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尼拔 - 第2章

托馬斯·哈里斯

布里格姆插話了:「博爾頓,她曾經連續三年獲得系統內部手槍比賽冠軍,我是她的教練。別為她的武器操心。史達琳,那些人質解救小組的人——維可牢[4]牛仔——你在比賽中擊敗他們之後叫你什麼來着?叫你安妮·奧克莉?[5]」

「毒手奧克莉。」她望着窗外說。

在這輛滿是男人的、帶山羊騷的偵察車裡,史達琳覺得難受和孤立。男人,粗人,陳腐味,汗水味,皮革味。她有點害怕,像是舌頭下墊了個硬幣。她腦海里出現了景象:她的父親,帶着煙草味和粗肥皂味,用斷成平頭的小刀剝着橙子,在廚房裡跟她分吃。父親的小型輕便貨車的尾燈消失,他執行夜間巡邏任務去了,然後便被殺死了。父親在小櫥里的衣服。他筆挺的舞蹈襯衫。而她自己櫥里的漂亮服裝現在也不再穿了。衣架上的晚禮服就像閣樓里的玩具一樣,令人傷心。

「大約再有十分鐘就到了。」駕駛員回頭叫道。

布里格姆望了望擋風玻璃外,對了對表。「地形是這樣的。」他說。他有一張用魔筆匆匆畫就的草圖,還有一張建築部電傳給他的不大清楚的平面圖。「魚市大樓跟沿河的商店和貨倉在一排。帕斯爾街在魚市前的這個小廣場上到頭,接下去便是河濱大道。

「看,魚市大樓背靠着河,他們設了個碼頭,延伸在整個大樓的背後,就在這兒。伊芙爾達的製冰室在底樓的魚市旁邊。入口在這前面,就在魚市的篷子旁邊。伊芙爾達製毒時要把哨放到至少三個街區以外。以前她就曾經因為眼線通知,帶着毒品從水路逃掉過。因此,第三輛貨車上的藥物管理局正規突擊隊要在15點整從碼頭邊乘漁船進來。我們這部車可以比他們更靠近,可以在突擊前兩三分鐘直接到達街上那幢房子門口。伊芙爾達若是從前面出來,我們就抓住她;如果不出來,他們在那邊沖門時我們也就在這邊沖門。第二車是增援部隊,七個人。我們如果不先呼叫,他們就在15點準時進來。」

「門怎麼沖?」史達琳說。

伯克說話了:「如果沒有聲音,就撞門;要是聽見槍聲或炮聲,那就用『雅芳上門』。」伯克拍拍他的滑膛槍。

「雅芳上門」史達琳以前見過使用,是一種三英寸的大劑量火藥滑膛槍的子彈,裝的是細鉛粉,可以摧毀門鎖而不致傷害屋裡的人。

「伊芙爾達的孩子們呢?在哪兒?」史達琳說。

「我們的線人見她送到日托託兒所去了。」布里格姆說,「線人對她家情況很清楚,距離很近,就差讓他們連做愛都沒有安全感了。」

布里格姆的無線電耳機吱吱叫了兩聲,他搜索了一下從後窗能夠看見的那部分天空。「他們也許只是在做業務採訪。」他對着他的喉式傳聲器[6]說,然後對司機叫道:「二隊在一分鐘前看見一架直升採訪機,你見到什麼了嗎?」

「沒有。」

「他們最好是在報道交通。咱們做好戰鬥準備吧。」

像這樣的大熱天,要靠150磅乾冰在鐵皮貨車裡保證五個人涼爽是辦不到的,特別是大家都穿着防彈衣的時候。博爾頓舉起雙臂展示着防彈衣汗跡跟雨淋的水跡不同。

史達琳在她的工作服襯衣里縫有墊肩,用以承擔凱夫拉爾[7]背心的重量,那分量簡直像前胸後背各加了一塊陶瓷板,大約真能防彈。

慘痛的經驗給了人教訓:那背上的板子很有價值。率領一支你並不了解的、訓練程度參差不齊的隊伍去執行破門而入的任務是非常危險的。你在前面衝鋒時很可能被友好的子彈打斷了脊梁骨——如果那隊人馬膽戰心驚、沒有經驗的話。

第三輛貨車在距離河邊兩英里處放慢了速度,讓藥物管理局的突擊隊下車到接頭地點去上漁船;此時後援車也和白色偽裝車拉開了一段謹慎的距離。

鄰近的地區越來越破爛了。三分之一的建築物上釘着木板;燒毀的汽車靠在破舊的車上,停在馬路牙邊。年輕人在酒吧和小市場前面閒逛。孩子們在人行道上圍着一個燃燒的草墊玩。

如果伊芙爾達的眼線在外面,就準是混在路邊的普通人里。飲料店附近、超級市場的停車場裡都有人坐在車裡聊天。

一輛低底盤、車篷可以摺疊的黑斑羚車在車輛稀少的路面上開了過來,跟在貨車後慢慢駛着,車上載着四個年輕的非洲裔美國人。這幾個駕低底盤車兜風的人從車廂前跳到了馬路牙上,為路過的姑娘們跳起舞來。車上的立體聲音響震得金屬板嗒嗒地響。

史達琳從後窗的單面鏡可以看出:摺篷車上那幾個年輕人並不構成威脅。克里普幫的「炮艦」往往是強有力的最大型轎車或是旅行車,後門開着,坐着三四個人,很舊,很容易混進周圍的環境裡消失掉。你如果頭腦不清醒,一輛別克車載滿籃球隊員也可能看上去險惡。

他們遇到紅燈停下時,布里格姆取下了潛望鏡口的蓋子,拍了拍博爾頓的膝蓋。

「向周圍看看,看人行道上有沒有當地的重要人物。」布里格姆說。

潛望鏡的接物透鏡藏在車頂的換氣扇里,只能看到兩側。

博爾頓讓潛望鏡轉了一圈,停下了,揉了揉眼睛。「馬達轉着,潛望鏡抖得太厲害。」他說。

布里格姆用無線電跟船上的突擊隊核對了一下。「他們在下游400米處,馬上靠近。」他對車裡的隊伍重複了剛聽見的話。

貨車在距離帕斯爾街一個街區處遇見的紅燈正對着市場,停了好像很久。司機仿佛是在檢查他右邊的後視鏡,轉過身子從嘴角對布里格姆說:「好像沒有多少人買魚,看我們的了。」

綠燈亮了。下午2點57分,破舊的偽裝貨車在費利西亞納魚市前街沿邊一個有利的地點停下,距離三點只有三分鐘了。

司機拉上手閘時,他們聽見後面棘齒輪的聲響。

布里格姆把潛望鏡讓給了史達琳。「檢查一下。」

史達琳用潛望鏡掃視了一下建築物正面。人行道邊的帆布陽篷下,貨攤上和冰塊上的魚閃着光。從卡羅來納岸邊送來的齧龜被花哨地分成了幾類,放在刨平的冰面上;筐子裡螃蟹腿亂晃着;桶里的龍蝦在彼此的身上爬着。聰明的魚販子把濕潤的墊子搭在大魚眼睛上,讓它們保持明亮,等黃昏時那撥加勒比海血統的精明主婦來用鼻子嗅,眼睛看。

外面,洗魚台灑出的水花在陽光里揚起一道彩虹。一個前臂壯實的拉丁血統漢子在那兒優美地揮舞着弧形的刀,剖着一條大力鯊,然後用手捏緊水管,對準它狠狠地沖。帶血的水往陰溝里衝去。史達琳能聽見水從自己車下嘩嘩流過。

史達琳看着駕駛員跟魚販子談話並問了他一個問題。魚販子看了看表,聳聳肩指了指一個當地的吃飯地點。駕駛員對着市場東指西指,跟他談了一會兒,點燃了一支香煙向飲食店走去。

市場裡的音箱播放着《拉馬卡雷納》,聲音很大,史達琳坐在車裡也能聽見。這曲子她以後一輩子聽到心裡都會難過。

那道重要的門在右邊,是雙扇門,鐵鑄的門框,有一級水泥台階。

史達琳正準備放開潛望鏡,門開了,一個魁梧的白種男人走了出來,身穿白色夏威夷衫和矮幫便鞋,胸前掛個提包,一隻手放在提包後面。一個結實的黑人跟在後面,拿了一件雨衣。

「抬頭看。」史達琳說。

伊芙爾達·德拉姆戈從兩人肩後走來,隱約可見,奈費爾提蒂[8]式的脖子,漂亮的臉蛋。

「伊芙爾達從兩人背後出來了,那兩人好像想帶了毒品溜掉。」史達琳說。

布里格姆接過潛望鏡時史達琳來不及讓開,被碰了一下。史達琳取出鋼盔戴上。

布里格姆在無線電上說話了。「各隊準備,攤牌,攤牌。伊芙爾達從這邊出來了。行動。」

「儘可能平靜地讓他們趴下,」布里格姆一拉防暴槍滑蓋說,「小艇在三十秒之內到達。咱們動手。」

史達琳第一個下了車。伊芙爾達辮子一甩向她轉過頭來。史達琳注意力集中在她身邊那兩個人身上,急忙拔槍大叫:「你們倆,趴下,趴下!」

伊芙爾達從兩人之間走了出來。

伊芙爾達帶了個嬰兒,用嬰兒包掛在脖子上。

「等一等,等一等,我們不惹事,」她對身邊的男人說,「等一等。」她泰然自若地大踏步走來,把嬰兒舉到背帶所能容許的最高處,嬰兒毯搭了下來。

還是給她讓條路吧。史達琳摸索着插上槍,伸出雙臂,張開手。「伊芙爾達!別抵抗,到我這兒來。」史達琳後面一輛V型8缸汽車吼了起來,輪胎嘎吱直響。史達琳無法轉身。

伊芙爾達不理睬史達琳,向布里格姆走去,麥克10從毛毯後開火時,嬰兒毛毯飄動着。布里格姆倒下了,面罩上濺滿了鮮血。

魁梧的白人扔掉了提包。伯克一見他晃出連發手槍,急忙用自己的槍射出了一團「雅芳上門」無害的鉛沙。他想再拉滑蓋已經來不及,大個兒一梭子彈橫掃在他防彈背心以下的腰上,然後又向史達琳轉過身來,但他還沒有來得及開槍,史達琳早已從槍套抽出手槍,對準他的呼啦衫中心連開了兩槍。

史達琳背後又有槍聲傳來。那結實的黑人扔掉了武器上的雨衣,一貓身子鑽回了大樓。史達琳背上仿佛狠狠挨了一拳,身子往前一撲,幾乎閉過氣去。轉身一看,大街上克里普幫的「炮艦」正對着她。那是一輛卡迪拉克轎車,窗門大開,兩個射手在側面的車窗里像印第安夏延人一樣坐着,越過車頂射擊。第三個人則從后座上開着槍。火光和煙霧從三支槍口噴出。子彈吱吱地刺破了她周圍的空氣。

史達琳鑽到了兩輛停靠的汽車之間,看見伯克躺在路上抽搐着。布里格姆躺着不動,血從他的鋼盔里往外流。黑爾和博爾頓從街對面不知什麼地方的汽車夾縫裡射擊着。那兒的汽車玻璃被打成了碎片,往街面上噹啷啷地掉。從那輛卡迪拉克里壓制着他們倆的自動武器射中了一個輪胎,輪胎爆了。史達琳一條腿踩在流着水的陰溝里,抬頭盯着。

兩個射手坐在車窗里越過車頂開火,駕駛員用空出的手打着槍,后座上的第四個人推開了門,把抱着嬰兒的伊芙爾達往車裡推,伊芙爾達手裡提着提包。幾個人同時向街對面的博爾頓和黑爾射擊着。卡迪拉克的兩個後輪冒起煙來,開始滑動。史達琳站直了身子,一甩手槍,打中了駕駛員的太陽穴;她又對坐在前窗的射手開了兩槍,那人向後倒了下去。她卸掉0.45的彈夾,彈夾尚未落地,第二夾子彈已經叭地上了膛,她眼睛仍然盯住汽車。

那卡迪拉克滑過一排停靠的車,橫過了路面,嘎嘎響着向那排車衝去,停下了。

此時史達琳已在向卡迪拉克走去。一個射手還在卡迪拉克後窗里,眼神慌亂,雙手推着車頂,胸口被夾在了卡迪拉克和一輛停着的車之間。槍從車頂掉下,空着的手從附近的後窗邊露出。一個頭扎藍色扎染印花頭巾的人舉起雙手跑了出來,史達琳沒有理他。

她右邊又有人開槍,奔跑的人向前一撲,臉貼近地面,想鑽到一輛車底下。史達琳頭上有直升機螺旋槳的嗡嗡聲。

魚市有人在叫:「趴着別動,趴着別動。」人們直往櫃檯下鑽,剖魚台邊沒人理會的水管朝天噴着水。

史達琳朝卡迪拉克車走去。車後出現了響動,車裡也有響動,車搖晃起來,嬰兒在裡面尖叫。槍聲,車的後窗碎了,窗玻璃往車裡嘩啦啦直掉。

史達琳高舉起手,沒有轉身,只叫:「別打了,別開槍。小心大門,跟我來,警惕魚店的門。」

「伊芙爾達,」車後有動靜,嬰兒在車裡尖叫,「伊芙爾達,從車窗里伸出手來!」

這時伊芙爾達·德拉姆戈下了車,嬰兒尖叫着。《拉馬卡雷納》還在魚市的揚聲器里砰砰地奏響着。伊芙爾達出來了,向史達琳走了過來,低垂着美麗的頭,雙手裹在毛毯里,摟着嬰兒。

伯克在她倆之間的街面上抽搐,現在血流得太多,動作小了些。《拉馬卡雷納》伴隨着伯克抽搐的節奏。一個人彎下身子跑到他面前躺下,往他傷口上加壓止血。

史達琳用槍指着伊芙爾達面前的地下。「伊芙爾達,露出手來,請快點,露出手來。」

嬰兒毯下面鼓了出來,長辮子黑眼睛像埃及人的伊芙爾達抬頭望着史達琳。

「啊,是你呀,史達琳。」她說。

「伊芙爾達,別亂來,為孩子想一想。」

「咱倆就拼了這兩攤血吧,婊子。」

毛毯一掀,空氣一閃,史達琳一槍打進了伊芙爾達的上唇,她的後腦炸開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史達琳自己也坐了下來,腦袋邊一陣劇烈的刺痛,叫她喘不過氣來。伊芙爾達坐到了路面上,身子向前俯在腳上,血從嘴裡往外流,淋了嬰兒一身。嬰兒的叫喊被她的身子壓住了。史達琳爬到她面前,解開了背帶上滑唧唧的扣箍,從伊芙爾達的乳罩里取出巴厘松刀,不用看便打開刀,割斷了嬰兒身上的背帶。嬰兒滿身鮮紅,滑溜溜的,史達琳抱起來很吃力。

史達琳抱起孩子,痛苦地抬起目光,看見了魚市那股向天空噴去的水,便抱着滿身鮮血的嬰兒往那兒走去。她匆匆推開台子上的刀子和魚內臟,把孩子放到案板上,把水管對準孩子用力噴去。黑孩子躺在白案板上,周圍是刀子、魚內臟和鯊魚頭,身上的HIV反應陽性的血被沖洗掉了。史達琳自己流下的血也滴在孩子身上,和伊芙爾達的血混合在一起,同樣被鹹得像海水的水沖走了。

水花四濺,水花里那象徵上帝應許的嘲弄的彩虹,是一面閃光的旗幟,招展在上帝那盲目的鐵錘的偉業之上。史達琳沒有在小男孩的身上發現傷口。擴音器里《拉馬卡雷納》還在砰砰地奏響,攝像機的燈光一閃一閃地亮着,直到黑爾把攝像師拖到一邊。

2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城工人階級居住區的一條死胡同。溫暖的雨後秋夜,半夜剛過,暖空氣在冷氣流前不安地逃着。一隻蟋蟀在濕土和樹葉的氣味里奏着曲子。巨大的震動傳來,蟋蟀停止了演奏,那是汽車悶沉沉的轟隆聲。是輛裝有鋼管保險槓的5.0升野馬車。那車開進了死胡同,後面跟着一輛聯邦警官的車。兩輛車開到兩層樓的整潔樓房前,在汽車道上停下了。野馬空轉時顫抖了一下。引擎靜止之後,蟋蟀小作觀望,又奏起了曲子——那已是它霜凍前的最後一次演奏,也是平生的最後一次演奏了。

一個穿制服的聯邦警官從駕駛員座位上下了野馬,繞過車頭,為克拉麗絲·史達琳開了門。史達琳下了車,她耳朵上裹着繃帶,用白色的束髮帶固定着。她沒有穿襯衫,只穿了件綠色手術服,橘紅色的甜菜鹼染紅了她露在衣領外的脖子。

她帶着一個私人用品拉鏈鎖提包——一串鑰匙、一點錢、一個聯邦調查局特勤人員證件、一把快速上膛槍、五發子彈、一小罐梅司催淚毒氣。跟拉鏈鎖提包一起她還拿着一根皮帶和一個空的皮槍套。

警官把汽車鑰匙遞給了她。

「謝謝,鮑勃。」

「你需要我和法隆進屋陪你坐一會兒嗎?或是讓我把桑德拉給你找來?她沒有睡,還在等着我。我帶她來坐一會兒吧,你得有人陪陪……」

「不需要,我現在就進去。阿黛莉亞一會兒就會回來的,謝謝你,鮑勃。」

警官和他的夥伴進了等候着的車,他看見史達琳安全進了屋,便開走了聯邦公務車。

史達琳屋裡的洗衣間暖烘烘的,有一股纖維柔順劑的香味。洗衣機和烘乾機的皮管是用塑料束縛帶固定的。史達琳在洗衣機上放下她的用品,汽車鑰匙碰着金屬蓋叮噹一響。她從洗衣機里取出一大卷洗好的衣服,塞進了烘乾機,然後脫下制服褲子、手術時穿的綠衣服和染滿血跡的乳罩,扔進了洗衣缸。她只穿了短襪、內褲,踝部槍套里插了一把0.38特種槍,擊鐵帶有保險。她的背部和肋骨上都有青紫的傷,手肘上有挫傷,右眼和右頰也腫了。

洗衣機在加熱,開始嘩啦嘩啦響起來。史達琳用一塊海灘大毛巾裹好身子,進了起居間,用大杯子取了一點純傑克·丹尼爾斯威士忌,在洗衣機前的一個橡皮墊上坐下了。坐在黑暗裡,靠着洗衣機。暖烘烘的機器嘩啦啦地動着。她坐在地板上,仰着臉抽泣了幾聲,流起淚來,滾燙的淚水順着面頰流淌。

阿黛莉亞·馬普的男朋友從開普梅老遠送她回來,在零點45分左右到了家。她在門口跟男朋友道了別,然後在自己的浴室里聽見了洗衣機轉換着功能、水嘩嘩地流、水管撲撲地響。

馬普來到屋子後面,開了她和史達琳合用的廚房裡的燈,往洗衣室望去,看見史達琳坐在地上,頭上纏着繃帶。

「史達琳!啊,寶貝。」她急忙跪到她身邊,「出什麼事了?」

「我的耳朵給打穿了,阿黛莉亞。是在沃爾特·里德那裡縫合的。別開燈行不行?」

「好的,我給你做點東西吃吧。我沒有聽見廣播,我們在車上聽音樂——你告訴我吧。」

「約翰死了,阿黛莉亞。」

「不會是約翰·布里格姆吧!」布里格姆在聯邦調查局做射擊指導時,馬普和史達琳都迷戀過他,都曾想隔着袖子看他文在身上的是什麼字。

史達琳點點頭,像小孩一樣用手背擦着眼淚。「伊芙爾達·德拉姆戈和幾個克里普幫的人。殺死他的是伊芙爾達。他們還殺死了煙酒火器局的馬克斯·伯克。我們是一起去的。伊芙爾達事先得到了消息,電視新聞也跟我們同時到達了。伊芙爾達的工作歸我做,可是她不肯放棄抵抗。阿黛莉亞,她不肯,而且抱着個娃娃。我們彼此開了火,她給打死了。」

馬普以前從沒見史達琳哭過。

「阿黛莉亞,我今天殺了五個人。」

馬普坐到地板上史達琳身邊,摟着她,兩人一起靠着運轉的洗衣機。「伊芙爾達的娃娃怎麼樣了?」

「我把他身上的血洗乾淨了,我見他身上什麼傷都沒有,醫院也說他身體沒問題,他們過幾天就把他給伊芙爾達的母親送去。你知道伊芙爾達最後對我說的話嗎?她說,『咱倆就拼了這兩攤血吧,婊子』。」

「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馬普說。

「什麼?」史達琳說。

3

報紙和聯播的早新聞隨着灰色的黎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