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瑞·雷恩的最後一案 - 第2章

埃勒里·奎因



「我們到底碰上什麼鬼了?」巡官嘟噥着,暫時忘記自己惡人的角色,分析這個最新驚人的情報。費雪說是十九……「喂,你!」他對着發言人的耳朵吼,「你們一直都是十七個人嗎?」

伍德先生只能點頭,雖然他勇敢地吞了幾口口水。

「喂,侍者!」薩姆又對餐廳對面的領班大聲吼。領班抬起正在研究菜單的腦袋,有些驚訝。「你,過來!」

領班挺了挺身子,他不以為然地打量巡官,然後慢慢地踱步過來,好像大的蠟嘴鳥。

「什麼事?」他的聲音有些音樂性。

「仔細看看這群人。」領班晃着優雅的頭有些無聊地依言行事。「這是所有的人嗎?」

「Maisoui,m』sieu.」(法文:是的,先生。)「說美國話!」巡官大不以為然,「十七個,對嗎?」

「M』sieu,十七是正確的數字。」

「他們住進來後就是十七個人嗎?」

「哈。」領班挑了挑光溜的眉毛。「Ungendarme.(法文:一個兵團)我想我應該找經理來。」

「回答我的問題,你這白痴!」

「十七個。」領班口氣堅決。他回頭看到已經不再美麗的在餐桌旁發抖的女士們和男士們。「Mesdames,別慌亂。我保證這是芝麻小事,根本沒事;一定是個錯誤。」

Mesdames和Mesaieurs都謹慎地發出鬆一口氣的輕呼。他像活着不耐煩的牧羊人,覺得身負重任,勇敢而尊貴地看着巡官。

「M』sieu,請你長話短說。這真是非常失禮。我們不能讓客人——」「聽清楚了,法國佬!」薩姆被怒氣沖昏了頭,吼叫着。他抓住領班燙得平整無痕的翻領,「這些人在這裡住了多久?」

領班的身體扭了一下,然後被嚇得凍結了。在場的女士們臉色發白,男士們緊張地站起來,彼此喃喃低語。連佩辛斯活潑的小臉也歷經一連串的扭曲。

「自——自從星期五。」領班喘着氣說。

「這還差不多。」巡官咬着牙,放掉抓皺的翻領,「滾!」領班落荒而逃。

「好,現在我們好好談一談。」薩姆繼續說,一屁股坐在發言人空出的椅子。「佩蒂,坐下來,這看起來要花上整天的功夫。天啊,慢吞吞的。你,昨天下午你的人上巴士前,你有沒有清點人數?」

發言人難逃劫數,匆忙地說,「沒有,先生,我沒有。真抱歉——你知道,我們沒想到——我不懂——」「好吧,好吧。」巡官的口氣溫和些了,「我不會咬你們。我只想打聽一些消息。我告訴你們我想知道些什麼。你們說你們這群人共有十七人。你們離開波漢克斯,或隨便你們從哪裡來,你們共有十七人;你們抵達紐約時,共有十七人;住進這個垃圾堆時,共有十七人;坐車逛城時也是十七人。到目前為止都沒錯,對嗎?」

大家一致點頭同意,動作飛快。

薩姆想了想:「一直到昨天中午為止都沒錯。你們包了巴士帶你們去遊覽。你們到四十四街和百老匯的禮沃利巴士總站,你們坐上巴士。你們去總站時,是不是也是十七個人?」

發言人無助地說:「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好,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巴士出發時,車上共有十九個人。你們怎麼解釋這件事呢?」

「十九!」一位戴着夾界眼鏡、壯碩的中年女人叫出聲。「哦,我注意到——我還想說那個人在那兒做什麼呢?」

「什麼人?」巡官馬上反問。佩辛斯把手上玩的湯匙掉在地上,但她仍很安靜地坐着,看着壯女人臉上交織着勝利和迷惑的光輝。

「盧笛小姐,什麼人呢?」發言人皺着眉跟着問。

「啊,就是那個戴着刺眼的藍帽子的人!你們沒有人注意到他嗎?瑪莎,我想我在巴士發車前,向你提過他的。你不記得了嗎?」

瘦骨鱗峋的小姐瑪莎喘氣說,「對啊!沒錯!」

佩辛斯和巡官交換一下眼色。這是真的了。喬治·費雪的故事是有事實根據的。

「你記不記得,盧——盧笛小姐——」佩辛斯堆了一臉討好的笑容,「這個人外表其他的細節?」

盧笛小姐一下子臉上發光:「我當然記得!他是中年人,八字鬍子很大,好像電影裡的小丑。」她臉紅起來:「就是喜劇演員,只是他的鬍子是灰色的。」

「還有——盧笛小姐指給我看的時候——」排骨小姐瑪莎興奮地接着說下去。「我看出他很高也很瘦。」

「還有其他人注意到他嗎?」巡官問。

大家個個神情茫然。

「你們女士們難道沒有想到——」薩姆語帶譏諷,「一個你們不認識的人沒有權利坐上你們自己包租的巴士?」

盧笛小姐結巴地說,「有啊,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埃我以為他和巴士公司有什麼關係呀。」

巡官把眼球轉向天花板:「你們回程時,有沒有注意到這傢伙?」

「沒有。」盧笛小姐的聲音發抖,「沒有,我特別看了一下,他沒和我們一起走。」

「很好,現在我們開始有頭緒了。可是——」巡官陰沉着臉說,「那還是只有十八個人。我們都知道昨天你們的巴土上有十九個人。各位,認真想一想。我相信你們一定有人注意到那第十九個人。」

佩辛斯緩緩地說,「我想桌子尾端那位迷人的小姐記得一些事情。兩分鐘前,我看見她嘴裡顫抖着好像說了一些話。」

那位迷人的小姐咳了一聲。「我——我只是想說——」她的聲音顫抖,「我的確注意到別個——不屬於我們的人,不是戴藍帽子的人。是不同的人——」「哦,一個男人嗎?」巡官快嘴地說,「小姐,他是什麼長相?」

「他——他……」她停住了,「我想他很高。」

「喔!」一個鼻子長瘤而且魁梧的女人氣急敗壞地說,「史巴克小姐,你說錯了!」

迷人的小姐吸吸鼻子,「也許吧,可是我真看見他了,他——」「怎麼?我也注意到他了!」魁梧小姐大着嗓門喊道,「我確定他塊頭相當大!」

許多雙眼睛頓時都燃起亮光。一位禿頭的胖男士主動抱着說:「我記起來了。沒錯,我確信他很瘦很矮歇—四十來歲。」

「胡說!」魁梧小姐尖聲說,「史考特先生,你的記憶力一向出名地壞。我明明記得——」「現在我回想一下——」一位小老太婆也自動發言了,「我相信我也看見他了。他是個高大強壯的年輕人——」「等一等。」巡官不耐煩了,「這樣子我們什麼事也辦不成。顯然你們沒有人知道第十九個傢伙長得什麼德性。可是你們有人記得他回程和你們一起回到巴士總站嗎?」

「我記得。」史巴克小姐立刻回答,「我確信他和我們一起回來。他就在我前面下車。後來我再也沒見到他了。」這位迷人小姐杏眼圓睜,盯着魁梧小姐,看她敢不敢反駁。可是沒有人反駁她。薩姆巡官煩躁地搔着下巴,苦苦思索。他終於開口:「好。至少我們知道事情發展到哪裡了。如果我派你——你叫什麼名字來着——」「伍德。路瑟·伍德。」發言人語帶熱切。

「伍德先生,如果——萬一有什麼事情,我就請你負責和我保持聯絡。例如,如果你們有人看見昨天巴士上的那兩個人,就告訴伍德先生,他會打電話到我辦公室。」他把名片放在桌上,發言人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你們都要睜大眼睛。」

佩辛斯打氣地說:「你們都在當偵探,我相信這會是你們紐約之行最興奮的事。」

十七位印第安納來的學校老師喜於形色,好像同一張臉。

「是啊,不過別瞎搞。」巡官說,「只要乖乖坐好,睜大眼睛看。你們還要在城裡呆多久?」

伍德先生抱歉地輕咳一聲說:「我們預定星期五回家。」

「一周之旅嗎?好,你們離開旅館前,記得打通電話給我。」

「薩姆巡官,我一定照辦。」伍德先生的語氣依然懇切,「我一定會打電話的。」

巡官大步走出公園山的餐廳,佩辛斯順從地跟隨在後。巡官狠狠瞪一眼站在走廊中縮着頭的領班,穿出大廳走到廣場上。

佩辛斯順從的神氣也消失了:「爸,我覺得你好可惡——這樣嚇唬那些人。可憐的傢伙們被嚇得半死,他們好像一群小孩子。」

巡官突如其來地咯咯笑起來。他朝着街角一輛老舊不堪的車子上面打瞌睡的老司機眨眼:「技巧,孩子,技巧嘛!對一個女人,只要咧開大嘴傻笑。可是一個男人要得到東西時,一定要扯大嗓門叫更大聲,擺出比下一個傢伙更兇惡的嘴臉,否則門兒都沒有。其實,我向來都替身材瘦小的傢伙難過。」

「那拿破崙怎麼辦?」佩辛斯說着,把手臂插進父親的臂彎里。

「別說他不是大嗓門!聽着,小甜甜,我不是把那些可憐的老師兜得團團轉嗎?」

「有一天你會得到報應的。」佩辛斯神色黠淡地卜卦未來。

巡官只管笑笑,「嘿,計程車!」

第三章

第十九個人

計程車小心地把他們載到百老匯附近四十四街南邊的行人道旁,那兒擠滿一列列巨無霸的巴士。這些巴士都是金光閃閃、碩大的機器,幽默地漆上粉紅和藍色,它們的主人都是一身光鮮藍制服,身強體健的年輕人,光溜溜的小腿,神氣煥發,聚在一個粉紅藍三色小亭子外面閒着,抽煙聊天。

佩辛斯站在亭子邊的行人道上等候巡官付錢給計程車司機,她並非沒有察覺穿制服的年輕人坦白讚賞的眼光。顯然她令他們非常愉快,一個金髮巨人推推眼睛上面的帽子,漫步走過來,愉快地說,「你好,寶貝。怎麼樣?」

佩辛斯微笑說,「這個時候不太舒服。」

他瞪大眼。一個年輕紅髮的傢伙朝她快步走來,然後憤怒地瞪着金髮巨人。「你,滾開。」他生氣地說,「不然我就捶你。這位小姐——」「喔,費雪先生!」佩辛斯大聲說,「真美妙!我想你的朋友沒有——冒犯的意思。你有嗎?阿波羅。」她的眼睛眨了眨。

巨人的嘴巴合不攏,一會兒就面紅耳赤了:「小姐,當然沒有。」他退回一群司機那裡,引來一陣鬨笑。

費雪摘下帽子:「薩姆小姐,別在意這些傢伙,他們只是一群自以為是的大猩猩。……你好,巡官。」

「你好。」巡官溫和地說。他精明的眼睛掃射着那群年輕人。「這裡怎麼回事?嘿,佩蒂?哪個傢伙皮癢了是嗎?」

一夥年輕人變得非常安靜。

佩辛斯忙道,「沒事。費雪先生,真高興這麼快又看到你了。」

「是啊!」費雪笑着說,「等我的班。我——哦——」「哦!」巡官說,「孩子,有新的消息嗎?」

「沒有,巡官,什麼都沒有聽說。我離開你的辦公室後,就一直打電話到唐納修租房子的地方和博物館,就是沒有那個老傢伙的蹤影!」

巡官喃喃說,「好像那些博物館的人應該有點擔心了。費雪,他們聽起來怎麼樣?」

費雪聳聳肩。「巡官,我只和看門的說話。」

薩姆點點頭。他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支雪茄,不經意地把頭咬掉,眼睛一邊巡視眼前的每張臉孔。司機都一樣小心地不敢喘喘大氣;金髮巨人已經隱身在眾人後面。他們看起來是一群老實人。薩姆把一撇煙草吐在行人道上,眼光剛好遇上亭子裡抓着電話筒的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睛很快迴避。他一頭白髮,糙紅着臉,和其他人穿一樣的制服,只是鴨舌帽上的徽章字樣不同,除了「禮沃利巴士公司」,還有「發車員」。

「也許我們能發現什麼。」巡官忽然分外和氣,「費雪,繼續打聽。姑娘,我們走吧!」

他們走過安靜的一群,走到時代廣場附近充塞的不可恭維的老建築,進了走廊,登上咿呀作響的黑樓梯。樓梯頂端有個玻璃門,門上寫着:禮沃利巴士公司經理提歐弗巡官敲了敲門,一個男人回答,「進來!」他們走進一個到處灰塵的小辦公室,紐約典型微弱的陽光透過裝置鐵架的窗戶照明房間。

提歐弗顯然是個老氣橫秋的年輕人,臉上滿是皺紋。

「什麼事?」他的眼光從一張圓表移開,聲音有些尖銳,眼睛先停在佩辛斯身上,然後才看巡官。

巡官粗聲粗氣地說,「我姓薩姆。這是薩姆小姐。我就是今天早上打電話問你費雪的人。」

「喔。」提歐弗慢吞吞地把身子往後靠。「薩姆小姐,請坐。巡官,到底有什麼麻煩?今天早上我好像在電話上沒搞清楚。」

「沒麻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薩姆瞪大眼,「你怎麼知道我是巡官?」

提歐弗咧嘴笑了笑,「我的年紀其實比外表要更老些。我記得有一陣子,你的照片每天都上報。」

薩姆說,「喔。來根雪茄吧?」提歐弗搖搖頭。薩姆巡官繼續說,「嗯,我們只是在調查一些看起來不太乾淨的事情。提歐弗先生,請告訴我,是誰替印第安納州來的那群老師安排租車的事宜?」

經理眼睛問了問。「我想——等等,我查一下。」他站起身,翻閱一個膨脹的檔案夾,挑出一張記錄。「我是這麼想的。一位叫伍德的先生訂的,他好像是那群人的經理。他兩個禮拜前寫信給我們,禮拜五又從公園山飯店打電話給我。」

「安排昨天的遊覽?」佩辛斯問,皺着眉。

「薩姆小姐,不盡然,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說他們的人整個星期在城裡,希望我們提供交通服務。」

薩姆向:「所以他們星期六和星期日也出去嘍?」

「噢,是埃他們今天和明天,還有這星期餘下的幾天都要出去。行程很緊,其實有點不尋常。我們當然給了他們特別的折扣。」

「嗯,一開始就有十七人,對嗎?」

「十七人?沒錯。」

「星期六和星期日出去的,沒超過十七人?」

提歐弗瞪着他,然後冷冷地說:「不應該有多餘的人數,如果你想說的就是這個的話。等一下。」他從桌上幾部電話中拿起一部,顯然是不用經過總機的專用線,因為他立刻說:「巴比,叫襄雷和布朗上來。」他慢慢放下話筒。

「巴比。」巡官說,「發車員?」

「對。」

「我懂了。」巡官擦亮火柴點雪茄。

門開了,兩個穿制服的健壯的傢伙走進來。

「布朗。」提歐弗不苟言笑地對第一個人說,「你星期六帶公園山那群老師出去,你算過人數沒?」

布朗有些驚訝,「當然,提歐弗先生,共十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