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閨殺 - 第3章

面北眉南



三娘站起身一邊向明間走去,一邊柔聲道:「原來是祖母院子裡的嬤嬤,怎麼不早些稟告?」

趙嬤嬤走上前為三娘打起珠簾,三娘出了書房便見一高顴骨的嬤嬤立在明間當中,那嬤嬤見她出來了抬頭打量了兩眼,然後微微躬身道了個萬福。

趙嬤嬤見這婆子有些無禮,臉色便不是很好看。三娘輕輕拍了拍趙嬤嬤的手讓後讓她扶着緩緩座到了主座上。

「劉嬤嬤請坐。」三娘朝劉嬤嬤點頭笑道,然後吩咐白英端茶水。

劉嬤嬤打量了兩排一共八張黃花梨木的交椅,最後挑了右邊最末的的一張坐下了。

「茶水就不必了,三小姐要是收拾好了就準備出門吧。」

三娘示意了劉嬤嬤一眼,劉嬤嬤便走上前去把一個丁香色荷包塞給了劉嬤嬤。劉嬤嬤接過後不着痕跡地掂了掂,眼裡有些滿意。

三娘正要開口,門帘子再被掀開,又一人不請自入,聲音更是是比人還早了一步。

「妹妹可是收拾好了?」

來人一身月白色素麵直裰,面容方正,膚色微黑。年紀不大,身量卻頗高,身板也很是結實,倒像是將人家出身。卻是三娘的嫡親哥哥,王五郎王璟。

三娘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加深,「哥哥可是收拾妥當了?」

王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有什麼好收拾的?嬤嬤早就把我那邊打理妥當了,我聽屋裡的胭脂說你們這邊還忙亂着,想着你們還沒收拾好就在書房裡讀了會子書。」

趙嬤嬤聽了很是欣慰,臉上露出了笑意,少爺知道用功就好。

那邊的劉嬤嬤不敢在少爺面前太過放肆,便站起了身,走上前來行禮問安。

王璟見是一個陌生嬤嬤,也沒太在意,只點了點頭。

「妹妹既然也都妥當了,我們便去祖母院裡吧。」

劉嬤嬤趕緊地又把孫氏不用兄妹倆請安的指示說了一遍。

三娘微微一笑,道:「雖說祖母心疼孫輩,不想讓我與哥哥來回奔走。但是長輩體恤是長輩慈愛,我與哥哥卻不敢忘了規矩。」

王璟自然不會反對,也笑着應和。

兄妹倆便相攜着去了孫氏的松齡院。

到了正房門口,自有小丫頭進去稟告,不一會兒卻出來告訴道孫氏精神不濟,正歇着,就不見了,要兄妹倆這就出門,明日一早在來請安。

三娘微笑着應了,和王璟這就出了院子去二門乘馬車。

見不見得着倒是無所謂,也就是一個姿態問題,禮數上也要讓人沒法挑錯。

金氏派了六輛馬車,從外院調派了八名護院。三娘與王璟各帶了四個丫頭,四個婆子,並趙嬤嬤和劉嬤嬤。三娘與趙嬤嬤乘一車,劉嬤嬤與白芷,白英乘一車。王璟與屋裡兩個丫鬟當歸,硃砂乘一車。其餘丫鬟婆子分乘三車,護院騎馬圍隨。

到這個世界一年,這是王珂第一次出府。所乘的是一輛黑漆紫榆木馬車,車內鋪着青緞坐褥靠背,當中設一矮几,擺放着茶具和點心攢盒。王珂不着痕跡地挪了挪身子,這古代的馬車要說怎麼舒適那還真不可能,即便王府的馬車在減震方面已經做得很好了。王珂靠在引枕上,透過間或被風掀開的帷幄看似漫不經心地往外打量着。出了府,駛過了王府門外的那條長樂大街,這條街雖叫大街,路上卻沒有什麼行人,一路上除了他們這一隊人,只看見過與他們差不多的一個車隊迎面駛過。所謂人以群分,想來這一條街住的都是與王家差不多的人家,算是古代的富人聚居地。

出了長樂大街,漸漸有了些行人,等拐入青城縣主街道的時候街市特有的喧囂之聲仿佛突然之間從四面八方湧入耳中。王珂突然之間就鬆了口氣,好像終於到了人間了,她自己也為自己這荒謬的念頭感到好笑,不過這一年來王府的氣氛確實讓人感到壓抑了些。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偶爾望進去一間也是商品琳琅,顧客熙攘,由此可以看出這個時代人們的生活還算是安穩,商品經濟的發達程度可以媲美晚明。

出了鬧市區,馬車也快了起來。王珂不由覺得,難怪在古代女子很少出門,這種出行方式身體弱一些的女子,久了可能真的受不住。在城內還好,道路還算平整,出了內城往西郊便大多是黃土路了。

馬車行了一個多時辰,到達清明寺的時候已經是巳時,按照現代的時辰來算差不多10點左右的樣子。

清明寺坐落在城外西郊,是青城縣最大的一座寺廟,香火很是旺盛。王三娘在王家的地位是不怎樣,今天的隨行隊伍也不龐大,按照趙嬤嬤夫人話說今天這排場以她的身份來說很是委屈。但是王家的臉面還是重要的,為了接待王家的小姐,清明寺今天閉門謝客,只接待了幾戶平日與寺里相熟的官家女眷。

早在寺門口等候的知客僧迎了一行人進寺。這時正有一家人從寺里出來,趙嬤嬤見來人都是女眷便沒有做聲,扶着三娘往裡走。

迎面而來的是一位的中年婦人,身後還跟着一位可能是她媳婦的女子,巨是衣裳華麗。兩邊一照面,遠遠一打量,那位年輕夫人瞥了眼他們身上的衣裳便扭過了頭,那位年長的夫人到時朝她們微微頷首示意了,王三娘也微笑點頭回禮。

兩邊擦身而過。那邊卻突然「哎喲」一聲,那年輕的華服婦人不知踩滑了地上的石子還是被什麼絆了一下一個不穩就要摔倒。她身後的一個青衣丫鬟及時伸手扶住了她,誰知她轉頭看清是誰後卻一個巴掌扇過去。

「你個死蹄子,你是故意絆我想害死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

那丫鬟本被她扇得一個不穩摔倒在地,聽聞此言立時驚恐地抬頭。這時眾人看清這丫頭的容貌都不由地贊一聲,好一付花容月貌。這丫頭不施脂粉,衣着樸素,全身上下的首飾只有頭上一根烏銀簪子。卻是杏眼雪膚,眉間一顆硃砂痣襯得她清麗的不似凡人。

「奴婢是見少夫人身子不穩,伸手扶了一把,絕沒有絆少夫人。」

那年輕夫人卻聽不得她辯解,揚起手又要一巴掌扇過去。

旁邊的中年夫人卻呵斥道:「夠了,你想要人看我們何家笑話嗎?回去再說。」

年輕婦人聽聞此言雖是不甘心,卻也只能收手。一出鬧劇就此收場。

望着那遠去的一行人,三娘不由地搖頭,心裡也有些為那美麗丫鬟命運擔憂。

其他人見次情景卻像是習以為常,並不以為意。

知客僧人將一行人引入專們給大戶人家女眷臨時休息的小院子,便退下去安排接下來的道場諸事宜。諸人剛一路上都沒有下車,加上在車中別悶着出了一些汗,於是各自更衣梳洗不提。

趙嬤嬤接過白芷遞過來的手巾幫三娘擦臉,一邊還在小聲抱怨:「這麼熱的天,車裡沒放冰釜怎麼行?瞧這一頭臉的汗。」

三娘無奈一笑,其實她不是容易出汗的體質,剛在路上的時候還沒到正午,氣溫還沒升上來,因此並沒覺得有多熱。未免趙嬤嬤再嘮叨下去她對白芷問道:「怎麼不見劉嬤嬤?」

白芷正要回答,白英進了屋,道:「劉嬤嬤剛往正殿方向去了,說是去前面安排打點,並幫老夫人捐香油錢。」

三娘沉吟片刻,抬頭對白英道:「你跟着去瞧瞧,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白英應聲去了。

眾人都休整完畢,王璟也換了一身衣裳找了過來。王璟是怕熱的體質,一路下來那身衣裳里子有些汗濕。片刻,白英從外面回來,見王璟也在,便垂手立在三娘身後。

三娘喝了一口寺中備着的苦丁茶,對王璟說:「哥哥休息好了便去前面吧,看看是否有什麼禮數要盡。」

王璟點頭應了,放下手中的茶碗,「妹妹放心,一切有哥哥!你身子不好,剛剛又是一路車馬勞累,便好好歇歇。」說着轉身去了。

三娘轉頭問白芷:「車上備着的香燭果品等物收拾了過來沒有?」

白芷道:「已經命小丫頭帶了來。」

三娘點點頭:「你領着丫頭婆子們在前面院子裡擺個香案,我要祭拜母親。若是有缺的,就打發人找剛剛的知客僧要。」

白芷領着小丫頭們去了。

第五章

被剋扣的香油錢

三娘見屋裡只剩下了趙嬤嬤與白英,便向白英問道:「可有什麼不妥?」

白英看了趙嬤嬤一眼,被趙嬤嬤拿眼一瞪。

白英猶豫一片刻,說道:「我跟在劉嬤嬤身後,見她給了知客僧九十五兩銀子,五十兩是老夫人給寺里的香油。」

「什麼?」趙嬤嬤跳了起來。

趙嬤嬤見三娘不明其意,急的直跳腳。

「小小姐您不明白,府中這類紅白喜事給的銀子都有定例。今天來寺里給夫人做道場,按照舊例是給100兩銀子的。老夫人就算再不待見夫人,也不能人都不在了還往泥里踩……」

三娘打斷趙嬤嬤道:「嬤嬤,這事祖母應該並不知情。她老人家最重臉面,怎麼會為了區區幾十輛銀子讓人詬病?」

趙嬤嬤立即收口,看了旁邊束手低頭似是沒聽見的白英一眼,小聲道:「姑娘的意思,這是那劉嬤嬤把銀子瞞下了。」

三娘搖搖頭:「她一個三等婆子應該沒有那麼大膽子,敢私扣55兩銀子。」

趙嬤嬤道:「她沒膽子,又不可能是老夫人。那是大夫人還是李嬤嬤或者林嬤嬤?」

三娘沉吟片刻,抬頭道:「現在追究是誰都於事無補。嬤嬤,你給白英拿六十兩銀子給寺里送去,別讓人發現了。」

這些世家大戶平日裡交際應酬都有一定的規矩,給寺廟的供奉各個階層也都會約定俗成。當然,各家有時也許會適當添一些,但是只給按規矩該給的一半還不到,這顯然是不合規矩的。

人們總是認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人際交往當中有一個詞叫做「圈子」,其實就是通過各種特徵的匹配把人區分隔離開來,以顯示自己的特殊與優勢。所謂的名門貴族最喜歡這種劃分,就比如王府所在的那條「長樂大街」。

現在她和王璟已經被劃到了這個圈子,而他們沒有要成為這個圈子的異數所需要的權利和能力。

寺院雖說是佛門清淨之地,但是除了那些潛心鑽研佛道的人,這裡其實更像是一群塵世俗人日常交際之地。作為青城縣女人們公認的能被社會所承認的最大的交際場所,以後她要打交道的地方還多着。

趙嬤嬤心中氣恨,一邊找出銀子遞給白英,一邊罵道:「那些挨千刀的,神靈的供奉也敢下手。也不怕死後遭了報應,閻王爺讓她下油鍋。」

白英接了銀子又出了門。

趙嬤嬤往外看了看,走到三娘身邊,小聲道:「小小姐,小姐當初藏着瞞着只留下了三千兩銀子,這是將來給您壓箱底的。這一年來,零零碎碎的也花了一,二百兩。您這以後日子還長着,可不能這樣冤里冤枉地花沒了。」

三娘笑着安慰了趙嬤嬤幾句。王三娘的母親趙氏出身富貴人家,當年嫁到王家來據說是十里紅妝,嫁妝十分豐厚。只是病了那麼些年,每日都要珍貴的藥材養着。大夫人金氏當家,藥材總是採辦不齊全,問她她就推脫家裡開銷大周轉不來。趙氏是個有氣性的,這樣過了兩次就不再找家裡的藥房拿藥,吃藥都是花的自己的嫁妝銀子。挨了這麼些年,那些嫁妝也都花得七七八八,一些好出手的金器玉玩甚至都拿出去變賣了。

趙嬤嬤的話到是提醒了她,在府里她每月只有二兩銀子的月例。雖說吃住不花錢,但是平日打賞都要花銀子的。她和王璟需要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坐吃山空的話以後的日子將會很難過。可是這個時代作為一個世家千金,禮教所帶來的約束太多了。退一萬步講,即便這個世道允許她拋頭露面去賺錢,她也沒有這個能力。

「小小姐,您這麼信任白英就不怕她……她家裡畢竟是老太太那邊的人。」趙嬤嬤打斷了三娘的思緒。

「嬤嬤不用擔心,我有分寸的。」三娘笑着安慰趙嬤嬤。

「嬤嬤你記得,老夫人是我的親祖母,作為晚輩我不會做有損於她老人家的事情。既然如此,白芷的家人忠於老夫人與她幫我辦事情有何矛盾?」

趙嬤嬤有些明白,更多的還是擔心,她問道:「可若是有一天老夫人逼迫她來對付你,那可怎麼辦?」

「老夫人為什麼要逼迫她來對付我?」三娘眨眨眼睛。

趙嬤嬤語塞。

三娘笑着摟摟趙嬤嬤的肩膀,說道:「不會有那麼一天的,我保證。」

當初她醒過來沒幾天,荷風院就大換血。不久她就明白在在大宅院裡生活,周圍沒有自己人那就幾乎是寸步難行。因為她的新身份規定了她做任何事都必須要假手他人,不能親自動手,即便是穿衣吃飯這樣的小事。

其實要讓屬下聽從命令說難也容易。上一世爸爸曾告訴他,當單位來了新下屬,可以一開始不斷地向他提出一些簡單的小要求,這樣過不了多久就會逐步讓他形成無條件服從的習慣,而相處模式一旦建立要想從新打破很難。

好在新來的兩個大丫鬟性子溫順,再加上她們因為是家生奴婢的原因,服從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而不管他們家裡是那一方勢力的人,她們本身是剛進府當差,派系意識還沒有形成。

再後來她刻意慢慢培養白英自己人的意識。人一旦把自己劃分了邊派,說話做事難免會帶着偏向。打個比方,本來很和睦或者陌生的一群人,人為的把他們分成兩隊,再讓兩隊進行對抗,如果雙方在對抗當中產生了摩擦那麼兩個團隊的成員也會彼此敵視。當然,王府這個環境更為複雜,各個利益集團之間的關係也是盤根錯節,但是培養白英的邊派意識會影響她下意識的一些想法和決定。

在一群丫鬟當中,她挑出了白英和白芷,在白芷和白英之間她選擇了白英。白英冷靜聰慧的性格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人是老夫人的人。在王府後院這個人際關係複雜的地方,眾多主子當中除了王璟,與她最沒有利益衝突的是老夫人。孫氏不喜歡她的母親,也不待見她,這只是個人喜好。在派系鬥爭當中,個人喜好或許會給決策者帶來一些影響,但是這影響在面對利益的時候將微不足道。

門外白芷來回話說香案已經備好。

三娘與趙嬤嬤便行了出去,院子當中果然已經準備好了香案,案前還鋪了一張錦墊。三娘上前依足了規矩跪拜了一番,雖然沒有見過面,但趙氏是自己這具身子的母親這是不爭的事實。

這邊祭拜完畢,外面來了一個小和尚,說是道場已經布置完畢,請三小姐去殿內聆聽一二。

三娘便帶着李嬤嬤和白芷去了前面的大殿。

清明寺是座古寺,因此寺內樹木參天,綠茵成壁,環境很是清幽。大殿中央的空地上圍坐了十幾位和尚,當中一位眉須修長,慈眉善目的還是寺中主持。三娘上前以佛禮見過之後便跪到了王璟的身邊。

佛家的道場沒有道家的道場那麼繁瑣。這十幾位和尚圍坐一圈之後便開始敲木魚誦經文。三娘前世不信佛教,對這些經文一竅不通,但她雖不信教卻尊重別人的信仰。此時跪坐一旁安靜聽着,居然也感染了那種莊嚴與肅穆。宗教信仰自是有一種能滌盪人心的力量。

聽完道場,已經快到正午。回到了開始歇息的小院,寺中已有僧人送來了素齋。

三娘與王璟一同用過午飯,飯後三娘見王璟眼圈有些紅,知道他必定是想起了母親心中難過。想起寺中古樸蒼鬱的景致,有心讓王璟去寺里走走散散心。劉嬤嬤卻進來催着回府,說是太晚回去不好向老夫人交代。

三娘看看外面的日頭皺皺眉頭,卻是看向王璟。王璟也表示自己此時無心遊玩,於是眾人便收拾物品打道回府。

馬車離了清明寺,走了一段路,趙嬤嬤突然道:「不對,這好像不是來時的那條路。」

閉目小憩的三娘聞言睜開眼睛,把帷幄揭開一道縫往外打量。難怪剛覺得這馬車比起上午來晃得厲害了些,原來這是一條比上午那條道更窄一些的石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