沒有一點鏽跡的小鼎,大家早就袖手走出去了。

  在場的十數人,雖然再沒有誰像陳海這般正而八經的讀過考古學,但在這圈子裡都是半個行家,對方即便要設局,也應該在造舊上下足工夫,陳海更傾向相信,這隻小鼎剛出土就這個樣子。

  到底是什麼青銅器,在地下塵封了數千年,都能沒有一點鏽蝕?

  「你能看出這鼎是什麼時期的?」顧胖子壓着嗓子問陳海。

  一向謹慎滑脫的顧胖子,也都沒有懷疑這鼎造假。

  陳海搖了搖頭,沒辦法說什麼。

  陳海本科讀的歷史,研究生考入東北大學考古學專業,主要研究先秦時期的青銅器,對商周時期的銘文極為熟悉。

  事實上,商周兩代不同的時期,青銅器銘文及形制風格都有着明顯的差異,後人主要就是通過風格上的這些差異,推斷青銅器的年代。

  陳海可以說是這個方面的行家,不然以他跟顧胖子差一個數量等級的身家,也不可能被顧胖子拉過來參與這次的秘密交易。

  而這隻黑色方鼎,無論龍首龍尾為鼎耳、龍爪為四足的造型,還是鑄刻的銘文古篆,陳海都很陌生,在他的印象里,目前國內所出土的商周青銅器里,沒有一件與之類似的。

  而鼎身四周上千銘文古篆,他竟然都不認得,而每一個小如蠅頭的銘文古篆卻又是那樣的盎然生動,似乎都蘊有奇異的力量。

  中年人又拿出一枚玉質指環,說是指環,主要是造型像,但論大小,更像是玉手鐲,誰的手指會有手腕那麼粗。

  只是相比較黑鼎,灰撲撲、有些殘缺的玉質指環就顯得普通了,卻更像是在地底塵封幾千年的老貨。

  「墓是埋住不能去看了,但你們應該有拍過更多的現場照片吧?」蘇倩問道。

  大家此前都看過一些照片,但只有一張是現場照片,拍攝的角度不好,從現場照片上塌陷的泥坑看不出什麼東西來。

  這時候蘇倩想看到更多的現場照片,其他人也有這些意思,都盯着中年人。

  「這個有……」

  中年人拿出一部國產手機,翻出十幾張現場照片,差不多能將現場的全景拼湊出來,給大家輪流翻看。

  陳海站在蘇倩身邊,看到她接過手機不經意退出了一下,似乎從其他照片確定這些現場照片的拍攝時間跟地點,但陳海很快就被手機里的照片吸引過去。

  絕不是尋常商周時期的貴族墓葬,照片上的場景更像是一座巨殿,或者說是巨殿的一角,只剩兩堵呈直角的黑色殘牆深埋在某座山脈的地底。

  這兩堵殘牆像是被什麼利器切割下來,在手機曝光燈下反射出金屬的光澤,整堵殘牆竟都是用某種黑色金屬鑄成,而從照片上的挖掘機推斷,每堵殘牆至少有十七八米高。

  從殘牆附帶的巨型浮雕殘部可以推測,這兩堵殘牆都只是整座巨殿的一小部分,難以想象完整的巨殿會有多雄偉。

  殘牆看上去平淡無奇,一小角浮雕也難窺其貌,但切口處光滑無比,還有極其奇怪、但看上去明顯有着某種規則的規整紋路,像是無數銜接在一起的古篆文字。

  整體冶鑄的金屬塊,切口處怎麼可能有如規整、仿佛古篆的紋路。

  如果說這兩堵殘牆在地底已經掩埋了幾千年,商周時期或者比商周更古老的年代又是什麼東西,能將十數米長的金屬殘牆,切割得這麼整齊?

  而即便到近代,地球也沒有能力整體鑄造這麼大型的金屬構件啊!

  這個地方一旦公布於世,註定是震驚全球的考古發現,但陳海作為古玩倒客,不會去關心這些。

  陳海相信其他人都有這樣、那樣的疑問,中年人接下來要大家將手機交出來,沒有誰拒絕,都跟着中年人從院子的後門,通過一條更狹仄的巷子,有一輛大巴車停在巷子口等着大家。

  中年人安排大家坐在大巴車的後半部分,而後半部分的車窗都貼了一層遮光膜,遮擋住大家的視線,看不到大巴車會開到哪裡去。

  看得出對方為這場交易也考慮相當周詳,更像是專業的盜墓團伙,而非他們所說意外在工地發現商周墓葬的施工隊。

  當然,大家只關心對方手裡有沒有真貨,才不會關心對方到底是盜墓團伙還是施工隊。

  黑色殘鼎也搬到大巴車上來,黑鼎看着就一尺高矮,壁身也不厚實,但出乎想象的沉重,中年人跟三名肌肉結實的年輕人同伴放下黑鼎,已經是大汗淋漓。

  陳海坐在後排中間的位子上,正對着過道里的黑鼎,猙獰的龍首鼎耳也正對着他,他怎麼都擺不脫被鑄刻蒼龍盯視的異樣感覺,仿佛黑鼎所鑄刻的蒼龍是有靈魂的。

  大巴車出了市區,道路有些顛簸起來,猛的一個急剎,正盯着黑鼎出神的陳海,身子猝不及防的從座位上被甩了出來,撞在黑鼎上。

  不是很痛,陳海撫着黑鼎狼狽的爬起來,通過車前窗看到前面有個少年嚇傻在那裡,差點就被大巴車撞上,司機破口大罵。

  蘇倩遞過紙巾過來,陳海才意識到鼻腔有股熱流往外涌,已經有一攤鼻血滴到黑鼎里。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差點發生的車禍吸引過來,陳海接過紙巾捂住鼻子,探頭看黑鼎裡面,想再用一張紙巾將鼻血擦掉。

  這時候詭異的一幕出現了,他滴到黑鼎里的那灘鼻血竟然正慢慢往鼎壁滲透,而鼎壁有淡淡的光芒析出,在黑鼎中央交織出一幅方寸大小的三維立體圖來,仿佛山河畫卷,山脈、江河、雲海,那頭鑄刻蒼龍仿佛活過來一般,凝聚成一道虛影在雲海中猙獰的飛騰……

  陳海嚇了一跳,以為是看花了眼,揉眼再看,黑鼎里什麼都沒有,連他滴下去的鼻血也完全不見了。

  真是見了鬼,這口黑鼎竟然能吸血,陳海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陳海攤開捂鼻子的紙巾,已經被鼻血洇紅一大塊,確定剛才不都是幻覺,但黑鼎里那幅微芒交織凝聚的畫卷,又是什麼鬼?

  蘇倩困惑的探過頭來,但看黑鼎里什麼都沒有,她疑惑的看到陳海一眼,不知道他為啥一副見到鬼的神情。

  其他人這時候才注意陳海磕破鼻子,看他摔得狼狽,都笑了起來。

第3章

警方的眼線

  大巴車進山後又開了一段路,穿過一座村子,在一座看似倉庫的院子前停了下來。

  倉庫院子裡還有兩個年輕人把守着,看到大巴車過來,就趕緊將院子大門打開,大巴車停在院子裡的曬穀場上。

  中年人也沒有將手機還給大家的意思,就說貨物都在倉庫裡面。

  走進還算敞亮的倉庫,有幾堆東西拿防水布蒙着,陳海看不出堆垛下蓋着什麼東西,這時候外面兩個年輕人走過來,打量了陳海他們幾眼。

  「打開給他們看貨。」中年人說道。

  兩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將倉庫角落裡的一張防水布拉開來,露出一堆老貨,或鼎、或印、或鑊……

  零零碎碎有七八十件,但大多數品相殘缺,僅有七八件完好無損。

  「怎麼交易?」眾人都兩眼放光,但也不會忘了關鍵問題。

  「先挑東西,談好價格,要是能當場轉賬,我們會安排車送你們拿着貨物離開;要是無法當場轉賬,我們可以讓人拿着東西跟你們到市里取錢……」那個剛才看着像工地技術員的中年人眼睛裡露出些鋒芒,不再其貌不揚,表明他始終才是這攤事的主事人,「當然,我們雖然無法確認這批貨的年代,但你們想要有人隨便開個價打發我們,還是勸你們免開尊口。」

  這時候另外三個人跟司機,將那隻黑鼎也搬了過來。

  黑鼎搬進倉庫,跟其他貨物放到一起,也就不顯得那麼扎眼了。

  陳海心裡還想着剛才詭異的一幕,以及黑色殘鼎給他古怪的精神壓迫感,而倉庫里的其他老貨雖多,器型有更大號的,但都沒有給他這種特別的感覺。

  他隨意指着那樽龍首鼎耳的黑鼎問:「這個什麼價?」

  中年人伸出一根手指。

  陳海以為中年人開價十萬,但瞥見顧胖子蹙起眉頭,就知道中年人的開價比他所想的還要多一個零。

  陳海吸了一口氣,心想顧胖子跟中年人接觸過,肯定對這殘鼎詢過價,要僅是十萬,顧胖子多半已經先吃下來了,不會再接着趟這趟渾水了。

  一百萬啊!

  陳海沒想到這夥人開價真不低,見其他人對黑鼎也感興趣,就先保持住沉默,其他人也都沒有說話,顯然不滿意中年人的開價。

  大家願意冒這個險,就是為了搏一把,但是這些老貨年代都沒有確定,沒有相應的市場價可以衡量,也沒有確定的下家會接手,冒這麼大的風險,為一樽來歷不明的殘鼎就要花上百萬,多少有些超大家事前的預想。

  大家沒有再詢價,但也沒有妨礙他們蹲下去研究這堆東西,陳海也湊上去。

  只是七八十件殘鼎、殘印,再沒有一件像黑鼎那般有冷熱交替的奇異感覺。

  當然,古玩圈挑東西,更重真偽、品相,龍首黑鼎這般古里古怪的出土老貨,反倒不容易脫手,但也有三五人感些興趣,只要價格合適,或許不會介意吃下來。

  這幾人的身家都非陳海能及,陳海蹙着眉頭,心想黑鼎太過古怪,不接手或許不是壞事,就想着看有沒有其他東西值得一淘。

  蘇倩則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不時瞥向四壁無窗的倉庫大門。

  除了陳海會情不自禁的看蘇倩一眼外,其他人都沒有誰在意蘇倩流露出來的不安。

  「怎麼回事?」陳海疑惑不解的暗想,他看到顧胖子今天多少也有些心不在焉,這不該是他們正常的反應。

  突然間,中年人隨時抓在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接通電話,中年人臉色大變,三角眼狠狠的掃了大家一眼,露出兇殘的眼神,身手出奇靈活的退到一旁,揭開一角防水布,拿起一杆雙管獵槍,就指着眾人,怒氣沖沖的破口大罵道:「哪個婊子養的報了警?」

  大家都傻在那裡,面面相覷。

  雖然中年人手裡只有一杆獵槍,但槍口不長眼,大家都嚇得臉色蒼白,不敢吭聲,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老周,你們要做什麼,哪有人報警,你不要跟我們開這種玩笑?」顧胖子還算鎮定的質問道。

  那五六個年輕人不知道從哪裡拿出撬棍、長扳手,還有一把刀柄焊接鋼管的殺豬刀,氣急敗壞的圍了上來。

  他們也沒有想到會有誰報警,突發事變,也有些手忙腳亂,但對陳海他們的神色更加兇惡,恨不得將那個報警的人揪出來先暴打一頓。

  陳海也一下子蒙在那裡,不知道他們中誰是警方的眼線,但也能明白必是中年人在上山的路口安排了人看到有警車進山。

  警察真要衝進來,他倒是不怕,畢竟都還沒有開始交易,這些事就跟他們沒有丁點關係,但就怕在警察衝進來之前輕舉妄動引起對方的誤會,那就死得太冤了。

  看大家都不吭聲,中年人拿着雙管獵槍,焦躁不安,一時間也沒有什麼頭緒,過了一會兒才想來要趕緊離開這裡,而不是被衝上山的警察來個瓮中捉鱉,端起獵槍大叫道:

  「你們都給我將東西搬到車上去!三炮,你們守住大門,誰他媽敢往外跑,給我往死里打!」

  陳海他們在獵槍的威逼下不敢反抗,七手八腳的將貨物搬上車。

  除了那樽黑鼎,其他東西都沒有想象中那麼笨重,隱約聽到警笛聲,東西都已經搬上大巴車,陳海他們也被趕到大巴車上,隨後中年人又跟三個人,將兩隻大木箱挪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