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麥從軍 - 第3章

鮮橙

  唐紹義也已經認出了阿麥,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是本地人氏,哪裡來的本地的妹子?」轉頭又衝着徐秀兒說道:「北漠韃子攻城時,我南夏將士死傷無數,破城後韃子又對我將士大肆屠殺,連降兵都殺了個乾淨,你爹爹恐怕早已經不在世上,你等在這裡也等不到他了!」

  唐紹義話音剛落,徐秀兒悲號一聲,身體一軟便昏了過去,阿麥忙扶住了她,一手拖住她懷裡的孩子,心中驚嘆這丫頭感情怎跳躍得恁快呢?人卻回頭又衝着唐紹義怒道:「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和你無冤無仇,你何必要說得這麼殘忍?非要斷了她一個念想!」

  唐紹義從阿麥手中接過孩子,孩子剛一入他懷裡便又放聲大哭起來,唐紹義臉上閃過一絲悲痛,隨即又堅毅起來,冷聲說道:「我也不瞞你們,這孩子是城守劉大人的獨子,劉大人一家都已殉國,我說什麼也得替他保住最後這一點血脈,今天她必須幫我把這孩子帶出城去,否則——」唐紹義停了停,又威脅道:「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阿麥見他如此說,知道今天和徐秀兒不可能輕鬆逃脫了,也不在多說廢話,低頭用手指去掐徐秀兒的人中,好半天徐秀兒才悠悠出了口氣緩了過來,睜開眼睛看了阿麥一眼便開始哭起起來。

  阿麥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立刻開始懷念剛才她在自己懷裡的安靜模樣,不過阿麥心口不一的事情做得太多,心中雖這樣想着,嘴上卻自動地柔聲勸道:「別哭了,哭也沒用,你好好活下去才能告慰爹爹,再說你爹爹也不見得出事,我也曾經上了城牆守城,不也活着下來了麼,我們先離開這裡,等以後戰亂停息了再回來尋訪你的父親。」

  徐秀兒也算是個堅強的女子,只哭了片刻便慢慢停了下來,只低低地啜泣。那邊唐紹義已經是換上了一身北漠兵的軍服,又扔了兩身過來,說道:「快點穿上。」

  阿麥胡亂地套上了北漠兵的衣甲,扭頭見徐秀兒也在努力地往自己身上套着,想了想還是出聲制止她道:「你不要穿了,你把頭髮盤上去就好,就像出嫁了的婦人一樣。」見徐秀兒和唐紹義兩人都疑惑地看自己,阿麥又解釋道:「秀兒身材瘦小,穿上了軍服也不像北漠兵,反而會引人懷疑,還不如扮成一個抱了孩子的小婦人,咱們兩個就裝成燒殺淫掠的北漠兵,遇到大隊的北漠兵自然不會管咱們,遇見少了的也好掩飾過去。」

  唐紹義眼中明顯閃過一絲不情願,顯然是對阿麥安排給他的這個角色不甚滿意。那徐秀兒聽阿麥如此說卻是羞紅了臉,眼波一轉就不知道又聯想到哪裡去了。不過形勢兇險也顧不得許多,徐秀兒依阿麥所言把穿了一半的軍衣脫了下來,又頭髮盤成了已婚婦人樣式的髮髻。三人打理利索不敢再在此地久留,忙由徐秀兒抱了孩子,阿麥和唐紹義一左一右地扶持着出了院門。

  那孩子哭了半日也早已累透,沒走多遠就在徐秀兒懷裡熟熟睡了過去,趁着夜色,一行人只揀幽暗偏僻的小巷走,路上幾次遇見北漠兵的聚集地,也幸虧徐秀兒是在此處住熟了的,聽見動靜遠遠地就繞了過去,次次有驚無險。

  天色漸亮,三人終鑽出了小巷來到通向城門的那條寬闊街道上,這曾是漢堡城最為繁華的街道,街道兩邊原本有不少店鋪,現在只剩下些殘垣斷壁,街道上更是隨處可見戰死的南夏士兵的屍體,腳下的石板路早就被鮮血浸透了,阿麥一路行來,只覺得踩到哪裡都是滑膩膩的。

  徐秀兒的腿早就軟了,全靠阿麥和唐紹義在兩邊架着才能行走。眼看着離城門越來越近,阿麥心裡也漸漸緊張了起來,只道出了那城門便逃離了這人間地獄了。三人正走着,唐紹義突然停下了腳步,低聲說道:「城外有人來了!」

  阿麥心裡一驚,緊接着也聽到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奔城門而來,她心中一直壓抑的恐懼終於到了臨界點再也承受不住,下意識地就想轉身逃跑,卻被唐紹義一把抓住,「他們騎馬,跑不過的!先藏一藏再說!」說着扯着徐秀兒和阿麥躲入一堵斷牆之後。

  他們剛蹲下身子,那群騎兵已經進了城門,聽着馬蹄聲,人數竟似不下四五十人,那群人進城後就慢了下來,雖聽着人數不少,卻沒有發出一點雜亂的人聲。阿麥只覺得喉嚨發乾,心臟也砰砰地狂跳起來,旁邊的徐秀兒身體早已經抖做了一團,閉着眼睛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生怕自己哭出聲來。阿麥轉頭看向唐紹義,見他微眯着眼睛,手已經扶上了劍柄,看樣子是時刻準備着殺出去了。

  三人正苦捱着,突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嬰兒響亮的哭聲,阿麥低頭一看,那孩子竟不知什麼時候醒了,許是餓了太久,竟然放聲大哭起來。阿麥心裡哀嚎一聲,這小祖宗啊,這不是想要大家的命嗎!街道上的馬蹄聲果然頓了頓,然後就聽見向這邊來了。阿麥心中一急智上心頭,一把扯住正欲起身殺出去的唐紹義,又把徐秀兒懷裡的孩子抱過來丟在一邊,低聲喝道:「快點哭喊!」

  徐秀兒早已經嚇傻了,幸虧她早已經對阿麥的指令形成了條件反射,聽阿麥如此吩咐,情緒都不用醞釀,張嘴「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阿麥顧不得唐紹義的驚訝,猛得把徐秀兒撲倒在地,一邊故意撕扯着她的衣服一邊啞着嗓子邪笑道:「小美人別哭,大爺我好好疼你!」

  徐秀兒一下子就被阿麥反常的舉止嚇傻了,瞪大了含淚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阿麥,連哭都忘了。阿麥臉上雖邪笑着,心裡卻暗暗叫苦,心道這丫頭怎麼如此遲鈍,一點都不知道配合一下呢,怎麼也得又哭又叫又掙扎才像樣子啊,她這樣都不掙扎,自己還怎麼往下演?總不能真的把她的衣服給扯下來吧!再說就算這丫頭反應不過來,唐紹義好歹也應該知道她是在做戲啊,怎麼也沒反應呢?阿麥回頭,衝着傻在那裡的唐紹義笑罵道:「媽的,你小子也不知道過來幫忙,一會別人聞着惺味都過來了,哪還有我們的份——」

  阿麥的話音還沒落,只覺得腰間一緊,緊接着就天旋地轉起來,身體竟然騰空飛了起來,撞到半截斷牆上又滾落到地上,頓時疼得差點暈了過去。

  馬上的那名北漠將軍緩緩收回鞭子,臉色寒的嚇人,正是被常鈺青留在這裡的北漠軍副將姜成翼。破城後不論軍紀的命令是常鈺青下的,作為副將姜成翼沒有權利去更改主將的命令,可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着這幫士兵在城裡燒殺淫掠,無奈之下只得宿在城外來個眼不見為淨,本想早上進城後直接收攏各部就可以了,誰想到就這個時候進城還讓他遇到如此不堪入目的情景。

  阿麥手扶着腰慢慢抬頭,正好對上姜成翼那鐵青的臉,被姜成翼充滿殺意的眼神嚇了一跳,按她原來的設想,這群人應該會無視於他們的行為而直接縱馬過去的,畢竟這種事情在整個漢堡城隨處可見,如果不是上面有意的放縱,這些正規的軍隊怎麼會墮落到如此地步。可是今天怎麼了?怎麼還有北漠將領路見不平要拔刀了呢?這不論軍紀的命令難道不是你們下的麼?有見過賊頭喊捉賊麼?

  姜成翼看清阿麥的面容後也是微微驚訝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小兵的相貌竟然如此俊秀,雖然南夏靖國公那句「看內在不要看外在」的口號都被全天下喊了二十多年,可大多數人還是會不自覺的以貌取人,如果今天趴在地上的是一個面容猥瑣之徒,估計姜成翼的第二鞭子會毫不猶豫的甩下來,可是現在,姜成翼竟然覺得自己下不去手了。

  阿麥仰着頭怔怔地和馬上的姜成翼對視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現在不是和這位白衣銀甲帥哥練對眼的時候,慌忙滾爬幾步拽着唐紹義跪倒在地上,顫着聲喊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姜成翼回過神來,心頭竟有些莫名的惱怒,冷冷掃了阿麥一眼,提韁欲行間看到仍有些呆滯的徐秀兒,不由得頓了頓,放柔了聲音說道:「這位娘子,你快些出城吧,不要在這裡停留了。」

  徐秀兒倒也聽話,哆嗦着從地上爬起來,抱了孩子就踉蹌着往城門方向走。阿麥見她嚇成這樣竟然都沒有忘了那孩子,不由得暗鬆了口氣,只要這丫頭抱着孩子出了城,剩下她和唐紹義就好說多了。

  姜成翼把視線從徐秀兒瘦弱的背影上收回來,不禁搖了搖頭,兵荒馬亂之中,這樣一個懷抱嬰兒的弱女子如何能生存的下去?就算自己這次救了她,可下次呢?姜成翼又冷冷掃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阿麥和唐紹義,寒聲說道:「這次暫且放過你們,歸隊後各領二十軍棍。」說完冷哼一聲,領了身後的幾十騎奔城裡而去。

  阿麥大喊了聲「是!」直到那群騎兵走遠了才急忙忙從地上爬起來,對着唐紹義說道:「趁着這會沒人,我們趕緊出城!」

  唐紹義沉着臉不說話,猛地揮臂向阿麥打來,一拳正中臉頰,把阿麥的身體一下子打飛了出去。阿麥一下子被他打蒙了,顧不上擦拭嘴角流出的鮮血,只抬頭怔怔地看唐紹義。

  同行

  「堂堂的七尺男兒,怎麼能畏死到如此地步!」唐紹義痛罵道,「在韃子面前辱我南夏婦人,在敵人馬前做如此醜態,你還是個男人麼?」

  阿麥靜靜地看着唐紹義,等他罵完了這才強撐着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漬,連看也不看唐紹義一眼就往城門走,走過唐紹義身邊時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放手!」阿麥淡淡說道。

  唐紹義濃眉豎起,滿臉怒色,怒道:「你?」

  阿麥臉上露出嘲弄的笑,說道:「你罵的沒錯,我還真不是個男人,我只想活着。你是男人,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你為什麼現在還活着呢?」

  唐紹義臉一下子憋的通紅,瞪着阿麥說不出話來,阿麥嗤笑一聲,甩開唐紹義的手僵直着脊背朝着城外大步走去。不錯,她畏死,她要活着,為了活着,比這更難堪的醜態她都曾做過,給北漠人下跪,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天,母親說:阿麥,快跑,往後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從那天起她就不在是父親手中的明珠,母親懷裡的嬌女,從那天起,她就只是一個胸口裹着護胸扮男人的傢伙,一個沒有任何原則和羞恥心的傢伙,一個為了活着什麼都可以做的傢伙!

  不能哭,父親說過,哭是弱者的表演,所以,她不能哭。

  唐紹義也是惱怒自己無用才把火氣撒到了阿麥身上,後來被阿麥嗆了幾句,一肚子的火反而熄了。現在看到阿麥如此模樣,心裡更加懊悔剛才太過於衝動了,幾次想上前說句軟話,可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只低着頭默默地跟在阿麥後面。

  幸虧北漠人攻入城內之後只想着洗劫一番,也沒打算長期占住此城,所以城門處並無士兵守衛,徐秀兒抱着哭鬧不止的孩子強撐着走出城門,剛想鬆口氣,可只一抬頭間就覺得心都涼了,城門外不到三四里遠處竟然就是一眼看不到頭的北漠軍營,跑?還能往哪裡跑?

  阿麥和唐紹義一前一後地出了城門,阿麥見到癱坐在路邊的徐秀兒猶豫了一下,還是硬下心來從她身邊走過,剛走了沒兩步就被唐紹義從後面扯住了胳膊,他大力地把阿麥身體拉轉回來,氣道:「你小子心量怎麼如此狹小?就算是我打錯了你,你也不該如此——哎?你怎麼還哭了?」唐紹義沒想到阿麥眼圈竟然是紅的,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你不是男人你還發火,有大男人哭鼻子的嗎?我打錯了你,大不了讓你打回來,怎麼還跟個女人似的哭起來了?」

  阿麥緊抿着烏青的嘴角惡狠狠地看着唐紹義並不說話,徐秀兒在旁邊也漸漸緩過勁來,看到他們兩個拉扯到一起也是一陣糊塗,忙過來問道:「麥大哥,你們怎麼了?啊?你的嘴角怎麼都流血了?」

  阿麥偏頭避過徐秀兒伸過來的手,冷冷地瞥了唐紹義一眼,唐紹義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說道:「你要惱我就打回去就好了,別跟個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阿麥盯了唐紹義片刻,忽地在唇邊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唐紹義見她眼裡猶帶着隱隱的淚意,臉上的笑容卻純真燦爛,竟如雨後帶水的白蓮一般明媚動人,一時間看的竟有些呆了。阿麥臉上淡淡笑着,抬手輕輕摘去唐紹義頭上的頭盔抱在胸前,右手暗暗緊握成拳狠狠地向唐紹義的臉上招呼了過去……

  這一拳打傻了徐秀兒,卻打醒了唐紹義,他剛才不過是說說大量話,真沒想到阿麥竟然好意思再打回去,惱怒之下提起拳頭就想還給阿麥一拳,可一看到阿麥微揚着下巴向他示威的小樣,還有他那微微上挑着的嘴角,唐紹義突然覺得臉熱心燥起來,臉刷一下子就紅透了……瞪了半天眼睛也揮不下去那隻拳頭,只得冷哼一聲,彆扭地轉過頭去低聲嘀咕道:「真跟個女人一樣,還真好意思打回去!」

  看兩人如此模樣,徐秀兒在那裡又氣又急,帶着哭音說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一會再遇見北漠韃子怎麼辦?前面都是韃子軍營,我們要往哪裡走啊?」

  她這麼一說,阿麥和唐紹義兩人也回過神來看向遠處的北漠軍營,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唐紹義說道:「成建制的北漠軍隊還倒好說,咱們避着點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現在最怕的就是北漠小股的散兵,城東有片密林一直綿延到宿州境內,我們得想法先進入那片林地,然後趕在北漠韃子之前趕到泰興!」

  阿麥冷哼一聲,心道這人倒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三人搭夥逃出漢堡城那是沒法,誰又答應和他一起去泰興了啊!再說了,跟着這麼個喜怒無常的人上路,身邊又帶着那麼一個隨時哭鬧的小麻煩包,她活膩歪了麼?當下阿麥也不搭唐紹義的話茬,自顧脫着自己身上的軍服。

  唐紹義看阿麥這副模樣也是不爽,耐着性子問道:「你什麼打算?」

  「打算?」阿麥斜他一眼,淡淡說道:「沒什麼打算,只知道咱們要是再穿着這身衣服站在城門邊上討論什麼打算的問題,再被某個將軍看到的話,就算我抱着人家的馬腿去哭,也不是二十軍棍的問題了。」

  唐紹義氣結,可也不得不承認阿麥說的有道理,忙也脫下了套在外面的北漠軍服,露出裡面滿是血污的青色戰袍。阿麥冷笑道:「不知道北漠人是對自己的逃兵好一點,還是對敵兵好一點。」

  「都好不了,」唐紹義也火了,怒道:「你心量怎麼如此狹窄?你已經是打回去了,還想怎樣?徐姑娘走不快,我背着她,你抱着孩子,咱們快點走,省得一會遇見北漠韃子再起禍端!」

  阿麥冷笑:「您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怎好讓我這麼一個無恥之人替您抱孩子?還是您自己抱的好!」說完轉身走下大路往東而去。

  唐紹義怒道:「那徐姑娘怎麼辦?」

  阿麥停下,轉回身看着唐紹義笑道:「那也好辦啊,您抱着徐姑娘,徐姑娘抱着孩子不就得了?您是大丈夫,還擔不起這點分量?」阿麥只覺得心裡一陣暢快,大笑兩聲轉身而去,剛走了沒兩步就感到一陣寒風緊貼着耳邊擦過,她身體立時就僵在了那裡,面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面前不及五尺的地面上插了把劍,劍柄在空中還猶自巍巍顫着。

  唐紹義把孩子塞入阿麥手裡,「抱好了!」說完又往前兩步把地上的劍拔起來插入劍鞘,回身把嚇傻了的徐秀兒負到背上走回到阿麥身邊,冷冷說道:「快些走!」

  「哦,」阿麥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在後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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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帥妻徐氏,漢堡人也,出微矣。丙午秋,北漠攻漢堡,麥帥執木杆而登牆,殺者甚眾,勇冠全軍,敵帥常鈺青畏而射之,箭斷盔纓。及城破,麥帥身中一十七創,力竭,隱於宅,幸遇徐氏,救麥帥於亂軍之中。麥帥感其恩義,約以婚姻……

  -----------《夏史--麥帥列傳》

  託孤

  漢堡城東的那片山地屬南夏北部的烏蘭山系的末支,位於雲胡高原和江中平原之間,大致呈西北-東南走向,北起漢嶺南接宛江,綿延七百餘里,山勢從北向南逐漸趨於緩和,到了漢堡城外已經成為平緩的山林地勢。

  阿麥等人鑽入這片廣闊的山林後均是鬆了口氣,都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短時間上看,只要是北漠人不興起打獵找消遣的心,幾個人的性命暫時是保住了。也幸好現在是初秋時節,林中已有不少野果均已成熟,三人胡亂擇了些果腹,徐秀兒更是心細,挑了些甜美多汁的野果細細嚼碎了一點點餵入那嬰兒口中。

  「韃子的大隊人馬裝備無法從密林中穿過,所以他們只得沿官道向南繞過山林後再折向泰興,這樣一來韃子至少要三天多的時間才能到達泰興城,我們只要斜穿過這片山林便可於韃子之前趕到泰興城。」唐紹義一邊說着,一邊用樹枝在地上簡單地比劃着。受限於這個時代的通訊條件,作為一個小城駐軍校尉的唐紹義根本無法對北漠和南夏之間的戰局有一個完整的認識,他只是從北漠常鈺青大軍的進攻路線上來推斷北漠人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泰興城,而對於北漠的另外一路大軍,唐紹義並不知情,也無從知道泰興城早在漢堡城前就已經被北漠人圍困了起來。

  阿麥坐在一旁默默地聽着,偶爾抬起頭瞥唐紹義一眼,然後再低下頭去繼續啃手中的那個青色的野蘋果,對於飢餓,她有過太深刻的印象,所以一旦有可以下腹的東西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吃的更飽一些。

  阿麥的這個態度顯然激怒了急待得到回應的唐紹義,他把手中的樹枝狠狠丟在地上,問道:「阿麥,你想如何?」

  「啊?」阿麥抬頭,臉上立刻堆上了討好的笑容,「唐大爺,您在問小的話?」

  唐紹義鐵青着臉點頭,阿麥嘴角上的笑意多了絲譏誚,可口氣上卻一如既往地恭敬:「可是唐大爺,小的說話有用麼?」

  按照阿麥的意思,自然是離戰場越遠越好,沒想到唐紹義卻來和她商量怎麼往戰場上湊的問題,阿麥心裡真想罵娘,可迫於唐紹義的武力,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在心裡思量着偷個機會逃走的打算。

  唐紹義被阿麥不陰不陽的話噎得有點惱羞,其實關於去哪裡的問題他大可不必徵求阿麥的意見,不知是否因為這一日夜的廝殺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在這一刻,他原本強硬的心神都有些疲憊,不自覺地想從身邊的人身上得到一些支持,他注視阿麥良久,滿臉的怒氣終於化作了失望之情,他低嘆一聲,說道:「人各有志,你若想逃便逃吧,徐姑娘若是也想跟你一起走的話,請多照顧她一些。」

  唐紹義說完走到徐秀兒身邊把孩子抱回,見阿麥仍是一臉吃驚地看着自己,不禁苦笑道:「你原本便不是軍人,我怎麼能強迫你同我一起上陣廝殺,是我想錯了,你們趕緊逃吧,從此地向東北穿過這片山區便到了豫州地界,你們——」

  話未說完,林子邊緣突傳來雜亂的人聲,三人心中均是一驚,只道是北漠追兵到了。唐紹義看一眼遠處隱約的人影,把孩子又塞到阿麥手中,低聲說道:「你帶着孩子還有徐姑娘先走,我去引開追兵。」

  惶急之中阿麥來不及說話,忙把孩子縛在背上,拉了徐秀兒便走,剛走沒幾步又聽到唐紹義在身後低聲喚她,阿麥停住,見唐紹義追了上來把佩劍塞到阿麥手中,「林中恐有野獸,此劍給你防身,」唐紹義說道,又深深看了一眼阿麥背上的嬰兒,啞聲說道:「此子劉銘,是城守劉競大人的遺孤,劉大人一門忠烈,如有可能還望麥兄能保全此子性命,紹義在此替劉大人先謝過麥兄了!」說完唐紹義竟然雙膝一曲跪了下去,在地上給阿麥深深地磕了個頭。

  阿麥一時驚呆,連忙去扶唐紹義,「唐將軍快起來,你放心,阿麥發誓只要活着,自然不會拋棄這孩子。」

  唐紹義欣慰一笑,他怕的就是到了危難關頭阿麥會嫌這孩子拖累而丟了他,如今得到了阿麥的誓言,心中總算略覺安心,他推了阿麥一把,說道:「快走!」

  阿麥見唐紹義把佩劍都給了自己,知道他已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去引開追兵了,也被唐紹義的悲壯所感染,眼見林外的人聲越來越近,阿麥也不在羅嗦,衝着唐紹義用力點了點頭,一咬牙拉了徐秀兒便向密林深處鑽去。

  阿麥和徐秀兒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後不久,大群的北漠兵便從林地邊緣往內走了進來,看樣子像是並沒有發現阿麥等人,只是在林地邊緣散開了,一邊砍着礙事的雜木一邊往林內分散開來,唐紹義略一思量就爬上了一棵大樹,只等北漠追兵近了殺死幾個北漠兵之後再引他們向與阿麥他們相反的方向而去。

  不斷地有北漠兵湧入林內,唐紹義粗略算了算,至少有幾百名北漠兵進入林內,他雖剛經歷過戰場上的廝殺,此刻又抱了必死的決心,可看到這麼多北漠兵來追殺自己,也不禁有些心驚,又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校尉竟然引來這麼多的北漠兵圍追自己,也算是風光了,心裡剛升起的那點怯意立刻便被無限的豪情壓了下去,唐紹義用力握了握有些汗濕的手掌,只等北漠兵近了便跳下去廝殺一番。

  誰曾想那些北漠兵在距離唐紹義幾十丈遠處便不動了,唐紹義有些納悶,從樹木的枝葉見望過去,只見那些北漠兵竟然開始動手砍起樹木來,砍得均是不粗的小樹,帶了枝葉地往林外拖去,唐紹義一時也有些糊塗了……

  再說阿麥拖了徐秀兒只顧着往密林裡面鑽,也算是那個小劉銘給面子,一路上愣是沒哭,也幸徐秀兒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雖長的柔弱,可腳下的功夫卻也不容小窺,被阿麥連拉代拽地愣是沒有被落下。兩人狠跑了小半個時辰,再也沒有力氣往前跑了,徐秀兒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阿麥也彎着腰扶了棵樹只顧張大了嘴貪婪地大口喘氣,唯獨阿麥背上的小劉銘似乎被阿麥顛得很有樂趣,竟咿咿呀呀地發出聲來。

  阿麥回頭看小劉銘一眼,見他竟咧着嘴笑得開心,無奈地搖了搖頭,回過頭接着扶着樹身搗氣。阿麥和徐秀兒的氣還沒有喘勻,就聽見身後的樹林中竟然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阿麥心中駭然,不知是有野獸出沒還是北漠兵又追了上來,她無聲地看向徐秀兒,徐秀兒慘白着臉輕輕搖了搖頭,她實在是跑不動了。阿麥緊緊地抿了抿唇,雙手用力握緊唐紹義給的那把劍,緩緩地站到了徐秀兒身前。

  細密的樹枝猛地被撥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從樹叢中鑽了出來,阿麥腦中有一剎那的空白,手中的劍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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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後面追上來的竟然是阿麥和徐秀兒都認為必死無疑的唐紹義。

  阿麥緊繃到極點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下來,過度緊張過後腿有些發軟,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就跪倒了在地上。徐秀兒見到唐紹義竟然活着追了上來也是又驚又喜,竟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阿麥的眼眶也有些發熱,衝着唐紹義他咧了咧嘴,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唐紹義上前扶起阿麥,一時間兩人均是沉默,只有雙手仍緊緊相握,勝過了千言萬語。片刻後,唐紹義才鬆開了手,再看阿麥和徐秀兒均是灰頭土臉地一身狼狽,臉上忍不住也帶了些笑意。

  沒等阿麥張口問,唐紹義便把北漠兵奇怪的舉動說了出來,阿麥心中也是奇怪,如果北漠兵是造攻城器械,那為什麼不砍些粗壯的樹木反而砍這些雜枝小樹呢?再說了,泰興城外也有大片的林木,何不等到泰興城外再造攻城器械呢?在這裡造進攻泰興城的器械是否早了點呢?

  「這裡離林地邊緣太近,我們還得往上走,等到了山頂再觀察北漠韃子的舉動吧。」阿麥說道,唐紹義點了點頭,走到仍坐在地上的徐秀兒面前蹲了下來,說道:「徐姑娘,我背你上去。」

  徐秀兒臉色有些羞紅,偷偷地瞥了阿麥一眼,小姑娘在剛才阿麥執劍擋在自己身前的時候心思就微微有了變化,她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說道:「不用勞累唐將軍,我自己走就行了。」說着強撐着往前走去,可剛走了沒兩步腳下一軟就又坐到了地上。

  徐秀兒淚盈盈地看向阿麥,阿麥哪裡懂得小姑娘的心思,只道徐秀兒是礙於禮法才不肯讓唐紹義背她,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現在是逃命的時候,哪裡還有那麼多講究,我倒巴不得有人來背我呢!」

  唐紹義上前在徐秀兒身前復又蹲下,「趕緊上來。」他說道。

  徐秀兒這次聽話地趴在唐紹義的背上,阿麥又把小劉銘在背後縛緊,揮着劍在前面砍着擋人的雜枝,大小四人又往山頂爬去。山雖不高,可由於林密難行,一行人到了山頂是也已是一個多時辰之後,山腳下林地邊緣的北漠士兵似已砍伐完畢退出了山林。再往遠處看,北漠的軍營也似已經拔營,大隊的人馬浩浩蕩蕩地經漢堡城往南而去,地上的灰塵被騎兵的馬蹄帶起,在空中騰起大團的煙霧,使得北漠軍隊竟像一條巨大的黃龍,蜿蜒了不知多遠。

  歧路

  阿麥和唐紹義兩人互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駭然。徐秀兒更是驚地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喃喃說道:「天啊,北漠韃子這是來了多少人啊!」

  這句話讓唐紹義從最初的驚駭之中緩過神來,他立刻開始為自己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膽怯感到羞愧,偷看了阿麥一眼,冷哼一聲說道:「就算韃子真有十萬大軍,想要攻下泰興城也是痴心妄想,我泰興城城高池深,遠非漢堡小城可比!區區十萬人就想圍困我泰興城,哼!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嗯,底氣十足,語氣也足夠激昂,唯有最後緊緊抿起的嘴角不小心泄漏了他內心的一絲緊張。阿麥掃了他一眼,面上雖沒有什麼表示,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心道既然泰興城那麼牢不可破,有沒有你報信都沒關係嘛!你還着哪門子急呢?剛想到這裡,阿麥腦中猛地閃過一絲亮光,趕緊轉回身再細看山下那條蜿蜒的黃龍,看着看着,眉頭就緊緊地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