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之門 - 第2章

N·K·傑米辛



傑馬里亞(此人死於湮沙季)時代的人們曾以為:如果把家中幼子獻祭給大海,它就不會再次湧上岸邊,淹死其他人。

——選自講經人故事《堅強的繁育者》,流傳於西海岸靠近布羅克夫半島的罕勒方鎮。未經證實。

第二章

你,繼續

「一個什麼?」你問。

「月亮。」埃勒巴斯特——你鍾愛的怪物,清醒的瘋子,整個安寧洲最強大的原基人,食岩人零食半成品,他盯着你這樣說。這眼神還像從前一樣犀利,你感覺到他強大的意志力,這個讓他擁有移山倒海之力的緣由,還有那目光里幾乎可以成形的騎士熱忱。守護者真可謂愚不可及,居然會把他當成馴順的綿羊。「就是一顆衛星。」

「一顆什麼?」

他沮喪地輕輕哼了一聲。他完全就是原來的樣子,除了身體有一部分變成石頭以外。你們之間,曾經比戀人差一點兒,比朋友多很多,那是十年前,那生活屬於另外一個自我。「天文學並非痴人說夢。」他說,「我知道,別人曾經教你藐視它,安寧洲的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研究天空是浪費時間,因為大地才真正致命。但是地火啊,茜因。我以為事到如今,你應該已經學會對主流意見持懷疑態度了。」

「我還有別的事要忙。」你搶白說,跟你以前總是打斷他一樣。但想起過往,也讓你同時想起現在的打算。這又讓你想到自己活着的女兒,死去的兒子,和你的……很快就前任到誇張程度的前夫,你因而明顯畏縮。「而且我現在叫伊松,都跟你說過了。」

「隨便了。」伴着一聲痛苦的嘆息,埃勒巴斯特小心翼翼靠牆坐起。「他們說,你跟一名測地學家一起來到這裡。讓她給你解釋吧。我這段時間體力沒那麼好。」因為正在被吃掉,很可能會有點兒不舒服。「你還沒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你還能做到那件事嗎?」

你還能否召喚方尖碑到你身邊?他剛剛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很可能你有點兒直眉瞪眼,因為發現他1)還活着,2)正在變成石頭,以及3)就是那個把整塊大陸撕成兩半,觸發一次可能持續到永遠的災季的人。

「方尖碑嗎?」你搖頭,更大程度上是困惑,而不是急於否定。你的視線偏移到他床邊那個古怪的東西上,它看起來像是特別長的一把粉紅色玻鋼劍,感覺卻像是方尖碑,雖然它不可能是方尖碑了。「這有——不,我不知道。喵塢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嘗試過了。」

他輕聲呻吟,閉上眼睛:「可惡,你還真是沒用啊,茜因。伊松。對我們的技能,從來就沒有過一絲尊重。」

「我挺尊重它的,我只是——」

「只夠勉強度日,足夠超過凡夫俗子,但僅僅為了利益。別人告訴你需要跳多高,你就跳到剛好的高度,只為得到更好的住房,還有多得一枚戒指——」

「那是為了得到隱私權,你這混蛋,還有對自己生活的更大控制力,還有一點兒該死的尊重——」

「而且你竟然真的聽從你那個守護者說的話,儘管把所有其他人的話當成耳旁風——」

「嘿。」長達十年的教師生涯,讓你的聲音帶有一份黑曜石一樣的鋒芒。埃勒巴斯特果真停止抱怨,眨着眼睛看你。你很平靜地說:「我為什麼會聽從他的話,你心知肚明。」

當時有片刻寧靜。你們兩個都利用這點兒時間重整旗鼓。

「你是對的。」他終於說,「對不起。」因為每一個帝國原基人,都會一直聽從(至少曾經聽從)他們被指定的守護者的命令。那些不聽話的人都死掉了,或者淪落到維護站。唯一的例外,又是埃勒巴斯特。你一直都沒查明他到底對自己的守護者做了什麼。

你態度生硬地點頭,表示和解:「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小心翼翼吸了一口氣,看似疲憊不堪:「試一下,伊松。試試聯繫一座方尖碑。今天就試。我需要知道答案。」

「為什麼,這個偽-青又是怎麼回事?到底——」

「是衛星。而如果你控制不了方尖碑的話,這一切都不重要。」他的眼睛真的開始閉合。這很可能是好事。如果他要活着熬過這番變化,很可能就需要養精蓄銳。假如這種情況還能活命。「比不重要還糟糕。你記得我最初為什麼不肯告訴你方尖碑的事,對吧?」

是的。曾經,在你從未在意過空中飄浮的、巨大的、半真實半虛幻的晶體柱之前,你曾要求埃勒巴斯特解釋,為什麼他能用原基力做出那麼令人驚嘆的事情。他不肯告訴你,你因此恨他,但現在你已經知道,他的那些知識有多麼危險。如果你不知道方尖碑是放大器,原基力放大器,你就不會藉助榴石色方尖碑,在守護者的攻擊下保命。但如果那塊榴石碑本身不是半死不活,碑體開裂,中間還凍了一名食岩人,那次就會要了你的命。你當時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自制力也不夠,無力阻止那能量把你從腦子向下全身烤焦。

而現在,埃勒巴斯特卻讓你有意召喚一塊石碑,看看會有什麼後果。

埃勒巴斯特熟知你的各種表情。「去試試看。」他說,然後完全閉上雙眼。你聽出他的呼吸聲略帶戰慄,就像有砂石灌入他的肺泡里。「黃玉碑就在附近某處飄浮。今晚呼叫它,到早上再看……」他突然看似衰弱了下去,氣息急促。「看它能否前來。如果它沒來,告訴我,我再去找其他人。或者盡我所能去做。」

找誰,做什麼,你完全無從猜想:「你還想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嗎?」

「不想。因為無論如何,伊松,我還是不想讓你死。」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噓出。下面的話要比平時更小聲:「見到你真好。」

你不得不繃緊下巴回答:「是啊。」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對你倆來說,這已經足夠當作告別。

你起身,掃了一眼站在近處的食岩人。埃勒巴斯特稱她為安提莫妮。她以同類慣常的、雕像一般的方式站立,過於濃黑的眼睛,過度沉穩地看着你,儘管她的姿勢完全是古典風範,但你還是覺得,那造型透着一點兒諷刺。她頭部優雅地側向一邊,一隻手叉腰,另一隻手舉起,手指放鬆,像在朝着不確定的方向揮手。也許是叫人靠近,因為手的方向跟告別相反;也許這種姿勢的意味,是某些人知曉某種秘密,想讓你知道他們知道,卻不肯告訴你具體內容。

「請好好照顧他。」你對她說。

「我會,像對所有寶貴的東西一樣。」她回答,嘴巴沒有動。

你才不會費心去解讀這句話。你回到病房門口,霍亞站着等你的地方。霍亞看似一個非常古怪的人類小孩,實際卻是個食岩人,他把你看成他專有的寶貴物品。

他看着你,悶悶不樂,從你得知他的真實身份以來一直如此。你搖搖頭,經過他身邊出門。他隨後跟上,保持一步距離。

這是凱斯特瑞瑪社群的前半夜。時間很難說清,因為這座巨型晶體球內的光線從來不會變,難以置信地從粗大晶體柱中持續放射出來。人們在周圍忙碌,搬運東西,對同伴大聲喊叫,繼續他們平時的工作,不必像其他社群一樣,因為天黑就放慢節奏。你懷疑,在這裡的前幾天會比較難睡着,至少要到你適應了這裡的狀況才行。這不重要。方尖碑也不在乎時辰。

你和霍亞面見埃勒巴斯特和安提莫妮期間,勒拿一直禮貌地等在外面。你們出來後,他跟在一旁,很期待的樣子。「我需要去一下地面。」

勒拿面露難色:「守衛不會放你上去的,伊松。新加入社群的人得不到信任。凱斯特瑞瑪要存續,就要保持秘密狀態。」

跟埃勒巴斯特重逢帶回一些舊日回憶,也帶來了以往的壞脾氣:「他們可以試試阻止我。」

勒拿停住腳步:「然後你就要做之前對付特雷諾的那些事嗎?」

可惡。你也站住,因為剛才的打擊,身體略有點兒搖晃。霍亞也停住,若有所思地看着勒拿。勒拿並沒有怒目而視。他臉上的表情太平靜,算不上憤怒。真煩。好吧。

過了一會兒,勒拿嘆了口氣,靠近過來。「我們去找依卡。」他說,「告訴她我們需要什麼。我們要求去地面——如果她想要,可以派人守着。這樣可以嗎?」

這聽起來那麼合情合理,你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曾這樣想過。好吧。你知道為什麼。依卡或許跟你一樣,也是原基人,但你有太多年持續遭受支點學院原基人的阻撓和背叛;你已經不會因為她跟你是同類就相信她。不過,你還是應該給她個機會,她畢竟跟你是一類人。

「好吧。」你說,然後跟他去了依卡那裡。

依卡的住所並不比你的更大,儘管是社群女首領的住宅,卻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只是又一套住房,在一根閃亮的白色晶體柱側面,用未知的方法掏挖了出來。不過,房門外倒是有兩個人在等,一個靠在晶體柱上,一個在欄杆旁,探身俯視凱斯特瑞瑪。勒拿在他們後面排隊,示意你也這樣做。正常排隊是應該的,方尖碑反正也不會跑掉。

那個看風景的女人回頭掃了一眼,然後上下打量你。她稍微年長一些,桑澤樣貌,儘管比常人皮膚偏黑一點兒,而且她茂密的灰吹發也略微有些打卷,像是一團捲雲,而不是爆炸形。有些東海岸血統。也有西海岸的:她眼睛有內眥褶,目光像是在品量,有點兒警覺,也帶點兒輕蔑。「你是新來的。」她說。不是疑問語氣。

你點頭回應:「我叫伊松。」

她撇嘴一笑,你吃驚地眨眼。她的牙齒被磨尖過,儘管早在幾世紀之前,桑澤人應該就已經放棄了這種習俗。獠牙季之後,這種形象有損他們的聲譽。「加卡,凱斯特瑞瑪的領導者。歡迎來到我們的地下蝸居。」她的笑容更爽朗了些。你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忍住了沒有皺眉。通常來說,社群里有個沒掌權的領導者職階成員,都不是什麼好事。不滿足現狀的領導者們,在危急時刻往往喜歡煽動政變。但這是依卡的問題,不是你的。

另一個在等的人,那個背靠晶體柱的男子,看上去沒有觀察你——但你發覺他的眼珠沒有移動,並未追蹤他正在觀看的遠方景物。他比較瘦,比你矮,鬚髮茂密,顏色讓你想起乾草叢中長起的草莓。你想象他那份間接注意帶來的壓力。你沒有去想象那份本能,告訴你他也是你的同類。因為他沒有對你的存在做出反應,你也就沒對他說話。

「他是幾個月之前來的。」勒拿說,讓你把注意力從身邊新人那裡撤回。有一會兒,你以為他是在說乾草混草莓色毛髮的男人,然後才意識到他在說埃勒巴斯特。「直接出現在晶體球裡邊相當於鎮廣場的地方——平頂柱。」他點首向你身後示意,你回頭,想搞清楚他的意思。啊:那兒,凱斯特瑞瑪眾多尖錐晶體之間,有一根像是被從中截斷,留下一片寬闊的六角形平台,位置和高度都接近晶體球中央。有幾座梯橋通向那座平台,上面有椅子,周圍還有護欄。那就是平頂柱。

勒拿繼續說:「之前沒有徵兆。看起來,原基人沒有隱知到任何東西,當值的啞炮也什麼都沒看到。他和他的那個食岩人,突然就那樣……冒了出來。」

他沒看到你吃驚地皺眉。你之前從未聽過有啞炮用啞炮這個詞。

「也許食岩人知道他要來,但他們很少跟選中對象之外的人談話。而那一次,甚至連被選中的人也沒得到消息。」勒拿的視線移向霍亞,後者刻意在這個瞬間無視他。勒拿搖搖頭。「依卡試圖把他趕走,這是自然,儘管如果他願意,她也樂於為他施行安樂死。他的病況結局顯而易見;性質溫和的藥物加上一張床,就此結束,也是一片好心。當她叫來壯工時,他卻做了某些事。燈盞全部熄滅,空氣和水流停止。只有一分鐘,但感覺像是一年。等他讓一切恢復運轉,所有人都非常驚慌。於是依卡說他可以留下,我們要幫他處理傷口。」

聽起來差不多屬實。「他是個十戒高手。」你說,「還是頭犟驢。他想要什麼都給他,而且對他態度好點兒。」

「他是支點學院來的?」勒拿倒吸涼氣,貌似崇敬。「地火啊。我都不知道還有帝國原基人倖免於難。」

你看着他,吃驚得無法感覺到好笑。但話說回來,他又怎會知曉這種事?另一個想法讓你清醒起來。「他正在變成石頭。」你輕聲說。

「是啊。」勒拿聽起來很遺憾,「我從未見過類似病例。而且越來越嚴重。來這裡的第一天,還只有他的手指已經……才剛被食岩人……取走。我沒明白病況怎樣發展的。他很小心,只在我和助手不在場時才做。我也不知道是她對他用了某種邪法,還是他在自殘,或者……」他搖頭。「我問過他,他只是微笑着說,『拜託,耐心再等一小段時間。我在等某個人。』」勒拿沖你皺眉,若有所思。

詭異的就是這個:不知為何,埃勒巴斯特早知道你要來。或許他並不知道。也許他只是寄希望於有人來,任何人,只要有必要的技能。這裡機會較大,因為有依卡,她用了某種方法吸引到數英里內的所有原基人。只有在你能召來方尖碑的情況下,你才會是他在等待的人。

過了一會兒,依卡從門帘一側探出頭來。她對加卡點頭,瞪着草莓-乾草發色的男子,直到他嘆口氣,轉身面對她,然後她發現了你和勒拿還有霍亞。「哦。嘿。很好,你們都進來吧。」

你想要抗議:「我需要私下跟你一個人談。」

她的回應是瞪着你看。你眨眨眼,覺得困惑,意外,厭煩。她繼續盯着你。你身邊的勒拿在兩腳之間倒換重心,靜默地施加壓力。霍亞只是在看,跟你差不多。終於你領會到對方的用意:她的社群,照她的規矩辦事,而且如果你想住在這裡……你嘆口氣,跟在其他人身後進屋。

房間裡,溫度要高於社群內大多數其他地方,也更黑一些,是門帘導致了光線上的區別,儘管牆面也泛着微光。感覺像是深夜,實際也很可能已經是深夜,地面時間。這時候偷偷溜走,去你想去的地方,應該是個好主意——但你隨即制止了自己,因為你現在不應該想得太長遠。然後你再次糾正自己,因為已經失去了奈松和傑嘎的蹤跡,所以,你應該想長遠一點兒。這麼說來——

「好啦。」依卡說,聽起來有些無聊,她走到一把簡單、低矮的長沙發前,盤腿坐了上去,一拳支頤。其他人也都落座,但她看的是你。「我已經在考慮做些改變了。你們兩個來得正好。」

有一會兒,你以為她說的「你們兩個」包括勒拿,但他坐在了最靠近依卡的沙發上,而且有種感覺,舉止輕鬆,面貌閒適,讓你覺得他以前應該聽過類似的話。那麼,她意思指的是霍亞嘍。霍亞坐在了地上,這讓他更像個小孩……儘管他並不是。奇怪的是,你總是很難記住這一點。

你警覺地坐下:「正好做什麼?」

「我還是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草莓乾草發男子說。他在看你,儘管臉還是側向依卡那邊。「我們對這些人一無所知,依克。」

「我們知道,他們在外面倖存到了昨天。」加卡說,她身體側向一邊,手肘放在沙發扶手上。「這也挺了不起的。」

「那不值一提。」草莓-乾草男——你真想知道他的名字——下巴繃緊。「我們的獵人也能在外面存活。」

獵人。你眨眨眼。這是古老時代的職階之一——已經被廢棄的一種,根據帝國法律,所以現在沒有人生來就是獵人。文明社會不需要狩獵-採集者。凱斯特瑞瑪會有對這種職業的需求,深切地反映了這個社群的狀況,超過依卡跟你說過的任何內容。

「我們的獵人了解附近地貌,我們的壯工也一樣,是的。」加卡說,「但只限於近處。新來者更了解我們領地之外的情形——居民、風險,任何其他方面。」

「恐怕我並不了解什麼有用的情報。」你開口說。但就在你說這番話的同時,自己就蹙起眉頭,因為想起了幾座驛站之前你就開始察覺的一件事。太多赤道人手腕上綁了飾帶或絲綢布條。他們看你時候拒斥的眼神;他們的專注——在其他人驚慌失措的背景下。在每座營地,你都看到他們巡視所有倖存者,挑出任何裝備較好、身體較健康,或者其他方面高於平均水平的桑澤人。低聲跟那些被選中的人談話。第二天一早離開,人群比到達時更加壯大。

這種事有沒有任何意義?同族聚居是古老習俗,但人種和民族有好長時間都無關緊要了。目標一致,專長多樣的社群更為高效,就像舊桑澤帝國證明的那樣。但現在,尤邁尼斯成了一道裂谷深處的廢墟,帝國律法和習俗不再有任何強制力。那麼,也許這就是變化的最早跡象吧。也許再過幾年,你就將不得不離開凱斯特瑞瑪,找一個到處是跟你一樣的中緯人組成的社群,他們的皮膚是棕色但並非深棕,高大又不過分高大,毛髮帶有小卷或大卷,但絕不會是灰吹型或者其他直發。那種情況下,奈松倒是可以跟你同行。

但你倆又能隱藏身份多久呢?沒有社群想要基賊。除了這一個。

「你的了解總比我們要多。」依卡說,打斷了你的神遊天外,「反正呢,我也沒空跟你爭論這個。我現在要跟你說的,就是幾周前跟他說過的那番話。」她用下巴示意勒拿。「我需要參謀——了解災季的人,從大地到天空,一切。你現在就是這樣的人,直到我找人把你取代。」

你的驚詫何止一星半點:「可惡,我對這個社群一點兒都不了解啊!」

「這就是我的工作了——也是他的,還有她的。」依卡向草莓-乾草男和加卡方向點頭。「反正,你也會學習的。」

你目瞪口呆。然後你才想起,她還把霍亞包含在了這次會議中,是吧?「地火啊,鏽桶啊,你還想要一個食岩人做參謀?」

「為什麼不呢?他們也住這兒。人數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依卡集中注意力在霍亞身上,後者也在看她,表情深不可測。「這可是你告訴我的。」

「的確如此。」他平靜地說,「但我代表不了他們。而且我們不是你社群的一部分。」

依卡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的表情介乎敵意和警覺之間。「你們對我們的社群有影響,哪怕只是作為潛在威脅。」她說。她的眼神掃向你。「而且你們,呃,追隨的人,已經是社群一員。你們至少會關心他們的遭遇。對吧?」

你發覺這次沒有看到依卡的食岩人,那個鮮紅色頭髮的女人,已經幾小時沒見她了。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她不在附近。通過安提莫妮,你學會了不相信表面的不在場。霍亞說了句什麼,回答依卡。你突然之間感到一份不理智的狂喜,因為他為了你,選擇了保持可見狀態。

「至於說為何選你,為何選醫生,」依卡說着,挺直身體,儘管還看着霍亞,話卻是說給你聽,「這是因為我需要多種不同視角。一位領導者,儘管她並不願意當領導。」她看看加卡。「另一位土生土長的基賊,他不屑於管住自己的舌頭,經常宣揚我有多愚蠢。」她向草莓乾草男點頭,後者嘆氣。「一位抗災者兼醫生,了解外面的大路。一名食岩人。我,還有你,伊松,可能殺死我們所有人的人。」依卡微微苦笑,「的確應該給你個不殺我們的理由。」

對這句話,你還真是無言以對。有一會兒,你覺得依卡應該邀請埃勒巴斯特加入她的參謀圈子,假如破壞凱斯特瑞瑪的能力就是入選標準的話。但這樣一來,也會引出一些尷尬的問題。

你問加卡和草莓乾草男:「你們兩個都是本地人嗎?」

「不是。」加卡說。

「你是。」依卡說。加卡瞪她。「你從小就住在這裡,加爾。」

加卡聳聳肩:「但除了你之外,沒人記得這件事,依克。」

草莓乾草男說:「我是本地出生,本地成長。」

兩個原基人,都活到成年,在一個不會殺死他們的社群。「你叫什麼名字。」

「卡特,壯工。」你等着社群名。他乾笑,笑容只涉及半邊嘴巴,兩眼都沒有笑意。

「可以說,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卡特的秘密並沒有真正泄露。」依卡說。她現在倚靠在沙發後面的牆上,揉着兩眼,似乎累了。「反正人們還是猜了出來。流言足以讓他不能被社群正式接納,在前任頭領時代。當然,現在我已經有六次以上提出給他社群名了。」

「條件是我放棄『壯工』。」卡特回答。他還保持着薄紙風格的笑容。

依卡放下她的那隻手,下頜繃緊:「否認自己的實質,並不會阻止別人看透真實的你。」

「但你活下來,也不是靠炫耀這件事。」

依卡深吸一口氣,她的下頜肌肉抽動,放鬆。「而這就是我要求你做這件事的原因,卡特。但我們還是繼續說其他事吧。」

如此繼續。

整個會議期間你都坐在那兒,試圖理解你漸漸了解到的暗流,同時還不完全相信你在這裡,與此同時,依卡擺出凱斯特瑞瑪面臨的種種問題。全是你以前無須考慮的事情:抱怨公共浴池水溫不夠高。陶工嚴重不足,而通曉縫紉技能的人又太多。一座穀物倉出現霉爛現象;數月分量的口糧不得不被燒掉,以免污染其他食物。肉食短缺。你從過度關注單獨一個人,變成了不得不考慮很多人。這有些突然。

「我剛剛才洗過澡。」你不假思索地說,試圖讓自己從失神狀態中恢復,「水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