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麥從軍 - 第2章

鮮橙

  阿麥身上也少不了挨了幾鞭子,慌忙在地上拾了張弓往城下射去,她哪裡會射什麼箭,不過學着旁邊人的樣子把弓拉開,連瞄準都沒有就閉着眼睛鬆手,使得力氣倒是不小,箭頭卻朝下掉了下去,就聽見下方傳來一聲慘叫,攻城梯上一名剛爬了一半的北漠兵頭朝下就栽了下去。

  旁邊一個南夏士兵給阿麥叫了聲好,不知道從哪裡又摸了一個頭盔,向阿麥扔了過來,一邊往城下射箭,一邊喊道:「兄弟,好樣的,帶上這個,小心韃子的箭,使勁射這幫畜生。」

  阿麥看着手中還帶着血跡的頭盔怔了怔,一咬牙就戴在了頭上,槍箭無眼,她可不想就死在這個城牆上,雖然就目前的現狀看,能活着離開這裡的幾率實在是小。

  旁邊的兩個南夏兵使勁地把帶了尖刺的狼牙拍砸下去,眼看着就爬上城牆的北漠兵就被砸了下去,尖利的慘叫聲刺入阿麥的耳中,聽得阿麥一陣心驚肉跳,身邊緊接着又是「啊」的一聲慘叫,剛還給她叫好的那個士兵被北漠的箭雨射中,老長的一枝長箭穿胸而過,鮮血從口中湧出噴濺在城牆上,頓時就染紅了一片。阿麥一驚之下竟連手中的弓都掉到了地上,只顧得抱着頭蹲了下去,耳邊的慘叫還沒絕耳,阿麥身上就又挨了幾鞭子,小校揮着鞭子怒罵道:「媽的,還有空躲,韃子上來了,誰也活不成!」

  城門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上,北漠西路軍將軍常鈺青高地坐在戰馬之上,面容冷峻,嘴角卻微微抿起,似隱隱帶了一絲冷笑,神情專著地看着不遠處正在進行的攻城之戰。幾十騎黑衣亮甲的親衛隊靜立於他的身後,在這嘈雜的戰場之中,竟保持着驚人的安靜,就連座下的戰馬都仿佛是這戰場上的看客,冷漠而淡然。

  常鈺青忽抬起手臂用馬鞭指向城牆的一處,對着身旁的副將姜成翼笑道:「哈哈,成翼,你看那個南蠻子,竟然連弓都不會拿,哈哈,這樣的人竟然會到城牆上來守城,可見南夏實在是沒人了。」

  姜成翼順着方向看去,片刻後不禁也莞爾,那處城牆上有一南夏士兵,隔片刻就探出身子胡亂射一箭,射完後就急忙蹲下去躲在牆後,過一會就再探頭射上一箭,十箭有八箭都頭朝下掉到城牆外,有兩箭好容易射出去了,也是毫無目標,一個人也沒蒙上。

  姜成翼的笑容一閃而過,轉回頭來又看了看常鈺青,恭聲勸道:「將軍,這裡離城牆太近,流矢太多,為安全起見,還請將軍到陣後觀戰吧。」

  常鈺青緩緩搖了搖頭,唇角處突然綻出一絲笑意,伸手道:「拿弓箭來。」

  旁邊的親衛兵急忙將背後的長弓取下,雙手奉了上去,常鈺青接過,搭箭上弦,把弓拉了個大滿,微眯了眼睛瞄準城頭那人,手指一松,只聽得「蓬」的一聲,利箭出弦,帶着劃破長空發出的銳利的呼嘯聲,衝着城牆上那個膽小的南夏士兵飛馳而去……

  阿麥這裡剛直起身來,弓弦來沒來得及鬆開,就感到頭頂像是被重錘狠擂了一下,強勁的慣性帶着她猶往後面飛去,把她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時之間,阿麥只覺得眼前群星亂舞,耳朵里除了蜂鳴聲什麼也沒有了。好半天她才緩過點勁來,呆滯地把腦袋上的頭盔摘下來,駭然地發現一枝長箭正好橫釘在頭盔的頂端,把原本裝飾用的纓飾都齊根射斷了。

  城牆上的那個小兵,就算不昏也得嚇得尿褲子了吧,常鈺青滿意地笑了,把長弓又隨手扔給了身旁的親衛兵,這時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若干年後,他會後悔這一箭射得有些高了,如果當時再低上兩寸,那該有多好。

  已經有北漠兵強登上了城牆,揮舞着大刀砍向南夏守兵,厚重的刀片砍入體內發出沉悶的聲音,被砍的人睜大了眼往後倒去,眼中除了駭然還有着一絲不甘。砍人的士兵還沒來得及歡呼,腹腔就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長槍刺穿,血順着槍頭上的血槽咕咕流出,他低頭,眼看着紅透了槍尖從自己體內拔出,帶着破碎的內臟。

  初秋的天空,分明是晴的,漢堡城下卻飄起了星星點點的血雨,落在哪裡都是腥紅的一片……

  「城門開了,走吧,再晚就什麼也趕不上了!」常鈺青笑道,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那匹照夜白便歡快地向前竄了出去。「今天晚上就宿在這漢堡城裡,告訴兒郎們,今天晚上不論軍紀。」

  「將軍!」姜成翼急忙也縱馬跟了上去,阻攔道:「元帥有令,不得屠城!」

  常鈺青早就有些不耐煩身邊這個少年老成的副手,聽他又把那位元帥的命令抬了出來,心裡更是有些惱怒,微拉了韁繩緩了幾步,斜了一眼緊跟上的姜成翼,似笑非笑地問道:「姜副將,你哪只耳朵聽到本將軍說要屠城了?」

  姜成翼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常鈺青確實是沒有明說屠城,可剛才那句話傳達下去,又和屠城有什麼區別?出征前元帥可是特意交代過,只要他們攻城示威,不准屠城。

  「將軍——」姜成翼梗了脖子想再勸,卻被常鈺青的一聲冷哼堵在了喉嚨里,姜成翼只得沉默了下來,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傳令下去,參加攻城將士入城,不論軍紀自行放鬆,其餘均在城外布陣駐營。」說完在空中虛抽一鞭,不等姜成翼說話就縱馬而去,身後的親衛隊也急忙跟了上去。

  常鈺青從北漠陣中縱馬衝出,直奔城門而去,那邊城門剛被北漠軍的撞車撞開,雙方士兵正攪在一起,常鈺青挺槍沖了過去,見穿着南夏衣甲的士兵便挑,片刻功夫便挑翻了十多名南夏兵。姜成翼看他殺的興起,也不好再攔,可又怕混戰之中主將有所閃失,只得揮舞着長刀和親衛兵一起護在常鈺青身側,一行幾十騎竟然沖在北漠軍前殺入了漢堡城內。

  城破

  南夏曆盛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漢堡,城守劉競自盡於城牆之上,妻陳氏領二女在府中懸樑自盡,獨子失蹤。

  漢堡城並沒有因為黑夜的到來而靜寂下來,點點火光在城中各處閃耀,北漠士兵的笑罵聲,南夏百姓的哭喊聲、尖叫聲在城中此起彼伏,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或不甘或怯懦或放縱地在城中各處流竄,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每到一處似乎都能把聞者的心高高地提起來,懸在夜空中,隱隱戰慄……

  天上的月亮也仿佛不忍心再看下去,緊緊閉了眼。

  夜色,其實很黑。

  與喧鬧雜亂的漢堡城相比,駐在城外的北漠大營反而有些安靜。中軍大帳內的燭火一直亮着,裡面聚了五六個北漠將領,正圍在一張方桌前低聲討論着什麼,為首的一個青年將軍漠然不語,只低着頭地看桌上的地圖,燭台上的火苗舞動着,使映在營帳上的修長人影也跟着生動起來。帳外突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披鎧甲的將軍挑簾進來,沉聲稟道:「將軍,八萬騎兵均已準備完畢,即刻可以出發,請將軍示下。」

  那青年將軍終抬起頭來,微微上勾的嘴角上雖挑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仍掩不住眉眼之間的殺戮之氣,竟然是本應宿在漢堡城中的北漠主將常鈺青。

  常鈺青劍眉微揚,凌厲的視線從周圍幾位將領的身上一一掃過,冷聲問道:「剛才的部署可都聽明白了?」

  諸將齊聲應諾,唯有副將姜成翼的聲音帶了些遲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將軍,末將——」

  常鈺青不等姜成翼下面的話出口便堵了上去,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麼了?成翼可是認為我安排有何不妥?」

  「末將不敢,」姜成翼忙說道,看了看常鈺青的面色,還是恭聲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末將只是想跟隨在將軍左右,而且臨行前元帥也是吩咐末將要確保將軍的安全。」

  常鈺青早知元帥讓姜成翼作自己的副將就是為了約束自己,一路上聽他在耳邊嘮叨,心中早已是煩躁不堪,好容易捱到這次分兵,他怎會讓姜成翼繼續留在自己身邊,於是趁機改了原定的計劃,讓姜成翼獨領一軍,離他常鈺青越遠越好。現聽姜成翼又搬出了老一套,常鈺青心中甚是惱怒,卻也不在臉上表露出來,只是笑道:「成翼放心,這次我自不會親自上陣廝殺,不用你在身邊護衛,何況你是我西路軍的副將,又不是我的親兵隊長,怎能把精力都放在這等事上?明日之事關係重大,更需要你這樣心細的人處理,切不可有何閃失!」

  姜成翼還想再說,卻見常鈺青的臉色冷了下來,只得把嘴裡的話又咽了回去,道了聲「是!」便垂着頭隨着眾將領命出營,常鈺青這才輕笑一聲,讓親兵系好披風,抱着纓盔走出帳外。

  帳外,早已經有親兵把常鈺青的戰馬照夜白牽了過來,常鈺青縱身上馬,火光在他的盔甲上泛出冰冷流離的光芒,映在臉上,給他原本就冷俊的面容更添了三分寒意。「成翼將軍,」常鈺青又把姜成翼喚到身邊,從馬上俯了身下去湊到他耳邊輕聲笑道:「本將的十萬兵馬就全都交給你了,記得要好好地給本將把大軍帶到泰興城外啊!」說完大笑兩聲,不等姜成翼有所反應便領着親衛隊縱馬飛馳而去。

  是夜,北漠主將常鈺青領八萬騎兵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而漢堡城外卻仍停駐了北漠的「十萬大軍」的營帳,等着趕往泰興城與北漠東路軍匯合。

  漢堡城內,參加白天攻城的一萬多北漠將士還在放縱着……

  緊靠着西城邊上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擠挨在一起的狹小院落們被幾條幽深曲折的小巷串連在一起,像是一張殘破的蛛網,懶洋洋地攤在地上,撐不起骨架。

  十幾個北漠士兵舉着火把罵罵咧咧地從小巷中穿過,顯然他們對自己的收穫很不滿意。

  「老大,這院門大敞四開的,看來人是早跑光了,咱還進去嗎?」

  「進去個屁!」領頭的北漠兵罵道,「都翻了多少家了,啊?他奶奶的,就沒翻出個什麼值錢的玩意來,別說女人,就他媽連個人毛都沒找着,也算咱們倒霉,怎麼就奔了這麼個地方來了呢!」

  漢堡城分為東西兩城,東城是府衙和富戶區,西城則為平民區,而貼着西城牆這片則算得上平民區中最窮的地方了,住得大多是最底層的窮苦百姓,平日裡能混上一日三餐就算不錯了,家裡又哪會藏什麼金銀珠寶,這伙北漠兵往這裡來搶東西,還真是來錯地方了,難怪一連翻了十幾戶人家都沒搶到什麼東西,到了最後連抬腳踹門的心情都沒有了。

  一個舉着火把的北漠兵指着東城區那邊喊道:「老大,你聽那邊多熱鬧,要不咱們也去那邊吧!」

  那頭目明顯是心動了,抬頭看了看東方那映得有些暗紅地天空,又看了看自己這幫弟兄,手一揮說道:「走,兄弟們換地方,要去就趕緊地,不然晚了連湯水都沒咱們兄弟的了!」

  眾人應了一聲,都跟着往外跑去。火光隨着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夜又歸入了黑暗之中。就在那敞開的院門裡面,阿麥提了半天的心總算緩緩落了下來,又豎着耳朵聽了一會,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堆滿了雜物的牆角爬出來,顧不上擦拭臉上的灰塵,只癱在地上一個勁地喘粗氣。

  兵法有云: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如果不是自己敞開了院門,又把院子裡的東西亂丟一氣,難保那北漠兵不會進來翻翻,這一翻,自己的小命還能在麼?

  阿麥沒想到自己能活着從城牆上下來,先是被頭頂上的那一箭嚇破了膽,然後就是裝死,苦捱到天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又趁着天黑摸到這片貧民窟,算上剛剛又逃過的一劫,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竟然是在鬼門關里打了好幾個來回。

  仰面躺在地上,阿麥看着夜空里依舊閃爍的群星,不由得感嘆,她的生命力,還真不是一般的頑強啊!母親曾說過,要想有小強一樣頑強的生命力,那就得忍受別人不能忍受的黑暗和潮濕,這比黑暗和潮濕更恐怖的事情她都能捱過來了,她還怕什麼呢?也許,她根本就不用為自己的生命擔心吧,如果老天想收她,那早就該在四年前收了,四年前既然沒收,就說明連老天都不待見她,不會要她的了。

  阿麥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唉,飢餓的感覺又來了,還以為餓過了頭就不知道餓了呢。阿麥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往屋裡摸索,不知道屋子的主人會不會留下點吃的來,就算沒有熟的,生的好歹也得有點吧?阿麥腦子裡胡亂想着,躡手躡腳地摸進了屋裡,貧苦人家不分什麼廚房臥室的,大多是裡屋睡覺外屋做飯,如果有吃的,也應該是在堂屋吧。摸索了半天,還真讓阿麥在鍋灶那裡摸到半個高粱餅子,阿麥心裡一喜,心道老天果然是不打算餓死我,也顧不上能不能吃,急慌慌就往嘴裡塞,餅子剛送到嘴邊,阿麥動作卻一下子僵住了,直直地看着灶台邊上的柴堆。

  那柴堆竟然在抖動!

  一個小小的人頭透過柴草露出來,黑漆漆的臉上看不分明,唯有一雙眸子亮亮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麥。

  阿麥後背上像是突然竄過了一陣涼風,汗毛「嗖」的一下子全都立了起來。阿麥很想大喊一聲「鬼啊!」然後就撒丫子往外跑,可嚇到了極點,肢體便脫離了大腦的控制,那應有的反應只是在她腦海里閃了一下就消失了,她一沒尖叫二沒逃跑,只是怔怔地伸手把半塊高粱餅子遞了過去,問:「你——吃嗎?」

  人都說,人嚇人,嚇死人,其實,人嚇鬼,也是可以嚇死鬼的。

  那「鬼」也突然被阿麥出人意料的舉動嚇住了,愣了片刻後便猛然張大了嘴,露出了一口跟臉色成鮮明對比的白牙,「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個「啊」字剛剛成型還沒出口的時候,阿麥的那塊高粱餅子便塞到了「鬼」的嘴裡,「啊」聲隨即轉變成了「嗚嗚」聲,聲音柔軟滑膩,竟然還是個「女鬼」!

  阿麥一隻手大力地捂在那「女鬼」的嘴上,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低聲喝道:「叫什麼叫?非要把北漠人引來才甘心?」

  此話一出,那「女鬼」的掙扎立刻小了下來,眼中含滿了淚可憐巴巴地看着阿麥。

  阿麥低聲說道:「我也是南夏人,是為了躲北漠韃子才藏到這的,他們就在外面不遠處,招來了,咱們兩個誰也活不了!你別出聲,我就放手。」

  那「女鬼」含着淚點了點頭,阿麥試探着鬆開了點手勁,見那「女鬼」果然沒有再喊叫,這才把手全部鬆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長長地吐了口氣。她現在不怕人也不怕鬼,就怕出了動靜把北漠兵招來。

  阿麥緩了半天才讓心跳平復下來,立刻便又覺得飢餓難忍來了,扭頭看了那「女鬼」一眼,把還堵在「女鬼」嘴裡的半塊高粱餅子拽了出來,用手拍了拍又吹了兩下,也不理會那「女鬼」驚駭的眼神,兩三下就把餅子塞進了嘴裡,用力地往下吞咽。

  高粱餅子本就很乾澀,再加上阿麥整整一天都滴水未進,一口下去就噎得阿麥伸直了脖子,她大力地捶自己的胸口,不過卻沒有什麼效果,眼看噎得就要背過氣去了。阿麥心裡有些悲哀,那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想不到最後竟然會死在一塊高粱餅子上。這如果在那個世界見到老爹老媽,他們會不會被自己笑死?

  紹義

  「呃——呃——」阿麥在這裡又是順脖子又是捶胸,旁邊那「女鬼」目瞪口呆地看了片刻,猛然間反應過來,慌忙從柴草堆里爬了出來,手忙腳亂地在屋角水瓮里舀了半瓢水過來,從地上扶起阿麥給她往嘴裡灌,一邊灌還一邊大力地擊打阿麥的後背。

  直到半瓢水見了底,阿麥噎住的那口餅子才被順了下去,連噎帶嗆的,臉上早已經是淚涕齊流。

  「謝謝你。」阿麥啞着嗓子說,她嗓音原本就偏些低沉,剛才又被粗礪的餅子劃傷喉嚨,使得她的聲音更加暗啞起來。

  那「女鬼」剛才一時情急,沒顧上什麼男女之別,先如今看到阿麥沒事了,這才想起跟面前這個年輕男子的姿勢太過親密,臉上一下子羞得通紅,手上慌忙鬆開了阿麥,又往後退了兩步,低着頭不敢看阿麥。

  阿麥從十五歲起就開始穿男裝,到現在神經粗得早已經磨得跟麻繩差不多粗細了,哪裡猜得這小姑娘的心思,還以為她是怕自己,忙用衣袖摸了摸臉,衝着小姑娘嘿嘿笑了兩聲。

  她不笑還好,她這一笑,小姑娘又往後退了兩步。

  看那小姑娘被自己嚇成這樣,阿麥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又咧着嘴笑了笑。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那小姑娘見阿麥再沒有什麼無禮的行為,膽子這才大了些,聽見阿麥的肚子餓的咕咕作響,小姑娘靜靜地起身回牆角的柴堆處又摸索了一番,回來便給阿麥遞過來一個小小的包袱。

  阿麥遲疑着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得又驚又喜,竟然是五個噴香鬆軟的饅頭,有些不敢置信地問:「給我?」

  小姑娘點了點頭,生怕阿麥像剛才一樣噎到,又給阿麥端了一瓢水過來。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看着那雪白的饅頭,竟然有點捨不得下嘴了,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過白面饅頭了,現在那淡淡的香甜味道飄過來,口中的唾液分泌立刻旺盛起來,她抬頭看了小姑娘一眼,顧不上道謝便低下頭狼吞虎咽起來。直到第三個饅頭下了肚,阿麥動作才慢了下來,抓起第四個饅頭正想往嘴裡塞,突然想起來人家也不過就五個饅頭,怎好自己都吃掉,想到這又戀戀不捨地把饅頭放回了包袱里裹好遞了回去,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門外的星光透進來,打在人的身上有些斑駁,阿麥這才仔細地打量那小姑娘,見她身材纖細,頂多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臉上像是摸了鍋底灰,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甚是靈動。

  這小姑娘也在偷偷地掃量阿麥,她本叫徐秀兒,家中只有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兩日前父親被官府征去守城牆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後來北漠兵攻進了城,四周的鄰居都四散跑了,徐秀兒本想也跟着逃走,可又怕父親回來找不見自己,也不敢離開家。外面的北漠兵燒殺搶掠,徐秀兒藏在柴堆後早已經是嚇軟了腿腳,後來阿麥摸進屋裡時,她還以為進來了惡人,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險些哭了出來。現在看到阿麥絲毫沒有侵犯自己舉動,而且言語頗為溫柔有禮,雖覺得和一個陌生男子共處暗室着實不妥,可心裡卻有些踏實,竟不像剛才獨自一人時那樣害怕了。

  外面遠遠傳來北漠兵的喊殺聲,徐秀兒心中害怕,不自覺得往阿麥身邊湊了湊。阿麥見她柔弱可憐,忙輕聲安慰道:「別怕,離着這還遠,這片房子破敗,估計他們不會再來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喊:「在那邊,快追!」,緊接着喊殺聲越來越近,竟似朝這邊來了。

  阿麥心中一驚,拉起徐秀兒就往院子裡跑,打算再藏到自己剛才藏身的地方去,可身影剛出了屋門就傻住了,巷子裡早已經是火光閃閃,十多個北漠士兵追着一個懷抱嬰孩的南夏將領已經到了大院門口。

  這群人來得竟然這樣快!現在再藏已是來不及了。

  火光的映照下,阿麥只覺得那被追殺的男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剛進漢堡城時遇見的那個領兵校尉!

  唐紹義一手抱了嬰兒,揮着劍且戰且退,由於躲閃十分不便,已是險象環生。他眼角掃見傻在屋門口的阿麥兩人,隨後用力震開一個北漠兵劈過來的刀,轉身大力地把手中的包裹擲向阿麥懷裡,厲聲喝道:「進屋!」

  阿麥被撞得身體一振,懷裡已經多了個哇哇大哭的嬰兒,慌亂中不及多想,忙拽了徐秀兒退回屋內緊緊地關上了門。唐紹義手中沒有了嬰兒拖累,劍氣立盛,轉眼間就有兩三個北漠兵在劍下喪命。那群北漠兵迫於唐紹義的劍風湊不到門前,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放火!」,立刻就有幾隻火把向屋裡擲了過來,唐紹義揮劍擊落幾隻,卻仍有一隻火把砸到窗上。

  窗紙遇火便着,妖艷的火舌立時就捲住了窗欞,隨着濃煙向屋裡滾去。阿麥心中叫苦不迭,看現在的情形,北漠兵顯然沒有要抓活口的政治覺悟,跑出去一定會被亂刀看死,可是不跑吧,這火眼瞅着就要從裡屋燒了出來,就算烤不成「烤鴨」也得被煙熏死。阿麥低頭,見懷裡的孩子都已經哭不出聲了,一咬牙把孩子往徐秀兒懷裡一塞,轉身衝進了濃煙滾滾的裡屋,片刻後再衝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條破舊的棉被。阿麥顧不上和徐秀兒解釋,衝到屋角的水瓮邊把整條棉被都浸入了水裡,回頭衝着徐秀兒喊道:「過來!快點!」

  徐秀兒慌忙抱着孩子連滾帶爬地過來,阿麥把濕透了的棉被往三人身上一蒙縮在水瓮一邊,心道拖一會是一會吧!希望外面那男人夠厲害能夠把北漠兵都幹掉,不然這回自己可真得變成烤鴨了。又見旁邊的徐秀兒身體抖作一團,阿麥趕緊把孩子接了過來,強自笑了笑,喊道:「別怕!這家徒四壁的,燒都沒什麼好燒的,一會自己就滅了!」

  捱了一會,兩人只覺得四周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也越來越稀薄起來,阿麥心道這回可真是完了,與其在這裡燒死,還不如到外面挨一刀的痛快,便衝着徐秀兒喊道:「走,我們衝出去!」

  徐秀兒搖了搖頭,哭道:「我腿軟了,動不了了。」

  阿麥嘴裡咒罵了兩句,用頭頂起被子,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拖着徐秀兒就往門口拉,剛走了沒兩步,大門就被人從外面撞開,頭頂的被子一下子被掀了去,唐紹義混身是血站在眼前,火光中更如地獄場的修羅一般。他搶過阿麥懷裡的孩子,看了阿麥和徐秀兒一眼,把徐秀兒往肩上一抗,轉身就往屋外衝去,阿麥見他沒管自己,也不顧上罵他忘恩負義,忙也跟在他身後往屋外跑去。

  三人剛衝到院中,只聽見身後一陣巨響,屋樑已是被火燒塌了。

  阿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回頭看着那沖天的火光發傻,心中一陣後怕,這要是再晚出來一會,恐怕自己就得命喪火海了。徐秀兒被唐紹義放了下來,也嚇地癱軟在地上,緩了片刻才看清四周躺的竟都是北漠兵的屍體,嚇得尖叫一聲,竟連滾帶爬地往阿麥懷裡撲了過來。阿麥本想起身,屁股剛離地不到二尺就被徐秀兒撲了個滿懷,一屁股又坐回到地上,挫得屁股生疼,阿麥呲牙咧嘴地好一陣抽氣才緩過勁來,見徐秀兒還在自己懷裡尖叫着,無奈之下只得硬捂住了她的嘴,又低聲安慰了半天才讓徐秀兒安靜下來。

  唐紹義懷裡的孩子卻一直在大聲哭着,不知是被煙嗆到了還是受的驚嚇過大。徐秀兒這自己剛搗回點氣來就開始泛濫人類最原始的情感——母愛,不忍心讓孩子一直哭下去,走到唐紹義身邊輕聲說道:「軍爺,把孩子給我抱抱吧,總這麼哭下去,孩子會哭壞了的。」

  唐紹義正被這孩子哭得頭昏腦脹,聞言忙把孩子遞給了徐秀兒,說來也怪,那孩子被徐秀兒一抱果然不再哭了,只瞪着圓溜溜的一雙眼睛看着徐秀兒,徐秀兒又驚又喜,忍不住回頭衝着阿麥喊道:「你看這孩子多可愛!」

  阿麥也覺得奇怪,起身到徐秀兒身邊看那孩子,見那孩子不過八九個月大胖嘟嘟地甚是喜人,身上的小衣服做得也甚是精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阿麥回頭看了唐紹義一眼,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看向這邊,心裡一動,借着伸手逗孩子,湊在徐秀兒身邊低聲說道:「把孩子還給他,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徐秀兒一愣,迷惑地看向阿麥,雖不知阿麥為什麼要自己這麼做,可自從經歷多半夜的相處,心裡早已經對阿麥信任致極,現在聽到阿麥這樣說,只是稍稍愣了愣,便也不多問就把孩子送回到唐紹義身邊,「軍爺,孩子還給您吧。」

  沒想到唐紹義卻不肯接孩子,劍眉皺了皺,冷聲說道:「北漠人很快就會找了來,此地不可久留。」說着又去剝北漠兵屍體上的軍服,扔了一件在徐秀兒身上,命令道:「趕緊穿上,快點!」

  阿麥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這人看到孩子在徐秀兒懷裡不哭,便想着讓徐秀兒替他抱着孩子,剛才有那麼多的北漠兵追殺他,恐怕徐秀兒跟着他出去十有八九是要倒霉,要在平時阿麥自然不會管這閒事,可今天徐秀兒曾經救過自己一命,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着她跟着這男人出去送死,只得強鼓起勇氣乾笑道:「這位將軍,我妹子不會功夫,跟着將軍出去恐怕只會拖累將軍,我看您還是趁着北漠兵還沒有追到這裡,自己趕緊抱着孩子走吧,我們自然不會說出您的去向。」

  徐秀兒也忙說道:「是的,將軍,我不能走,我還得在這裡等我爹爹回來呢,我爹爹也是軍人呢,他去守城牆了。」

  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