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主 - 第3章

中原五百

  季寥心裡沒有任何波動,如同止水。不是因為身體原主的強烈要求,而是覺得那個苗女確實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淡淡的殺意,似乎讓體內的執念確信了季寥的承諾,心口的疼痛漸漸散去。

  季寥走出足下的長廊,小芹一直在長廊的盡頭候着。他道:「明天我要下山一趟,你幫我準備一些東西。」

  小芹默默點頭,因為這兩年季寥經常會離開山莊幾天,且不會帶任何人。

  她總覺得這裡面有事情,卻從來不敢問。

  早先過來時雀躍的小芹,又似乎變回原來的樣子,只因為她覺得公子還是原來的公子。

  不過一會,季寥突然道:「今后庄主問你關於我的事,你直接告訴他,不必隱瞞。」

  小芹聽到後,展露出笑顏,公子真的變了,而且他知道的,莊主從前問她關於公子的事,她真的一個字都沒說過。

  原來公子一直都信任她,她覺得自己活了十幾年,沒有一天會比今天開心。

  「你在笑什麼。」季寥側過頭問她,如同點墨的瞳孔,反應出少女姣好的面容,像是他真能看見她一樣。

  少女怦然心動,卻罕見的撒嬌道:「奴婢就是開心。」

  季寥笑着搖頭,說道:「傻姑娘。」

  小芹嘿嘿笑着,竟而哼起小調,若百靈鳥一樣歡快。

  聽着少女歡快的哼着小調,季寥心情也明媚起來。一個人若是心裡有光明,到哪都不是黑暗。

  ……

  季山發現季寥離開後,已經過了好些時候,他看着輕輕掩蓋的房門,笑了笑。過去一段時間奔波留下的疲倦如潮水湧上來,他選擇了睡覺。

  這一覺前所未有的踏實,等到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準備叫上季寥一起用早點,沒想到季寥的侍女小芹告訴他,季寥很早就下山去了。

  季山習慣性想問一下季寥的去向,話到嘴邊卻收住了。

  小芹看到季山想問的樣子,大大方方道:「莊主,公子臨走時說下個月是你的壽辰,他去給你挑禮物。」

  季山不由一笑,說道:「他有這孝心,就是最好的禮物。」

  同時季山心道:感謝上蒼,寥兒終於長大了。

  ……

  季寥沒有騎馬,沒有坐車,而是一個人走路下了山。天未亮他就動身了,因為對於一個瞎子來說,白天和晚上並無太大分別。如果有,那就是黑夜的時候趕路更清靜。

  二十四節氣密會的地點在山下的府城,任誰也不會想到在四季山莊眼皮底下會有個江湖勢力潛藏着。正因想不到,所以即使有人察覺出二十四節氣的存在,也找不到這個神秘組織的根腳。

  密會的時間是明天,季寥進城時天色還早,便去了城裡最有名的酒樓——醉香閣。

  有人說在這裡吃的不是飯,聽的不是曲,而是金閃閃的黃金。

  醉香閣的所有食材都是最好的,包括唱曲的姑娘也是。

第5章

驚蟄

  醉香閣共有三層,第一層是有錢人能去的地方。當然能進入醉香閣,有錢是最低標準。

  第二層是有錢有勢才能進入的地方。

  至於第三層,據說只有得到醉香閣的認可才能進入,並且在裡面能得到的享受,可謂堪比王侯。

  季寥是有資格進第三層的,但他現在坐在第二層。

  醉香閣的第一層是用包廂隔開的,第二層卻沒有包廂。這似乎讓第二層的格調不如第一層,但事實絕非如此。

  到第一層吃飯的人可能是真的想吃飯,到了第二層吃飯的人,多是想來認識人,或者想被人認識,故而實在沒必要用包廂隔開。

  整個醉香閣第二層都很開闊,北面的青山白雲,南面的江水滔滔,皆可收攬眼底。

  「公子是第一次來咱們醉香閣麼,那北面就是四季山,四季山莊據說就建立在白雲深處,南面是洗劍江,乃是因四季山莊第一代主人在此洗劍,從而得名。」一個侍者前來問候季寥,並向他介紹醉香閣附近的風景。

  當他說出這番話,季寥含笑道:「你說的風景我都知道,只是我看不見。」

  侍者「啊」了一聲,然後一個管事小跑過來,額頭都是冷汗,拉着侍者連忙跪下道:「季公子他第一天來,還不熟悉情況。」

  侍者是管事的侄兒,他廢了好大勁才讓自家侄兒進入醉香閣,哪知道他太想表現自己了,因此才說出這番話。最重要的是,季寥從來只去三樓的,所以常來第二層的客人畫像並沒有他。管事也是因為湊巧見過季寥一面,才了解他的身份。

  季寥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顯然不是對管事在說話。

  侍者反應很快道:「小的叫卓青。」

  季寥手指叩在桌面上,道:「超卓的卓,青草的青?」

  「是的。」卓青回道。

  季寥笑道:「從哪裡來的。」

  卓青道:「鄉下。」

  季寥又對管事道:「你們之間有親戚關係?」

  管事渾然料不到季寥會猜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只好老實道:「卓青是我侄兒。」

  季寥道:「你侄兒多大了。」

  「十五。」管事道。

  季寥突然問道:「你讓他做我的隨從,怎麼樣?」

  管事驚訝不已,本以為季寥會生氣,沒想到季寥竟話鋒一轉,要讓卓青做他的隨從。這要是真的,自然遠比當醉香閣的侍者前途要廣大很多,可是卓青憑什麼能入季寥的眼。

  他在醉香閣呆了好些年頭,着實見過不少事,因此一開始驚喜,然後就開始遲疑。但卓青直接道:「叔叔,我願意。」卓青雖然只是個鄉下小子,可他一直夢想着出人頭地。他願意來醉香閣做侍者,本就是為了結識大人物。正因出身太低,才知道每一個機會他都需要牢牢抓住。

  既然卓青已經答應下來,管事自然不能反對了,否則就是得罪季寥。

  雖然聽說眼前公子的脾氣很好,可他若是惹到對方,根本不用季寥開口,有的是人來收拾他。

  季寥當然不會無緣無故收一個隨從,只因為這個卓青會武功。江湖那麼大,隨便都能見到會功夫的人,這本不是稀奇的事。

  但卓青的呼吸和走路的動作,表露他的武功路數和某個人很像,那就是驚蟄。

  前面就說過,二十四節氣中,立春為首,但立春絕不是武功最高的人,武功最高的人是驚蟄。

  有大儒注經解釋「驚蟄」道:夫理有常有變,然有變而常者,有變而變者。其在於物,雀變為蛤,鷹變為鳩,此應氣之變,變之常也。

  驚蟄正是一個常常變化的人,這跟他的武功有關,亦是讓身體原主琢磨不透的人。從身體原主的記憶判斷,驚蟄的武功甚至不在他之下,當然也大有可能在現在的季寥之上了。

  原本的季寥對驚蟄記憶深刻,對他的武功路數很是熟悉,才會讓現在的季寥很快發現卓青的功夫跟驚蟄一脈相承,哪怕他的武功實在粗淺。

  季寥要掌控二十四節氣,不露出馬腳,有兩個人是必須要關注的。這自然是驚蟄和立春。

  立春武功不高,卻能成二十四節氣之首,跟她絕頂的醫術有關。二十四節氣中大部分人都被她醫治過,尤其是驚蟄,立春救過他的命。否則以驚蟄那樣的人物,即便原本的季寥手段厲害,也難以將他招攬進二十四節氣。

  驚蟄曾說過,他的武功從來只一脈單傳。

  原本的季寥曾開玩笑說讓驚蟄收他為徒,因為他對驚蟄的武功很好奇。驚蟄似乎有心動,因為季寥實是學武的不世奇才。但最終驚蟄拒絕了,他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季寥不適合。

  原本的季寥又問,什麼人才適合。

  驚蟄當時道:能飛到天上,也能把自己埋進泥土裡的人。

  原本的季寥便明白了驚蟄的意思,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是四季山莊的少主人,天生的貴公子,這樣的人從來都是在天上的。

  那時候他就覺得驚蟄可能隱隱猜出他的身份,但原本的季寥沒有去確定。

  正如驚蟄所言,他自己是一個可以將自己埋進泥土的人,這樣的人又何必迫他太緊,等他到了淤泥里,縱使將他翻出來,那也弄得自己一身髒。

  但現在機會是自己送上門的,季寥沒有錯過的道理。

  因為季寥知道一門獨特的武功,必然很難找到適合的傳人。人的生命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驚蟄未必肯費精力再去找一個傳人。

  何況卓青的武功實在粗淺的很,所以驚蟄必然不會離開他太遠。

  而且明日入夜之後,便是二十四節氣密會之時。

  季寥有九成把握,驚蟄就在附近。

  只要驚蟄在附近,季寥便有機會見到他。從他的反應,自然可以看出驚蟄是否了解到季寥就是二十四節氣的創立者。

  不過發現卓青是意外之喜,季寥來醉香閣第二層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此事。

  他在這裡不但是為了吃飯,更是為了等一個人。

  季寥先讓卓青去找個唱曲的姑娘來。

  「鑑湖秋水碧於藍,心賞隨年淡。柳外蘭舟莫空攬,典春衫,觥船一棹汾西岸。人間萬事,暫時放下,一笑付醺酣!」

  一曲《平湖樂》自薄施粉黛的琵琶女手上娓娓奏出。

第6章

生意

  遠處有人鼓掌道:「妙妙妙,不知姑娘所奏,乃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新作。」

  這人一身華服,身形富態,臉上的肥肉擠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實是應了那句富態可掬。

  但季寥卻聽到他的腳步聲跟龐大的體態極不符合,步伐輕盈似飛燕一般。足以說明他的輕功已經遠比許多江湖人都高明,已然抵達一流的境界。

  季寥知道他等的人終於到了。

  琵琶女似認得來人,盈盈一禮道:「金先生,這曲子是《平湖樂》,詞是這位公子剛填上的。」

  金先生目光掠過卓青,直接落在一邊安安靜靜坐着的季寥身上。

  他眼皮稍稍睜開,一縷精光爆閃,若瞌睡的老虎睜眼,能令百獸惶惶。但季寥波瀾不驚,似毫無所覺。

  金先生心裡先是一驚,然後笑起來,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四季山莊的少主人,怪不得有如此文才。」

  季寥含笑道:「金兄謬讚,實不敢當,相請不如偶遇,還請金兄入座。」

  他目視金先生,擺出一個請的姿勢,氣質高雅,風度翩翩,讓人不忍拒絕。

  金先生見他這番做派,甚至都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四季山莊那位瞎了的少主。他根本沒法肯定對方到底是不是瞎子,久歷世事的銳利目光落在季寥那雙平靜如深淵的眸子裡,當真是一點波瀾都生不起來。

  他心道:如果不是瞎子,他怎麼能做到如此淡然自若。

  這下他是真相信這就是那個瞎了的四季山莊少主人。