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傳 - 第2章

查爾斯·狄更斯



「到底是不是——到底?」青年人對匹克威克先生說,一面毫無顧忌地用手肘推開那些擠在那裡的人進來。

那位學者匆匆用幾句話說明了事情的真相。

「那麼跟我來,」穿綠色上衣的青年人說,用力拖着匹克威克先生跟在他後面,一路不停地講下去。「喂,九百二十四號,把車錢拿去,走你的道兒——可尊敬的閣下——我很熟識——別胡說啦——這兒走,閣下——你的朋友們哪?——完全是誤會,我知道,——不用介意——意外是不兔的——秩序最好的家庭——不用喪氣——倒運唄——拉起他來——勸他想透徹些——夠味兒的——該死的流氓們。」這位青年人就這樣滔滔不絕地而且很流利地講着這種斷斷續續的不成句法的話,領着路一直走到旅客候車室,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擁護者緊跟在他背後。

「喂,堂館!」陌生人一面狠狠地打鈴,一面叫喚,「每人一杯——羼水白蘭地,要燙,要濃,要甜,要滿,——閣下,你傷了眼吧?堂倌,拿生牛排給這位閣下醫眼——生牛排醫皮肉傷再好不過啦;冰冷的路燈杆兒挺好使,可是不方便——成半個鐘頭地站在大街上,眼貼着路燈杆兒,這怪彆扭的——嘛——妙啊——哈!哈!」緊接着這些之後,他連喘一口氣也不要,就一口吞下了整整半杯爇氣騰騰的羼水白蘭地,之後一屁股坐到一張椅子上靠着,那種輕鬆愜意的樣子,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匹克威克先生在他的三位夥伴忙着向新相識表示謝意的時候,乘機觀察了一下他的服裝和外貌。

他近於中等身材,但是由於身體瘦削退長,使他顯得高了。那件綠色上衣,在流行燕尾服的時候是一件講究的禮服,但是當時顯然是比這位青年人矮小得多的人穿的,因為那兩隻污黑的。褪了色的袖子,幾乎夠不到他的手腕。他把這件上衣從下一直扣到下巴,扣得結結實實,繃得緊緊的,大有裂開背縫的危險;他的頸子裡看不見襯衫領子,只圍着一條舊的闊領帶。他的狹小的黑色褲子上,到處露出發光的補釘,說明了它的時間之長;褲管緊緊扎在一雙補釘的鞋子上,好像要想掩飾那骯髒的白襪子,然而襪子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得見。長長的黑頭髮蓬亂地露出在高統的舊呢帽下面的兩邊;在手套統子和上衣袖口之間,可以看到他的光光的手腕。他的臉孔瘦削而樵懷;但是整個的人洋溢着一種形容不出的神氣——洋洋得意的厚顏無恥和充分的泰然自若。

這就是匹克威克透過眼鏡(他很幸運地重獲了他的眼鏡)所注視着的人,就在他的朋友們說盡了感激的話之後,他自己接上去用文雅的辭句對他剛才的援助致以最爇情的謝意。

「沒關係,」陌生人很唐突地打斷匹克威克先生的話,「夠啦——不用再說啦;那車夫好樣兒的——拳頭打得挺好;可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活該——揍他的腦袋瓜子——不寒糊——只要出口氣的工夫兒,——還有那賣餅的,——不吹牛。」

洛徹斯特驛車的車夫進來打斷了這番有條有理的演說,「海」軍司令號」馬上要開了。

「海軍司令號!」年青人說,連忙起身。「是我的車——已經訂了座——外邊兒的——讓你們請客羅——要換個五塊頭的——壞銀子一假的——沒有用——不行——噯?」他極其狡猾地搖搖頭。

碰巧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三位夥伴決定的第一個歇腳地點也是洛徹斯特;他們對這位新相識說明了他們也是要到相同的城市去之後,大家就同意了去坐馬車背後的座位,這樣可以坐到一起。

「上呀,年青人說,幫助匹克威克先生登上車頂,但是拉得魯莽,以致大大地損害了這位紳士的莊嚴的舉止。」

「有行車嗎,閣下?」車夫問。

「誰——我?就這棕色紙包兒,就這個,別的行李要走水路——大箱子,釘了釘子——大得像屋子——重,重,重得要死,」年青人回答,一面把棕色紙包儘量向口袋裡塞,這就顯出一些可疑的跡象,好像裡面只有一件襯衫和一條手絹。

「腦袋,腦袋,當心腦袋瓜子,」馬車開出低低的拱門——在那個時代停車場的入口處是這樣的——,多話的年青人喊。「可怕的地方——危險的地方——有一天——五個小孩兒——母親——高個女人,吃着夾肉麵包——忘了拱門——克嚓——好傢夥——小孩兒們回頭一看——媽的腦袋沒有啦——夾肉麵包還在她手裡——可沒有嘴巴好塞啦——一個家庭主婦的腦袋沒有啦——嚇死人,嚇死人。在看白廈嗎,閣下,——好地方兒——小窗戶兒——那兒有另外的人的腦袋搬家吶,對嗎,閣下?——他也是沒有多留點兒神啊——噯,閣下,噯?」

「我正在沉思,」匹克威克說,「在想着人事的變幻無常。」

「唉!可不是——頭一天打王宮的大門進去,第二天打窗戶里出來。是哲學家嗎,閣下?」

「人性的觀察者,閣下,」匹克威克說。

「啊!我也是。人們在沒有什麼可做而且更沒有什麼可得的時候,大多數都是這樣兒的。詩人吧?」

「我的朋友史拿格拉斯先生,有強烈的詩人氣質,」匹克威克說。

「我也有吶,」年青人說。「史詩——萬行——七月革命——當場做出來的——白天是馬斯,夜裡是阿波羅,——野戰炮砰砰,七弦琴鏘鏘。」

「你親身參與過那種壯烈的場面嗎?」史拿格拉斯問。

「親身!當然是羅;拿着槍開火——心裡一個靈感也在冒火——趕忙跑上酒館——寫下了靈感——再回來開火——嘶,砰——又是一個靈感——又到酒館裡——筆呀墨水呀——再回來——殺呀砍呀——高貴的時代,閣下。遊獵家吧,閣下?」突然地掉轉話頭對文克爾說。

「不敢當,閣下,」那位紳士回答。

「好啊,閣下——好啊——狗呢,閣下?」

「暫時還沒有「文克爾說。」

「啊!你應該養狗呀——好言牲啊——機警的動物——我從前有隻狗——細毛獵狗——驚人的本能——有天去打獵——進圍場的時候——打了唿哨——狗站住不動——又打呶哨——龐托——沒用:木頭似的——喊它——龐托,龐托——動也不動——釘在地上似的——眼睛直盯着一塊牌子——我一抬頭,看見一塊告示牌上寫着——『獵場看守人奉命,凡進入本圍場之狗,一概打死』——去不得嘛——聰明的狗啊——可貴的狗啊——非常之了不起阿。」

「真是獨一無二的事情,」匹克威克說。「允許我記下來嗎?」

「當然羅,閣下,當然——這條畜生的趣事還有百十來件哪——漂亮的姑娘呵,閣下,」(這是對屈來西-特普曼說的,他對馬路旁邊的一個年輕女子丟了各種各樣的非匹克威克派的眼風。)

「非常漂亮!」特普曼說。

「英格蘭姑娘沒有西班牙女郎漂亮——高貴的——黑玉似的頭髮——黑眼珠——婀娜的身材——甜蜜的——漂亮。」

「你到過西班牙嗎,閣下?」特普曼說。

「在那兒住過——幾百年。」

「許多趣事吧,閣下?」特普曼問。

「趣事!幾千。伯拉樂-菲茲及格閣下——大公爵——獨生女兒——克里斯丁娜小姐——絕色佳人——愛我愛得神魂顛倒——疑忌的父親——品德高尚的女兒——英俊瀟灑的英國男子——克里斯丁娜小姐絕望啦——吃了氫氰酸——我皮箱裡有洗胃器——動手術急救——老伯拉樂高興得要命——終同意我們結合——握手講和,淚如泉湧——浪漫的故事啊——非常之浪漫。

「這位女士現在在英國嗎,閣下?」特普曼問,關於她的動人之處的描寫已經使他產生了強烈的印象。

「死啦,閣下——死啦,」年青人說,接着掏出一小塊碎布——一條舊的白麻紗手絹擦擦右眼。「沒有能夠恢復——傷了元氣——終於不行了。」

「她的父親呢?」富有詩意的史拿格拉斯問。

「又悔恨又悲苦,」年青人回答。「突然失了蹤——鬧得滿城風雨——到處尋找——白費——廣場上的噴泉碰巧忽然不噴啦——一晃幾禮拜就過去啦——還是堵着——雇了工人去通——怞掉了水——發現了丈人,頭塞在大水管里,右腳靴子裡藏了一份自白書——把他拉了出來,噴泉也就又噴起來,跟往常一個樣兒啦。

「允許我把這小小的羅曼史記下來嗎,閣下?」大為感動的史拿格拉斯說。

「當然羅,閣下,當然——只要你高興聽,還有五十個哪——我的生活很奇特——相當奇妙的歷程——不是不平凡,只是少有。」

這位陌生人用這種口氣一直這麼談着,當馬車停下來換馬的時候就偶爾弄一杯啤酒作為插曲;馬車開到洛徹斯特橋的時候,匹克威克和史拿格拉斯兩位的筆記簿都寫滿了他奇遇的津萃了。

「壯麗堂皇的廢墟喲!」他們遠遠看見洛徹斯特的出色古堡的時候,奧古斯多斯-史拿格拉斯先生用他所特有的滿腔詩意的爇情說。

「對於一個考古家,這是多好的研究材料啊,」這是匹克威克把望遠鏡罩上眼睛上之後所說的話。

「啊!好地方,」年青人說,「輝煌的大建築群——皺巴巴老人臉的牆壁——像要倒下來的拱頂——黑漆漆的牆角落——破舊的樓梯——還有古老的大教堂——泥土氣息——香客的腳步磨損了古老的台階——薩克遜式的小門——懺悔室就像戲院子的售票房——那些僧侶就是古怪的顧客。教皇們,財政大臣們,和各種各樣的老傢伙們,生着一副大紅臉兒,起伏不平的鼻子,每天出現——還有軟皮短上衣——火槍——沙可法古的石棺——好地方——古老的傳說——奇異的故事:真棒;」陌生人繼續自言自語,直到馬車開進大街,停在牡牛飯店門口。

「你在這裡歇嗎,閣下?」那生聶爾-文克爾問。

「這兒嗎——我不——可你們倒是在這兒好——好房間——津致的床鋪。賴依特飯店之外的第二家,貴——非常貴——叫一叫侍者就要你五先令——如果你在朋友家吃,不在咖啡間吃,就要你更多的錢——好傢夥——非常好。」

文克爾、匹克威克、史拿格拉斯和特普曼耳語嘰咕了幾句,並且大家互相點點頭。於是匹克威克先生對年青人說話了。

「今天早上你幫了我們很大的忙,為了聊表謝意,我們想請你來吃飯,能夠賞臉嗎?」

「榮幸得很羅——我不敢點菜,可是烤雞和香菌哪——好東西嘛!什麼時候呢?」

「讓我看一看,」匹克威克先生看看表。「現在快三點了。五點鐘怎麼樣?」

「正好,我也是這個意思,」陌生人回答,「准五點——回頭見——保重吧;」陌生人把高統帽子從頭上舉起一兩寸,又隨隨便便地戴回頭上,歪在一邊,然後匆匆地走出院子,走上大街,棕色紙包一半塞在口袋裡一半露在外面。

「顯而易見他是到過許多國家的旅行家,並且是對於周圍的人和事有細緻的觀察的人,」匹克威克說。

「我很想拜讀他的詩,」史拿格拉斯說。

「我要是見過那條狗多好,」文克爾說。

特普曼沒有說話;但是他想到克里斯丁娜小姐、洗胃器和噴泉;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淚光。

訂了一間單用的套房,看了臥室,叫了菜,大家走出去觀光這個城市和鄰近的地方。

我們把匹克威克所寫的關於史特勞德、洛徹斯特、查特姆和布隆頓這四個市鎮的記載仔細閱讀之後,覺得他對它們的描寫跟別人的印象描寫沒什麼重大異處。他的概括的描寫是很容易摘錄出來的。

「這些市鎮的主要產物,」匹克威克先生說,「好像是兵士,水手,猶太人,白堊,侏儒,官吏和造船廠的人。在爇鬧街道上出賣的商品,主要是船舶用具、甜麵包干、蘋果、比目魚和牡蠣。街上顯得生氣勃勃,主要是由於軍人們的飲酒作樂所營造出來的。看見這些英勇的男子由於過多的火氣和火酒兩者的作用而在街上蹣跚而行時,那對於一個宅心仁厚的人真是愉快;而且,跟着他們走,和他們打趣,是孩子們便宜而天真的娛樂,我們回想到這一點,尤其覺得愉快的。無論什麼(匹克威克又說)都掃不了他們的興。就在我到這裡的前一天,他們中間有一個曾經在一個酒店裡受了極其粗暴的侮辱。酒吧間侍女堅決地拒絕再給他添酒;因此,他拔出了刺刀(不過是開玩笑地)刺傷了那侍女的肩頭。然而第二天早晨這位好漢又到酒店裡去,並且是最先到的,這表示他是欣然地不以為意的,他已經忘記了曾經發生過的事!

「在這些城鎮裡(匹克威克繼續說)煙草的消耗一定很大;瀰漫在街上的氣味,對於特別喜歡吸煙的人一定是非常喜歡這種環境。一個膚淺的觀察家也許要反對這些鎮市的大氣污染——那是它們的主要特徵;但是在那些把這看作商業繁榮的象徵的人看來,這正是令人滿意的。」

五點准,年青人來了,隨後飯也很快地來了。他已丟開了棕色紙包,但是沒有換服裝;並且更加——假使還有這可能的話——談笑風生了。

「那是什麼?」侍者揭開一道菜的時候他問。

「箬鰨魚,閣下。」

「箬鰨魚——啊!——好魚——都是輪敦來的吶——公共馬車公司的東家們舉行政治宴會——整馬車地運載——幾十簍子——這些人真機靈。喝一杯嗎,閣下?」

「奉陪,」匹克威克說——於是年青人先是和他干一杯,然後和史拿格拉斯先生,然後和特普曼先生,然後和文克爾先生,然後和大家,喝得幾乎和他講得一樣快。

「樓梯上出什麼事啦,侍者,」年青人說。「一些人影兒上去——木匠們下來——燈籠、玻璃杯、豎琴。在幹些什麼?」

「跳舞會,閣下,」侍者說。

「集會性質——哦?」

「不是,閣下,不是集會,是慈善性質的跳舞會。」

「這個城市有許多漂亮女人你知道嗎,閣下?」特普曼津津有味地問。

「漂亮哪——妙哪。肯特州,肯特人人知道——蘋果、櫻桃、忽布果子和娘兒們。喝一杯嗎,閣下?」

「很願意奉陪,」特普曼回答說。年青人斟了酒,幹了杯。

「我倒是想去,」特普曼先生重新提起跳舞會,說,「非常想。」

「門票在酒吧間賣,閣下,」侍者插嘴說,「一張票二十一先令。」

特普曼先生又表示了一次渴望參加的欲望;但是從史拿格拉斯先生的曖昧的眼光或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心不在焉的凝視里都沒有得到反響;於是他就不得不專心地抱着很大的興趣去對付紅葡萄酒和剛剛拿到桌上的尾食點心水果。侍者退出了,留下食客們去享受飯後的舒服的時間。

「勞駕,閣下,」年青人說,「別讓瓶子鬧着——傳遞——太陽的路線輪流——通過鈕孔倒進嘴巴——別剩酒,」他幹了兩分鐘之前斟酒的杯子;又斟上一杯,帶着一副慣於此道的人的神氣。

酒喝完了,又添了酒。客人講着,匹克威克派們聽着。特普曼越來越渴慕跳舞會。匹克威克臉上閃耀着博愛眾生的表情;文克爾和史拿格拉斯人事不省。

「他們在樓上跳起來了,」年青人說——「你聽樂隊——四弦琴在調音——現在是豎琴——現在跳開了。」傳下樓來的各種音響宣布了第一場四組舞的開始。

「我多想去阿,」特普曼又說。

「我也想,」年青人說,——「該死的行李——笨重的船——沒有赴會的衣服——彆扭,是嗎?」

兼愛正是匹克威克派理論的主要特色之一,而且特普曼對此高貴的信條的爇忱是誰也比不上的。關於這位優秀人物指引施捨的對象到別的社友們家裡去討舊衣服和救濟金的事,通訊部的記錄上所載的次數簡直驚人。

「我倒是想借給你一套出客的衣服,」屈來西-特普曼說,「但是你瘦了一點,而我——」

「胖了一點——長大了的拜克斯——摘了葉子——爬下了酒桶,穿了粗絨布,噯?——不是蒸餾了兩次,倒是攪拌得起了兩倍的泡沫——哈!哈!——遞酒來。」

究竟特普曼是因為年青人叫他遞酒的時候那種專斷的聲調使他有點憤慨呢;還是因為把匹克威克社的一位重要的社員可恥地比做跌下寶座的拜克斯,使他感到受了侮辱呢,這還不能完全確定。他遞了酒,乾咳了兩聲,帶着嚴肅的緊張對客人盯了幾秒鐘;然而這位年青人顯得十分泰然,而且在他的探索的眼光之下十分鎮靜,所以他逐漸也平了氣,又提起跳舞會來。

「我倒想到,閣下,」他說,「雖然我的衣服太大了,我的朋友文克爾的衣服也許能適合你。」

年青人用他的眼睛掃量了一下文克爾的身材,這雙眼睛裡就閃出了滿意的亮光,「巧極啦!」

特普曼四面看看。對史拿格拉斯和文克爾起了催眠作用的酒,也已經偷偷地蒙蔽了匹克威克的知覺。這位紳士已經逐步地經歷了作為飽餐及其後產生的昏睡狀態的種種先行階段。他已經發生過那種正常的變化——從歡樂之顛跌落到不幸的深淵,又從不幸的深淵上升到歡樂之顛。像街上的一盞煤氣燈似的,管子裡冒着氣,暫時發出一陣不自然的光輝:然後暗了下去,幾乎看不見了:隔了一會,又發出光來照耀一下,隨後帶着一種猶疑的、逡巡的微光閃爍着,終於完全熄掉:他的頭低垂在胸口;於是,可以聽到這位偉人的存在的僅有的特徵就是一種不斷的鼾聲,其中還時而帶一聲局部的哽咽。

參加舞會和一見肯特州的美人,對於特普曼是非常有誘惑力的。帶那位客人一道去,對於他也有同樣大的引誘力。他完全不熟悉這個地方以及這裡的居民;而那位陌生人卻似乎對這兩者都兼得,就像他是從小生長在這裡似的。文克爾已經睡着了,而特普曼根據過去類似的經驗,充分知道他一醒過來就會很自然的昏頭昏腦的爬上床去的。他正在猶疑不決。「你自個兒斟上,再把酒遞過來吧,」正在努力奮鬥的年青人道。

特普曼照他的話做了,這追加的最後一杯興奮劑使他決定了。

「文克爾的臥室在我的裡間,」特普曼說:「假使我現在喊醒並對他說明我的意思,他是不能理解的;但是我知道他有一套禮服,放在一隻氈呢旅行包里;假使你穿了去赴舞會,回來就脫下來,我就可以放回原處,根本用不着麻煩他了。」

「妙,」年青人說,「妙極了——只怪碰着這麼個彆扭事兒——十四件上裝都在那些綑紮好的箱子裡,卻不得不穿別人的衣服——非常好的主意,那是——非常好。」

「買票吧我們,」特普曼說。

「不用為了這點事而兌開大鈔,」年青人說,「猜字幕來決定誰請客吧——我說,你旋——第一次——女人——女人——迷人的女人,」金幣落了下來,「龍」(女人是對「龍」的恭維說法)朝上。

特普曼按鈴召來了侍者,買了票,並吩咐點上了臥室的蠟燭。一刻鐘之內,年青人已經用那生聶爾-文克爾的一套禮服打扮齊全了。

「是一件嶄新的上衣,」特普曼說,這時年青人正欣賞着鏡子裡的自己。「這是第一件釘着我們社徽的鈕子的衣服,」——並叫年青人注意那鍍金的大鈕子,在中央有一個匹克威克先生的半身像,兩邊各有「P.C.」兩個字。

「P.C.」年青人說——「古怪的裝飾——老傢伙的頭像,還有P.C.——P.C.是什麼意思一『特別的上衣』嗎,噯?」特普曼先生帶着勃然的憤慨和很大的自傲,解釋了這徽章的奧妙意義。

「腰身短了點,是嗎?」陌生人說,在鏡子前團團地轉着,為了從鏡子裡看一看腰帶上的鈕子——它們是在他的後背的半中間。「就像郵差穿的號衣咧——郵差那種上裝真滑稽——包工承辦的——不量尺寸——神秘的天意——所有的矮瘦個子都穿闊大號衣——所有高大個子都穿短小的號衣。」特普曼的新同伴一面這樣高談闊論着,一面整理好了他的衣服——或者不如說文克爾的衣服;於是由特普曼陪着,走上樓梯去舞廳。

「貴姓呀,閣下?」門口的侍應說。特普曼先生正要跨上前去通報自己的姓名,年青人阻止了他。

「不要報什么姓名,」——然後他向特普曼先生耳語說,「姓名要不得——不出名阿——原本是很好的姓名,不過卻不是鼎鼎大名的——對於一個小圈子是頂呱呱的名字,可是在公共場合里出不了風頭——匿名反倒好——輪敦來的老爺們——顯貴的外賓——等類。」僕役推開了門;特普曼和年青人走進了舞廳。

這是一間很長的房間,放着大紅套子的長椅,掛在壁上的枝形燈架蠟燭在玻璃上閃爍,樂師們另外集中在一處比舞池高出來的凹洞裡,舞池裡有兩三組跳舞的人正在有規律地跳着四組舞。鄰近的牌室里有兩桌牌局,是兩對老太太和兩對胖紳士,在打「惠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